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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差之毫厘

由于要给鸽子配对,成君开学后一个月还是住在鸽舍,陆仁洲自然担负起每天的接送任务。

至于鸽子配对的方法,陆仁洲教了她最省力的一种,将一雄一雌两羽鸽子直接关进小黑屋。小黑屋是专门制作的配对笼,笼子周围用黑布围起来隔离到安静的地方。两羽鸽子中间用铁网隔开,整个世界只有他们俩,但是看得见摸不着。

这种简单粗暴的方法,据说成功率很高,两羽鸽子处着处着就被撩拨成了。

“唔,是日久生情么?”成君抱着手,挑眉笑得眼睛都弯起来。

今天早上她发现,其中一对鸽子已经开始咕咕咕地互动,偶尔还会尝试着轻啄对方嘴喙,一触即离。羞涩的小样,看得成君笑逐颜开,这是对上眼的节奏啦。

陆仁洲打了一下方向盘,将车停在学校门口,成君还在傻乐,“你不说我也知道,好歹我也是有文化的人,这就是生物学上说的异性相吸,荷尔蒙爆发了。哇唔!”成君一脸向往。

“你是希望我夸你生物好么?”陆仁洲伸手把后座的书包拿给她。

成君羞涩地摇摇头,“不不不,也不是很好。”她抱着书包突然朝驾驶座倾身,歪着脑袋,眨巴眨巴眼睛一脸蠢萌,“还没学到人体结构呢,我连男性荷尔蒙爆发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陆仁洲把她的脑袋推开,提醒道:“红袖章已经记了七八个迟到了。”

成君还没卖完萌呢,“哎呀”一声,推开车门嗔怨道:“你怎么不早点说!”话音刚落,人已经一路小声嘀咕“完了完了”往校门口冲。

陆仁洲坐在车里,眼见她屁颠屁颠追上前面的一个女老师,熟稔地跟人打招呼。一看就是装好学娃娃争分夺秒地问老师问题,顺便大摇大摆地混进学校,逃过校纪的记名。

成君顺利进校门前,朝这边悄悄打了个胜利手势,陆仁洲挑唇笑了一下,才摇着头倒车离开。

他要开始着手准备江林最新地标工程的投标,有很长一段时间需要忙碌了。这种标识性极高的工程,不仅仅江林的本土企业,整个建筑同行都跃跃欲试。陆历衡在例行董事会特意提了这个项目,要求陆氏建筑将这个工程列为下半年工作的重中之重。

陆仁洲自然也对这个工程志在必得,他从设计室另外挑选了五名得力的设计师,成立专门设计小组,配合他完成这个项目。

陆仁洲开始忙项目的事后,成君只能跟着住回公寓,而且经常她晚自习下课后,陆仁洲公寓里还是黑漆漆的,直到深夜都没回来。连着几天,两人只在早上出门的时候匆匆打声招呼,就各自往两个方向去。

成君感觉他都瘦一圈了,脸上的棱角更加分明。

所以这个周末,她一个人回鸽舍看了鸽子后,就洗洗手满怀信心地跟钟叔学煲汤。

“做法最简单,口感超极棒,营养又丰富?”钟叔也洗干净手蹲在地上择菜,听了成君的这“只有”一个简单的要求后,不由感叹,“你果然很天真……”

成君:“……”

钟叔苦思冥想,目前为止能想到最符合条件的只有炖排骨了。两人在厨房忙活一阵,钟叔扶着老腰,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因为某人说,要全程独家制作,让陆陆感受她的良苦用心,坚决不让他插手。

她是全程独家制作了,钟叔站在一旁提着嗓子眼指挥。两人差点没吵起来,钟叔生气,“你不是说你经常下厨吗?!”

“我经常下厨煮泡面啊!”成君也暴躁,“这山药怎么这么难搞,钟叔你坑我!”

“削根山药,削块姜,啪!扔进锅里,还有比这更容易的事情吗?”钟叔抱手,“完全符合条件,你自己手笨不要找借口!”

“痒死了。”成君边切山药,边挠手,“呜呜呜。”

“……陆仁洲知道了,还以为我虐待你呢。”

而此时陆仁洲正靠在老板椅里听下属做报告,设计小组昨天出差刚回来,有些情况比较棘手,所以大周末都回公司加班。

下属离开后,他揉了揉眉心,头往后靠在老板椅上,眼睛微微半合。放在桌上的手机嗡的一声,他闭着眼捞过来一看,是条彩信。照片中,一只细细的手臂,从手背一直红到小臂,一片一片的,看起来格外瘆人。

陆仁洲坐直身子,立刻拨电话过去,“你手怎么了?”

“我就知道你会打电话。”成君得意笑,“陆大大,我半个小时后到你公司,等着我哟。”

陆仁洲问:“手没事吧?”

“你一打电话我就没事了。”

陆仁洲:“……”

二十分钟后,成君提着保温盒到陆氏楼下。

一路上去,办公室没几个人,陆仁洲的助理看见她了然地笑了笑,手指指办公室示意,“在里边。”

成君甜甜地道了声谢,轻手轻脚推开门。女助理八卦地多瞄了一眼重新合上的门,满眼羡慕,年轻就是好啊,一点不知道矜持……

陆仁洲背对着办公室门,站在落地窗前打电话,成君放慢脚步,打算吓他一跳。

她慢慢走近,却听见陆仁洲口气很不好地对电话里说:“一个无赖的话你能信?王志强尝到了甜头,又知道成君上学的地方,难保以后不出其他幺蛾子。”

成君身形一顿,立在原地。

陆仁洲似乎有所察觉,握着手机慢慢转身,看见成君站在身后,微微一怔,旋即挂断电话,“怎么这么快?”

“王志强怎么了?你跟谁讲电话?为什么提到他?”

陆仁洲接过她手中的食盒,让她在沙发上坐下。成君仰头盯着他,陆仁洲垂眸在她旁边坐下,自顾自打开食盒,“带了什么?”

“王志强尝到什么甜头了?”成君不满地拿手挡住食盒,“你说嘛。”

陆仁洲手上一顿,叹了口气,抿着唇沉吟片刻,偏头看她,“叶奶奶知道你在江林的事,就是王志强捅出去的。现在又要拿你户口的事要挟,想多拿些拆迁费。”

“坚决不能给他钱!”成君跳起来,掐着腰,“我哥是不是怕他找麻烦?放心,对付王志强我有办法,你们都让开,放着我来!”

陆仁洲被她的泼妇样逗笑,懒懒地斜她一眼,“坐下来,手给我看看。”

“不用看,已经没事了。”成君坐下来,仍旧怒目圆瞪,“坚决不能让这无赖得逞,户口怎么了?关他什么事?”

“嗯,不会让他得逞。”陆仁洲拍拍她的脑袋,“今天的山药是你削的?”他看见食盒底层的山药排骨,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成君这才想起自己是来邀功的,怒意一收,眼睛亮晶晶地猛摇头,“这个汤,从加水到起锅,全都是我一个人做的!我脸皮薄,钟叔夸得我脸都红了!”

