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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长大的姑娘

她在屋顶耗到月亮高挂,繁星满天时,才在钟叔焦急的呼唤声中,慢慢飘下楼。下楼的时候,眼睛余光飘到院子外。

“还没回来。”钟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吓了她一大跳。

“我又没等他。”成君微微斜了钟叔一眼,嘟囔一句。

也不知道平常等人等得最积极的是谁,今天干吗要否认?钟叔也嘟囔。

钟叔虽然默默腹诽,但还是担心她这一天几乎没吃什么东西,把特意给她做的桂圆百合糯米粥端出来,餐厅都飘着一股甜甜的香味。她嗅了嗅鼻子,空了一天的胃,瞬间被勾起食欲。成君坐在餐桌前,短暂地抛却杂念,埋头干了两碗,心满意足地抹抹嘴,长叹一口气。

“困啊,我得去睡一觉,钟叔今天你洗碗,明天我洗。”成君摸着肚子站起来。

钟叔眼都要瞪出来了,不会真病了吧?睡一天了还困?他琢磨着赶紧给陆仁洲打电话,这万一要病了得赶紧看医生去。

而另一边,陆仁洲靠在老板椅里,轻揉眉头,今晚原本可以早点回去的。

他转了一下椅子,面对落地窗,夜幕四起灯火通明,身后一片安静,陆仁洲难免也想起早上的一幕。

他忙碌了一天,根本无暇去想其他,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这会儿闲下来了,陆仁洲突然想起早上……

手撑着额头长叹一声。

万千头绪裹成一团麻!

陆仁洲不断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小萝卜头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就让一切随风而去吧。

这种感觉,陆仁洲告诉自己,只能咬碎了牙往肚里咽。

等到钟叔的电话急急挂过来后,他连忙就推开椅子站起来,匆匆往外走。

成君被钟叔吵得不行了,一把拉开门,严肃地对钟叔说:“我得去屋顶吹吹风,钟叔,你让我一个人静静。”

她爬上台阶,还不忘回头提醒钟叔,“一个人,我要一个人。”

钟叔更着急了,这要生病了,哪里还能去吹风啊。

钟叔在底下喊,成君不管他,独自趴在栏杆上,听着鸽子的叫声,感受清风拂面,她闭上眼觉得风能带走一切。

已经八月中旬了,郊外的夜风还是有点凉的。成君站了一会儿,隐隐觉得小腹感觉不对,她眉头紧蹙。

她摸了一下裤子,都快哭出来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她月事一直不规律,好几个月才来一次。这段时间,大概是吃得太好了,钟叔变着法做菜炖汤,作息也规律了,上个月刚来过,这个月竟然又来了,而且来势不小。

她苦着脸往楼下看,钟叔也仰头苦着脸看她。

成君“嗷——”一声,把头埋在胳膊间。挣扎了一阵,她抬起头对楼下说:“钟叔,晚饭还有吗?我好像没吃饱,还想吃。”

“啊,没吃饱啊?”钟叔一怔,吃了两大碗啊!但他毕竟见过世面,心里一惊,嘴里还是安抚道:“我去给你热一下,马上就能吃啊。”

成君等看不见他的身影了,跳起来就往楼下窜。因为怕被钟叔撞见,她扶着扶手,三步并作两步往下跳。

院子里亮着一盏灯,把院子盆栽的影子拖得长长的,像妖魅一样一直长到院子中央。她心里一急,最后还剩四个台阶,她想也不想,一气就蹦下去。

跳起来的同时,眼角余光竟然瞥见那道让她羞涩了一整天的身影。她正提着劲,想到不该想的画面,身体一抖,动作跟不上脑子,两只脚在台阶上重重一绊。

来不及尖叫,身体已经失去控制往前栽……

四级铁质台阶就在眼前,眼看着就要扑上去,那一瞬间,她认命地闭上眼。

一双大手灵敏地伸出稳稳托住她,她的身体不再往前倒。

成君保持着前倾的姿势,一只脚还停在台阶上,额前就是他温热的身体。

她愣愣地低下头,那双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看起来结实有力。

两人怔了好几秒,陆仁洲先反应过来,像触电般移开手。成君的身体又不受控制地往下掉,她条件反射地抱住身前的大腿。

陆仁洲猛地弯腰抓住她的肩,她的身体一僵……

只觉得一惊未平一惊又起,整个人惊恐未定。

轰的一下,还未下去的热血又涌上来,当场就傻了。成君一张小脸涨红到脖子,心跳如擂鼓,手心都在冒汗。

陆仁洲把她拉起来,成君紧张地盯着他胸前第三颗纽扣,心跳一下快过一下,都快跳出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陆仁洲清咳一下,声音有些沙哑,低声说:“我先进去了。”然后转身匆匆进屋。

成君呆愣在院子里,感觉整个人都要烧起来,脚都发软了。良久,小腹的一股暖流,把她惊醒,这才记起来罪魁祸首。

她探头看屋内,客厅没人。

她将手捂在身后,跑进去。正上楼梯时,钟叔突然在楼下叫:“去哪,快来吃。”

成君像见瘟神一样,吓得背着手,几步窜上楼。小腹温热不断,她哀号一声。

一定是最近吃得太补了!

成君将自己反锁在卫生间,简单地冲了个澡,又迅速逃回房里,两腿紧紧并立站在门边不敢动——一动就汹涌澎湃……

她脑海里不断闪过刚刚的画面,交替着早晨的一幕,小心脏像疯了一样不停乱撞。

可是现在也没多余精力有其他遐想,因为——下一波又来了……

成君欲哭无泪,默默又打开门小碎步地跑进卫生间。

来回几次后,终于受不了了。敌人太凶猛,她快抵不住了。翻遍房里和卫生间的每个角落,也没找到想要的东西。

两个男人住的地方,怎么可能找到姨妈巾!

