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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配得上他

杨兰淑终于肯见叶成程了,不过肯见不代表就没事了。杨兰淑靠在床头怒目而视,她的胸膛起伏不定,指着叶成程半天说不上话,显然已是怒极。阿姨将热茶放在床头后,小心地退到门边,轻轻带上门。

“翅膀硬了是吗?”杨兰淑怒极大喝,因为身体用力,头顶的白发也跟着颤了颤,“你现在是当我死了吗?”

“奶奶,你不要说这样的话。”叶成程垂下眼睑走过去,轻轻拍着她的背低声说。

“那你现在做的又是什么事?叶家什么时候承认还有个女儿?”杨兰淑推开他的手,哂笑道,“你还真是好哥哥啊,在整个江林面前心疼妹妹了?心疼你就把她弄回来,一家团聚,我这恶人反正迟早也要走的。”

“奶奶,”叶成程声音艰涩,“她已经离开这里了。”

“不要喊我,我没有你这样的不肖子孙。”

叶成程咬了咬牙关不再说话,背对着杨兰淑,泄气地坐在床尾。他弓着背两手撑在膝盖上,掌心捂着眼,良久才疲惫地开口,“小时候,你一直不让我去找她们。你告诉我如果不是因为他们吵架,妈妈就不会在爸爸摔门而出后突然提前生产,爸爸也不会在赶往医院的路上超速而发生连环车祸。”

“您恨成君,一半是因为她出生后紧接着就是叶家的灾难。另一半,”叶成程顿了一下,继续说,“是因为你认为她不是叶家的孩子。如果不是因为这事,他们当时也不会吵架。

“您别激动,这些是爷爷临终前告诉我的。那份DNA报告,是爷爷让我去做的,我故意放在书房的抽屉里,我知道您看过了。

“您不愿意承认成君,我理解您的彻骨之痛,还有这些年您所承担下来的责任,我尊重您。我答应过爷爷要照顾好她,其实我没做到,就是害怕您这样。成君是您的亲孙女,她,没少受苦。”

叶成程说完这些话,房间里一片静默,他深深吐了一口气,心头那股郁结之气却愈发浓重。

他站起来,没有回头,“我先回公司了,您好好休息,我改天再回来看您!”

叶成程面无表情地走出叶家大门。

手机响了,他接起来,那边说:“叶总,已经把钱给他了。您放心,我们找的是水军中的人,混在当中别人根本查不到,这事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

叶成程说:“以后别再联系了。”

周五晚上,陆仁洲开车回鸽舍,一进门,就见钟叔已经拾掇出一桌的好菜坐在那等着。陆仁洲不由得摸摸耳朵,其实也才过了一个多月,耳边就已经让钟叔唠叨出茧子来。

钟叔:“陆陆,好无聊啊!”

钟叔:“陆陆,人家孤家寡人好寂寞。”

“陆陆,狂欢之后的寂寞更加撩人啊。”

陆仁洲:“……”

成君在鸽舍的时候,钟叔偶尔会顺她的嘴,“陆陆,陆陆”地叫。这很正常,就像孩子他妈孩子他爸这样的称谓,多顺口啊。但是成君走后,钟叔愣是把“陆陆”叫得前所未有的顺嘴,陆仁洲忍不住黑线,“……不要叫陆陆。”

“为什么人家能叫我不能叫!嗯?陆陆?”

老变态……

“好了好了。”钟叔看到他无奈的表情也不逗他了,瞬间恢复正派的神色,“这是人家专属的,我不抢。”

陆仁洲放弃,拿起筷子慢慢吃饭。

钟叔用夹子递了一蛊热汤在他面前,唉声叹气,“吃饭都没意思了……”

陆仁洲抬眸懒懒看他一眼,“明天现场处理得快的话,可以去一趟南市。”

钟叔大喜,扔下筷子,“就等你这句话,我这就准备东西去。”

“不用这么激动。”陆仁洲笑了一下。

钟叔呵呵地坐回去,你不激动别笑得跟朵花似的。

次日,钟叔直接开车去工程现场接陆仁洲,陆仁洲一上车就靠在副驾驶眯眼假寐。

钟叔看了他一眼问:“查出来那条消息是谁放出来的吗?”

陆仁洲摇摇头,“很难查到。”关于那条成君是叶家小女儿的消息,刘卓明如果只是想抹黑陆仁洲,没必要多此一举,给自己添麻烦。整个江林都知道陆家和叶家的关系甚深,刘卓明不可能犯傻想同时拖叶陆两家下水,他没那个能力。

陆仁洲怀疑,在刘卓明操作这件事的同时,还有一些别有用心的人。

他心里有个影子,只是拿不到证据,并不能证明什么。

“算了,你眯会儿吧,到了我叫你。”钟叔叹了口气说。

成君一早就赖在张老家里不走了,还一人霸占着整个厨房,说要做点好吃的报答张老最近对她的悉心照顾。

张老拄着拐杖站在厨房门口看了眼,说:“不用客气,应该的。你回学校看书吧。”

成君支吾半天,脸红红地说:“其实是因为最近学校伙食不好,我想补补。”

张老:“……”

中午陆仁洲和钟叔就到了,张老迎出来,还看了眼成君,笑了笑说:“你们来得真是时候,成君今天在这里炖了一锅肉,我还愁一会儿吃不完怎么解决呢。”说完顿了顿,看向成君,“你是不是早知道他们要过来?”

成君抢在钟叔开口前,摆着手矢口否认,“不知道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张老不相信地看了她两眼,成君挠挠脑袋,讪讪笑,“凑巧啦。”

陆仁洲掀开锅盖看了一眼,低声问:“你炖多久了?”

