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不要。”再也忍不住,樱锁哭着喊了出来。她要冲过去,被雨末拉住抱进怀里。
周围响起了一片哭声,九度山的弟子们都感觉到了狐晚的魂魄在飞散。
狐珠碎裂的声音那么清晰,狐晚微笑着,身影慢慢化作透明,最后灰飞烟灭。
留在地上的,是他彻底化为粉末的狐珠。被风一吹,飘散开去。
“不要。”樱锁挣扎着要去追那被吹散的粉末。追了半天也没有追到,她伏倒在地上,痛哭失声。
唯一没哭的只有谢玖。在众人一片哀恸声中,她静静站立着,身上脸上大大小小的伤痕无数,本来结婚穿的喜服也破旧不堪,被血污染的不像样子了,在她手中,尚握着半截刀刃。
刀已经失去了颜色,像块黑铁似的。那是狐晚用他自己等同于生命的狐珠封印住的鸣鸿刀。
谢玖把刀放在刚刚狐晚站立的地方,慢慢的跪了下去。
扣头,“不肖弟子,谢玖谨遵师命。”
“小十九,小十九,帮我一下啦。”樱锁甜美的声音响在山路上。
“嗯,好。”
二话不说单手提起樱锁刚刚费了老大劲儿都搬不动的食材,一把扛在肩上,谢玖仿佛一点儿重量都感觉不到似的往山上走去。
后面雨末和纪泰忍不住对手指——要不要这样子啊,以后让他们这些纯爷们儿可怎么混。
两个人提着东西跟在后面,什么都没拿的樱锁蹦蹦跳跳的绕到谢玖前面。
“小十九小十九。”
“怎么?”谢玖问的很认真。
“那个啊……”被这么认真的看着,让樱锁有点儿心虚,打哈哈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那个时候,师父最后留下的话,到底是什么啊……”
“虽然只有一瞬间,但师父应该是用幻术进入到你的元神里把你劝出来了才对吧。你们聊了很久吗?”
“还有还有,师父和焰空的事情,你都知道的吧?是什么样的故事啊,讲一讲啊讲一讲啊!”
“还有,真的吗?师父说他和元声都会回来……真的吗?”
“问题太多了啦。”忍不住的雨末从一边冒出来插嘴。
两个人很快闹起来,拌嘴吵架,把谢玖晾在了一边。
谢玖也没什么表情,看他们一眼,继续往山上走。纪泰打量着她,多少有些疑惑——那之后,具体说,是谢玖和元声成亲未成,狐晚魂飞魄散之后,被狐晚“带回来”的这个谢玖,好像有哪里和以前的那个不太一样了。
外表没变,性格其实也没怎么变。但纪泰还是觉得,有点儿不一样了,至于到底是哪一点,他又实在说不出来。
总之,谢玖好像沉静了不少。以前那种单纯的乐天派换了一种表达方式,不再是咋咋呼呼,而更像是把坚强和温柔隐藏在了她的这种沉默里。
她始终没说那天的最后,她和狐晚说了些什么。
但不管狐晚具体说了些什么,谢玖只明确的告诉大家——元声还活着,而狐晚,有一天一定会回来。
带着这种坚信,谢玖跟着大家回到了九度山。有好多次,纪泰无意中看到她很珍惜的保存着的那滴元声的眼泪。这种强大的精神力纪泰实在是理解不了。
其实对于狐晚的这番话,纪泰是有所怀疑的——任谁在那种情况下,一定会说些安慰对方的话才对,包括许诺元声还活着,自己会回来。
无论狐晚那时说了些什么,无疑只是最正常不过的告别的话罢了。他理解师父为了不让他们伤心会说谎话,所以即使明白一切可能是空头许诺,明白也许狐晚再也不会回来了,纪泰还是装作没事儿人一样,装着和谢玖一样的坚信着。
没错,他估计所有人都和自己一样,只是装着和谢玖一样的坚信着。如果这是师父的希望的话……
每一次这样想着的时候,纪泰都不断鼓励自己,要坚强。好歹他也是个男子汉,理应在师父走后尽到支撑起整个大家庭的这一份责任。
不管怎么样,九度山最近的日子在外人看起来还不错,仍旧有欢笑声,每当被人问起狐晚的事,都会很一致的回以微笑:“师父他老人家马上就会回来了。”
那个只剩下陆元声躯壳的陆泽宁被水银带走了,元修他们到最后都不知道元声已经死了,以为只是水银坚决反对这桩婚事,硬把元声带走了。不过这样也好,不及他们明白,他们的寿命可能就已经到了终结。九度山和沄朝皇室的来往渐渐稀少了,直到最后彻底断绝。
倒是九度山和鬼界亲近起来。
上次澜尧为了谢玖的事断了一臂,好了伤疤忘了疼,谢玖回来以后,他在山下守了几天几夜,却不肯来见她一面。直到被气的七窍生烟的染柒不顾自己伤痕累累卧病在床,绑着一身的绷带闹上山来,众人才知道这茬子事儿。
谢玖下山来看澜尧,两个人在枫叶林里说了会儿话。
谢玖似乎对澜尧的伤很内疚,但澜尧说他是故意不治好的,就是为了她的这份愧疚。
当她问为什么时,他又忽然神秘兮兮的说要保密。
总之,日子平静如水,飞快的流逝着。
澜尧时常会来九度山看看谢玖,他从不上山,就在枫叶林里等她。也不相约,刚巧碰到了就一起,如果没碰到,就一个人喝酒。
因为当时成亲没成,谢玖的斗神身份得以保存,仍旧不老不死。鸣鸿刀虽然差不多彻底毁了,但谢玖仍旧留着那把断刀,仿佛这刀上还有什么牵绊。
纪泰觉得就和她珍惜的留着元声的那滴眼泪一样,她大概是希望,有一天,流下眼泪的人能再次出现,封印了鸣鸿的人会重新归来。
这样的谢玖,维持着一个等待的姿态。
等待着元声的醒来,等待着狐晚的归来……生命停在了某个点上,在那一天结束了一切,然后,不是活着,只是度过着日子,直到,生命再次因为某个契机重新运转起来。
是什么让她如此坚信着一切呢,纪泰始终都弄不明白。
“今天又是什么酒啊?”