成君望着窗外的夜色,心里无限凄凉。

长夜漫漫,这一晚可怎么过?鸽子都还没睡,说明七点半都不到啊。

她对着门撞脑袋,等额头红了一片后,缓缓抬起头两眼盯着门板,目光坚定。可怜的孩子,重重地点了一下头,立正,开门,又用小碎步跑出去,立在隔壁房间门口,对着墙撞脑袋……

陆仁洲靠在床头,腿上放着笔记本,手指微屈悬在键盘上,半天也没动。指尖,似乎还停留着柔软的触感,就连温度也变得灼人。

他烦躁地把笔记本扔到床上,起身走到窗前,一把推开窗户。夜风窜进来,带着自然的温度,他站在窗口,感觉身后的冷气与室外的热气交汇。空气流通起来,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燥热也减了几分。

有人敲门,熟悉的节奏。

他敛了敛神情,走到门边,拉开门,姿态放得很闲适,斜靠在门边。

“怎么了?”他问。

成君深吸一口气,仰头,对上他的眼睛,正色道:“我……我得跟你谈谈。”成君扭头看一眼楼梯方向,“我还是进去谈吧。”

陆仁洲愣了一下,随即扬扬眉,偏过身子,让她进来。他房里有一张躺椅,成君每次进来都要抢那里坐。今天进去却犹豫了,她背着手转身看他。

陆仁洲穿着一套灰色的家居服,头发湿湿的还有点乱,显然刚洗过澡。皮肤经过热水的氤氲,在灯光笼罩下白皙干净,眼眸漆黑鼻梁挺括,嘴唇微微抿起,看起来倒有点像刚毕业的大学生。

陆仁洲走过去把窗户关上,见她还杵着不动,笑,“想谈什么,这么严肃?坐下慢慢说。”

成君摇头,继续规规矩矩地站着。陆仁洲也不勉强她,随手拿起椅子上的毛巾,身体往桌上斜斜一靠,低下头慢慢擦拭,耐心地等她开口。

房里一片安静,鸽子低沉温顺的叫声在耳边响起。成君感觉空气都停止流动了,她吞吞吐吐半天,还是开不了口,“……我有点冷。”

陆仁洲看了她一眼,再一次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热气一下又涌进来。“什么话这么难以启齿,跟我也不敢说?”他弯弯唇角。

“我,那个……”成君抬眸瞄他一眼,又匆匆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微颤,在眼底印下一片阴影。她静了一瞬,再次开口时语速很快。

“你认识大姨妈吗?就那个大姨妈。”

“谁?”

“哎呀……”成君轻轻跺了一下脚,“怎么什么都不懂。”

陆仁洲愣住,成君气急败坏地瞪了他一眼,急急转身要走。陆仁洲这时反应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我知道了,”他轻声说,“没有那个吗?”

成君红着脸,别扭地点点头。

“你在家里等一下。”大概是从未在异性面前说过这个,平时没羞没臊的小丫头,急得鼻尖都冒汗了,脸颊酡红,连耳朵都变成可爱的粉红色。

成君这一天不知道红了多少次脸,每一次都是前所未有,感觉小心脏已经负荷不了。总算陆仁洲听懂她的意思,她不答话埋着头就跑回房里。

钟叔端了两碗甜甜香香的粥上来时,就见成君从陆仁洲房里跑出来,看都不看他一眼,嘭的一声甩上门。

他莫名其妙地看了两眼紧闭的房门,摇摇头,去敲陆仁洲的房门。过了一会儿,陆仁洲开门。钟叔见他手里拿着车钥匙,“怎么又要出去?饭还没吃呢。”

陆仁洲一脸沉肃,“不吃了,我出去一趟。”

钟叔还想说话,陆仁洲已经头也不回大步地走了。

成君回房后,觉得全身都酸了,坚决不能站了,她小心翼翼地爬到床上,侧着身子躺着。陆仁洲回来时,她已经睡着了,听见敲门声,一激灵就睁开眼。

他把手里的一大袋东西递给她,低声说:“快去吧。”

成君不好意思看他,盯着他微微起伏的胸口,点头。等听见隔壁房门关上的声音,她才舒了一口气,蹲在地上,翻了半天找到一个可以用的,又拿了件小裤裤,鬼鬼祟祟地躲进卫生间。

钟叔一个人寂寞地坐在院子乘凉,忍了一会儿,又上楼去敲陆仁洲的门,看见他躺在床上什么事也没做,实在忍不住了。

“我觉得咱们家今天太奇怪了!”

陆仁洲无奈地看了他一眼,钟叔很严肃,继续道:“真的,你们俩都太奇怪了,行动诡异,全都窝在房里,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陆仁洲揉揉头发站起来,笑着把钟叔推出门,“你想多了,我们没事。我只是有点累,想早点休息。”

陆仁洲再三保证,钟叔这才稍稍放心。关门前,陆仁洲突然想起什么,叮嘱钟叔:“这几天不要做凉的和冰的东西。”

“为什么?大夏天,你竟然剥夺别人这种权利。”

陆仁洲难得语塞,抓抓头发,“总之这几天就这么做,别忘了!”

“你这孩子,你不吃人家成君还要吃……”钟叔突然顿住,眼前一亮,“……我好像知道什么了。”

陆仁洲无语,沉默地将门关上。钟叔在门外小声嘀咕:“我得去问问太太,这几天是不是得大补?”

第二天,成君的窗口飘着好几条小内裤,陆仁洲和钟叔默契地视而不见。陆仁洲出门上班的时候,看了看院子的衣架,平常三人的衣服都是晒在那。

以前他不会注意这些细节,今天却鬼使神差地停住脚步,又抬眸看了眼成君的窗户,他突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坐进车里,插钥匙,挂档,启动车子。最后,他还是停下动作,闭上眼,头靠在椅座上。良久,他重新睁开眼自嘲地笑笑,他现在真是比老妈子还操心……

叶成程已经回国,因为太忙也没时间管成君,所以一直默许她在鸽舍住到八月底。期间成君还跟着陆仁洲去过陆宅几次,陆妈妈还是很温柔,对她很好,经常留她在那过夜。

八月底的时候,成君该回樟芗了。临走前一天,成君情绪低落地在房里收拾东西。陆仁洲靠在她房门口,见她把衣服都塞进包里后,走过去捏捏她的脸,“等放假了,你还可以再来。”

成君垂着头坐在床尾,很苦恼,“听说高中很累的,听听都累了。”

“累不累,自己去上了才知道,别人的感受不能相信。”陆仁洲弹了一下她额头,“最近一直忙,也没时间带你出去玩,今天带你出去逛逛。”

成君以为他要带她去哪,抬头扫了一圈灯光晃眼的专柜,原来是商场……

她很少逛街给自己买衣服之类的,都是有需要了就认定一家店,跑进去,搜一圈试着合身就可以了。这种情况,导致她尚未发现逛街的魅力,而且跟一个同样不逛街的大男人一起出来,更提不起兴致了。

两人在商场里逛了一会儿,陆仁洲的电话响了。

他接起来,“妈,你到了?”

电话里不知说了什么,陆仁洲皱皱眉,最好无奈地嗯了两声,把手机递给成君。成君很喜欢陈语枫,接过电话,眼睛也是亮亮的,“陆妈妈,你也来吗?”