成君伸出四个手指头,咧着嘴笑。

陆仁洲勾了勾唇角,指指门外车的后座,“去看看。”

成君望着他的眼睛笑得眸光潋滟,陆仁洲愣了一下,微微撇开目光。成君哈哈笑出了声,扭头跑出去,打开车门。

只见后座一个大大的保温箱,端端正正放着。

她“咦”了一声,探头,一眼就看见里面一双毛茸茸的小脑袋,叽叽叽叫,怯生生的。两羽幼鸽身形匀称,眼睛机灵极了,身上均是红绛羽色,脖颈处还有一道亮紫色,衬得好看极了。其中一羽带了点黑斑,成君猜测是一雄一雌。

小小软软的身体抓在手中,她的心软得一塌糊涂,两只眼滴溜溜盯着小鸽子,嘴角不自觉地翘得老高。车里暖烘烘的,她的鼻尖冒出一点汗意,她抬起袖子一抹,余光看见陆仁洲站在门口叫她。

张老和钟叔都在屋内,成君靠在车后座不下去,放肆大胆地盯着他看。他今天穿了一件深色呢子长大衣,里边是一件浅灰色圆领毛线衣,黑色西裤黑色皮鞋,挺括又不失风雅。

她望着这一身,只觉得帅呆了。

陆仁洲走过来,一手扶着车门微微低下头,脸上的笑意轻浅,“张老和钟叔还在里边,先进去。”

他双手接过成君手里的箱子,立在一旁等她下车后,用手肘甩上车门。

成君嘟着嘴嗔怪,“你之前都没告诉我鸽子下蛋了。”

“现在告诉你不也一样?”否则以她的性格,如果听说鸽子下蛋了,估计会即刻飞回去,飞不回去那肯定也挠心挠肺了。

成君不知轻声嘟囔了一句什么,陆仁洲没听清。她转念想想好像现在知道也不错,要是一开始就知道了,那也不忍心下狠手拆散没断奶的幼鸽离开父母,还不如晚点知道。

这样想着,她又眨着眼问:“是绛色那对生出来的,对不?”当初配对的时候,陆仁洲就说以后它们的子代会很好看。

“嗯。”陆仁洲偏头看她,“二十四天,断奶了,玉米这些都可以吃了。”

她就知道,陆仁洲都是考量好了的,等幼鸽可以吃食了才送来给她。

两人进屋,张老让成君自己去安顿新来的小家伙。四人一起吃了午饭,把成君炖了一早上的鸭汤喝个精光,张老笑笑夸成君,“想不到你这厨艺还不错,以后周末想改善学校伙食了就过来。”

成君抿了抿唇,垂下头,笑得有点不好意思,“好的呀好的呀。”

饭毕,陆仁洲说想去她学校看看,钟叔挥手赶他们,“吃饱了好困不想动,你们自己去。”

陆仁洲和成君并肩走着,成君指着路旁的柳树比画,“我刚来的时候柳枝才冒出来这么一丢丢,现在就这么长了。”

陆仁洲习惯性地抬手揉揉她的脑袋,他目视前方笔直安静无人的水泥路,突然问:“早上一个人走这段路会害怕吗?”

成君仰头看他,“不会呀,而且我经常碰见武天,我跟你说过的。”

“跟他关系很好?”

“还好啦。”

陆仁洲不说话,抬手顺了顺她脑后的头发。成君抿唇笑了一下,背过身,跟他面对面倒着走,“你不喜欢我交新朋友吗,陆陆?”

陆仁洲微微一滞,很快恢复正常,“你刚到新学校,多交朋友是好事。”他略微思索,想了个词强调,“不过,要交正直的朋友。”

“什么叫正直的朋友呀?”

陆仁洲拧着眉瞥了她一眼,成君低下头,掩不住唇角促狭的笑意。

过了一会儿,两人走到教室楼下,成君指指三楼,“我教室在那,不用再上去了吧?”

“嗯。”

成君带他在教学楼背后的看台坐下,三月底的阳光还是软的,晒在人身上轻飘飘的。

成君晃了晃腿站起来,往下跳了三个台阶,转过身看着他,“你不是说早上还要去上班吗?怎么没穿西装衬衫?”穿这一身去公司,会被公司的女色狼活剥吧……虽然穿西装衬衫,也不会低调到哪里去。

陆仁洲抬抬皮鞋,示意她看上面的灰,“去了趟工地,没必要太正式。”

成君低头看了眼,刚刚没注意,近距离看上面确实有一层薄薄的灰。

今天什么日子?她难得口袋里揣了包纸巾也能派上用场。

陆仁洲见她抽出一张纸巾,就要蹲下来。

他顿了一下,立刻往旁边收了收脚,伸手捏住她的手腕,皱着眉不赞同,“脏。”

“没关系。”成君不以为然,拍掉他的手,低下头仔细地擦起来。

她的头发又长了点,因为低着头,马尾从身侧滑下来,软软地披在手臂,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的。她的额头很饱满,在阳光下异常白皙干净,视线稍稍往下移,是一对长长的睫毛覆在眼睛上方,轻轻颤动。陆仁洲静静地坐着,看着脚边小小一团,可以想象她抬头看他时,那眼里必然是狡黠得意的。

陆仁洲漆黑的眼眸沉静地注视着她,就像是一湾宁静深沉的湖水,沉默将她包裹,温柔深邃。

成君轻轻拍他的脚踝,“伸一下脚。”

陆仁洲恍然,偏首看向别处,“在这边还适应吗?”

成君停下动作没有抬头,过了一会儿,才轻轻地摇头。

陆仁洲的眼神黯了黯,两人沉默下来,良久他低声开口:“对不起。”对不起,因为我,让你被不好的事缠上。对不起,没有保护好你,让你一个人在陌生的地方生活。

成君点点头,抬眸难过地看着他的眼睛。她扔下纸巾,用手背抹了抹眼角,“你要是觉得对不起,就劝劝张老,别让我一天一套高考数学题。”

她浮夸地擤了擤鼻子,声音更悲伤,“这辈子没这么痛苦过。”

陆仁洲:“……”

陆仁洲后来又去了几次南市,因为都是周末假期时间,没能有机会见到武天,用他的原话来说——感觉还是蛮遗憾的。

这话是暑假帮成君搬家到教工宿舍楼时说的,成君不肯回江林,陆仁洲无奈,最后只好这样安排。地标项目再过一个月就要开工,其实两人话都没说破,陆仁洲很清楚她是不想给他添麻烦。论坛事件,成君不哭不闹离开江林时,陆仁洲就明白她的心思。

她总是调皮爱捣蛋,高兴的时候总要把你闹得头疼,自己还很得意。正因为如此,她在大事上越拎得清,陆仁洲就越心疼。

高中不到两年,成君转学两次,两次都是他来办,一次是他带走的,另一次是他送走的。

人言可畏,他能抓住幕后黑手把人送上法庭,但他止不住人心和流言。这种看似虚无的东西,从来都是一旦有人开了那个闸,形势就不再受人控制了。它慢慢形成了一个透明的结界,你不触碰它就安然无事,可只要一靠近,那种力量可以瞬间击毁你。

陆仁洲不止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他以为对她好,将她带离从小长大的地方,实际上却让她遭受了更多不好的事情,甚至远离他乡居无定所,独自承受这颠沛流离。