陆仁洲呛了一下,拍拍她的脑袋,“嗯,你脸皮薄。”

成君撑着下巴,眨巴眨巴眼看他。

陆仁洲配合地把她盛出来的汤一饮而尽,点点头夸了句“很不错”,一抬眸就看见她咬着唇笑得眉眼弯弯。秋日的阳光灿烂,办公室里暖融融的,成君额前的碎发在光线里飞舞,分明还是初次见面毛茸茸的感觉。

陆仁洲垂下眼睛,也给她盛了一碗饭,成君摆摆手,“不要,这些全是给你做的,你要全部吃完。”

“你陪我吃。”陆仁洲说,“我会把汤都喝完。”

成君闻言笑得更傻了,捧着碗吃一口饭,看他一眼,再吃一口。陆仁洲手握成拳放在嘴边轻咳一下,沉声道:“专心吃饭。”

“嘻嘻……”

“王志强的事你别管,让我们去处理。”陆仁洲说。

“嘻嘻嘻……”

“听懂没?”陆仁洲看她一眼。

猛点头,“嘻嘻嘻嘻……”

陆仁洲扶额,头好疼!

他把食盒上的菜又拨了一点到她碗里,成君脸上悄悄地泛出一点红晕,把白皙的脸颊衬得粉嫩嫩的。陆仁洲的视线停顿了三秒,不动声色地从她脸上移开。

这一室太温暖,两人不愿再说话,垂下眼睛安静地享受午后惬意的温软。

成君的小心思荡呀荡,完全不知道自己吃了什么,陆仁洲给她什么她就吃什么。

陆仁洲却没那么简单的心思,叶成程的电话其实让他很烦躁。原本商量好,叶成程留着手机中王志强发来的照片以及银行支票汇款记录,起诉他勒索敲诈。一切已经开始在走程序了,叶成程却突然说要撤诉。

林爱贞在前一晚主动打电话给叶成程,请他放过王志强这一次。在叶成程遥远的记忆里,林爱贞虽然爱打牌,但对他终归是放在心上疼的。他还记得林爱贞带他去江林第一家游乐场玩,也记得她和父亲一起陪他去海边度假。即使记忆已经模糊,但那种温情从父亲去世后,他再未感受到过。

即便成年后,再见她已是刻薄冷淡的模样,叶成程还是希望她能过得好。林爱贞在电话里,沉默了很久才开口,“等孩子上了户口,你想把他怎样都可以。你照顾好成君吧,让她别再回来了。”

林爱贞的声音有些干涩,怀里的孩子刚开始学话,咿咿呀呀叫得有板有眼。

叶成程对于她这样的请求,没法不答应,只是不知日后还会发生何事。

秋高气爽。叶成程面无表情地从叶宅出来,杨兰淑已经一个多月不肯见他。他从车里下来,分明就看到老太太还坐在阳台看报纸,阿姨却尴尬地告诉他老太太已经睡下了。客厅里静得像是没有半点人气,叶成程在沙发坐了近两个小时,起身时,他望着楼梯口的方向,那种积攒已久的疲惫一瞬间袭上了心头。

阿姨有点歉意地送他出门,她几次欲言又止,叶成程只能苦笑一声,“我知道。”

车子就停在别墅边,叶成程坐在车里,午后的阳光从车玻璃照进来。他回过头微微眯起眼,古红色的别墅矗立在大树间,他突然觉得非常陌生。

不记得是哪一年搬进来的,大概是爷爷病后,老太太希望他远离喧闹住得舒心一点,才挑了离市区很远的别墅区。一家三口住在这里,每天出行自然不比在市区方便,特别是老太太,在本该儿孙绕膝安享清福的年纪,每天起早贪黑披星戴月独自撑起了整个叶氏。

杨老太君,不是虚名。

那时候叶家就已经少有欢笑,老太太在拼命,他也在拼命。

当时年纪小,叶成程只能看着老太太步履维艰地维持叶氏,等到他羽翼足够丰满勉强能接过她的担子时,她却老了。好像就在一个很普通的清晨,叶成程独自坐在餐桌前吃早餐,看见老太太从楼上慢慢走下来,他发现他的奶奶老了。

所以,他从未忤逆过她,她已经够辛苦,不能再为家事操劳。只是理解和体会,是两种不同的概念。接过担子的那一天,他才真正尝到其中的压力和不易。

叶成程趴在方向盘上,微微合着眼。他明知成君的问题是老太太的忌讳,她对成君与其说是怨恨,不如说那是痛苦的转嫁。但作为叶氏当家人,他的每一个决定都关系着叶氏的未来发展,不能出半点差错,不能浪费一个好的机会。

陆仁洲要求把成君的监护权转移到他手上时,他是私心多一点还是对成君的心疼多一点,谁又说得清呢?

叶成程在车里又坐了一会儿,才发动车子离开。

晚上有应酬。陆仁洲从包厢里出来,在走廊碰见了同样出来透气的叶成程。叶成程扯扯领带,走过去跟他一起靠在无人的小阳台栏杆。

自从上次成君出事后,两人就没再这样平心静气地单独相处过了。沉默了一会儿,叶成程拿出烟点了一根,深深吸了一口再慢慢吐出来,他望着远处的夜景率先开口,“成君最近听话吗?”

“还不错。”陆仁洲说完顿了顿,问,“叶奶奶那边处理好了?”

“成君,”叶成程没回答他的问题,低头笑了笑,再开口时声音里透着浓浓的倦意,“谢谢你。”

陆仁洲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叶成程的手机响了,是苏夏的来电。他看了一眼没有接的意思,点点包厢的方向,“我进去了。”说罢,又从钱包里抽了张银行卡,“你帮我带给成君,让她专心学习。”

陆仁洲没接,“你可以自己给她。”

陆仁洲也回了自己的包厢,酒过三巡,包厢里觥筹交错酒气冲天,这就是商场。他敛敛眉靠在原来的位置上,立刻有人摇摇晃晃端着酒杯过来。

十一点多,车子停在鸽舍门口,司机替陆仁洲打开车门。

成君听到动静,穿着睡衣就出来了。一见他脸色就知道喝高了,忙跑过去半扶半抱地搀着他进门。

她已经好几天没见到他了,灯光下他白皙的脸上透着绯红,衬衫的扣子解开了两颗,露出修长的脖颈和性感的锁骨,勾人极了。

陆仁洲在沙发坐下,长腿一抬叠放在茶几上,头往后一靠,全身舒展,修长又慵懒。

钟叔已经泡好蜂蜜水,成君端过来,跪坐在他旁边。陆仁洲皱着眉喝了两口就不肯喝了,成君又心疼又生气,嗔怪道:“谁给你喝这么多的?”