陆妈妈其实是要跟她道歉的,本来跟陆仁洲说好的,谁知临时有事出不了门。成君乖巧地应了几声,挂断电话后,脸上也是失望的。

陆仁洲站在一旁,脸色也说不上轻松。他揽过她的肩膀,认命道:“那我们自己逛吧。”

说是逛,其实是陆仁洲拖着她,随手挑了几套衣服塞在她手里,成君试了一遍后,陆仁洲挥挥手就让人包起来。

成君窘窘的,“一下买这么多,我穿不完……一年都买不了这么多。”

“没关系,女孩子不要嫌衣服多。”

导购在一旁听得喜笑颜开,等大包小包出来后,成君以为差不多了,谁知陆仁洲似乎还不满意,拉着她在商场里头转。

成君拖着他的手,“差不多了,不用再买了。”

陆仁洲没理她,紧接着把她带到一家内衣店门口停下。

“我在门口等,你自己进去让导购给你挑。”

成君看了眼,脸唰地红了,“你干吗呀,我不要这个。”说完就拉他的手要走。

陆仁洲也有些尴尬,“女孩子长大了,穿这个安全一点。”

成君本来抓着他的手指拖他,听他这么一说,突然就想起那晚从楼上跌下来,被他稳稳接住,瞬间觉得全身都烫了。也不好意思拉他的手了,腾地松开。

内衣店的导购看见他们,走出来热情地招呼,“进来看看嘛。”

成君背着他们又要走,陆仁洲抬手拦住她,余光正好就瞥见店内走出一个熟人。

吴若水看见他们,也是一脸讶异,又看看陆仁洲手里的购衣袋,脸色微变。但很快又浅笑,“这么巧,你们也在逛?”

陆仁洲松了一口气,轻咳一下,“Wu ,could you do me a favor?”

成君梗着脖子站在内衣店里,不管吴若水给她拿什么都不肯搭理。两人僵持了半个小时,吴若水走出来跟等在门外的陆仁洲道歉。

成君冷着脸从他们身后擦过,攥着拳头往前跑。

陆仁洲来不及跟吴若水说话,就追出去。在电梯口才扣住乱跑的小人儿,他有些生气,“你跑什么?”

“不要你管,我讨厌你,你走开!”她硬声喊,声音却微微发抖带了颤音,让陆仁洲心一下又软了下来。

“讨厌我?”陆仁洲沉着脸问。

成君瞪着眼睛看他,两人站在人来人往的电梯口,隐隐有对峙的意味,很多经过的人都望过来。陆仁洲抿着唇,淡淡扫一眼纷纷投过来的好奇眼光。这样一个英俊的男人,目光中渐渐染上冷意,只看得人心头一凛。

其实他是那天早上看见她晾晒在院子里的背心时,才恍然想起的。刚回国那会儿,成君第一次扑进他怀里时,女孩明显的柔软曲线,还有那晚意外的触碰,突然提醒他之前一直忽略的问题。

小姑娘身边缺乏一个女性长辈的正确引导,总是不懂得好好保护自己。

就像她明知女孩子周期要忌凉,但看到冰箱里的西瓜还是会嘴馋。周期时候就如临大敌,在一个地方坐住了就大半天不敢轻易挪动。陆仁洲见识过她那几天——就跟中了魔咒一样,整个人都行踪诡异。

另外就是陆仁洲现在担心的问题,小女孩刚开始还可以像她这样多穿件背心遮住曲线,但长此以往肯定是不行的。关键是,这种事,他没办法跟小姑娘明说。

陆仁洲权衡了许久,才硬下头皮约陈语枫出来。陈语枫打电话说不能来时,他才颇为头疼。所以碰见吴若水,考虑到有熟人在成君会自在一点,他自然就请她帮忙,谁知成君会发这么大脾气。

陆仁洲盯着她又开始犯倔的侧脸,有些挫败还有些想笑。干脆改名叫陆小妈好了,叶成程也不见得会注意到这个问题。

陆仁洲收回目光,环视了商场一周,拎着小犟驴阔步往商场贵宾休息区走去。

成君气得用指甲狠掐他的手指,不一会儿就掐出几个独属她的指甲印。

还真有点儿刺疼……

陆仁洲手里还提着几个购衣袋,一走到无人的走廊,就松开她的手。反身,单手一把扣住她的肩膀,将她按在墙上,利用身高将她困在自己的身前。

声音低沉压着怒气,“这么疼你,还讨厌我?”

成君别过脸不看他,陆仁洲看了眼自己的手指,怒极反笑。他一个成熟男人,带着别人家的小姑娘,来商场买这么隐私的东西,有心人该觉得他猥亵无知少女了。

陆仁洲离她很近,胸膛气得微微起伏,成君扭着脖子,感觉整个人全被他的气息包裹。她的脸一红,捏起拳头捶他,“你走开你走开,就是讨厌你!”

陆仁洲不说话,任由她发泄了一会儿,捏住她的下巴,让她面对他,“不许哭。”

成君被迫仰着头,听见他这么说,眼圈倏地更红了,一双眼水汪汪地瞪他。陆仁洲软下声音,“我们好好说话,嗯?”

成君垂下眼睑倔着不看他,他手指微微用劲,捏着她小小的下巴,摇了摇,“为什么发这么大脾气?”

成君犟脾气上来,就是不肯说话,被他轻轻摇着下巴,感觉委屈极了,扁着嘴巴又要哭出来,“你让我在别的女人面前丢脸!”

陆仁洲已经习惯被口水呛,莫名其妙,“哪来的女人?吴若水?”

“哼!”

“你跟她有什么好丢……”陆仁洲话音一顿,眼睛下意识地沿着她白皙的脖颈往下移。成君红着脸抬手要捂他眼睛。

陆仁洲失笑,声色不动地移开目光,“丢人的难道不是我?你一开始听话的话,我就不用麻烦她了。”

他松开手,理了理她的马尾,低下头,“害羞了?”他的手停在她头上,轻声道,“我一个男人带你进去不方便,我也会不好意思,明白吗?但是女孩子长大了,这些是必经的阶段,很正常,你不应该害羞。”

陆仁洲又温声安抚了良久,最后连“你就不怕夏天长痱子?”这样的话都说出来,成君才别扭地点头同意。最后,陆仁洲带着她去了另外一家店,厚着脸皮陪她一起进去。

导购见两人进来,面色不改地招待陆仁洲在休息区坐着,然后温柔地帮成君挑选。导购小姐也是年轻女孩,望着休息区那个品质极高的男人,随意地跟成君聊天:“那位是你哥哥?跟你感情很好啊。”

成君还有些脾气,撇撇嘴不屑道:“他不是我哥哥。”

导购小姐脸色一变,尴尬地笑笑,“……这样啊。”

成君恶趣味地满足了。

陆仁洲随手翻着手里的杂志,偶尔抬头望过去,就见她正好也扭头看着他。心情似乎好转了,眯着眼笑得还有点坏。

真是个小姑娘啊……

等他去刷卡的时候,就觉得导购看着他的眼神略复杂。他淡淡地瞥了成君一眼,她见势抱住他的手,仰头冲他笑得非常可爱。

陆仁洲的眼角没来由地抽了一下,成君得寸进尺笑得更甜了。

出来的时候,导购小姐似艳羡似鄙夷的矛盾眼神,一直追着他们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视线尽头。

“心情挺好?”陆仁洲挑挑眉。

“还不错。”成君晃着他的手。

“导购跟你聊什么了?”

