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生变
夜半子时，夜露凝结，清冷透骨，南阳舒琪别院内更是安静无声，该是众人安眠之时。
时辰是到了该安睡的时候，鬼照房内却依旧亮着灯。
灯是亮着，但人早已睡死。
屋外院内，隐隐有一条黑影窜入，在隐蔽处观望数时才靠上窗棂，捻口水伸手戳破窗纸，探头往里看。
屋内灯火明光，照全了整间屋内所有物件，包括睡死在床上之人。
推开虚掩的窗，黑影轻声翻入内，急窜至床前，凝神屏气，凑近床上之人——仔细看。
夜半闯入别人屋内，不动手，却只是将睡着之人的脸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半刻钟之后，又翻出了房间。
待黑影消失在鬼照所在院落之后，鬼照房内的灯光一瞬间全灭，之前的灯火通明似是就是为那黑影所准备。
清晨忽闻鸡鸣声，鬼照应声而醒，掀开被子，顿时一股清冷寒意涌入心口，这都快入夏时节，竟会如此之冷，随即起身披上外衣。
以水漱口之后，鬼照抬脚踏出房间，却见南阳舒琪正端坐在院中，悠闲自在地看不远处的程三多在不远处逃窜。
程三多是勇敢的孩子，这一点鬼照绝对肯定自己徒弟的能耐。
但是她这徒弟却也有致命的弱点。
既是怕比他强悍的良性动物，不怕猛兽怕家畜家禽，这等怪癖若要追究其原因，就需要追溯到程三多那遥远的童年时光。
在程三多印象中，他家师傅永远是慈祥美丽温和善良的象征，当然如果他师傅不是每次发火就冷着脸折磨他的话，那就更趋于完美了。
曾经有那么一次，当时程三多刚跟鬼照不久，到了一处偏僻的山村，医治了村中一村民，村民感激不尽，出口唤道程大夫云云。
鬼照无姓，这些人却叫她程大夫，定是因为他姓程。程三多当时性子皮，一听这些人叫鬼照程大夫，立马嘻嘻哈哈道：“师傅，您何时入了我程家门，跟了我程家姓？”
鬼照当即翻脸，一味软骨散塞进他口中，再将他丢入鸡窝，两天之后再将他拎出，只见程三多口吐白沫，全身皆是被鸡啄伤的痕迹。
自那之后，鸡就成了程三多的天敌，见鸡就跑。
而接近两月未见除了人之外任何活物的别院内，此时却多了三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公鸡，鬼照若有所思，在南阳舒琪对面入座。
南阳舒琪殷勤为她倒茶，嘴上却道：“不救他？”
鬼照摇头，叹声道：“让他多动动筋骨，未必不是好事。”话音刚落，传来了不远处程三多凄厉的惨叫声。
南阳舒琪再笑，道：“确定不救？”
鬼照坚定摇头，喝茶吃点心，现下应付眼前之人比救程三多要重要得多。
“七王爷大清早便来我这，只是来看我们师徒俩？”
南阳舒琪道：“未尝不可？”
鬼照道：“南阳国丞相私自出京，在你处落脚，平京内肯定知晓，再加冥火宫要的人在此，这几日内必定会找上门来，我该说七王爷好胆识，坏事上门了也临危不乱好呢还是说七王爷自视太高？”
南阳舒琪抿嘴笑，道：“当然是前者。”
自视甚高，不为当前局势自乱阵脚，单看南阳舒琪那一脸天塌下来也无妨的表情，鬼照暗自嘀咕，这位七王爷是高傲自信过头还是葫芦里卖着好药？
正在鬼照暗自思量之时，一阵清香飘至，鬼照顿时凝神，脸色大变，起身飞身奔向在院子另一头抱头鼠窜的程三多。
南阳舒琪一惊，抬头看向院子石拱门之时，却见一条纤细绰约的人影伫立在门口。
鬼照一手揽住程三多，抬眼看向来人，双目凝神，全身戒备。
来人笑吟吟，手握长箫，一双凤眼美目从石桌旁的南阳舒琪身上看到全身戒备的鬼照身上，最后落在了南阳舒琪怀中的程三多身上，顿时笑颜张开，迈开步走向鬼照。