而他对她的爱护,稍有不慎在有心人看来竟然就是肮脏,是要被万人唾弃不齿的,即便他们之间清清白白从未逾界。陆仁洲只能远远站着,将羽翼撑得更大,山水不动地保护她。

所幸暑假没几天,老师就通知开始补课。火辣辣的盛夏,空气闷得人喘不过气,成君坐在桌上,无精打采地接过各科课代表发下来的复习卷子。头顶的吊扇形同虚设地转着,她抹了一把鼻尖的汗,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高三了。

她要毕业了,这一点,让她心潮澎湃了一阵。

陆仁洲和她商量好,参加完十月份的这场鸽赛,直到明年高考结束前她不能再参加比赛,安心准备高考。

其实成君到了南市后,因为条件的限制,参加的鸽赛并不多。以前在江林,陆仁洲的幼鸽可以任她训练,参加比赛后就算是她的成绩。但是张老毕竟不一样,陆仁洲把幼鸽送过来后,成君说她有种农奴分到田地翻身做主人的自豪感。

一个月后,她的鸽子又出了四羽新鸽。鸽子可以分棚后,钟叔把它们都送来了南市。其中一对是浅羽点幼鸽,另一对是上次那对幼鸽的父代再次产下的,颜色是淡淡的红喷点。

新鸽子容易开家,陆仁洲怕她耗太多精力在鸽子身上影响学习,所以送来的都是幼鸽。这六羽新鸽子体态均匀,羽毛光亮,眼神非常机警,完美地继承了父代的很多优秀品质。陆仁洲应成君的要求,挑选了其中四羽为它们戴上了特比环。

所谓特比环即特别比赛脚环,通俗点理解就是用于参加一次特定赛鸽专项比赛的。

每羽为比赛而生的赛鸽,出生后主人都会给它戴上脚环,类似于身份证明。特比环比一般脚环要贵很多,鸽主凭自己的经验挑选出最好的鸽子戴上这种足环,悉心照料,参加特别比赛。

赛鸽人称特比赛为大奖赛,在特比赛中拿到冠军,不管是荣誉还是奖金都要比一般公棚赛要高很多。事实上,特比赛对于每个赛鸽人都具有特殊意义,这是有绝对吸引力的比赛。

成君跟着鸽坛前辈张老学习营养搭配、卫生防疫,根据计划进行严格的家飞训飞,为十月份的特比赛做足了准备。之前和张老约定的比赛,也将在这一次实现,这对她来说可以算是今年最刺激最值得期待的一件事。

十月金秋,秋高气爽,一个星期五的下午,陆仁洲站在南市一中的操场,衬衣长裤挺拔俊秀,格外引人注目。旁边的两个女生互相推搡着,其中一个胆大的,放肆地瞄他的侧脸热情道:“喏,那边就是高三年段的营地,需要我带你过去吗?”

运动会进行曲响彻南市一中的上空,操场上“加油”声此起彼伏,陆仁洲对女生淡笑道谢,“不用了,谢谢你们。”

“你是我们学校的老师吗?不是吧,要不我肯定认识你。”另一个女生赶紧问。

陆仁洲没答,朝她们微微颔首,抬脚往高三五班的阵营走去。他答应成君明天送她去参加特比赛,恰逢这两天他们学校举办运动会,林成君被他们小组推出来,一人包办了女生组大半的比赛。

一百米,两百米,四乘一百接力,三级跳,袋鼠跳,嗯,据说还有铅球。

陆仁洲前几天接到电话时难免一惊,“你甩得出去?”就那身板。

成君也觉得挺头疼,“我们班像我这样的人才太少了。”

“……”陆仁洲忍不住低低笑了一声,提醒她,“凡事量力而行。”

“能者多劳,没办法。”成君叹了口气说,“不跟你说了,我跟武天约好让他教我三级跳,要迟到了。”说完不等他叮嘱就挂断电话。

陆仁洲一脸黑线。

于是,今天翘班过来瞧瞧。

成君趴在同桌筱筱肩上,仰着头跟武天斗嘴,不时揽着筱筱笑得花枝乱颤。她穿着一套水粉色的短款运动服,露出莹白的手臂和纤长的小腿,阳光跟着她的动作一跳一跳的,看在人眼里也是一晃一晃的。

筱筱被她箍得脖子疼,扭头正要骂她,突然小脸一红,羞涩地凑到成君耳边,“三点钟方向有个极品大帅哥一直在看我呀,我今天是不是很美?哎呀,我的小心脏!他肯定不是老师,感觉他都要把我吃了。”

“好啦好啦,晚上会让你侍寝的,别出墙啊,乖!”成君痞痞地捏她的脸。

筱筱一把甩掉她的手,娇羞地低下头,“天哪天哪,他朝我走过来了,怎么办怎么办!”

武天听到她们的对话,拍了成君脑袋一下刚想逗她,就见她突然眼睛一亮。是真的一亮,闪闪发光的那种,人一下子从筱筱身上弹起来,随手推开他就窜走了。

筱筱吓了一大跳,眼看着林成君以早上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出去,在大帅哥面前生生刹住车,仰着头叽叽呱呱不知在说什么。

筱筱扭头对同样莫名其妙的武天愣愣道:“这是不是也太不矜持了?”

成君一脸惊喜,“帅哥,你从哪里来要往何处去?”

陆仁洲无声地用眼角看她身后。

“帅哥帅哥,你这个时候不应该忙着挣钱吗?”昨天不是死傲娇地说很忙。

“你同学?”陆仁洲抬抬下巴示意。

成君低下头偷笑,也不急着拆穿,“我带你认识他们。”

筱筱刚开始跟陆仁洲面对面,基本是说话都不带利索的,而武天不知抽的什么风,收起了平常的漫不经心,突然变得成熟有礼。跟陆仁洲打完招呼后,他催促成君,“比赛快开始了,你先过去集合。”

成君“噢”了一声,扭头看陆仁洲,后者点点头,“我在终点等你。”

武天忍不住又看了他们一眼,才低下头拿着水走开。年轻的男孩,穿着白色运动服,阳光青春,是这个年纪很多女生都会倾慕的类型。

陆仁洲将目光收回,示意成君,“别让你同学等久了。”

成君最后一项比赛是四乘一百接力赛,她跑的是最后一棒。陆仁洲站在终点,正好看见她挥着手兴奋地朝他招手,他双手插兜笑了笑,也朝她摆摆手。

哨声一响,操场上顿时人声鼎沸,陆仁洲被耳边的“加油”声震慑了一下,眼神依然锁住那道粉色的身影。接力棒很快传到第三棒,成君弓着背做起跑准备,手伸向身后,小腿蓄满力量,随时准备冲刺。