“聊你。”

“嗯哼?”

“她问我你是谁。”

“你说什么了?”

“我说你是我叔叔。”

“……”

成君笑得可高兴了,“人家夸你长得又帅又年轻,还有一个这么漂亮的晚辈。”

陆仁洲无奈地点点她的额头,不知道低声说了句什么,惹得成君又是一阵得意地笑。

而另一边,吴若水坐在商场的咖啡厅,拿着手机已经跟苏夏聊了有一会儿。

“两人应该逛了挺久,买了挺多衣服,都是女孩子的。”吴若水轻声说。

“你别多想嘛,我都旁敲侧击问过叶成程了,陆仁洲以前就会帮着带他妹妹,是对她挺好的,但那就是哥哥照顾妹妹。两人差了将近十岁,人家说三岁一鸿沟,这得几条沟了。陆仁洲上大学的时候,小姑娘还在小学没心没肺地晃荡呢,你这就是在大英帝国待久了,思想也变复杂了啊。”苏夏噼里啪啦说了一大串。

吴若水笑笑,“大概吧,就是看他们一起去曼妮芬,觉得怪怪的。”

“哪、哪里?”

“你没听错。”吴若水说,“就是内衣店。”

苏夏迟疑了一下,干笑道:“那也不能说明什么吧,你还吃一个十六岁姑娘的醋啊。我看啊,还是要把注意力放在陆仁洲身上,想想是要强攻还是细水长流温柔陷阱。你跟他都认识那么久了,肯定了解他有什么喜好,有重点有目标地出招。”

“我再了解,人家不接招也没办法。”

“你不要气馁呀,人家不接招,只能说明你没找对方法,咱又不差,不信拿不下他。”

陆仁洲和成君回家时,钟叔的大餐已经上桌。成君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夸张地感叹,嘴巴让钟叔养刁了,回去以后肯定要茶不思饭不想了。

陆仁洲温柔地拍拍她的脑袋,“别再说了,你们语文老师会难过的。”

“……”

钟叔也用手支着下巴,唉声叹气,“养了一个月才看见点儿肉,回去一放养,估计又得回到解放前。”

陆仁洲看看钟叔又扫了眼成君,最后决定不说话,沉默地给他们布菜。语文不好的人,沟通只能靠意会。

第二天,陆仁洲送她回樟芗,跟林爱贞打了招呼后,又带她去报名。顺便还把小灰带上,让小灰认认路。成君会在学校寄宿,他们商量好,让小灰每天照旧送信,上课期间就送去学校,周末放假就送到她家里去。

路上,成君很兴奋,对她即将到来的寄宿生活充满期待,“我也有自己的窝了!”

到了宿舍,她还老神在在地对陆仁洲表示欢迎,“有空来坐坐啊!”

陆仁洲弯弯嘴角,吹了一下口哨,小灰听见声音扑棱棱地飞过来,停在三楼的栏杆上咕咕叫。成君把鸽粮拿出来,给小灰顺毛,“小灰,记住这里啊,以后我就在这了。”

小灰吃得不过瘾,小短腿不安分地跳来跳去,最后索性踩到她手腕上。

“听见没啊,别光顾着吃。”成君把手一合,说道。

“咕咕咕。”小灰无辜地扭过头看陆仁洲,眼睛一眨一眨的。

“看他没用,你得听我的话。”成君嘟囔。

“咕咕。”小灰脑袋一点一点,识趣地跳到她肩头撒娇,“咕咕咕咕。”

“小东西。”成君摸它的头。

陆仁洲也摸摸她的头,叫她,“小东西。”他看了一圈她的新宿舍,叮嘱道:“要是还缺什么东西,就自己去校门口的超市买。以后跟室友好好相处。”

而成君的新室友,正好奇地探头探脑看她肩头的鸽子。成君咧着嘴朝她们挥挥手,不以为然地应道:“知道啦知道啦。”

陆仁洲不经意地朝窗边的几个女生微微颔首,引得少女们一阵脸红。他抬手看了眼手表,“去把你舍友都叫上,我们请她们吃个午饭,大家互相认识一下。”

成君的高中生活,就在一顿宾主尽欢的午餐中开始。陆仁洲悉心地关照到每个人,后面的时间就微微笑地看着成君和新室友很快打成一片。

他开车走时,成君一点忧伤没有,很不走心地朝他挥挥手后,转身继续热情慷慨地跟她的新伙伴介绍御鸽之道。

等她回过神来,陆仁洲都快上高速了。来时,有成君在身边叽叽喳喳聒噪个不停,一小时的车程很快就到了。回程的路上,陆仁洲觉得车里一下子空了许多。

他抬手打开收音机,广播的声音在车里响起,打破车内的安静。

他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敲,过了一会儿,勾起唇角笑了一下。她九岁的时候,就可以在异乡的警局,一派自得地跟各色人物交流,应该不用担心这丫头适应不了宿舍集体生活。

成君确实没什么压力,相反,她从小适应力强,性格又不扭捏,只要人家不招惹她,她跟谁都能扯上几句。两天时间,她就摸清年级谁以前是校霸,谁在二中吃得开,谁最讲江湖义气,谁书读得好打架也不赖,还有谁喜欢狐假虎威作威作福。

二中好歹算是一带名校,只是这名是打架打出名的。总体来说,像成君这种初中基本靠混的学生,最后也能考上,其实力可想而知。

成君每天跟陆仁洲报告的事情,很大一部分就是关于。昨天班上谁被开除了,隔壁班谁跟老师打起来了,自己上课睡觉被年级组长抓到正在写检查呢。而关于学习情况,她总能做到顾左右而言他,陆仁洲对此不由头疼。

成君总算良心未泯,陆仁洲问起成绩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她都会努力做到不迟到不早退,但架不住地基不稳,上课总忍不住昏睡过去。

林爱贞肚子一天天见长,王志强母子已经把她家当作自己家,住得极其习惯,跟林爱贞相处起来也是嬉笑怒骂好不自在。

暑假回樟芗后,叶成程帮她租下邻居阿婆的老房子,但成君经常连周末也不回去,一个人待在宿舍方便又不闹心。林爱贞也懒得管她,少一人在跟前闯祸闹事,还有人每天把她当佛爷一样伺候着,她乐得清闲。

一个学期下来,高一三班的班主任见过班里所有同学的家长,唯独只有林成君家的,至今未露过面。班主任手上,除了开学报名时,一位陆氏先生留下的手机号码,没有其他关于林成君家里的联系方式。

开学人多,但她还有点印象,记得是个挺年轻的男人,不知道跟林成君什么关系。班主任重重地叹了口气,又一个单亲问题少女,头疼啊。

她在抽屉里找到通讯录,拨过去。电话响了很久,无人接听。班主任挂断,几分钟后,那头回了电话过来。

班主任自我介绍后,陆仁洲愣了一下,挥挥手让助理先出去。他斟酌了一下说:“我算是成君的哥哥,您有什么话可以直接跟我说。是不是她在学校出了什么事?”