“嗯,”陆仁洲睁开眼,眼里还带着酒意朦胧,学着她嗔怪的语气,“坏蛋。”

成君没见过他这么孩子气的一面,没忍住扑哧一下笑出来,想起自己还在生气,立刻又收住表情,瞪着他。

陆仁洲是真的喝高了,对她的怒目圆睁无动于衷。成君推了推他的胳膊,“回房睡啦。”

陆仁洲“嗯”了一声,却没有动作。

半晌,他才哑哑开口,语气轻轻糯糯听着有点撒娇的意味,“再坐一会儿。”

“……”

成君帮他理了理衬衫,拧了毛巾给他擦脸。难得伺候他,她借机细细描了一遍他清秀好看的五官,“这么晚,我以为你不过来了。”

她的两羽新鸽子配对很顺利,成功融入新生活,能参加正常的家飞训练。陆仁洲每天都忙得见不着人,她总是要自己一个人在外面吃饭,加上心里又惦记鸽子,所以自己又跑回鸽舍。只是这样一来,两人见面的时间更少了。

陆仁洲顺从地任她摆弄,没有说话。

怎么解释?

陆仁洲抬手搭在额头上,大概是酒精作用,今晚的他有股冲动,很想她快点长大。

很想。他闭着眼,怕泄露了自己的情绪。

就是这样温暖干净的感觉,在他见过叶成程后,从杂乱不堪的酒场出来后,那么迫切地渴望着。

成君又推了一下他,轻声抱怨,“会感冒的,快上去啦。”

陆仁洲不想动,成君戳戳他的手臂,“你睡着了吗,陆陆?”

“……”

“陆仁洲?”她凑到他耳边嗅到他身上浓浓的酒气,轻轻开口又叫了一声,还是没反应。

钟叔此时正背对着他们不知在厨房收拾什么,成君趴在沙发背上,露出两只眼睛偷偷观望。她保持着跪坐的姿势,两只手撑在沙发上,盯着他水墨画般清隽的侧脸,心跳快如捣鼓。

咕咚一声,这姑娘咽了一下口水,心里一下一下默数“一,二,三”。

撅臀,她抬起一只手撑在他脑袋另一侧,陆仁洲高大的身体半笼在她怀里。

她突然凑近,吻了一下他的侧脸。

一触即离,成君捂着唇,眨巴眨巴眼睛,感觉像吃了蜜一样。

“一,二,三”,撅臀,撑手,目标嘴唇。

只差零点一毫米,一双深邃漆黑的眼蓦地睁开,定定地看着她。

咕咚一声,成君又咽了一下口水。她陷入那沉沉的旋涡里,愣愣地俯在他身上,一动不动。

这么近的距离,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眼里小小的自己。

脸唰地一下红了,她讪讪嘟囔:“正打算打你呢,怎么叫都不醒。”她腾地坐回去,拧着头看别处。

陆仁洲默默收了腿,坐直身子掩嘴轻咳两声,“我上楼了。”

成君屏着气听见他楼上开门又关门的声音,抱着头“嘭”一声,重重埋在沙发里。

钟叔从厨房出来,就看见成君握着拳憋气,把脸憋得通红,这样子不是应该蹲马桶的时候才有吗?他皱着脸问:“你还不睡?”

成君肩膀一松,泄气地倒在沙发上,幽幽道:“如此良辰美景,提睡觉太庸俗。”于是她好不庸俗地在床上滚了两个多小时了……

睡不着是应该的,否则被她撩拨得注定要度过难眠之夜的那人岂不是孤独?陆仁洲在浴室里冲了半个小时冷水澡,出来时酒精的作用发作,脑袋晕晕沉沉的。但他还是套了条长裤,又去健身房折腾。

过了几天,成君放学后看见叶成程的车停在校门口对面。成君坚持不肯接过银行卡,叶成程叹了口气,低声道:“给哥哥一个弥补的机会好吗?”

成君咬了咬唇,最后还是摇头。她想了想,说出一个成熟女孩该说的话,“我不可能一直依赖你,早点独立是好的。”

“那老陆呢?”

成君微微一愣,旋即垂下头轻声说:“他不一样。”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很快,成君配对的两对鸽子小夫妻,在秋天的尾巴各自诞下了两颗蛋。她守着四颗蛋,心潮澎湃地等待新生命的来临。

二十天后,第一羽鸽子破壳,陆仁洲没能见证这一刻。成君猫着腰躲在笼子外,悄悄拍了一张照片,发给他看。小小的鸽蛋,躺在舒适的鸽巢里,只有一丢丢大,白里透粉,可爱极了。

鸽子孵雏,小鸽出壳,成君小心地等待着小生命的降临。

而陆仁洲因为公司的事更忙了,为了在投标之前画出满意设计稿,最后一个月设计小组甚至住进了办公大楼。

直到年前最后敲定终稿后,陆仁洲才给设计小组提前放了长假回家过年,一切只等年初投标初审结果出来。

设计小组回家过年了,陆仁洲却还要上班。幸好成君已经放假,她除了回鸽舍做正常的家飞训练外,就蹲在市区公寓琢磨炖各种汤。钟叔又教了她几种简单的菜,成君试了几次后,自我感觉效果还不错,至少陆仁洲没有嫌弃过。

陆仁洲一开始让她别这样折腾,但成君乐在其中,半个多月竟然每天都不落下,后来他也索性不坏她的兴致。不知从何时开始,成君只要不去烧杀抢掠,她想做什么陆仁洲基本上都纵着她。

他每天出门把钱放在桌上,她睡醒了就过去拿,然后斗志昂扬地去超市选菜,有时候从鸽舍出来,还要顺一些钟叔亲手种的青菜。中午做好饭后,她就背着书包再提个食盒噌噌噌去他公司。一般情况她都躲在他的休息室写作业,偶尔办公室里没其他人的时候,就溜出来看他画设计图。

成君不知道,其实公司里早传说小陆总最近被个小花痴缠上了,只是因为她每天乘专用电梯,至今人家还没见过正脸。女性员工们摩拳擦掌,发誓早晚有一天要逮她个正着,敢动她们的人,胆儿太肥了!

夜幕降临,郊外的夜空烟花渐次绽放。成君在江林的第二个春节到了,除夕夜陆仁洲要回陆家老宅过年,只剩她和钟叔苦守鸽舍。陆仁洲走前,降下车窗望着一老一小哀怨的眼神,最后又确认一次,“真的不跟我一起?”

成君和钟叔对视一眼,哀怨地摇头。

成君不想去,是因为怕像去年那样撞上叶家人。倒不是怕他们,就是担心到时自己又忍不住呛人。大年夜跑去给陆爸爸陆妈妈添堵,她脸皮薄干不出来。那钟叔呢?

钟叔愣了一下,豪情万丈地说:“这大好的日子,我不想跟太太抢厨房。”说罢,还要低头自我审视一番,“这一身厨艺,浪费了多可惜!”

成君:“……”这一身的厨艺,今晚归她独享了。

吃过年夜饭,成君裹着围巾手套,盘腿坐在沙发上看春晚。钟叔端了杯独家调制的奶茶给她,成君捧在手心灌了一口,暖意从胃里蔓延开来。

“钟叔,您真是生的一双巧手。”成君满足地喟叹一声,笑眯眯,“你年轻时肯定很会追女孩子?”

钟叔抿了口热茶,嗤笑一声,“那多累啊,你钟叔风流倜傥,不用追后面一堆姑娘都上赶着。”

成君翻了翻白眼,“嘁”了一声,“钟叔,你今年有五十五了吧?”

“是又怎样?”

“那你干吗不从那堆姑娘当中,挑一个给我娶了?”