南阳舒琪起身道：“敢问姑娘到此有何贵干？”心道，此人不简单。
虽说这座别院建造得匆忙，一月前到此买下才开始布置，但是以南阳舒琪的谨慎，亲手布置机关是远远不够，所以里里外外都有人把守。
就算南阳舒琪所安排的人都不是这位不速之客的对手，但能避过无踪无影两人耳目堂而皇之进来足以证明此人的功力绝对在无踪无影两人之上。
听到南阳舒琪的声音，来人身形一顿，眼未离开程三多，三分打量，七分算计，一会后缓缓道：“来找人。”
南阳舒琪见来人应声，沉声道：“找何人？”声稳心却是不稳，对方三字说得轻巧不失清晰坚定，让人不得不怀疑对方是否已知晓鬼照的真实身份。
来人纤手一指，道：“找她。”手指之处，便是鬼照。
鬼照脸色一变，心知该瞒的还是被人知晓了，将程三多推到身后，道：“五年不见，你还是老样子。”
来人笑，福身道：“见过宫主。”
鬼照道：“这声宫主不怕被人听到？”
来人格格笑了开来，道：“他故意让你活着，自然不会计较这等小事。”
这个他，指的便是此时还在冥火宫内的冥火宫现任宫主虚外冥火。
鬼照顿了一下，忽然道：“我想见见他。”鬼照有种直觉，或许见到这位宫主，一切疑问也许能将迎刃而解，苦苦找寻了五年的记忆，纵然找不到，但至少能将她本该做的事情做完。
此时似是局外人的南阳舒琪脸色一凝，道：“我也想见见传闻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冥火宫宫主。”
来人笑道：“哟，今个儿到底刮了什么风，竟然有这么多的人找死。”
死字沉重，却被人说得如此轻巧。来人一提手中长箫，道：“五年未曾听到小情儿的箫声了，宫主可曾想念？”
鬼照道：“当然。”说完，侧身捂上程三多双耳。
色，味，声，触觉皆是人之本能，却也是能置人于死地的最危险之物。冥火宫音律，并不是一般人所能听得的。
南阳舒琪立于原地，对于这位从不出现在江湖上，不曾耳闻于江湖人之口的冥火宫禁冥殿殿主，他下了一探深浅的决定。
下一刻，静逸的院内忽起风沙，伴随着缓缓而起的箫音，漫天飞舞，霎时院内一片混沌。音色轻缓，竟能让人心血翻腾。
所幸无内力的箫音所能催动的杀伤力有限，此地除却程三多外，南阳舒琪和鬼照凝神便能抵挡。
忽，箫音一阵急促，院内风顿时强劲了几分，南阳舒琪身动，闪至鬼照身前，替她挡住极速流窜的飞沙走石。
鬼照趁势蹲下，全身护住程三多。
箫声不断，声势越来越强劲，风沙走势也是越来越急，鬼照明白，这风沙吹得越久，他们三人只会越来越危险。
南阳舒琪被风沙吹得睁不开双眼，身后有人，不敢运功弹开风沙。而且对方来者不善，但此时单看这箫声并无法看出此人的功底。
没有杀气，便测不出此人到底有多大的能耐。南阳舒琪最无奈的，便是遇到稳如静水，不急不乱之人。
鬼照如此，现下吹箫的女子也是如此。
此时，南阳舒琪衡量再三得出，挡或避，只有一途可选。
未加内力的箫音，没有杀气，此时挡住，对方便能探知自己的深浅，运气好，对方知难而退，运气不好，便有挑起对方杀意的可能。在未知对方实力之前，对于南阳舒琪来说，此时，避，似乎比较可取。
心念一起，正要有所动作，却听身后的鬼照低声轻喝：“别动！”声不响却沉，南阳舒琪跟着心一沉，开始注意起四方。
这一注意，才发现不远处站着的吹箫之人较之前离他们近了几步，在漫天风沙的掩饰下，竟让南阳舒琪一时未能察觉。
南阳舒琪心知此时不能小看这几步的距离，若是此人有所动作，杀伤力将比之前大上许多，隐隐运起丹田真气。
眼看着对方明明知道已被察觉，竟依旧抬脚往前走，南阳舒琪全身一沉，压低声，道：“姑娘，此地是我南阳舒琪的地盘，若是再往前一步，休怪本王不懂得何谓待客之道。”
