雪下的有些大。气压越来越重,山林间布起雪幔。
周围的山峰,在黑色的天空底版边上,划刻成锯齿形。无形之中就让气氛压抑下来。
姜兴将身上穿着的皮袄抻了抻,看起来更贴身,更整齐一些。搓了搓手心,将肩膀上的积雪弹了,又仔细打量了自己一遍,终于是想不出还能做些什么了,将手伸进怀里摸了摸那还微烫的新鲜烤红薯,脸上不可抑制的露出一个笑容来。
等的时间有点儿久了,姜兴难免担心起来,想着要不要再往村口那边走一走,这雪下的都要没了膝盖了,穆云珍要是被雪阻在了半路怎么办?
越想姜兴越是担心起来,不由得来回走动一圈,抬头看了看这灰蒙蒙的天,握了握拳头,毅然决然的往村口走去。
还没走几步,这灰白色的背景下就隐约看到两道白色的人影,速度快的让姜兴觉得有些恍惚。
姜兴皱了皱眉,但隐约见着那越来越近的身形怎么瞧怎么像是穆云珍,可是怎么会那么快?
想着要不要喊一声,刚刚还隔了十几米的人影竟然立刻出现在了面前。
“就是这只癞蛤蟆?”
姜兴听完了这话才反应过来对面的男人说的正是自己,一时间有些呆愣的看着面前的两人。
“姜兴。”穆云珍蹙了蹙眉,转过身去看了一眼身后的男人,“陈师兄,我有话和他说,麻烦你回避一下。”
“云珍,就为了这么一个废物回来一趟值得吗?”陈师兄只打量了姜兴一眼,就把全部目光放在了穆云珍身上,满满的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往后我们都是高高在上的仙人,而他——”
“麻烦陈师兄回避一下!”穆云珍声音温柔,语气却寒过了这雪。
姜兴不知为何有些说不出话,等了半年才再次见到穆云珍的心情从纯粹的激动变成了一种不可言的复杂,这复杂之中甚至还夹杂着苦涩。
“哼!”陈师兄冷哼一声,向后甩去的袖子竟抽的空气咧咧作响。
“仙人?”姜兴这才反应过来,然后偷偷掐了掐自己掌心,感觉到那肉被拧在一起的痛,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不是在做梦。
陈师兄一走远,连带着这边的空气似乎都新鲜了许多。
姜兴嘿嘿一笑,这才从怀里掏出那还烫手的红薯来,“你最爱吃的!往年冬天天一冷,我就烤给你吃,没想着你今年终于找到了亲人,倒……”
“姜兴!”穆云珍无奈打断了姜兴话语,不知哪里来的无名火,万分气愤的样子。
姜兴把手里的红薯塞进穆云珍手里,穆云珍也没有挣脱,静静拿住了。
“姜兴,这世上真的有仙。”穆云珍抬起眼眸,眼睛里有亮晶晶的东西闪过,“我的父母,就是修仙之人!”
片刻的寂静,只有风呜咽的声音。
“我的家族,并不是在这凡俗中。如今我也学习了仙人的功法。我踏上了那条路,就回不了头做凡人了……”
姜兴深吸了一口气,那丝让人难过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心里有千万个理由问出为什么,却只能苦涩一笑,“怎样才能成仙?”
“姜兴,修仙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的!”姜兴看着穆云珍小心翼翼的拍了拍腰间一个织锦小方袋,手中捏着的地瓜就这么不见了,手心却又多出一个小瓷瓶来。
“这是我从长辈那里为你求来的丹药,吃了之后百毒可解,延年益寿,还——”
“我问你,怎样才能修仙?”姜兴握紧拳头,过去十二年点点滴滴从脑海中不停的闪现,从四岁那年和父亲上山发现昏迷在山崖边的穆云珍,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难道就因为修仙之事说断就能断了吗?!
“不是所有人都能修仙的,必须要有灵根。”穆云珍侧过身去,满脸苦涩,又渐渐化作坚定,“我虽然不知道灵根是什么,但是家族没有仙人的情况下,几乎是不可能摆脱凡人身份的。”
“灵根?”
“好好做个凡人。”穆云珍吐出一口气,将丹药塞到姜兴手中,神情中满是惋惜之色,“也许,做个凡人也不错。”
四周风雪狂舞,打在姜兴脸上有些许疼痛。
“妄想修仙?哈哈……”风雪一滞,陈师兄瞬间出现在姜兴面前,毫不掩饰的讽刺的笑声,“只是个小小山村的猎手!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今日就让你见识见识仙家术法!”
“陈师兄!”穆云珍说话时已经有些迟了。
只见陈师兄手前五只婴儿胳膊粗细的冰锥已经形成,一下子朝姜兴飞去。
多年打猎培养出来的危机感,让姜兴刹那间做出了反应,身子一倾极速后退!
穆云珍二话不说,手指一甩,两颗荔枝大小的火球就飞了出去!直击要打在姜兴面上的两根冰柱!