“这叫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原来我脸皮还真是算薄的。”成君想再寒碜他两句,一回头却愣住了。

电视里盛大的歌舞,热闹非凡。钟叔眯着眼,望着电视的方向,目光突然变得空远,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眼里竟然格外温柔。成君抿了抿唇,没有打扰他。

过了一会儿,听见一声浅浅的叹息,成君又看了他一眼。钟叔恢复了平日活络的神情,鄙夷地觑她,“你这是什么眼神?”

成君难得抒情一次,“……我觉得今晚的你有点孤寂。”

“呵呵。”

陆仁洲打电话回来说,脱不开身没办法赶回来。挂断电话,成君扁着嘴觉得自己也很孤寂。她趿着毛毛鞋跑到院子里,冷风将束起的马尾吹得乱飞。真是冷啊,她搓搓手掌对着嘴哈了口气,白皙的脸颊在夜色里被烟花一次次照亮。

记忆当中,对除夕夜最深的印象,就是从林小光家出来后,一个人穿过烟花从小巷子跑回家。她面上最是不屑,其实心里却无比羡慕,林小光一家看着无聊的春晚能笑得前仰后合。不知为何,她又想起去年除夕在陆宅,钟叔不能跟他们同桌吃饭的场景。

其实,留在鸽舍也是不错的选择,至少还有甜甜的奶茶喝。这样想着,失落的感觉就少了一点。她转回身,帮着钟叔把礼花摆到院子外,排成一排。不一会儿,他们的烟花也在墨黑色的空中争相绽放。一老一少,仰起头笑得傻呵呵的。

大年初六,陆仁洲总算闲下来,答应带她出去玩。成君在家里憋了几天,早晨出门前,站在屋顶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冷意直沁肺腑啊。她打了个寒战,对着独守的钟叔,陡然生出一种扬眉吐气的傲娇感,横着从院子走出去。

陆仁洲提着事先准备好的茶叶,好笑地跟在她后面。上了高速,成君就歪在位置上睡着了。陆仁洲伸手把广播按掉,换了舒缓的轻音乐。

车内流淌着轻柔安静的钢琴曲,外头阳光从车前玻璃晃进来,有点刺眼,成君舒服地扭了一下屁股,却睡得更深。

车子掉了个头,停在南市郊区的一栋房子前。陆仁洲推了推成君,她才惺忪着眼醒过来,伸了个懒腰,小声嘟囔:“怎么这么快?”

陆仁洲斜了她一眼,“你已经睡了两个小时了。”

“我感觉我才睡着。”

陆仁洲:“……”

两人说着走下车,门口已经有位老人在等着了。老人大概年逾花甲,拄着拐杖,有一边裤腿是空的,但是站得笔直。陆仁洲事先卖了个关子,没告诉她要见谁。不过成君一下车,就凭她未来驯鸽师的敏锐,立刻明白过来了。她从善如流地跟着陆仁洲乖巧地叫了声:“张爷爷好!”

刚走进大门,成君就捂着嘴睁大眼睛四处张望。若不是这个张爷爷,看着似乎是个不苟言笑的,她估计得撒欢绕场跑两圈了。陆仁洲被她憋着的表情逗乐,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意思是让她淡定。

这满院的鸽子,比陆仁洲的鸽舍还要大两倍。有部分笼子是空的,应该是还在外面训练。但仅仅留在鸽舍的这些鸽子中,以她目前浅薄的见识,就已经认出了好几种少见血统。

国血吴淞、高原雨点、黄钟,还有,“那个是凡龙!”

张老回头看她一眼,笑了笑,“小丫头,眼力不错。”

成君抿着唇笑得矜持,“我能悄悄地参观一下吗?保证不吓到鸽子。”

张老带着他们在楼下的鸽舍转了一圈,他拄着拐杖在前面一拐一拐走得很慢。陆仁洲没有上前扶他的意思,只是配合着他的步伐,关心他的身体。

张老虽然不苟言笑,但是说起鸽子却侃侃而谈,成君坐在陆仁洲旁边偶尔还能插上几句话。三个年纪相差甚远的人,因为鸽子却也相谈甚欢。一上午很快过去,张老留了他们吃过午饭,过了晌午才走。

临走前,张老拍拍成君的肩膀,“有机会我们比一次。”

因为这句话,成君一路热血澎湃地回去。刚刚在张老家里,她已经看见那一柜满满的奖杯,全是国内各大顶级鸽赛中得来的。

张老在南市,甚至是国内赛鸽比赛中的盛名和地位可想而知。被这样一位鸽坛前辈邀请,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激动?

陆仁洲告诉她,张爷爷年轻时是个数学老师,那时就喜欢养鸽子。

“那他的腿?”成君惊讶地张开了嘴。

“在一次火灾中受伤的,为了救两个孩子。”陆仁洲顿了顿,又说,“当时他自己的儿子和媳妇也在火灾中,只是没救出来。”

成君愣愣地看着他,张了张嘴没说话。

“你又在想什么?”陆仁洲黑线,“那两个小孩不是我。”

“……”成君轻咳一下,扭头看窗外。

“我是在一次比赛中认识他的,那时候他已经提前退休。”陆仁洲说,“他在这样的身体条件下,还坚持每天训练鸽子,这是最让人钦佩的。鸽如其人,他的鸽子也是韧性十足,非常难得。”

车后座的一羽白鸽应景地咕咕叫了两声,成君扭过头看着他的侧脸,一双大眼亮晶晶的,眼波流转却是不说话。车子在高速上开得飞快,成君觉得自己的心也要飞起来了。

这是他送给她的新年礼物,开了两个多小时车,从爱鸽如命的鸽届名人张曦老师手中得来的,他最得意的鸽子。

车子下了高速后,陆仁洲的手机响起。他接起来简单说了几句后,就挂断电话。

“又有事吗?”成君问。

“几个在英国认识的朋友聚会。”

成君“哦”了一下,不置可否。过了会儿反应过来,又倏地扭头,“吴若水也去吗?”

陆仁洲不以为意,“应该吧,不清楚。”

“带我一起去吧。”

“……”

最后协商的结果,成君在车里等,陆仁洲进去打声招呼就出来。成君支着下巴数时间,一分钟,两分钟,二十分钟正好,陆仁洲从饭店里出来。

陆仁洲一出来,就看见她坐在车里,捏着他的手表咧着嘴对他招手。他笑了笑,正要向她走过去,听见迎面有人叫他,“陆总。”

陆仁洲停下脚步,淡笑着与来人客气地寒暄了几句,互道新年好后,很快回到车里。那人走到饭店门口,又回头看了眼陆仁洲车里,见陆仁洲也在看他,不由笑了一下,朝车内微微颔首。

“他是谁啊?”成君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朋友吗?难怪刚刚经过车子的时候还一直看我。”

“一个同行。”陆仁洲发动车子没有多说。其实这人叫刘卓明,他带领的设计团队正是陆氏这次竞标中最大的竞争对手。陆仁洲与他交手过几次,在建筑方面挺才华的一个人,只可惜手段不太磊落。

成君“哦”了一声把手表给他戴回去,一脸纯良地问:“吴若水姐姐去了吗?”