“今天下午,她跟校外的人打架……”

“打架?受伤了吗?”陆仁洲问。

班主任闻言语气不太好,公事公办道:“她自己没什么事,她把别人耳朵咬伤了,听说对方还不是在校生。如果你能联系到林成君的家长,麻烦你让他们明天九点来一趟学校。”

“您知道是因为什么事吗?”

“情感纠葛吧,关于这个问题,我希望也能跟家长好好沟通。”

情感?还纠葛?陆仁洲皱皱眉,他们每天通信,他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陆先生?”班主任见电话那头没声音,叫了一声。

陆仁洲轻咳了一下,答应道:“我会通知成君家里明天按时去学校找您。”

陆仁洲远在江林没发现异常那是自然的,连成君自己也是在动手前都没搞清状况。事出紧急,有人要对她不客气,她就算没摸清情况,那也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挠上总之不会吃亏。

那女生被她咬得嗷嗷叫,跟她同来的小伙伴被成君满嘴的血吓到,愣怔在一旁目瞪口呆。直到被咬的那位疼得破口大骂,她们才想起来把成君拉开。成君是什么人,背后头发被人扯得眼泪都快掉下来,她也死死咬住不肯松口。

直到余光瞥见闻讯赶来的林小光,才松下劲,龇着两排血淋淋的大红牙吼:“你怎么现在才来,快给我打。”

林小光虎躯一震,盯着她的嘴,缓了好一阵儿才急咧咧喊:“打什么打,保卫老师来了,还不快跑!”

三个找事的女生被成君从气势上根本性压倒,眼看着救兵林小光的吨位摆在那,心道不好,心虚地贴着墙连连后退伺机逃跑。一听说不打了,心里一喜,眼看着那头有老师追过来,也不想着教训成君了,拔腿就跑。

她们是跑了,但是成君下课被人堵在操场,那是很多老师学生有目共睹的。跑再快,班主任也知道打架的是她。

她也是挺委屈的,人家都找上门来,她怎么可能乖乖吃闷亏,关键还是个莫名其妙的理由,想起来成君就忍不住窝火。

带头的那女生,也就是被成君咬得很惨的那位,就是当初跟成君一起混网吧的一个男生的新女友。成君到现在也只知道他的外号叫老猫,夜夜通宵嘛。

成君去网吧次数多了,两人就熟了。也不知这猫怎么想的,前段时间听说成君上了二中,顿时觉得当初患难一场,成君又出息地上了高中,他作为朋友脸上倍儿有光,带着几个兄弟就光顾二中了。

成君挺烦这种人的,说话没边儿混吃等死,所以就没给好脸色。老猫讪笑,跟众人夸:“我妹子就是这么有性格,我最爱她这小脾气了。”

成君没劲地白了他一眼,转身就走。谁知这话几天之后就传到老猫新勾搭上的女友耳朵里,这不,带了两个姐妹就来二中堵成君。

成君垂着头站在教师办公室角落,难掩眼底的愤愤不平。她已经在这站了两节课了,班主任了解大概情况后,就把她晾在一边站着。

快九点时,其他老师都去上课了,办公室只剩她和班主任两人。成君不耐地把重心换到另外一只脚,听见叩门声,她漫不经心地抬眸望去。

陆仁洲走进来,一身西装剪裁得体,修长挺拔,温雅清隽。眼睛在她脸上停了一瞬,很快移开目光不再看她,转头客气地跟班主任交谈。

成君惊喜地盯着他的脸,听见他说:“您说得对,是应该好好教育。”

她蓦地瞪大眼,陆仁洲淡淡扫她一眼,意思让她不许动。然后转头对老师开口道:“既然事情了解清楚了,先让她回去上课吧,我们好好谈谈怎么处理。”

成君临走前忍不住斜了他一眼,陆仁洲视而不见,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坐在教室,她每隔三分钟就往窗外瞟一眼。挨到最后下课铃声响起,把课本往桌子底下一塞,就跑出去。

同学三三两两结伴去食堂吃饭,她一路溜去教师办公室一瞧,没人。她想了想,又挤过人群,跑到教学楼旁边的停车场。

她咳了一声,喘匀气息,慢悠悠地在停车场散步。

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

哪里还有他的车。

她心里不由一凉。

下午自习课,班主任把她叫出去。同桌拍拍她的肩膀,与身边的同学一起同情地目送她出门。在二中打架那是家常便饭的事,你在暗地里把事情闹得再大,学校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惜她此战太过嚣张,下课时间在全校师生必经之路,不要命地干一架,关键引来的还是社会人员,这是学校最忌讳的。学校最近正在严抓纪律争取达标,成君在这节骨眼撞上去,那还不得借此机会拿她开刀以儆效尤。

成君恹恹地等班主任下处分,听见班主任板着脸扔下一句话,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几……几千?”

“聚众闹事打架斗殴,性质恶劣影响违反校纪,给你争取到不处分已经是好的了。三千字,你还不愿意写?”

成君晚饭都不吃,一个电话就轰过去,急赤白脸地喊:“你来都来了,为什么不帮我把三千字检讨一起免掉!”

这不是白眼狼是什么?

陆仁洲翻了一下文件,在审核上签字,平静开口,“那份是给学校的。”

“……”

助理进来通知他会议马上开始,他点了一下头,拿起手边的笔记本往外走。

“给我的只要一千字就够了,要求不扭捏不作假,还原事实真相,态度诚恳认识深刻!”

“……我们之间就不要这些虚的了吧?”成君干笑。

陆仁洲勾勾唇角,云淡风轻补充一句,“如果做不到,看我怎么收拾你。”

陆仁洲挂断电话前让她回宿舍等着,林小光会给她送药膏,让她早晚抹在伤口上。成君碰碰脸上的抓痕,心里一甜,嘴上却还是无所谓道:“我愈合能力强,才不用这虚的。”

“你别自作多情,我是给你的脸用。”陆仁洲也随口道。

他的助理跟在旁边,闻言低着头微微耸肩,他挂断电话冷淡开口,“很好笑吗?”