接力棒到她手中时,在终点加油的同学更加兴奋,随着她的动作,陆仁洲也不由心一提,紧张起来。

她像离弦的箭飞出去,脸上少了嬉笑,多了坚定,飞速向终点奔来。

隔壁跑道,有个体育特长生领先了她一个身位,成君眼尾扫过去奋力追赶超前。不到十米的距离,终点就在眼前,他们班的同学都跟着尖叫起来。

嘭的一下,成君毫无缓冲地一绊,整个人就重重跪在地上,旁边跟着一阵惊呼。

陆仁洲心里一紧,想冲上去看看,但碍于比赛还在进行,只能站在原位心疼地盯着她的身影。成君再爬起来,身边已经不断有人冲过终点线。她试了几次才勉强站起来,抽着气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向终点,他们班的老师和同学都围了上去。武天率先扶住她的肩膀,焦急地弯腰看她的腿,“疼不疼?没事吧?”

她两只膝盖都擦破了皮,通红一片,血珠一点点渗出来,站都站不直。她龇着牙找了一圈,陆仁洲及时从后面握住她的胳膊,低头看了眼扣在她肩上的手,脸色沉了沉,淡淡地对武天说:“给我。”

武天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

陆仁洲不再说话,直接揽住她的肩膀,把人从武天怀里捞出来。成君到了他怀里,就松了力气,整个人都靠在他身上,朝同学摆摆手懂事道:“没事没事,可惜就差那么一点,让你们失望了。”

回到他们班阵营后,武天接过筱筱手里的急救箱想先给她消毒,又被陆仁洲不动声色地挡开,“我来。”

武天尴尬地站起身,有些不痛快地多看他两眼。陆仁洲熟视无睹,泰然自若地给成君吹气。简单消毒后,他们班班主任也赶过来,陆仁洲跟她打过招呼后,就把人先带走了。

接力赛是运动会最后一项比赛,结束后,全校师生都在操场集合开表彰大会。陆仁洲扶着成君往校门口走,校道上一个人也没有,她走了一会儿就耍赖,“走不了了,疼。”

陆仁洲面色不善,却还是蹲下来,成君抿嘴一笑,扑上去一把抱住他脖子。陆仁洲一言不发地背着她往前走,成君趴在他肩上,歪头看他的侧脸,“陆陆,你是在生气么?”

“……”

“那你是在生什么气呢?”

“脚不要乱晃。”

成君撇了撇嘴,从书包里掏出一颗巧克力,剥掉锡纸放在他嘴边,“这个很好吃。”

陆仁洲微微偏头,拒绝的神情已经很明显了,成君继续在他背上扭来扭去,“吃一个嘛,吃一个就不生气了。”

她穿着薄薄的运动衫,一扭动贴着他背部的曲线就更明显了。陆仁洲脸色更加难看,连耳根都有些发红。

拗不过她,还是张嘴含住巧克力。

成君满意了,这才安静下来。

快到校门口时,她的下巴抵在陆仁洲肩上,声音轻轻的,只有他们两人听到,“陆陆,我明年就毕业了。”

第二天下午,成君瘸着腿,带着三羽鸽子踏上了她人生全新的赛鸽阶段。

这次的特比奖赛规则很简单,单羽580公里远程赛,周六下午集鸽,次日早上6点司放,当日20点之前归巢为有效期。

这是成君参加过规模最大赛程最远的一次比赛,协会共集两万多羽赛鸽,换言之,成君想赢得比赛,她和她的战将必须跟两万余只优秀鸽子、数千名资深鸽友包括张老那样的名家,展开激烈角逐,难度系数之大可想而知。

这天天气很好,天空湛蓝如海,不见一丝云彩,真正的秋高气爽。集鸽回去的路上,风从车窗外灌进来,成君坐在后座听陆仁洲和张老偶尔聊几句工作上的事,她的心情也是大好。

张老在副驾扭头问:“成君想过以后要考什么学校吗?”

这个问题……

昨晚从张老家吃过晚饭出来,陆仁洲送她回宿舍,途中接到了陈语枫的电话。他聊了几句,就把手机递给成君。

成君甜甜地叫了声“陆妈妈”,那端立刻传来温柔的笑声,“小成君,你好吗?”

“陆陆去南市也不提前告诉我,我逛商场时买了几套很好看的衣服,还想让他带给你。”陈语枫嗔怪。

成君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你上次给我买的衣服,我都还没穿呢。”

“现在换季了嘛,改天我让人把衣服送过去给你,你现在高三了,要千万小心,不能着凉的。”

成君抿了抿唇,抬眸看了眼身侧的人,因为要迁就她的步伐,他索性停下来等她。昏黄的路灯照在他身上,在他的周身镀上了一层好看的暖金色,显得整个人沉静又不失英俊。

成君心里暖得一塌糊涂,他,连同他身边的人,总是给予她胜过家人的温暖。她缺失的,他总在一点点补偿给她。

她低下头轻声道:“谢谢陆妈妈。”

成君有时甚至不能理解陆妈妈的温柔以待。陆妈妈的温柔总是体现在细节上,比如到了大闸蟹的季节,她会特地蒸几只装在保温盒里千里迢迢让人送到学校,比如她会反复叮嘱她生理期的注意事项,比如看到小姑娘的衣服,她总会想起她。

这些类似母亲的关怀,甚至让成君不知所措,毕竟她从未在林爱贞身上体会过,太生涩。而她给陆仁洲带来那么多麻烦,陈语枫不但未曾指责半句,还反过来安抚她。

这一切,实在太不符合逻辑。

成君摇了摇脑袋,不过那又如何,不管是不是陆仁洲在当中请求了什么,对于她来说,片刻的温暖都是难得。

夜色微凉,挂断电话,成君跟在陆仁洲身后,一步一步踩着他的影子慢吞吞地走。

陆仁洲双手插兜,说话的时候偶尔会稍稍偏头看她,平时二十分钟的脚程,走了有半个多小时还没到头。陆仁洲问她:“脚还疼?”

成君摇头说不疼,脚下仍旧保持龟速。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抬头好奇问:“陆陆,你这么大年纪了,陆妈妈催你找女朋友吗?”

“……”

“武天说自从他姐二十四岁后,为了躲家里的七大姑八大姨,已经练就一身游击战术。陆陆,难道你没有这样的烦恼?”

