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片坍缩了的黑暗将我挤压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这是在我醒来以后我才发现的。我不知道在我的身上积压了多少的石块，以至于无论我怎样用力都没有办法从这一坨废墟之中脱身得以重见光明。我应该已经昏睡了很久了吧，但是周遭却依旧是一片寂静，只有偶尔传来小石块滚落的声音。如果是地震的话，不是应该会有救援队之类的施援吗。尽管我很想看看我所身处的环境之中是否会有一线光明，但是我不得不把我的双眼闭上，因为这里的尘埃和细小的杂石尘土实在太多，它们会在不经意之间溜进我的眼睛，害得我的眼睛涩得慌，恍若有数不清的虫子在上面幽幽地爬着。
反正，我也已经习惯了黑暗了。只是如果再没有人来救我的话，我兴许会就这样被饿死或者渴死。我伸出了我的舌头，这里没有任何我所渴望的水汽，只有始终在漂浮着的灰屑，而它们的口味又是如此的单一，仅仅只是自然的味道，这是一股强烈的迂腐的土味。
死亡，好像终于即将来临。在之前的一段生活里，我和死亡几次擦肩而过，但是都幸运地活了下来，拖着这样一具残骸在这个所谓的现实之中踽踽独行。死神是从来不会发通知单的，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和死亡发生强烈亦或是轻微的碰撞，不知道什么时候脑中的那根弦会刹那崩断，不知道什么时候心脏会停止所有工作。这一切，常常发生在不经意之中，只能说，人就是一种脆弱而强大的东西。
但是现在，我一个人跻身在这样的废墟之下。当然，我并不知道是不是还有更多像我这样的人在这样的废墟之中等待救援，他们是不是也像我一样想要睁开眼睛却被这些可恶的尘土阻碍了迎向光的视线。我期盼可以得到肯定的答案，起码这样我就会知道不是只有我自己一个人在苦命抗争和希冀着。有人一块经受苦难，总是要比自己一个人默默难受要值得庆幸的多，只消那个人不是你即使放弃生命也想要保护的人就行。这样的人，对我而言，已经不复存在了。
没准，深陷这般困境的只有我一个人，因为我常常很衰。我默默地想着，虽然身处这样的环境之中，周围的空气沉重得让我觉得胸闷，但是我的思维还算清楚，我在试想着各种各样的可能性。
“想要逃出去吗？”
这声音简直就是我的救星，突如其来的声音回荡着清晰的回声，如同天籁。
我闭眼探寻着声音的来源，“如果想要逃出去的话，我们可以帮你。”
我们？
这个声音似乎是从我的左右两边同时发出，两个声音交错重合在一起，俨然就是一个人在说话的样子。
“但是我们不是人。”还没有等我反应过来，这个声音又忙不迭地解释着自己的身份。
之前在幻觉和现实中游移的我对于现在这样诡异的事情已经不会再感到惊讶了，还有什么能比之前发生的事情更没有逻辑可言呢。现在的这个所谓不是人的声音，不过就是小意思罢了。
“他好像并不想要出去的样子，你看他对我们都没有什么反应。”这个声音是从我的左边来的。
“不可能，谁会想要就这样死在这样的废墟里呢。”右边的声音说道。
我尝试着睁开双眼，那种细尘掉进眼睛的疲痒感一瞬间就袭来了。真想抽出我的手挠一挠眼睛，可是现在我身体的感觉已经近乎麻木了，我完全不能感受到我的双手的存在，甚至不知道我的双手是否还完好无损地长在我的身体上。
“我要出去，我要出去的，请你们救救我。”
我很想出去，我不希望自己就这样将自己的性命终结，更何况我还没有问清楚Re到底是怎么回事。
之前的生无可恋感一下子被驱散殆尽，有机会可以活命的话，为什么偏要选择死亡呢。
“但是你需要答应我们三件事。”这次的声音里充满了愉悦。
两个声音再次节奏一致地变成了同一个声音。
“三件事？”我问道。
“没错，很简单的三件事。”
“说说看，我试试。”不知道他们口中的简单是怎样的定义。我的双眼虽然已经尽可能地睁开了，但是由于我的脖子不能转动，因此我并没有办法看看那两个家伙的样子。但是幸好我的眼皮并没有丧失直觉，否则，我可能连是否已经睁开了眼睛都不知道。虽然黑暗，但是还是有一点点的光亮冲破所有可能的缝隙漏了进来，它们就是光线之中的逃生者了吧。
“第一，出去以后，不准马上乱跑。”
左边的声音说道。
我犹豫了一会：“好。”反正估摸着我现在的样子也没有办法到处跑了，可能已经残疾了也不一定。