助理正沉浸在自己的意淫里,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忙不迭摇头否认。心里却暗道,男神,你突然变得生活化,还这么幼稚地跟人斗嘴,虽然不知道是何方神圣,但我还是觉得好喜剧。

成君这头却不觉得喜剧,她握着话筒咬牙切齿,身后的同学催促,才不甘心地叹气走开。

早知道就不该打这通电话啊!

四千字,成君掰着手指头计算要写几篇八百字作文才能凑够,知道真相的她,痛苦地哀号一声,还不如来个处分痛快啊!

她心有不甘精神恍惚地晃到宿舍楼下,林小光迎面跑来,在她面前站定,成君顿觉眼前一片黑暗。她浑身憋屈的劲没处发,林小光一撞上来,她就忍不住,“林小光,我怎么一看见你就手痒呢,从小养成的惯性改都改不了。”

林小光看她要找事的样子,把手中的药膏塞给她,指指她被抓破的脸,小心翼翼问:“给你什么处分了?不会开除吧?”

成君哀伤地看着他,“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告诉你。”

“不、不是吧,难道真要开除?”林小光大惊。

“你答不答应啊?”成君扭过脸,悲伤地望向远方。

林小光不知说什么好,都这时候了,她想做什么他能不答应吗。林小光大义凛然,“你说吧,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帮你。”

“患难见真情,你真是我这辈子最好的兄弟。”成君感激道,“你在这等着,我马上下来。”

林小光无比感伤地站在楼下等她。成君空手上去,下来的时候塞了本崭新的作文簿到他手中,“好兄弟,三千字检讨,事情经过起因结果你都清楚,力求感情真挚,觉悟深刻,感天动地,潸然泪下。”

林小光愣愣地捏着本子,心情更加忧愁,“都要走了,还要写检讨,太没人性了!”

成君扁着嘴,“三千字啊,是没人性!记住周五放学之前拿到我班上,靠你了。我走了。”

成君毫不犹豫地转身,趁林小光反应过来之前跑走。爬到二楼时,楼下传来林小光暴喝:“林成君,你骗我!”

成君趴在栏杆上挥挥手,“好兄弟就是拿来骗的。”其他人怎么骗得过来呢,她还有一篇一千字的悔过书要写呢,她写的草书陆仁洲都认得,暂时没胆造假。

她很少看见陆仁洲发脾气,上次在商场算是一次,那刺激……她其实不害怕,就是怕小心脏经常高强度律动对身体应该不好吧。

周五上午,林小光带着一篇想破脑袋才挤出来的一千多字检讨找成君,看见她坐在教室里跟人说骂谈笑好不自在,他黑着脸站在窗口瞪她。成君谄笑地跑出来,“写好了?快拿出来给我看看。咦,怎么才这么点?林小光,这一半都没到啊,你坑我!”

“谁坑谁?”林小光气结。

成君讪讪解释,“我不是不想自己写,你等等。”她说着跑进教室,抽出几张纸在林小光眼前晃晃,“你看,我这也写了一篇,你好人做到底,把我这篇抄你那后面,拼一拼就可以交差了。”

“你自己都写了,你还让我写!”

“你不懂。”成君好言相劝,“我这都写好了,你抄一下,很快的。”

“要抄你自己抄!”林小光也是有脾气的。

成君踢了他一脚,“你小声点,字迹不一样,你想让我被老师再抓一次!你抄不抄,别以为我现在不敢打你!”

可怜林小光一下午就挡着课本,坐在后排骂骂咧咧地奋笔疾书。放学拿给她的时候,成君热情地请他吃冰激凌。

快入冬了啊。

林小光咬一口冰,再深吸一口气,想了想问她:“你妈住院了,你不回家看看?”

“住什么院?”成君问。

“我也不清楚,听我妈说好像是肚子有什么问题吧。”

成君冷笑,“那我回去干吗,帮忙气她?再说,她现在不有人伺候着嘛。”

林小光不再说话,成君咬完最后一口冰,站起来拍拍屁股,“我回宿舍了。”

周六早上,小灰停在窗台上,嘴轻啄玻璃。成君惺忪着眼爬起来嘟囔:“周末也不让我多睡会儿。”

现在她们宿舍都不用定闹钟,每天六点半小灰准时报道,误差不超过五分钟。成君爬起来喂小灰,把它腿上的便笺拿下来:“我下午四点到,准备好检讨书还有这次月考的卷子,我们好好谈谈。——陆仁洲。”

成君又看了一遍,把便笺放进衣柜里的一个盒子中。盒子里满满的都是相同的便笺纸,从旧到新,用小夹子按月份仔细地固定住。

那是成君的宝贝,谁都不敢碰。

成君蹲下来跟小灰说话:“你说他才几岁啊,怎么越来越像小老头了,好烦哦。”

小灰咕咕叫随意地敷衍她,意思大概是——也不知是因为谁才这样。

三点半,成君麻利地换好衣服跑到校门口,跷着腿跟传达室的老头聊天。四点过一点,远远看见熟悉的车开过来,成君把手里的瓜子都塞给老头,手在衣服上擦擦就拎着书包跑出去。

一坐进车里,她就真诚地建议,“听说中山路有一家火锅店,物美价廉,环境还很好,我们去那里吃吧。”

“好啊,”陆仁洲认真看了看她的脸,愈合能力确实不错,抓痕已经淡了。他温和地笑笑,“带上卷子,我们可以谈一晚上。”

成君脸都黑了,“吃饭的时候谈这些影响消化,我现在正在长身体,你不能这样对我。”

陆仁洲一向很好说话,点点头表示同意,“是我考虑不周,我们可以谈完再吃。”

成君望着车窗外的落叶感叹,“冬天真的来了。”

陆仁洲目视前方,嘴角几不可闻地勾起。过了一会儿,成君先耐不住还是扭过头来,刚刚忙着把话题带走没认真看他。

她这一看,就觉得心脏扑通扑通跳得有点快。下午的阳光从车玻璃上照进来,暖洋洋的有点刺眼,成君眯着眼瞧他。他穿一件灰色衬衫,外面套一件深色的针织毛衣,干净优雅,侧脸融在阳光里,棱角分明带着光晕。

她不说话车里就安静了下来,陆仁洲握着方向盘,转过来看她一眼,眼底黑白分明,温柔沉静,眉梢带着淡淡的笑意。她心跳漏了一拍,忙转过头望向窗外。

二中离中山路很近,陆仁洲很快将车停在她说的店前。成君推开车门下车,白皙的脸上还微微有点泛红。陆仁洲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成君捂着脸,眼神闪烁,理直气壮解释道:“今天有点热!”