“……”

“你说话嘛。”成君轻轻拉住他的衣襟,目光闪闪地盯着他。

“我年纪大吗?”陆仁洲没好气地在她面前弯下腰,“上来,照你这速度,学校该关门了。”

成君“嘿嘿”一笑,爬上他宽厚的背,小脸趴在他脖颈处,嘴角不自觉翘得高高的。姑娘还来不及继续追问催婚问题,就听某人沉声道:“你们班主任说你这次月考退步了。”

有这样硬扯开话题的么……

“意外意外。”成君抬起头,心虚地解释。

“呵呵。”陆仁洲说,“意外多了就不叫意外。学习要专心,你最近是不是有其他心思?”

成君一愣,抱着他的脖子还是有点心虚,“哪、哪有什么心思。”

“没有最好。”陆仁洲硬声道。

成君撇了撇嘴,偷眼望着他的侧脸,“陆陆,你为什么生气?”

成君感觉他脚步微微顿了一下,如果不是趴在他背上,应该察觉不出。

“从我摔倒后你就板着脸,”成君自顾自话,“我也不是故意摔的……”

“我没有生气。”

“那你一晚上夹了六块羊肉给我吃!”

陆仁洲皱着眉偏头,“有吗?”

成君趴在他肩头猛点头,表情悲伤极了,“晚上我是吃羊肉吃饱的。”天知道她最怕羊膻味了。

“要不我哈气给你闻。”成君伸长脖子作势要凑到他脸上,被陆仁洲一偏,正好哈到他耳根。

耳根一阵热意,陆仁洲身形一僵,弯起手指拍了一下她的膝盖弯,“再动扔你下去。”

成君垂下头嘻嘻窃笑,气息若有似无地喷在他脖子上,轻轻痒痒的。

陆仁洲抿了抿唇,叹道:“你应该提醒我。”

成君突然想起什么事,晃了晃腿好奇问:“你是不是不喜欢武天?下午我们走的时候,你斜了他一眼。”

她歪着头琢磨,然后很快又否定,“你们才第一次见面,你不会随便讨厌人。那你到底生什么气?”

陆仁洲挑了挑眉,不想她继续深究这个话题,他往上掂了掂背上的人,在快到校门口时略微沉吟,问了她一个很深层次的问题。

“目标?”成君无辜地反问,“迎娶高富帅?”

陆仁洲无声地偏头斜了她一眼,没法再聊下去了。

成君想到昨晚他那张臭脸,坐在车里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他问的目标,大概也是指想考的大学吧?

张老疑惑地回头看她,成君掩嘴敛了敛脸上的笑意,很认真地回答张老:“这个我想过,以我现在的成绩,我想努力努力考江林师大。”考不上他的学校——江林大学,只能考去他隔壁,好歹只差两个字。嘻嘻。

后视镜里,陆仁洲抬眸看了她一眼,视线又回到路前方。

张老笑笑,欣慰地点头,“有目标就好,剩下半年多好好加油。”

“一定一定。”成君乖顺地猛点头。

陆仁洲送他们回去后,要赶回江林处理工程的事,成君磨磨蹭蹭又跟着他到校门口,巴在车窗上,“下次你什么时候再来?下次你来,我煲汤给你喝!”

陆仁洲勾勾唇角正想开口,余光扫见校门口的一道身影,他几不可闻地拧了拧眉。

武天本来想等陆仁洲走了再叫成君,不过陆仁洲明显已经看见他了,而且扫过他的眼神冷淡,微微颔首的动作也矜贵得让人不爽。

武天有种男人的直觉,这是没有硝烟的战争啊。

成君顺着陆仁洲的视线看见武天后,笑着招招手,回头对车里的人说:“你不是还有事吗?走吧走吧,记得有时间就来看我呀。”

陆仁洲又看了眼校门口的身影,特意又叮嘱她不要到处乱跑。

慢慢升起车窗,他启动车子,离校门口越来越远。倒车镜里,成君目送他的车子离开,武天走过来后,她放下手不再看车子,扭头跟武天说话。

武天把手里的粉色外套递给她,成君纳闷,“你周一给我就好啦,干吗还特意跑一趟,我又不急着穿。”昨天陆大大沉着脸把她带走,她都忘了还有件外套落下了。

按武天本来的性格,怎么也得寒碜她两句自作多情,不过话到嘴边绕了两个弯又收回去,“天气预报说明天会降温,你这种笨蛋,找不到外套说不定就不穿了。”

“……”莫名其妙。成君斜了他一眼,“你没事吧?”

“狼心狗肺!”武天抬手按她的脑袋,“大周末的我特意骑车过来给你送衣服,你是不是应该请我吃个饭聊表谢意?”

成君“嘁”了一声,“蹭饭蹭得这么委婉,不是你的风格啊。”

武天也不否认,朝远处抬抬下巴,“那个陆仁洲是你什么人?看你跟他很熟的样子。”

“关你什么事。”成君把衣服往肩头一甩,大手一挥跟个山大王似的,大摇大摆带着小弟往小饭店走。

一回头,“咦?你怎么又回来了?”

陆仁洲甩上车门,双手插兜,示意她上车,“我还有重要的话跟你说,先带你去吃饭。”他疏淡地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似乎才发现她身边有别人,“则天?跟我们一起?”

成君:“……是武天。”

武天默,这算人身攻击吗?

“走吧。”陆仁洲清高地抬起下巴,看不见他们的表情,潇洒地拉开车门。

“你们去吃吧,我就不去了。”武天看了眼他的车以及他本人颀长高大的身材,扭头道。

“好嘞,又省一顿饭钱。”成君没注意武天的眼神,乐不可支地跑上车。

所以大周末,陆氏建筑办公楼里,小陆总的助理郁闷地扒拉盒饭,她还跟儿子夸海口说处理完工作上的事,晚饭前回去给他做海鲜大餐。

结果两个小时前就酷帅狂拽地把她召唤到公司的小陆总,现在影子在哪里?

听说小陆总以前放鸽子在鸽坛有一手,果然百闻不如一见啊!

第二天是周日,不满的助理一大早又被酷帅狂拽的小陆总call到公司,结果天又要黑了,这位霸道总裁还不放她回家吃饭,自己却在办公室里优哉游哉讲电话算怎么回事?

助理抱着文件,伸长脖子听总裁的墙脚,隔音太好,她只隐约听见“鸽子”“加油”“很好”……

放鸽子很好,再接再厉,加油?

助理脑补了整句话,顿时——好过分!她儿子的海鲜晚餐再一次泡汤了!