话音刚落，箫音霎时愕然而止，紧随着乱飞的沙石也重新落于地面之上，之前飞沙满院的景象渐渐恢复之前的清朗，只是多了一分潮土的味道，似是春雨刚过。
南阳舒琪定睛，见手握长箫的女子依旧立于院门之处，之前在沙雾中所见往前迈了几步的身影似是错觉。
无声无息，在他紧盯之下却能瞬间步回原位。果然，冥火宫之人，不是一般之人。
女子轻笑，道：“宫主，依旧是您最喜爱的曲子，怎样？”
鬼照起身，拍掉自己和程三多身上的尘土，道：“少了一些味道，多了一些手段，这都是你们宫主教你的？”
禁冥殿向来甚少出任务，唯几次出冥火宫也只是紧随在冥火宫宫主身后随侍，这才保有了禁冥殿殿主最为忠诚之心。
只有最为忠心之人才享有最为特殊的待遇，但是这样忠心之人最看重的也是这份特殊的待遇，一旦被打破，失望之后的反噬也最为强烈。
这位现任的冥火宫宫主派了禁情这位之前对她最忠心的手下来此，其目的究竟是什么？
思及此，鬼照凝神，回视记忆中熟悉的面庞，道：“人见了，曲也听了，来这的目的是什么，直说吧。”
该打的见面招呼已经过了，该上正事了，禁情一手将手上的长箫别在腰间，笑看南阳舒琪道：“王爷，可否请小女子入内与我家宫主一叙？”
南阳舒琪侧身重新回之前自己的位置，道：“无影，上茶。”
院墙外传来一声是，禁情含笑落座。
鬼照推了一把程三多，示意他进房，程三多偷眼瞧对着他猛笑的禁情，扭捏着不肯进去，最后在鬼照狠狠掐了他一把示威之后才含着委屈万分的男儿泪一步三回头地跨进了屋内，顺带忘记了关门。
鬼照无奈，走上前去，替程三多关门之时，瞥见往里走的程三多身上飘落一抹熟悉的颜色。心一抖，却容不得她多想，立刻合上门，回转身。
等鬼照回头在禁情对面坐下，无影已经将茶水茶点一并上了。微风吹拂，风中带着清新的泥土味儿，鬼照一阵恍惚，似是又感觉到月前雨中上山采药时的味道。
忽闻耳边响起南阳舒琪的唤声，鬼照心底一个激灵，侧头看向南阳舒琪。
南阳舒琪道：“有客人在，晃神可不是该有的待客之道。”
鬼照转眼看向禁情，笑道：“鬼照失礼了。”
禁情顿了一下，转头看向南阳舒琪，端茶，垂目饮茶，放下了茶杯才回道：“不敢。”
鬼照道：“不必再当我是你的宫主了，这对现任的宫主是不敬，你是禁冥殿殿主，应该比其他九殿更明白。”
对面的禁情眼神一变，随后忽然一改之前恭敬的神态，道：“也是，五年前就该死了的你，没资格让小情儿唤宫主。”
鬼照叹气，道：“直说吧。”
禁情道：“冥火宫的格杀令，例无虚发。”
鬼照道：“我明白。”
禁情冷眼看向紧闭的房门，道：“冥火宫该取的东西，保得了一时，保不了一世。”
鬼照对上禁情双眼，道：“骊龙之珠不是冥火宫该取的东西。”
禁情冷笑，道：“鬼照，你明白我们要的是什么。”
鬼照摇头，道：“我不明白。”
此时，一旁默不做声作壁上观的南阳舒琪忽然开了口：“本王没听错的话，那骊龙之珠本是我南阳国之物。”这句话，由身为南阳国七王爷来说，最为恰当。
禁情侧头看向忽然开口的南阳舒琪，道：“请恕禁情失礼，骊龙之珠本是由百代之前的冥火宫所出，直至数十年前才出现在南阳国，介于冥火宫百年来所定规矩才未拿回它，王爷说这句话，难免有失公允。”
南阳舒琪道：“骊龙之珠原是千年寒玉所制，冥火宫以地狱业火为源，姑娘莫要欺本王不问世事多年，胡诌骊龙之珠由冥火宫所出，要是本王真信了，那事情可就不好办了。”
一句不好办，蕴含着的深层之意瞬间直指禁情，禁情一时间竟变了脸色。
鬼照适时出声：“骊龙之珠到底出自哪里，世上谁都不知，说不定它本是不属于冥火宫地界也不属于南阳国地界。”
鬼照这话一出，立刻给了冥火宫与南阳国的立场，解了禁情之围。
想要骊龙之珠，各凭本事。
