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Kim。”她毫不迟疑地说。
“Kim？”我忍不住小声重复，心想你什么时候变成Kim了。
十二点刚过，最后一批眼神黯淡的人乘尾班车走了。六本木夜间野生动物园正式开门营业。
我穿着在渋谷买的那条热裤，还有脏兮兮的帆布鞋，努力扮出我认为合适的样子，又不想太过努力。“Kim”穿着工装短裤，坡跟凉鞋，和平时看来没什么两样。
我们站在地铁口等她的朋友，前面的十字路口人头涌动，个个明是喝足了酒。音量高了，占地面积也大了。这时一黑一白两个男人向我们看来，我急忙转移视线，不想Kim和他们对上了眼，打起招呼来。这是怎么回事儿？我心里纳闷，但唯有静观其变。Kim向来如此，我们之所以认识也是因为她下课时忽然走过来说要不要一起去饭堂。去了之后得了两张优惠券，用不着，便拍拍旁边那桌的男生，说这个给你。那男生惊疑的样子令人难以忘怀，我想如果他是一只猫头鹰，肯定当即收缩羽翼，装作一枝枯木了。
当下这俩说是从迪拜来的。白的穿着牛仔裤，上身只有一件背心，样貌与身材适合当Abercrombie&Fitch的店员。黑的穿得讲究，三十几摄氏度的天还没放弃夹克。
他们让我们去住处玩儿，说还有别的女孩子。见我的表情不太好看，黑的安抚道：“你不用放在心上。今晚还会有很多男人来和你们搭话。多数你都不会理会，如果有顺眼的，就多说两句。随意点儿。”
这是六本木之神托话来了？
Kim也没有要跟去的意思。如其所言，就随便多说两句（早该想到，她连真名也没告诉）。我忽然明白了她为什么喜欢泡夜店。每天鞠那么多躬，说那么多次“不好意思（すみません）”，“失礼了（失礼します）”，“拜托了（お願いします）”，怎能不想来点简单直接的调剂呢。
她最喜欢“缪斯”（Muse），在距离车站10分钟左右的西麻布，女人进门不用钱。
“我想跳舞嘛，但是又没有钱！”她在附近的便利店买了瓶宝矿力，锁在店外头的衣帽箱里。那便利店有些古怪，卫生间不对外开放，不知是不是惹过太多蛇虫鼠蚁。
“如果没有人请我喝东西呢，我就出来喝点水然后再回去。”
这个店在地下，像个岩洞，一共有三层。几次之后，我发觉某一层的大屏幕上总是在播克里斯蒂娜·阿奎莱拉（Christina Aguilera）很久以前的演唱会。那时候她染了一头黑发，皮肤晒成褐色，姿态撩人。而店里的音乐则与此画面无关，俱是时下流行的英文歌。DJ毫无作为，一晚上能播五首Lady Gaga，詹妮弗·洛佩兹（Jennifer Lopez）的《On the Floor》重复三四次。
想跳舞的人怎会来这里呢？我忽然又不明白了（要去当去Womb，参《渋谷》）。Kim要么真的太穷，要么另有所图。要么，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想怎样。
我们一进去，一个日语不会英语也不大灵光的法国人迎上来，原来他和Kim都是这里的常客，认识有一阵了。Kim在前面跳着甩着，法国人紧紧贴在身后。她好像不在意，但又总在关键时刻拨开他的手。后来有一天，他们在天快亮的时候忘情热吻，Kim还是一个回了家。那时下着大雨，法国人没有伞。
不过眨眼功夫他又会跟在别人背后打转的了。男人无论心里是否受伤，怎样受伤，行动仍然照旧，仿佛有什么神秘的东西驱使如此，停都停不下来。
这晚请她喝酒的是Brian，早大一个我没见过的英语老师。他一个人坐在吧台，被Kim逮个正着。
“你们不要告诉别人。”他从容一笑，就此失踪。
据说要进Muse的门，男人还得证明自己有正当职业。所以星期五晚加完班和同事上司喝完酒，穿着西装来的也不在少数。
“我是医生，三十九岁，住在横滨。我和老婆分居了，有个八岁的小孩，现在在找女朋友（彼女募集中）。”
“我是开车来的，你看，这是小红莓汁，不是酒。你住在哪里？明天可以送你回去。”
这一位十分诚实，只不知他以为女朋友是什么。
我摇了摇头，他去游说别的女孩子了。最后显是一无所获，又跑回来，垂头丧气地说：“真的不行吗？”
我又摇了摇头。记得一个经验丰富的朋友曾说：“我可以接受一夜情，但不能接受一夜性。”诚实有时是没礼貌不尊重的糖衣而已。
“我们去吃拉面吧。”
“不要。”
“那我们去唱K吧。”
“不要。”
“我们去别的场子吧。”
“不要。”
另一边厢有人正给Kim做列举题。我饶有兴致地听着，看他还能想出什么地方来。
“去吃拉面吧。”竟然从头来过。
那些泡妞指南莫非都是这样教的？
“我可以摸一下你的胸吗？”有些人甚至像跑车一样，从零飙到一百不过三秒。
连Kim也认了真地说，她不想和这里的人认真，认真的人不会来这里。
那时是凌晨四点半，我们在附近的麦当劳里等電車重开。她迟到的朋友，好像叫做John的，和我们一起。John点头道：“是啊，想找个认真的人好难。”
“你挺认真的，不也在这里？”我问Kim。
她迷茫地望着桌面，没有吱声，也许是困了吧。
“你好，我叫Takuya”，我想起舞池里的陌生人，他笑容自然，伸出友谊之手，“我和朋友在这儿玩飞镖，你要不要一起？”
十个里头，大概还是有一个是这样的，从问电话开始的。
“重要的不是哪儿认识的，而是对方是怎样的人。”六本木之神打着呵欠说。
这本是理所当然的啊……
2013年，日本警方扫荡夜店，许多老板被抓，Muse也被迫关门。原来風営法禁止午夜后销售酒精，聚众跳舞。警方一直只眼睁只眼闭，终因某店里斗殴死人而出手。之后15万人联名请愿，认为该法落后于时代精神，应当修改。今年2月，Muse重新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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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车一把到位的秀妍小姐带我去宇都宫吃饺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