总裁办公室里,小陆总笑了一声说:“好,我等你请客。”

成君在电话那端兴奋地手舞足蹈,“我跟张老第一羽回来的鸽子只差八分钟,按照目前知道的成绩,他是冠军,那我也差不了太多。”

果然,成君的成绩也让张老刮目相看。

三羽鸽子,全部进入百名,有一羽还是今年南市秋季特比赛季军。

这成绩已算不斐,成君拿到奖金后,就喜滋滋地数着银行卡上的数位。这一战,她拿了近五万奖金。未来高三一年,都不用再依靠别人。

而她,也确实该休战为以后打算,江林师大虽不比江林大学知名,但在省里也是排得上名的高校。

成君还记得,十二岁那年,陆仁洲出国前对她说的那句话,“如果想要改变现状,只能靠自己。”

靠自己,有足够的自信追上他,喜欢他,配上他。

不满十八岁的小姑娘,在鸽坛上再战成名,掌声鲜花随之而来。一切看起来都很顺利,只除了这荣誉掌声中夹枪带棒的揣摩质疑。

名不见经传的后辈,以黑马姿态一跃进入众人眼中,是运气还是实力?众说纷纭。

成君初试锋芒,鸽坛就有新闻出来,恶意揣度她是沾了张老的光,比赛不过是一起借名炒作而已。有人怀疑比赛的公平性,也有人直接打电话向张老求证,成君比赛作弊的猜测在赛鸽圈传得沸沸扬扬,甚至有言语激愤者转头痛骂制度。

陆仁洲一度担心这些会影响她的学习和心态,很注意引导她的想法。

甚至用她惯常喜欢的狂妄语气开导她,“如果被质疑,只能说明你的成长让弱小者感到害怕了。有那质疑分析的精力,不如多想想怎么训练鸽子,让它发挥最大的潜力。”无能者,才会终日盯着别人的背影望而却步,认为别人也该跟他一样不思进取。

不过,陆仁洲显然多虑了。

姑娘虽然不痛快,有一瞬间也气得想跳脚,但哪里还是初见时毛躁的小孩,想想她的陆陆清风明月温雅谦良的样子,抱了抱拳倒冷静下来。

她在电话里很上道地淡笑说:“好事无能者,才最爱这种小丑跳梁的把戏。技不如人就该服输,有种来赢我!”

陆仁洲听着听着就露出了笑容,他不需要她成熟稳重识大体,在他身边,只要她坦率平和不受委屈就够了,自己家的姑娘别人自然一根头发也比不上。

英明神武的小陆总倒不是霸道总裁附身,只是他有足够的自信,相信她能轻松把别人比下去。

几年后,林成君在鸽坛上耀眼夺目,依旧不乏质疑者,即便她从各大国际赛事上荣归故里仍然如此。有人把你奉为传奇,自然有人要全力将你贬在脚下。人性啊,总有一部分人为了彰显自己的特立独行,孜孜不倦地追求与众不同不与人谋,痛贬大众眼中的耀眼瞩目,似乎这样才显得众人皆醉我独醒。

彼时,小姑娘羽翼已丰,面对质疑游刃有余,陆仁洲已然不用担心这些无谓的言论会中伤她分毫。天朗气清的秋天,他盯着助理传过来的视频,露出了和今日一样的笑容,是他自己都未觉的宠溺笑容。

那时小姑娘作为“国际欧联杯鸽赛”中国区冠军,在一群大老爷们的簇拥下,玩笑着回应记者的提问:“我入行晚,资历浅,可是我运气好啊!”她的唇角微扬,浅褐色的双眸含笑,只有他看出那不为人知的倨傲自大。一如当年他初次教她喂鸽子时,一只幼鸽成功停在她胳膊上,她仰起脸看着他,得意的表情。

有几个女孩可以像她那样,不管是盛夏酷暑还是隆冬腊月,日日凌晨五点起床驯鸽,从不赖床。

南方冬天五点的天还是黑的。

更别提赛前定制训练,总要在各地来回奔波,单单每周定期清理鸽舍打扫卫生,恐怕就没几人能坚持做到。

她有多好动贪玩,她的坚持专心就有多可贵,他也就比旁人越加珍惜。

美丽却不自知,成君从来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吸引人。她埋头在高三的题海词库,一次次挫败又一次次奋起,没想到还越战越勇。

高三最后一个寒假,只有八天假期,课一直上到农历二十八下午,叶成程打电话过来问她想不想回江林过年。

成君笑了一下,问:“回江林跟你一起过年吗?”

叶成程被噎住,成君没忍住又笑了,这次还轻轻笑出声,“我又不是牛皮膏药,贴上就撕不下来,瞧你给紧张的。我还不愿意给你贴呢。”

叶成程声音有些尴尬,“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过年应酬比平时更多,怕照应不到你。”

“无所谓啦,你不用解释。”成君把玩着手里的铅笔,语气透着明显的不耐烦。

晚上吃完饭,成君在校门口碰见刚下班回去的班主任,老师问她怎么还没回家。成君冷得直跺脚,双手抱在嘴边直哈气。

鞭炮爆竹声炸响,她吓了一跳,随即笑得眉眼弯弯的,拔高声音对老师说:“我家人过一会儿就来接我了。”

又过了半小时,她鬼鬼祟祟提着大包小包,背着沉甸甸的书包站在校门口。车子在她面前停下,钟叔摇下车窗,“快上车快上车,要冻坏了。”

成君喜笑颜地开坐进车里,赶紧把一罐米酿酒抱出来,透明玻璃晃悠悠地把酒香溢出来。

钟叔吸吸鼻子,乐了一下,“你哪里来的这东西?”

成君扭头看了眼慢慢消失在身后的校门口,献宝似的仰脖子,“我跟张老学的,给他帮忙的时候,偷偷多酿了一瓶,香吧!看门的老头差点就来翻我包了。”

钟叔冬天熬汤喜欢加一点酒,补气活血,这份礼实在,钟叔最喜欢了。

成君绑上安全带,想了想又问一次:“我回去真的没问题吗?万一又有人偷拍照片怎么办?”