他们发出了轻轻的笑声，听得出来他们对于我这样的爽快非常满意。
“第二，不能说话。”他们的声音似乎离我更近了些。
“不能说话？”
“没错，是永远不能说话。”他们的语气显得很严肃，“要是你破了这个约定，那么你就会再次回到这里来，继续你的死亡。”
“可是……”
明明有能力说话，可是却要阻止自己的声带发出震动，禁止自己向别人袒露心境，不得不说这是一件极其残忍的事情。
“看来你好像没有办法答应下来。”
“不是，让我再想想。”
“其实嘴巴真的是向别人传达感情的唯一通道吗？真正有感情的人，真正想要说些什么的人，即使没有了语言能力，仅仅依靠着一个眼神，一个表情，一个动作，就胜却所有不明所以的语言了。而一个没有情感的人，你就算将她的五官全用嘴巴替代，她也不过就是一个只会出口伤人的麻木的机器而已。对吧？”左边的声音说道。
“没错，说得很对。嘴巴只需要当进食的通道就可以了，吃东西才是它的使命，所以不能说话根本就不算什么。”右边的声音随声附和着。
我死命地转动自己的脖子，因为我已经熟悉了周围的黑暗，我想要看看那两个家伙的模样，看看这两个狠心的家伙，虽然他们极有可能成为我的救命恩人。
我好像听到了一阵撕裂的声音，可能是转动脖子时触碰到了石块的尖端。然后便是一阵钻心的疼，这种久违了的疼痛感起码告诉我我尚且还真正地活着，我的脖子上好像有滚烫的液体流动着，划过了我的脸颊，滚落到我的嘴巴里。
是血，是我自己的血，带着一点腥气，但是不得不说解救了我的燃眉之急——渴。
多一点，再多一点。我的心里这样想着，但是要是任凭它这样继续流的话，可能会失血过多吧。
“考虑好了没，这个选择应该不会太难吧。人鱼愿意抛弃自己的声音化为双腿和王子相见，你应该可以放弃自己的声音捡回生命吧。”
从他们的声音里，我听到了嘲讽。童话故事到底只是故事而已。不是古老的事，从前的事，而是虚假的事，根本不存在的事。那只是人极尽想象的能力用来掩盖黑色的苍白的谎言罢了。
“可是，要当一辈子的哑巴。”我的主意还没有定下来，我依旧没有办法说服自己成为一个哑巴。
我探寻着声音的来源，睁大了眼睛望过去，在不完全的黑暗之中，有一个不大明晰的轮廓。我知道那一定就是声音的来源之一。
“由你自己决定。”
我叹了一口气：“好吧。”我还是选择了不争气的屈服。
“希望你能遵守。”两个声音齐声说道。
“还有第三件事呢？”按照这样的难度模式继续下去，我感觉自己可能没有办法做到最后一件事，或许是要我答应永远不能动之类的，那样的话，我岂不是和一个木头人无异。又或者，他们会说还没有想好，然后便是什么不有违江湖仁义之道什么的倚天屠龙戏码。
“等一下，我想知道，要是你们不救我的话，我还能有其他办法出去嘛，会不会有其他人来救我。”我一边说着，一边张着嘴巴让自己的血流进我的嘴巴里，那粘稠难闻的液体现在对于我而言已经变得如同甘露一般。
“没有。”
我还真是愚蠢，这样问的话答案当然是“没有”。
尽管已经得到了这样让人绝望的回答，但是我的心里还是有着侥幸心理——不能相信他们的话，他们只是希望我可以答应他们的要求而已，会有人来救我的。我想着是否放弃之前那些不大现实的条件，等待着别人的救援。
“第三件事，是不许看我们的样子。”他们说得很爽快。
正当我眼前那个暗色轮廓逐渐明晰起来的时候，这句话就像是当头一棒。我赶紧自觉地闭上了眼睛。
“很好，第三件事你已经做到了，我们相信你也可以完成前两件事。”他们的声音很好听。
“我还是试试吧，万一真的没有人回来解救我的话。”我的心里这样想着，既然已经满足了一个条件，放弃这样的机会就显得太愚蠢了一些。
这次的声音似乎就是贴着我的脸发出来的。
但是我并没有感觉到生物体靠近的气息，只是一阵一阵的冰冷。
依旧是那股倦意，侵袭了我原本清醒的头脑。
正如他们所说的，当我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光线，就像是开了闸的洪水似的，一瞬间将我淹没在里面，这或许就是这个世界迎接我的第一个拥抱吧。
这股光线，拥有着前所未有的温暖。而我所要做的，就是什么也不干。事实上我也的确什么都不能干。
我现在就直挺挺地坐在废墟的上面，看着眼前依旧热闹的街道。而我身体下的这个废墟，正是刚才掩埋我的凶手，也就是我原本尚存温馨的家。如今，它支托着我丧失知觉的身体，满怀着恶意地嘲笑着我的无家可归，而我，却没有办法离开它破乱的形骸。