陆仁洲瞥了她一眼,“去了。”

“跟她男朋友一起去的。”他又补充。

陆仁洲刚说完就后悔了,成君瞬间跟打了鸡血一样,从年方几十到家有几头牛,巴不得把人家男朋友身家情况摸个清楚。

“你激动什么?”陆仁洲难以理解。

成君捂着嘴,“……我替她高兴嘛。”

“呵呵。”

什么叫春风得意马蹄疾?快意人生有没有?成君过完这个年,觉得生活各种平顺,心情不能再愉悦。以至于叶成程对她的提醒,她也没放在心上。

成君开学的时候,陆仁洲地标项目也正好开始投标。他又开始忙起来,好几天都见不到人影。因此,家长会成君只好叫叶成程参加。

成君的成绩不上不下,结束后,叶成程带她去学校附近的一家菜馆吃午饭。叶成程问了她一些生活学习的情况,成君都中规中矩地作答。

饭毕,叶成程又从钱包里抽出银行卡推到她面前。

成君认为之前自己的立场已经表明得很清楚,正想开口拒绝,被叶成程抬手制止了。

“我有我的道理,”叶成程给她添了一杯热茶,抬眸看了看她说,“你也长大了,女孩子一直在别人家住着总归不太好。我没照顾好你,但是你现在还小,应该专心念书。不要这么小就想着挣钱,有些东西会玩物丧志。”

别人家?玩物丧志?照顾?成君觉得叶成程的话挺好笑的,但出于礼貌,她收敛神色抬眸看着他,眼里一片坦然。

“不要这样看着我。”叶成程垂下眼睑,将茶壶搁在一边,“我最近听到一些不好的传言,只是希望你能把重心放在学习上。”

“什么传言?”

“总之你听哥哥的话就好了。”

后来成君总会想,叶成程此时当真是想给她提个醒,又或者只是担心她的身份被曝光后,会影响到叶氏的名誉。叶成程性格使然,他做的每一次选择,总是掺进了很多方面的因素,她习惯了要往不同的方向去理解。

但这时候她对叶成程的信任已经崩塌,不管他说什么,她本能地反感和排斥。

两个星期后,是二〇〇八年的二月下旬,江林市地标项目投标的初审结果很快将于二十八号公布。江林市最大的商业论坛,置顶了一个帖子,有人从企业实力、设计团队实力、公关水平、以往代表作品等各个方面预估了进入初审名单的团队。

这个论坛在南方一带很有影响力,经常有商业协会组织各种网上交流活动,还有企业把论坛当作宣传活动的一个重要途径。因为有很多实名注册的大咖、年轻创业者混迹网站,吸引不少普通百姓慕名来学习商业经验。一般政府商业相关信息也会在论坛同步报道,自然也包括这次地标项目。

有人分析了几个团队代表建筑师的实力,认为此次江林地标设计基于对新城年轻健康的希望,追求的是标识性和时代感,年轻富有创造力的设计师将更有可能成为最终赢家。

成君虽然不懂一些专业术语,但对那些赞美之词,如独树一帜鬼斧神工这种词她还是认识的。她像是自己被狠狠夸了一顿似的,喜滋滋地把分析陆仁洲个人特点的那段截图,发到他邮箱,虽然他通常对此都是一笑了之。

因为陆仁洲对地标项目的重视,成君跟着对相关消息也很敏感。就在离初审结果公布还有一个星期的时候,有人用新注册的账号在论坛上发了一个帖子,最开始并没有引起多少注意。

但是半天之后,帖子的浏览量和回复量,却以一种非常可怕的速度增长,并且很快被置顶起来。

帖子标题是《大叔与高中女生的隐秘故事》,成君在这个论坛泡了一段时间,算是摸清楚了这论坛是纯商业性质,杜绝一切非商业相关内容,上面全是一些她不感兴趣的商业帖子。

不过她已经养成习惯,每天手贱地点开论坛看看有没有最新消息,溜一圈后才安心地关掉。

所以当这标题就在一众商业模式讨论中脱颖而出,她不由眼前一亮,这么劲爆!这么猥琐!与生俱来那股浓浓的八卦爱好油然而生,她怀着激动敬仰的心情点开帖子,嘴巴随即张成了一个大大的O形。

那穿着粉色睡衣迎面而来的女主角,怎么这么眼熟?成君凑到屏幕前,这娇羞的眉眼这妖娆的身材,怎么看都是她林成君啊!

为什么她一个中学生会出现在商业论坛,太令人发指了!

不对,成君回到标题看了一眼。大叔……

成君浑身一凛。

不会是钟叔吧?

“你在看什么?”钟叔端着牛奶进来。

“这、这个。”成君愣愣地指着照片。

第一张是她穿着睡衣从屋里跑出来,没看点。

关键是接下来几连拍的照片,照片虽然不是非常清晰,但不影响屏幕前的人看出大概。照片中她笑着奔向门口的男人,在男人面前站定仰头凝视他,接着怎么就姿势亲密地拥着这男人进屋了?

这男人身材高大,背影挺拔,成君太熟悉。发帖人还特意将男人的侧脸和正面放大,最底下一张,棱角分明英俊勾人。

“这、这个。”钟叔也结巴了。

这么年轻这么帅气,陆仁洲哪里是大叔了!泡菜剧看多了吧!会不会说话!

帖子没有任何指示,也没有透露她和陆仁洲半点信息,成君冷静下来,盯着那几张照片,忍不住翻白眼。要如何猥琐,才能拍出这种恰好引人遐思的角度,她恨不得挠屏幕啊。

“你穿的还是维尼熊。”钟叔指出来。

“……我知道啊。”这是关键吗?

钟叔啧一声,“你福尔摩斯白看了,你穿的还是夏天的睡衣,说明是几个月前的照片了。”

成君又凑近电脑,这不是她偷吻陆仁洲那次?他喝多了,她跑过去扶他进门,进门后他又不想去睡觉,就在沙发上靠着。

闲的吧!

成君看了下发帖时间,是下午三点多,已经过去三个多小时了,帖子显然已经沉下去。她不由嗤笑一声,发帖人顶着猥琐之气汹涌而来,不过貌似没多大效用。

成君当即跟陆仁洲打小报告,他肯定没时间关注这种东西。就在他们通话的时候,成君随手F5了一下,发现帖子下面一下子多了好几条回复。

“社会风气就是让这种人带坏的。”

“快带上我!!!”