“有什么问题?没问题!我们回家陪我这老年人过个年而已,还碍到别人了?灭了他!”大过年的,钟叔很豪气。

时隔将近一年,成君重新回到鸽舍,甩了书包就去厨房找吃的。

陆仁洲下班回来,就看见她窝在沙发里,一边看电视一边往嘴里塞东西,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她手边白色大瓷碗里边装着钟叔的得意之作——炸小鱼,只剩小半碗了。

成君看见他进门,眼睛一亮,坐在沙发背上,咂吧咂吧嘴,把原本要塞进自己嘴里的小鱼,一把喂到他嘴里。

她吮了吮手指,眯着眼像只吃饱的小猫,“你再不回来,我就吃光了。”

“不怕不怕,我有偷偷给你留一些噢。”钟叔从厨房里探出头邀功。

成君瞪眼:“……”

陆仁洲笑得露出大白牙,抬手将她脖子上毛茸茸的围巾掖到下巴底下,免得蹭到油。

成君从沙发背上滑下来,不小心把脚边的一个袋子踢到地上。

袋子里露出蓬蓬的一角,是个青白色的抱枕。

成君“哎呀”一声,伸着油腻腻的手正要抓,陆仁洲见状赶紧拉住她的手腕,弯腰先替她捡起来。

他的指甲修得圆圆的,干净又整齐,修长有力的手指扣在淡青色的角上,更显白皙好看。

成君仰头笑眯眯地看着他,“漂亮吧!”

陆仁洲看着胖胖的十字绣枕头上,一只毛茸茸的胖老鼠,两只眼睛大大的,竖着两只圆圆的耳朵,样子很滑稽。

审美真是很猎奇。

“我亲手绣的,你带到办公室去,累的时候可以靠靠。”成君凑到他跟前说。

陆仁洲稍微想象了一下,下属看到他带一个卡通抱枕去办公室时的表情,嘴角抽搐了一下,还是客气道:“你真是费心了。”

“不费不费。”成君摆手,“我不想做题时,就拿这个出来绣一绣,很快发现做题更有趣。”

陆仁洲把枕头夹在胳膊下,斜了她一眼,上楼换衣服,顺手把她的书包带到书房。

他提着书包带掂了一下,回头好笑地看她,“你书包里装的是砖头?”

成君“切”了一声,笑他没见识,“复习资料啊!”她握拳信誓旦旦,“我跟真题相爱相杀得很愉快,打算不浪费一分一秒征服它们。”

陆仁洲呵呵两声,“拭目以待。”

结果八天假期,前七天她不浪费一分一秒地吃吃吃。

嗷!钟叔果真一身好厨艺!

开学前一天,陆仁洲终于看不下去,“带你出门消消食吧。”

成君认真纠结一番,反正已经只剩下一天了,那就回校后再奋斗吧。

做好心理建设后,她没有任何负担地出门消食了。两人一前一后踩单车,沿着郊外花园路骑了近一个小时。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只有风呼呼拂过耳边,轻轻将两人的说笑声送往晴朗的天空。

接近十点,阳光变得温暖,把人晒得蓬松又舒服。成君脱了外套搭在车把上,指着前面的公园,“去那边玩一会儿。”

新年的公园也充满年味,绿树婆娑张灯结彩,红灯笼挂成长长的一条龙。不少人三五成群,结伴懒洋洋地走在这喜庆天地里,惬意地谈天说地晒太阳。

他们将单车停在路边,在一条木椅上坐下。

成君叽叽喳喳,又说起前段时间年级的动员大会。因为张老关照过,会后班主任特意找她谈心。班主任夸她最近进步很大,还说只要她保持现在的状态,江林师大是有希望的。

成君仰头靠在木椅背上,阳光从树缝里洒下来,点点温暖。她拉了拉陆仁洲的衣襟,挤眉弄眼,“我考上师大后,就可以光明正大回来了。”回来光明正大地缠着你!

陆仁洲扬扬眉,“嗯”了一声。

阳光晴暖,岁月静好,成君觉得消食效果真是好啊,神清气爽,“我去上个厕所。”

“……”

她拿了包纸巾,抄小径往公园深处的厕所快步走去。小径旁边是偌大的草坪,风轻云淡绿意盎然,尽头是一个人工湖,湖水清澈,还有座假山。

风景如此优美,位置如此僻静,成君边走边张望,真是幽会的好地方。

应该把陆陆骗到这里来。

她为自己的脑补窃笑着,突然余光一闪。

那身影,如此熟悉。西装革履,风流倜傥,不正是她亲哥哥叶成程么?

叶成程背对着她坐在草坪上,偶尔侧脸过来和身边的人说话,笑意淡淡。有风吹过,柳絮落在叶成程黑色西装肩头,他身边的女人注意到,偏头看着他笑了一下,轻轻抬手想帮他拍掉。

叶成程一偏身躲开她的手,女人动作一顿愣了一下。叶成程表情带着歉意,显然是在解释着什么。

从成君的角度正好看见女人轻轻嘟起嘴,往叶成程肩上一吹。柳絮飞走,两人都笑了。

那女人,分明不是苏夏。

成君不知道叶成程对苏夏的感情,也没兴趣探究。只是想到生死关头,叶成程放弃自己,选择的是那个女人,现在却能跟另外的女人心安理得地约会,这脸打得有点响。

大概因为那是她自己的哥哥吧,成君有一瞬间感觉像是自己偷腥被人发现一样,不忍直视地一扭头,心虚地低下头径自往回走。

2009年四月份,南市一中高三年级公布省质检考试的成绩,成君第一次总分上一本线。她觉得自己走上了人生巅峰,当晚就拿出自己的小金库,请同桌筱筱和学霸吃冰激凌。武天看见了,自然也蹭上了。

盛夏未到,校门口的冷饮店已经很热闹,四人点完单站在店门口,居高临下睥睨了一圈蹉跎青春浪费生命的学弟学妹,然后捧着冰激凌和玻璃心灰溜溜地走回教室。

陆仁洲的车子停在学校旁边,黑色低调的车型,跟他儒雅沉静的气质很配。他坐在车里给成君打电话,还未接通,车外已经有人轻快地敲了两下窗户,成君大大的笑脸贴在玻璃上。

他推门下车,看见她几个同学也立在不远处,朝他们微微颔首。

学霸上次运动会在教室自习没看见陆仁洲,筱筱激动地给她介绍,“就是他就是他,成君的某某就是他!帅吧!”

学霸推了一下眼镜,淡定评价:“没有我家泰勒帅。”她垂头咬了一口冰激凌,又抬起头,“不过真的很帅啊!”

武天轻轻哼了一声,立马招来筱筱和学霸同情的眼光。

筱筱两人还想过来凑热闹,被成君挥手赶走。

成君舔一口冰激凌,扭头乐呵呵地看向陆仁洲,“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不是你说有要事找我?”陆仁洲说完又睨她一眼,“谁给你吃冰激凌的?”