眼前的行人没有一个注意到我，他们依旧瞻望着前方，专注着自己的目的地。难道都没有人注意到有一幢房子坍塌了吗？他们已经冷漠得让我不知道我是否依旧属于这个世界了。
偶尔有几个人慷慨地往这边投射来目光，但是那目光里只有残存的不屑和清冷，一点炽热都没有。
我望了望我的四肢和躯体，很好，我的手脚都还健全，身上也没有什么大的伤口，只是衣服已经如同是几层破布堆叠起来的一样。毕竟是刚从废墟之中出来，令我震惊的是我现在这样破败的形象居然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我只能孤零零地坐在这里，不能呼喊，不能说话，不能死。
干坐在这里的话，根本就没有办法拯救我自己，和被埋在废墟里面有什么本质的区别。我开始后悔刚才做出的选择。
至于那两个家伙，已经不见了。但是我总觉得他们会躲在哪个角落暗涔涔地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然后对我现在的愚蠢行为评论着什么：“看那个傻瓜，居然真的相信我们所说的话了。”
人群就像是蝼蚁一样在我的眼前移动，不曾聚集。“奶奶，你看，那里有个小哥哥。”终于有一个小男孩注意到我了，我的心中不禁涌过一阵窃喜。这种被遗忘过后能够被别人记起的一瞬，让我刹那间看到了无穷的光亮，我恨不得快点给他回应，但是约定不允许我做出这样激动的举动。
他的奶奶一把抓住他的手，向我这边瞄了一眼。“走了，你这孩子。”那只干枯的手将年轻的臂膀抓住，拖着前进。那只年轻的手臂拼命往后拽着那只干枯的手拉动几下以后，表示顺从地再次向前，那股热情延续得并不长久，我依旧是被淡忘和抛弃的那方。
为什么我要像一个展览品一样坐在这里，却连一个搭理的人也没有。不对，如果是个展览品的话，起码人们在经过它面前的时候还会驻足观赏，然后用自己虽然无知但却可以佯装了解的眼神窥探它，用傲慢的姿态博以他人的赞赏，但是我，连一个展览品都算不上，谁会愿意来仔细端详一个穿着破烂，浑身血渍，从泥土里逃出来的无家可归的人呢。
“他们只是说不要马上乱跑不是吗，过一会你就可以恢复自由了。”
是Re的声音。
幸好我已经惊诧得说不出话来，否则我一定会破坏那个约定。
“你不需要说话，我知道你答应了某些人的要求才能够重新坐在这里的。”
你去哪里了，为什么现在才出现，为什么我会有那么多的幻境，为什么没有人注意到我？我心中的疑惑随着Re的出现一股脑地喷涌而出，但是当它们还徘徊在我的嘴里时，我便将它们统统驱散了。有嘴却不能说话的感觉实在是太差劲了。
“你现在需要做的就是等在这里，至于我的出现和消失，我想是时候应该要告诉你原因了，我不想要再继续欺骗你。”
我虽然一直能够听到Re说话的声音，但是我没有办法找到他的身影，我在我目光可及之处寻找，但是他没有出现在我的视界里。
还说什么原因，分明就是自己胆子小而已。虽然我不可以将我心中所想传达出来，但是我还是默默在心里想着。
“我其实……”
“啊哈，原来你在这里啊，真是太好了。”一个脸上乱长着胡茬的人就这样冲了过来将我搂进怀里，他浑身都散发着一股酒气，我挣脱着他这慵懒的怀抱，但是并没有起到任何实质性的作用。更可恨的是，他打断了Re的自白。
这他妈谁啊，如果可以说话的话，我一定会这样说的。
“来，我们回家咯。”他将抱着我的手松开了，然后握住我的双手说道。他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我，而他的面孔，我只能用依旧陌生来形容，他并不是我的什么亲人，也并不是我所认识的人，他的头发恣意地长着，毫无规矩可言。但是他是唯一一个要拯救我的人。
Re？Re？
Re的声音就这样中断了。或许那两个家伙所说的不能马上乱跑，就是希望我可以等到这个人找到我为止。可是现在，应该已经不属于马上的范畴了吧。
我怎么可能会愿意和这个脏乱的人一起生活，我想要选择逃跑。
“你不能跑，你要是跑掉的话，就没有办法看清Re那张丑恶的嘴脸了。”这是那个熟悉的声音，它们又步调一致地融合在一起了。
面前的这个醉醺醺但又清醒着的男人将我背了起来，哼着歌一路小跑，他呼出的空气随着风飘过我的鼻尖，连这样的空气里都满含着酒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