“@×××你已经跟不上时代潮流了,看见新趋势了没,小嫩肉是精英标配。”

成君本来还把这个当笑话讲给陆仁洲听,讲着讲着就没声了,不停地F5。陆仁洲叫了她一声,成君张了张口,声音有些不确定,“陆陆,我觉得不太对了。”已经有人开始人肉她了。

成君眼睁睁看着帖子从不为人知到飘红,置顶首页,越来越多人关注,并且总是有人在关键时刻跳出来爆一点点关于她和陆仁洲的信息。有人认出陆仁洲,还发了成君跟陆仁洲进出公寓的照片,出入他办公室的照片,而且每一张都非常清晰。

陆仁洲意识到不对劲,当即让人调查发帖人的地址,发现竟然是樟芗一个小网吧发出的。但后面的爆料者就没那么简单了,舆论出来后,根本已经不是人为能控制的。如果说一开始只是个恶作剧,那么后来的局面更像是幕后操作。

第二天,这个帖子上了江林新闻频道头条新闻。即便陆仁洲之前在媒体前一直低调处事,但陆氏作为江林明星企业,这种负面新闻出来后,他不可能还能处在关注度之外。

陆仁洲沉着脸坐在沙发上,叶成程坐在他对面,脸色一样不好看。

距离投标初审公告只有一个星期却爆出这种新闻,照片从几个月以前到最近不等,显然早就有人盯上他们了,就连成君是叶家小女儿的事都被人抖出来。成君已经两天没去学校了,这事闹得太大,学校也引起注意。成君班主任委婉地让成君在家休息几天。

成君未成年的事实摆在那,深夜衣着随意地出现在成年男人家里,并且明显不是偶尔一次两次的概率。后面水军的操作,轻而易举地将整个舆论引导至对成君和陆仁洲是否存在不正当关系的猜测。

网络社会,舆论常常是把无形的刀,杀人不见血。甚至已经有人猜测,叶陆两家之前的合作,是否就是靠这种交易成交的。毕竟叶家已经大不如前,而陆家完全有实力挑选更有竞争优势的合作伙伴。

如果是平常,这事或许还有其他处理方式。但地标项目初审迫在眉睫,而企业形象是基本审核条件。这已然不仅仅是陆仁洲个人形象受损,风口浪尖,媒体正见风使舵借机大肆炒作,那么势必会影响审核小组对陆氏的评判。

他们除了正面回应解除危机,没有更好的办法。

叶成程此时主动提出帮忙,不管是为了成君或是叶氏,肯定是为了缓和叶陆两家最近的关系,而且的确也省了陆仁洲很多事。

陆仁洲和叶成程对处理意见初步达成一致后,叶成程由衷地松了一口气。陆仁洲若有所思,看他一眼,“叶奶奶同意你这么做?”

叶成程沉默片刻,再开口时声音有些干涩,“她希望成君能离开江林。”陆仁洲很清楚,这话即便是杨兰淑的意思,那也是经过叶成程润饰过的。

陆仁洲没说话,叶成程又说:“现在的情况,就算事情处理得再好,都已经对她造成影响。她离开一段时间,未尝不是好事。”

“我不同意。”陆仁洲打断他,“不能让她再回樟芗。”不可能让她再回到那样的环境。

叶成程走后,陆仁洲一个人站在书房的落地窗前,久久没动。

公寓的电话乍然响起,陆仁洲敛住神色接起来,听见陆历衡在电话里大喝:“你还想意气用事到什么时候?你还是不懂事的毛头小子吗?”

“我会在初审前处理好这件事。”

陆历衡气得捂着胸口大喘气,半晌才重新开口,“这事由我来处理,接下来你不要插手。”

被请回家休息的成君,从表面上看,生活过得惬意无比。电视剧里,绯闻缠身被记者围追堵截,觉得天都要塌下来的主角设定,似乎离她有点远。

她还信誓旦旦,假如自己被记者逮到了,一定抱着士可杀不可辱的决心,跟人摆事实讲道理,用爱感化这些被蒙蔽的心灵。

作为一个立场坚定的人,为自己没做过的事埋单太伤自尊,毕竟她连陆陆的嘴都没亲到。

可惜压根没有记者来堵她,陆仁洲在电话里嗤笑,“你以为是在混娱乐圈吗?”

成君挠挠头,她还是能感觉到陆仁洲平和表面底下隐藏的情绪,既然他不希望她过问,那她就配合地装傻。这时候,不给他添乱就是在帮忙,这点觉悟成君还是有的。

当然,平静底下不代表风平浪静。

陆仁洲赶回陆宅时,钟叔递给他一个“你来迟了”的心塞表情。陆仁洲一言不发,拧着眉头上楼,看见陈语枫正趴在书房门外专心致志地听墙脚。

陈语枫听见他的脚步声,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动作优雅地招呼他一起过去听墙脚。

“聊了半小时,老头出来喝了两次水。”陈语枫伸着两根手指,小声道。

陆仁洲受她鬼鬼祟祟的神色影响,跟着也屏息趴在门上。

书房内,成君想起狗血青春偶像剧,搓着手,“您是要给我支票吗?”

陆历衡挑眉看她,成君心头一抖,“不管你给我多少钱,我都会收的。”

“你脑袋里在想什么?”

这口气,真不愧是亲生父子,再加上这堂堂相貌,面前的老头虽然看着严肃,成君还是生出一股浓浓的亲切之感。她嘴贱地“嘿嘿”一笑,一句实话脱口而出,“其实我收了多少钱也不会离开你儿子的。”

陆历衡端起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口。

几个回合后,久经沙场的陆爸爸呼吸不稳地瞪着林成君,“让你认我做干爸爸,委屈你了?”

成君叹了一口气,倾身将茶杯双手奉给他,“消气消气,陆爸爸,有话慢慢说。”

陆历衡气得接过来一口豪饮,砰的一声将杯子放下。枉他几十年谈判桌上挥斥方遒手起刀落的杀伐果断,在一个小屁孩面前毫无用武之处。

怎么就油盐不进呢!

“刚刚是谁指着天,说能为她陆哥哥什么上刀山下火海的?”陆历衡一字一顿问,他已经不能跟一个不讲谈判规则的小孩好好说话了。

成君蹙着眉,小心翼翼看他一眼,“您不看新闻吗?现在干爸爸这词多敏感啊,别到时候我跟陆哥哥没事了,又出来一个大爷和高中女生的故事,更劲爆!”

“你闭嘴!”陆历衡在心里骂了一句“叶凯定你生的好女儿”后,高冷一笑,“按辈分,我就是你大爷。”

“……您知道这话是骂人的吗?”

陆历衡承认自己跟现在的小孩有代沟,思路完全不在一条线上。幸好多年涵养还在,他深吸几口气,告诉自己不要跟无理取闹的小孩一般见识。

“回到刚刚的问题,我们说到现在的舆论新闻都是捕风捉影。那么我们就必须在第一时间掌握主动权,引导舆论方向,错过这个时间以后就不好办了。”陆历衡觉得自己可以办个小学教小孩了。

“那掌握啊。”成君嘟囔,“就是不能认你做干爸。”

“你对我有什么成见?”

“不不不,”成君惊恐,“我怎么会对你有成见呢,我巴结你还来不及。”

陆历衡抬眸看了她一眼,那一眼饱含了鄙夷、失望还有其他更多的东西。成君正襟危坐,看着他一手撑住额头,疲惫地闭上眼眉头紧锁,半晌不再言语。

她凝神望着他鬓边的白丝,那跟陆仁洲相似的棱角,一样的剑眉星目,只是皮肤有了深浅不一的纹路。陆陆老了,原来长这样。

她抿了抿唇,打破沉默,“……肯定有其他方法,你换一个方法,我保证配合你。”

对面的人仍旧一脸惆怅,成君劝慰道:“要对生活有希望,船到桥头自然直。条条大路通罗马,人生何处不相逢。”

陆历衡动了动眉头,前面还可以理解,最后一句是什么鬼?