说时迟那时快!两个火球打在冰柱上,虽然没让冰柱融化,但稍稍改变了冰棱的方向,一根冰棱擦过姜兴脸颊,划出一道鲜红的血迹,又因为极度的低温瞬间冻结了。
“陈师兄!”
“区区一介凡人而已!若是因为此人耽误了你向道之心,怎可姑息!”陈师兄说的义正言辞,扭头看向姜兴。
摸了摸脸上的血痕,姜兴回头看了看那五根冰锥,虽说有惊无险,但刚刚差点儿为此丧命!
穆云珍看了一眼姜兴紧握的双拳,身子一横,挡在了姜兴面前,“陈师兄!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只此一次!我们走!”
陈师兄冷笑一声,也不再说什么,隔着穆云珍的身影没能看到姜兴此时此刻的神情,若是看到了定会难以忘记那眼神,就像一匹受伤的孤狼在暗处看着自己的敌人!若是陈师兄看到了那眼神,定不会放过这条在他看来卑贱的性命!
狂风暴雪依旧,姜兴单膝跪在雪地里,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直到身后的火把点亮了这夜色。
“兴哥?”一个十四五的少年握着火把艰难的走在风雪里,看了看前面似是穿着黑袄跪在雪地中的身形,忙跑了过去。
“小六?”姜兴撑起僵硬了的身子,就想站起来,奈何一阵冰寒如刺骨一样,让膝盖无法直立,一个踉跄就要跌倒。
“兴哥!你这怎么了?”小六忙扶起姜兴,让姜兴的重量靠在自己身上,“嫂子呢?”
“哈哈……”癫狂的笑声传遍山野,似要把心中所有的郁气发泄出来,眼角两滴泪珠刚出了眼眶就成了冰晶,“仙人?凡人!竟然是这结局!竟然是这样!”
小六不知所措的扶着姜兴,有心想说些什么,却一头雾水不知从何说起,只想着家里还有两坛好酒,本想着过年来喝的,不然今日就破封了吧!
“哈哈……”姜兴只感觉一阵阵的有些发冷,想起那些与子偕老的誓言,想起那约定了的还剩半年的婚期,想起那两个月之前的海誓山盟,胸口又一阵阵的热,“咳!咳!”
两口鲜红的血喷在雪地上,姜兴眼前一黑,失去了所有知觉。
姜兴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正午时分,昨个儿下了一天的雪已经停了,阳光照着有些刺眼的白。
试着撑起身子坐起来,都是一阵的无力,姜兴苦笑,干脆就这么躺着看着屋顶。
“兴哥醒了?”小六端着碗热腾腾的红烧肉就坐到了姜兴床头来,“昨个白爷给你把了脉,说主要是急火攻心,养养就好。”
小六撑着姜兴坐起来,把一大碗肉递到他手里,“兴哥,嫂子不是找到亲人了吗?这次回来不是就成亲吗?你们咋了?”
姜兴看着手中的肉,胃中一点儿食欲没有,深吸口气,还是大口吃了几块,补充体力,“六儿,我过几天要离开村子。”
“离开?”
“我打猎的本事你也学的差不多了,再过一年猎手的活计你就能担起来了,村子里我倒是没什么放心不下的。”
“哥!我小六这辈子就服你!就想跟你身边学本事!你要是走,”小六别过头,声音激动,“我也走!咱兄弟一起闯荡江湖去!”
姜兴一巴掌拍在小六脑勺上,“说什么傻话!你家就你一个男娃,你走了你爹娘怎么办?”
“那你走了,咱村子怎么办?”小六拧着眉头,“我现在还担不起你的担子!”
“傻!”姜兴抬起手本想再朝那后脑勺给一巴掌,顿了顿,只拍了拍小六肩膀,“咱俩只差了一岁,我也是去年担起来的担子啊!你和我是一起长起来的,还能比我差?”
“可是……”
“没什么可是,”姜兴拍拍小六肩膀,“小六,你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那兄弟们那边……”小六皱着眉头,他知道姜兴决定了的事情就一定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只是消息来的太过突然,一时难以接受罢了。
“今晚不醉不归。”
“好!”小六拿了空碗出了房门。
姜兴踉跄着站起身子,从窗外拿了铁锨进屋,然后把房门关严了。
搬了个板凳坐下,沿着墙角敲下四块地砖来。
姜兴看了看窗外明媚的阳光,想起昨日里的种种心中隐隐作痛。
“修仙,呵呵……”铁锨和坚硬的土地碰在一起发出“咣当咣当”的声响。
直到土地松软,铁锨碰触到一个乌黑的盒子。
盒子只有巴掌大小,上面锈迹斑斑的像是普通的铁盒,姜兴拨了拨上面的土,伸出双手,废了力气才拔出来。
“一切竟然不是梦魇,而是真实。”姜兴握了握拳头,一把把铁盒扯开,“那,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