“是吗?”陆仁洲将包厢里面向江边的窗户推开,“趁天气好,我们来谈谈这次事件。”

成君小心思还悄悄旖旎着,被他这么一提,什么心情都没了。她把书包里的检讨书拿出来拍在桌上,先假哭出来,“我根本就不认识那几个人,我才是最无辜的,我才是受害者,你竟然不相信我!”

“我什么时候不相信你了?”

“那你还让我写检讨,一千字啊,我几天没睡好觉了。”成君控诉。

“事出总有因,我是让你反省为什么会惹上这种事。”陆仁洲说,“听说还是情感纠葛,嗯?”

成君跳起来,“跟我有半毛钱关系?你也太侮辱我的审美了,我也就跟那人打过几次游戏,他叫什么名字我都不知道,你竟然跟别人一样给我扣这种帽子!”

“那人家为什么找到你?”

“天生丽质难自弃呗。”

陆仁洲嘴角抽搐,“有空找你们语文老师补补课。”

成君瞪他,他笑了笑,伸手捏一下她的脸,拍拍身边的位子,温柔地开口:“坐到我这边来。”

成君一愣,脸上不由自主又泛起红晕。她扭捏了一下,傲娇地抬腿挪过去。

陆仁洲笑得更温柔,“把卷子拿出来,我们谈下一个问题。”

陆仁洲对于成君的水平,是有心理准备的。但是当成君睁着大眼睛,好奇地问他什么是奇函数时,他还是忍不住点了点她额头。

他每跟她讲一个知识点,她就惊奇地感叹一声:“原来是这样!”

“你到底听没听过课?”

成君眼观鼻鼻观心地看他握笔的手,“那这题呢?”

“林成君,你抬头看着我。”陆仁洲沉声道,“下次我来看你的时候,如果你还没弄清函数规律,我就没收小灰。”

“……我们老师讲得没你好听。”成君小声嘀咕。

陆仁洲睨她一眼,话锋一转,“知道你小时候我为什么不让你养鸽子吗?”

“因为我养不好。”

“因为你沉不下心来。”

成君垮下脸来,陆仁洲继续道:“你很聪明,我跟你讲一个道理,你就能举一反三。学东西也很快,但只有三分钟热度,摸到皮毛后就觉得自己懂了。如果让你养鸽子,那是对生命的不负责任。如果是学习,你沉不下心接受新知识,长此以往,你的小聪明最终会成为制约你进步的弱点。成君,那样我会很失望,我希望你能早点独立。”

陆仁洲很清楚,她这样的性格养成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好言相劝在她这里更是行不通,只能下狠话,狠狠地直戳她的骄傲,让她不满,激起她的斗志。

农历腊月底,陆仁洲在百忙中收到这次谈话的效果,小灰送来成君期末的考试成绩和排名。她特地状似无意地提到了与期中成绩排名的对比,从倒数到中上,进步确实很大,难怪口气那么傲慢。

“看看,我只是懒得进步!——成君。”

宿舍空荡荡的,舍友早打包欢天喜地地回家了。成君坐在行李箱上,等舍管吹了赶人的口哨,才慢吞吞地提着箱子下楼。

转了趟车,在午饭前回到家。她直接拖着行李到隔壁阿婆的房子,还能听见家里打牌的声音。成君推门进屋,上一次回来是两个月前,老房子很容易积土,风一吹,洋洋洒洒,她禁不住挥手连连咳嗽。

阿婆儿子几年前在镇里买了新房,把一家人都接了过去,老房子就空下来。因为太久没人住,天井内墙上的苔藓变成难看的黑色,看起来很脏。

地板是老旧的青砖,凹凸不平,行李箱拖过去,磕磕碰碰,声响很大。她把行李放在沙发椅边,打量了一圈,心想这得找林小光过来帮忙打扫了。

正想撸袖子干活,门外传来王雪莲的声音:“哟,这不是我们大魔王回来了吗?哎呀呀,这怎么这么呛鼻?”王雪莲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把自己裹得圆圆厚厚的,站在门槛上往里边探头。

“哟,这哪来的球啊?”成君挥着扫把大力地往门外扫,厚厚的尘土在空气中卷起,王雪莲骂骂咧咧地往后退。

“一回来就不安生。”王雪莲在门外石板路上又站了一会儿,看屋内狂风席卷般的黄土飞扬,缩着头走了。

过了会儿,听见成君这边没什么动静了,又探头过来。成君斜了她一眼,王雪莲倒不生气了,手插在羽绒服口袋里,笑着走进门,“你这孩子,就是淘气。咱们以后都是一家人了,按理你还得叫我一声奶奶呢,我们要好好相处。”

成君冷笑着看她,也不知道又想玩什么花样。

王雪莲在屋里转了一圈,啧啧叹道:“你妈也真是,咱家又不是没房子,楼上还有一间阁楼可以住人,还出来再租一套,浪费钱不是。”

“有屁去门外放,我嫌脏。”成君懒得搭理她。

“哎哟,女孩子可别这么说话,别人听见了要笑话我们家的,以为你没教养呢。”王雪莲语重心长,“你妈一个人拉扯你长大不容易,背后不知道受了多少风言风语,还一个人守寡到现在,你可得对你妈妈好点啊。”

“这种话当着我妈说就够了,她现在又不在,你就少装了。”

“我这是真心的,听说当初要不是你,江林那边也不会把你妈赶出来。听说都死得很惨啊,真是作孽啊!”

成君紧紧地捏了捏扫帚,斜斜地挑起嘴角。

王雪莲摇摇头,感叹,“我知道你不爱听我说话,你是孩子嘛,我不介意的。以后我们是一家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们好好相处,才不会给你妈添烦。你妈这岁数怀孕不容易,我跟强子都是十二分小心地照顾她。”

成君嗤笑,“是十二分关心她抽屉里的钱吧?一把年纪了,也不知道害臊。”

“行了行了,你这孩子,我是跟你交心,怎么油盐不进呢?”王雪莲还委屈了,“前两个月住院,那不是我们俩轮流守着,夜里都睡不了一个囫囵觉,这乡邻都看得到。”

成君把扫帚往旁边一支,坐在行李箱上,跷起腿,懒懒道:“想说什么直说,你累不累?”

王雪莲的声音顿了一下,终于说:“有些话,你妈不好直说,那只好我来做坏人,你也别怪我。叶家在江林算是有头有脸的,叶家大门大户都忌讳的东西我们小家庭更扛不住了。你妈生你养你十几年,她现在月份大了,更要注意。人是要懂得感恩的,我什么意思你听得懂吗?”