成君点点头示意,是为了工整……

“你也不要难过,我不是对你有成见。我现在不能认你,如果你真希望我能叫你爸爸,那我们一起努力。”

“努力什么?”

“努力成为一家人。”

陈语枫一口花茶喷在儿子身上,她掩着嘴,歉意地帮他擦衣服。她轻咳一下,抬眸狐疑地审视一脸云淡风轻的儿子,“我,理解错了?”

陆仁洲面无表情,“说什么,听不懂。”说罢接过母亲手里的杯子,转身下楼。

听墙脚,不文明。

陆爸爸势在必得的谈判宣告失败,扶着腰从书房走出来,看见另一个罪魁祸首,气不打一处来,厉声喝道:“你,跟我进来。”

成君继续眼观鼻鼻观心机械地往前走,与同病相怜的某人擦肩而过时,成君轻飘飘往身后觑了一眼,然后对某人握拳,“Fighting!Fighting!”

陆妈妈弯弯唇角,撇过头假装看不见。

成君自觉地走到陆妈妈面前,“陆妈妈,对不起,我给陆哥哥找了这么大麻烦。”

陈语枫抬手轻轻揉她的头发,成君舒服将脑袋再凑过去一点,抿着唇笑,“而且,我还把陆爸爸气到胸口疼。”

陈语枫揽着她的肩去小院,两人靠在花房的摇椅上晒太阳,空气清香,绿意盎然。阳光懒洋洋地洒下来,点点碎碎,斑驳温暖驱走了早春的冷意。

那个下午,陆妈妈没跟她聊起半句新闻的事,只是在暖意融融的阳光里,教她认了很多种花的名字。

成君盯着她温柔美丽的侧脸,忍不住问她,“陆妈妈,你不怪我吗?”

陈语枫用剪刀剪掉一片枯叶,偏头看着她笑了,“说起来,你也是受害者,为什么要怪你?你都不能去上学了。”

很久以后,成君最感激这时候陈语枫对她的谅解,早在她进书房前,陈语枫就小声叮嘱她“不要怕,勇敢点”。

其实事情发生到现在,心里最慌张的是她。

原谅她的自私,她不是不担心这件事对陆仁洲事业的影响,但是她更怕因为这件事,陆仁洲会跟她背道而驰渐行渐远。她之所以敢给叶成程甩脸子,不过就是仗着有陆仁洲可以依赖。

如果陆仁洲不管她了,那她真的要打包去流浪了。

后来在她离开江林的前一晚,寒风凛冽,成君执拗地坐在鸽舍的屋顶不肯下去,一句话不肯说。身后的鸽子像是也感受到了离别的气氛,叫声格外沉厚。

钟叔为了安慰她,跟她讲起了一段往事。拨开那尘封久远的记忆,成君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段故事,她听着不免唏嘘。

当晚她听完凄美的故事备受鼓舞,心情澎湃地给陆仁洲打电话,“我一直以为钟叔打光棍是因为没人要他,其实原来他是个情种啊。他……”

“林成君!”钟叔抢过她的电话恼羞成怒地大吼。

陆仁洲原本一个人在公寓,手上的书半天没翻动,接到她的电话后反而渐渐平静下来。他放下书,走到落地窗前,看着夜晚霓虹灯次第亮起,一直延伸到这个城市边缘,仿若郊外漫天闪烁的干净星辰。而比星辰更干净的,是她的眼睛,和她的心。

那天离开陆家老宅,尚在回公司的途中,她也是这样突然打来电话,也是这样没心没肺地聒噪说话。

她说:“陆陆,你还欠我一个愿望没忘吧?”

那个他一直欠着,说只有他不知道她想要什么的时候,才需要用到的愿望。

她提出来,“我走的时候,你要用最牛的方式告别。”

成君的离开就像她初来时一样简单,背了个书包,坐进车里就启程了。她趴在车后座,望着空中列阵告别的鸽子,咬了咬唇,没有哭出来。

那漫天的鸽子,叫声齐鸣,竟有种悲壮的情怀。

成君摁了摁鼻子,这棒打鸳鸯啊……

陆仁洲站在屋顶,目光跟随着绝尘而去的车影,眼神黯了黯,握着红色旗子的手垂到身侧。

那天,如果有人抬头望天,看见漂亮的鸽子列着巨大的方阵一路向北。

真巧,那是他在送别他的女孩。

鸽子一路相送,直到上了高速,再也跟不上他们。叶成程在后视镜看了成君一眼说:“放假了也可以回来。”又不是被驱逐出境,搞得跟生离死别一样。

成君不想跟他说话,斜了他一眼,往后一靠跷起二郎腿,傲慢地闭上眼假寐。

车子看不见了,钟叔一个人默默走回院子,抬头望着屋顶矗立的身影,勾起唇“嘿嘿”笑了出来。别怪他破坏这伤感的离别之情,成君昨晚在他的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后,终于肯告诉他,为什么不肯认干爸。

那丫头,咳,梗着脖子瞪眼喊:“那我以后岂不是要嫁给自己的哥哥!”

钟叔再一次抬眸,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楼上。

年轻人哟,人家真的还未成年,你缓缓等哟!

两个小时后到了南市,叶成程送成君去学校报道。因为是周末,成君的新班主任特地从家里赶过来。

叶成程彬彬有礼地向老师道谢再道歉,这位女老师红着脸说:“不客气不客气。这就是成君吧,张曦老师特意嘱咐我要好好关照你,以后生活或者学习上有什么问题,尽管来找我。”

成君点点头,“老师,我有个问题,这里离张老的鸽舍有多远?”如果不是觊觎张老的鸽子,她才不会轻易答应离开江林。她需要一个机会,证明她能独立,有能力独立,不会给他带来多余的负担。

“走路二十分钟吧。”女老师解释,“张老行动不方便,学校和政府一起出资将鸽舍建在离学校近的地方,方便我们经常去照顾他。”

成君得到肯定后,扭头口气平淡地打发叶成程,“你回去吧,不要忘了放假来接我。”

成君离开两天后,江林市规划局在官方论坛上发布公告,申明因个别企业的资质审核出现问题,地标项目初审结果延期一星期公布。

陆仁洲在电话里告诉成君,陆家和叶家的关系整个江林有目共睹,叶成程出面澄清后,谣言慢慢会平息。规划局不会相信不实的谣言,影响审核结果。

成君坐在张老家里的电视面前,正好看见新闻里重复播放叶成程西装革履出席某个商业活动,有记者问到陆氏小陆总和他妹妹的关系。

叶成程一边整理衬衫袖口,一边做认真倾听状。

记者问完问题后,叶成程放下手轻笑一声,神态轻松,“我们两家关系亲近很奇怪吗?我有一处公寓还跟老陆是对门呢。我妹妹从小爱跟着我们大的玩,她年纪小又爱闹,经常闹得我们头疼。嗯,前天还是她自己看到新闻,把这事当笑话讲给我听。”

“那叶总怎么解释你妹妹和陆总的亲密照?”