“我省考考了555呀,吃个冰激凌庆祝一下。”成君眉飞色舞,“诶?你别抢啊!你还我!”

光天化日学校门口大庭广众,碰见个高的人耍无赖,矜持弱小的林成君只能怒目圆睁,眼睁睁看着大半个冰激凌进垃圾桶。

她气鼓鼓地坐进车里,骄矜道:“我一会儿还要回去晚自习,你有什么话快说吧。”

陆仁洲抿唇笑了笑,好心提醒她,“是你找我来的。”

成君:“……”

陆仁洲启动车子,“我跟你们班主任打过招呼,迟到一会儿没关系,先跟我去吃个饭。”

“不好意思,我吃过饭了。”傲娇地扭头看窗外。

“那就不吃。”

“什么呀!”太没诚意了。

话虽如此,陆仁洲还是带她去了离学校很近的一家饭店,成君也还是嘚瑟地跟着他下车。进了包间后发现她钟叔也在,一张老脸被胸前的蜡烛照亮,影影绰绰。

成君心头一跳,抱住门把手,“钟叔怎么了?”

陆仁洲轻轻推她的背走进去,带上门,钟叔捧着蛋糕像个热爱表现的幼儿园小朋友,摇着头大吼生日快乐歌。

烛光摇曳,鬼哭狼嚎。

成君愣住,听到陆仁洲在她耳边轻声道:“十八岁生日,还是要过的。”

成君是不过生日的,她的出生从来不是值得庆祝的日子。小时候第一次在林小光家见到蛋糕,她连生日的概念都没有。林小光绕着圈馋她,最后被她拍得一脸奶油。

那时候蛋糕的花样没有现在多,白白的奶油上面画几朵红花,就已经足够她艳羡许久。

后来也参加过几次同学的生日会,蛋糕总不是用来吃的。她馋太久,就自己攒钱去街上买了一个回家,结果一下吃太多,那天晚上跑了好几趟厕所,从此不再馋那甜腻腻的味道。

钟叔端着蛋糕让她吹蜡烛,烛光映着她红红的脸颊,她竟然觉得害羞。讨厌……

灯光啪嗒一声,光线瞬间填满整个包间。

陆仁洲勾起唇角,笑得很撩人,“成年快乐!”

“小不点长大啦!”钟叔大声道。

成君挠着头,嘿嘿傻笑。

刚刚在车上,她一直义正词严说自己学习忙碌,不能吃饭浪费时间。现在陆仁洲应她的要求,吃完蛋糕就赶她回学校。

可是她不想走了,“我还有要事没跟你说呢。”

钟叔出去开车,包间里就剩他们两人,陆仁洲抬抬下巴示意她有话快说。

成君是真有要事,她埋头在书包里倒腾倒腾,掏出一份股权转让和遗嘱继承公证。

“我哥周末送来的,是爷爷给我的。”成君一直不知道,爷爷过世前留了两份遗嘱,其中一份是为她拟的,在她成年后转让7%的叶氏股权到她名下。

叶成程把股权转让给她,意味着对她的监护权也可以终止了。

陆仁洲顺顺她的头发,“那你就收着。”

成君摇摇头,“烫手,你帮我卖了吧。”杨兰淑还不知道他们家已经有7%的股权跑到她名下,但早晚会发现,到时不得又闹腾一番,“我才不想跟叶家再有关联。”

“你哥知道你的想法吗?”

“他让我再想想,但是我已经考虑清楚了。”成君说完略微沉吟,再开口时挑着眉痞痞道,“或者你留着也可以啊。”收了我的钱就是我的人了……

陆仁洲:“……”

叶家股权不是小事,叶陆两家互相都有对方的股权,这也是两家关系一直维持良好关系的重要原因。

陆仁洲完全可以买下这7%的股权,虽然达不到对叶氏的控股权,但商人哪里会嫌多的。

叶氏这几年虽然有退败的迹象,但百年企业一个壳子就已经比别人占上风。不过他最终还是顺水推舟地让叶成程知道这件事。

她这么随意就把股权扔给他,陆仁洲自然要帮她争取到利益最大化。

叶成程对于刚刚把自己名下的股权转出去,转头又要花巨资买回去这件事,没什么话可讲。把股权给成君,是对爷爷的尊重,买回来,则是为叶氏好。

成君还没意识到自己一夜之间跻身小富婆行列,一心盯着日历一张张翻过去,六月转眼就到了。她连对某某的念想都搁置一边,专心做最后的冲刺,身边玩心再大的同学此时都是全力以赴的状态。

最后一场考试结束,成君走出考场碰见学霸,两人谁都没提考试情况,只是欣喜地互道恭喜:“还健在哟,祝贺祝贺!”

考场内,监考老师还在收卷子,学校还在封闭中。

考生从考场蜂拥而出,校门口这边是黑压压的一片考生,而校门外是黑压压的一片家长。挤在前排的考生,探身随手抓住别人家家长的手,“妈呀,快放我出去!”

成君蓦地生出一种悲壮的感情,但又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指着前排嗷嗷直叫的人,“筱筱那个疯子!”

她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长身玉立站在人群中,心里一阵激动。

学霸撞撞她的肩膀,“这么神圣的时刻,你收敛点。”

成君恍若未闻:“……”

“说你呢,快别看了。”学霸考完试情商突然变高,都会逗她了,“我说,你打算什么时候拿下呀?”

“哼哼!”林成君魅惑一笑,志在必得,“随时随地。”

“你不会来硬的吧?”

“硬的怎么了?”继续魅惑笑。

“说你智商不行你还不服,这种公子你来硬的,以后还怎么在他面前骄傲地挺胸抬头?”

“那怎么办?”

“你过来,我告诉你……”

十几分钟后,校门哗啦啦打开。

陆仁洲接过她手中的文具袋,“这么高兴?”

成君乐得说不出话,蹦蹦跳跳猛点头。人太多,陆仁洲把她拉到身边,往停车的地方走。坐进车里,成君就仰着头,小脸红扑扑的,“陆陆,要抱抱。”

陆仁洲笑笑,按住她倾过来的脑袋。

“来抱一个嘛!”

人潮一窝蜂涌向学生街,车子被堵在路上动都动不了。

陆仁洲含笑睨了她一眼,慢慢启动车子,“带你去吃好吃的。”

成君解开安全带,笑着一把扑过去,强势地抱住他的脖子。

车外有人看见了,大声地吹起口哨,陆仁洲把她扯下来,“别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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