远远的看到那个高大的身影,谢玖欢快的跑了过去。
澜尧晃了晃手中的酒瓶,看着探过来的那个小脑袋,微微一笑:“这么多年了,你的酒量倒是有些见长了。”
“那当然啊。”谢玖眨眨眼,凑过去闻酒香。
满意的皱鼻子,谢玖露出一副餍足的表情:“咦,今天又是没喝过的。”她瞟一眼澜尧,“果然鬼君就是厉害啊,要什么就有什么。”
“谁说的。”澜尧笑着反驳她,顺便把酒壶拿开,“今天的是襄樊的霸王醉,不是适合你喝的酒。”
“你故意的!”谢玖赌气,“就为了可以一个人喝!”
澜尧笑笑:“偶尔我也有想一个人独饮的时候呐,谁知道今天会碰到你。”
谢玖哼了一声,生闷气似的转过头,不理他。
口里叨叨着:“你明明知道,快到阿晚的寿辰了,我肯定会常来这里看看的。”
澜尧一愣,抬眼看了看仍旧似火妖娆的枫叶林,叹气:“已经十年了,你还相信他们会回来吗?”
谢玖惊讶的转头看他:“不是我相不相信的问题,是他们本来就会回来啊。”
澜尧彻底无话反驳,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再过十年,二十年,一百年,一千年,他们仍旧不回来呢?你要继续等下去吗?”
这个问题似乎谢玖从未考虑过,所以她认真的思考了一下后,回答道:“阿晚说他会回来,我相信他,也相信元声。”
有一瞬间,澜尧几乎对狐晚产生了一丝恼怒的情绪。不过毕竟死者为大,他决定不多跟死人计较,叹了口气,他望着上方红灿灿的枫叶:“谢玖……”
他很少正式的叫她的名字,谢玖愣了一下,抬头看他,准备调侃几句,却发现对方压根就没在看着自己。
“十年前,我怕你受到伤害,所以明知道说出来才好,但那时你悲伤过度,我根本无法开口。如今,已经过去十年了。”
澜尧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叙述一个故事,这是他早就想要说的话了,压抑了十年,甚至更久。
“十年前,我说,我要留着这断臂,永远不治好它,为的,就是你心里的一丝愧疚。我知道这样很卑鄙,但……如今陆元声已经不在了……”
谢玖看着澜尧右边空荡荡的衣袖,十年了,她真的一直抱有歉意,下意识的会迁就澜尧很多。就算澜尧很坦然的说,她不必在意,这是他自己自私的选择,她也仍旧无法从这种亏欠的束缚中解脱。
“谢玖啊……”
澜尧的声音像是叹息,一片火红的枫叶悠然落下,他就这么用最平常的口吻说了出来,“嫁给我吧。”
风沙沙的吹过,红叶翻飞,一时间谢玖怀疑世界荒芜,或者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过了半天,她才很破坏气氛的问出来一个字:“啥?”
澜尧咳嗽几声,叹气:“我就知道会这样,罢了罢了,傻丫头,你就继续这样下去吧。我也会一直等下去的,直到你回心转意为止。”
地老天荒沧海桑田,这一次,他等得起。
她等的人已经不在了,总有一天,当初的感情会慢慢随着岁月被平复,他们相遇的时光那么短暂,之后的千年万年已经足够她来遗忘了。
而这个过程中,他会一直陪在她身边。
“第一次我特别希望你不是个倔丫头。”澜尧瞟一眼谢玖,无奈道。
谢玖眨眨眼,没有在意他说的话,而是一双眼睛仍旧觊觎着澜尧手里的酒瓶。
“说了这酒太烈,根本不适合你。”澜尧赶紧把瓶子拿得远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