叶成程莞尔,“这次事情本来也不必我多言,根本就是莫须有的东西嘛。不过既然今天大家问了,又事关我朋友和妹妹的名誉,那我就多嘴两句吧。我妹妹不常在江林生活,但我们关系很亲,她喜欢跟着哥哥们出门玩,我有时候会带她去老陆鸽舍留宿,小女孩嘛总是喜欢小动物。有心人想拍引起误会的照片,不是难事。你们媒体朋友最清楚,同一个景拍照取角的不同,可能会拍出完全不同的照片。希望这种不好的事以后还是少发生吧。”

“我妹妹还小,也不是公众人物,希望我们这些大人的世界不会影响到她的学习生活。”记者提问结束前,叶成程说了最后一句话。

屏幕里,出现一张他们三人的合照——成君挂在陆仁洲和叶成程肩上,双脚离地,三人都笑得很灿烂,背景是在海边,正是两年前那次露营拍下的。

成君全神贯注地看电视,张老拄着拐杖走进来不说话,成君立刻机灵地按掉电视,“张老师,我这就回学校晨读去了。”

说完,不等张老师的谆谆教诲,成君就捞上外套溜走了。

初春的清晨,张老鸽舍到学校的路上清冷萧肃,新抽芽的柳枝冒出青涩翠绿,一点点缓和了冷意,又点缀了路两旁的寂静。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偶尔有冷风吹过,将薄雾轻轻吹散。

成君吸了吸鼻子,冷冷的空气瞬间沁入心尖。陆仁洲说,找到最初的发帖人不难,但后来的水军操作手法很成熟,显然另有其人,还需要时间调查,让她在南市安心上学。

南市似乎比江林冷,成君穿着红色加绒卫衣,风从袖口衣襟窜进来,她不由打了个哆嗦。她伸手将背后的帽子盖到头上,手抄进口袋,闭上眼摇头晃脑,哼哼唧唧,“掀起你的头盖骨,让我来吸吸你的血,啦,啦啦啦,啦啦啦……”

“嘶——唱得我起鸡皮疙瘩。”身后突然有人说道。

成君吓得一睁眼,扭头发现身旁突然跟着一个穿着白色运动服的男生。男生高高瘦瘦的,浓眉大眼,长得还不赖。大概是因为跑步的缘故,鬓角有汗滴下来,就是嘴角带着点坏笑,让成君看得很不顺眼。

“别瞪呀,本来眼睛就大,再瞪就要掉出来了。”男生打趣道。

“我们很熟吗?会不会搭讪?循序渐进懂不懂?”成君撇着嘴继续往前走。

男生笑着在她身边慢跑,“个子小小的,嘴巴挺利索啊。”

成君斜着眼睛,嫌弃地从上往下扫视他。男生摊摊手,摆出一副“任君调戏”的惬意表情。成君收回目光,目测一下前方路径,又扭过头在晨光中朝男生斜斜挑起嘴角。

邪魅神秘一笑。

男生愣了那么一下,眨眼间就见一道红艳艳的身影旋风似的消失在眼前。

咳,风中隐约还可以听见脆生生挑衅的声音,“你追我呀追我呀!神经病!”

这才是神经病吧……

成君一口气跑到校门口的小摊才停下来,咬着两个馒头往教室走。她啃完馒头,又等了二十来分钟,才有人慢悠悠晃过来开门。跑步男看着她冻红的鼻尖,晃晃手中的钥匙,笑得贱贱的,“冷吧,我傻呀来追你一风火轮,我等你求我。”

成君跟这位姓武名天的新同学的梁子算结下了。

又过了两天,陆仁洲在办公室接到一个从樟芗打来的电话,“在一个赌场找到王志强了。”

十万块钱,王志强不到十天就赌光了,还赔了十几万进去。

陆仁洲坐在对面,包厢昏暗,看不清他的表情。王志强被按在地上,眼角一片青肿,只听陆仁洲声音淡淡道:“你确定不说?你放心,这次我不会使用法律手段了,犯法的事我也不敢做。只要你吱一声,我们就当没见过,不过你要想清楚了,从这里出去,不到十分钟赌场的人就会把你抓回去,那时候就没人救得了你了。”

王志强挣扎了一下又被按下去,他仰起头不甘心,“我告诉你了,你真帮我还钱?”

陆仁洲在黑暗里低下头轻笑一声,轻慢道:“我为什么要帮你还?你偷拍,诽谤,之前还勒索,现在又聚众赌博数额巨大,罪责说轻不轻说重不重,但每一样都够去见警察了。没把你交给警察,”陆仁洲停了一下,“和外面那些人,就是好的了。”

“你够狠!”王志强咬牙道。

陆仁洲笑笑,按下录音笔,“说吧。”

陆仁洲回到江林后,将录音笔交给律师,律师有了方向后,立刻着手搜集其他证据,随即对同城另一家建筑公司的首席建筑师刘卓明以诽谤、诋毁罪提出诉讼。因为没办法证明是对方公司行为,只能以个人名义起诉,但证据充分,有王志强的口头证明,还有他在网吧的发帖记录,以及几天前他户头收到的十万转账,这些都足够将对方告上法庭。

同时,陆仁洲的助理以私人名义,将这些证据拷贝发给了规划局审核部一位相熟的负责人。

江林新城规划,新地标代表了城市面貌,审核小组考核的不仅仅是设计团队的专业水平,还有素养形象。建筑师的个别行为虽然不会成为审核的主要因素,但必然会影响审核小组的印象。这也是当日新闻大肆揣测陆仁洲和成君关系时,审核小组会暂停初审的原因。

如今,陆仁洲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将回一军。

一个星期后,初审结果公布,陆氏建筑成为唯一一家入围的公司。陆仁洲在法院门口遇见了那位被传唤的建筑师刘卓明。

成君对刘卓明还有印象,那天她坐在车里捏着陆仁洲的手表,一边数时间一边时刻关注着饭店门口。刘卓明从车前经过时,特意多看了副驾驶座上的她很多眼。

成君当时还瞪着大眼睛跟他对视好几秒,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陆仁洲没告诉成君发帖人就是王志强,她已经对王志强这个名字形成条件反射,一提就跳脚。

因为距离的问题,他们又恢复了飞鸽传书。陆仁洲索性在市区公寓也安了一个鸽笼,他没时间回鸽舍的时候,也可以收到鸽子送来的信。

从成君的信看得出来,她在新班级适应得很好。

她的同桌是个闷骚的女生,已经渐渐被她开发向明骚发展的趋势。她的后桌是个学霸,有次偶然的机会见识了她指挥鸽子玩后,一改呆萌的本色,鄙视成君智商时总是带着矛盾变态的膜拜。

还有个奇怪的男生叫武天,据说他亲姐姐叫武法,上的是法学专业。太莫名其妙了!成君在便笺上抱怨,每天去张老家里放完鸽子后,都会碰见跑步回来的武天,武天老喜欢嘲笑她矮,还喊她小屁孩。

陆仁洲看着成君每天送来的信,十次有三次是关于武天的,他眉角不动声色地跳了跳,

呵呵。

该找个时间去看看这疯丫头了,陆仁洲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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