原来是这么个意思,成君扫了眼摆在一边的扫帚,漫不经心地站起来,随手握在手中,轻哼了一声。

王雪莲还等着她答话,谁知道迎面一阵劲风,那扫帚眼看着就要落到她脸上。她惊呼一声,连退几步一屁股坐在门槛上,痛苦地“哎哟”一声,老脸皱成一团。

成君冷冷道:“这还没生下来呢,就急着赶我走了?你们做梦!我要真走哪都带煞,那你放心好了。”她疾步走到王雪莲面前,弯下腰,盯着她的眼睛,邪笑一声,一字一顿说,“我跟你们耗定了。”

王雪莲“哎哟哎哟”大声地号哭,很快惊动隔壁打牌的人。门外围满看热闹的人,王志强阴着脸挤到门口,王雪莲见状哭得更大声,“打人啦,救命啊!强子啊——”

老女人那种粗哑难听歇斯底里的哭声,响彻小镇整条街。

成君两手抓着扫帚,看着王志强,挑衅地笑笑。他阴鸷地看了成君一眼,把王雪莲扶起来,冲王雪莲吼,“闭嘴,你嫌不够丢人吗?”

王雪莲不理她,兀自大声哭喊,抹着泪向邻里哭诉成君的恶行。余光瞥见林爱贞扶着腰走过来,变本加厉哭得更加凄厉。

林爱贞睨一眼成君,又扫扫围观的人群,不耐烦道:“一回来你就要给我添堵是不是?都散了,有那么好看吗?牌桌还不够你们玩的?”

成君面无表情地看了眼她高高耸起的肚子,转身进屋,“嘭”一下摔上大门。

王雪莲刺耳的哭声不甘心地从隔壁传来,伴着王志强偶尔的低咒。成君坐在积满灰尘的沙发椅上,发了会儿呆后,拍拍衣服,去找林小光。

夜里成君一个人躺在一张老旧的木床上,老旧的得轻轻翻一个身就会咯吱咯吱响的那种,她裹紧被子,睁大眼睛瞪着床头的镂花雕刻。

大概是林爱贞怀了孩子,隔壁的牌场早早结束了。房里静悄悄的,老衣柜里似乎有只老鼠,窸窸窣窣地动,她不想看书,只能躺着静静地等待睡意来临。

过了一会儿,她爬起来从行李箱里翻出盒子,把一叠叠便笺拿出来,一摞一摞整整齐齐摆在床上。

从2003年的2月份到8月底,那时候她六年级,虽然她现在的字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但看到那时候歪歪扭扭的字,她忍不住佩服陆仁洲。

他怎么有耐心跟一个会写“不卑不坑”这种成语的小屁孩,通了那么久的信呢?

她翻了一下,发现好多张便笺上都是在写数学解题步骤。她拍了下自己的脑袋,真是暴殄天物啊!

接下来就是2006年7月初开始到现在,又是好几叠厚厚的。成君发现,他们之间的通信大部分是关于她的事情,她的成绩她的朋友她的心情,他鼓励她开导她支持她警告她教训她。

成君轻轻摩挲着背面透出来的痕迹,想象他低头认真地给她回信,眉眼如雕刻。

孤寂的寒冬夜里,她心里头有痒痒的酥麻。

成君趴在便笺上睡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小灰就停在门外咕咕叫。她心情大好地披上衣服爬起来,看到陆仁洲的来信,好心情片刻消散。

他说,马上过年了,放鞭炮的人太多,小灰一路飞过来不安全,这几天最好不通信,等年后再继续。

成君立马回信问:“什么时候?停几天?”

其实这个时候小灰回去,陆仁洲肯定去上班了,但是阿婆家没电话,又不能直接问他,只好让小灰赶回去。

小灰在空中盘旋了几下,不甘愿地飞走。成君站起身,余光瞧见王志强提着一个毯子从家里步履匆匆走出来,看见她杵在一旁,脸上阴沉得可怕。成君抿着唇,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头。

九点多,林小光的妈妈跑过来,“你怎么还在家?你妈半夜肚子疼,送到医院,现在还没生出来,你还不去看看?”

“怎么这么快生?”

“你妈是高龄产妇,早产是正常的。”林小光妈妈蹙眉,拉她出门,“七月生八月死,我看孩子难保。”

成君愣愣地跟着林小光妈妈去医院,王雪莲一看见她就扑了过来。成君没防备,被她推得一个大大的趔趄,幸亏林小光妈妈拉住她。

没想到王雪莲一把年纪,打起人来丝毫不含糊。成君抬手挡住,她怀疑王雪莲是要报昨天那一跤的仇,没几下头上的马尾就被扯乱。

林小光妈妈平时虽然不待见她,这会儿还是把她挡在身后。王雪莲声响大,林小光妈妈也不示弱,一把扣住她的手,“你动一下手试试,撒的什么泼?!林爱贞就算把孩子生下来,你也没资格打她女儿。我们樟芗的孩子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教训!”

王志强不耐烦地喊:“有完没完,这是在医院。”

王雪莲狠狠地瞪了成君一眼,不甘心地抽回手。

林小光妈妈把成君拉到一边,“平时看你张牙舞爪的,怎么关键时候就孬了。把头发重新绑绑,乱死了。”

成君不说话,整理好头发后,问她:“你怎么知道我妈被送到医院?”

“昨晚就是我一起来的。”林小光妈妈打了个哈欠,朝王雪莲母子努努嘴,“在林二家赌呢,三点多的时候我来叫林小光他爸回家,听见你妈打电话过来说肚子疼,就一起跟过来。”

“她,没事吧?”

“我早说用剖的,他们不听,拖到早上八点多医生说实在不行了,才签字同意。”林小光妈妈拖她在椅子上坐下,“我看天都亮了你也没来,估计是不知道,所以又往家里跑。你也别担心,现在医生厉害着呢。”

成君望着厚重的手术门,沉默不言。

成君后来慢慢懂了,自己对医院与生俱来的恐惧,或许只是因为从她一出生,身边就有人给她灌输那种思想,医院会终结很多人和事。

她从来不相信,这些终结是由自己带来的。

只是似乎都与自己有关……

十点多一点,手术室从里边打开,护士告知他们孩子生下来了,是个男婴,五斤二两,皱巴巴很难看。给他们看了一眼,马上就送去做进一步检查。

王雪莲母子一脸欣喜,成君坐在椅子上没动,抬眸看了一眼,又垂下眼睛盯着医院大理石的花点,脚尖一下一下点地。

手术室很快又关上,成君不知自己心里在想什么,只是等待。

没多久,有护士匆匆走出来通知家属,产妇有大出血迹象,医生正在止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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