禁情缓下心底的不悦，笑道：“既然各不相属，那么请交人。”
鬼照接口道：“骊龙之珠不在赵昶手上。”
禁情道：“有何证据？”
鬼照看了一眼南阳舒琪，道：“因为骊龙之珠在五年前跟着南阳国太子的尸体消失在太子府的木楼内了。”
禁情道：“有耳闻，但是骊龙之珠不畏水火。”
鬼照回：“当然。但是烧了木楼的不是普通的火。”
禁情眯眼看向鬼照，“难道……”
鬼照抬眼看向禁情，目光炯炯有神，道：“正是冥火宫绝学的地狱业火。”
冥火宫绝学，只有冥火宫宫主才习得的最强之功，地狱业火，能烧尽一切。
禁情脸色一变，道：“那他……”话还未说完，却又话锋一转，道：“你的意思是说，当年你借着地狱业火逃过冥火宫接任的那场比武。”
鬼照思索了一会，事实上她对当时发生的事情一点都想不起来，甚至于对自己为何会活下来，她自己都很想知道其中隐藏的原由。
“或许……是吧。”仔细想想禁情的话，却也有几分道理。
一句或许，并解释不了所有问题，禁情不明白鬼照话中的或许从何而来，当下认为是鬼照在推脱，立刻冷言道：“什么或许，是便是，不是便不是。”
声音既冷又呛，说得鬼照无奈，若能选择，谁会希望自己过往的记忆留着一段磨人的空白。
禁情不明白原由，南阳舒琪却是知晓前日鬼照与他说的那些话，即便不可全信，但总有三分真相，而此时正好是验证那七分事实的最好开端。
当下转眼看鬼照，道：“本王记得前几****说过你不记得当年的许多事情。”
鬼照侧头，道：“没错。”
南阳舒琪再开口，转向禁情，道：“本王真心请教姑娘，冥火宫的地狱业火，可有破法？”
禁情冷笑，道：“不可能破。”
南阳舒琪回头看了一眼鬼照，道：“那对施功者有何影响？”
禁情回道：“玉石俱焚。”
南阳舒琪暗惊，面上更是惊疑，道：“那可有从地狱业火中逃出升天之法？”
禁情道：“玉石俱焚即是无任何生还的可能。”
南阳舒琪确实转头看鬼照继续道：“但鬼照活着，那么肯定有能克制地狱业火之法。”
鬼照却在此时出声。
“我能肯定，地狱业火一旦发出，就没有任何克制的办法。”
南阳舒琪侧头，将目标转向鬼照道：“那你怎么解释为何你自己还活着？”
鬼照避开南阳舒琪的视线，低头沉默不语。
可能性不是没有，但是却找不到发生这种可能性的前提。
场上顿时陷入一片沉静，端坐在院中的三人各有所思，忽闻院门外一阵轻咳，三人抬头朝院门外看去，只见赵昶站得远远的，道：“赵某有一言，不知当说不当说。”
赵昶的出现，禁情一声轻笑，道：“真是好，省得我四处找你。”
赵昶闻言再退后一步，一脸惶然地转眼看向南阳舒琪，道：“七王爷，这……”
南阳舒琪道：“赵大人莫要担忧，既已在我别院之内，本王自当保你无恙。”说完，示意站在他身后的无影前去将赵昶带进来。
有人保护自己周详，赵昶壮着胆进了别院，在唯一的空位上坐下。
赵昶落座，禁情一脸笑意地瞅着他，将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目光包含着极度的威胁。赵昶胆颤，频频看向南阳舒琪。
南阳舒琪找准时机开口：“赵大人，但说无妨。”
赵昶挪了下，左边是鬼照，右边是禁情，这等架势实在不好受，鬼照低头喝茶，看似对他的出现没有任何兴趣，反观禁情，一脸笑意却看上去危险十足。
无奈地挪了下屁股，赵昶开口道：“在下只是为自己求条生路而已，若有冒犯，请各位恕罪。”
南阳舒琪道：“无妨。”
赵昶叹了口气，道：“我猜测姑娘之所以能活着，有可能当年发出地狱业火的另有其人。”
不可能有逃出生天的可能，但人却活着，那只有这一招偷天换日才能让鬼照安然逃出。赵昶一句话，瞬间让在场陷入沉思中的三人抬起头，六只眼睛直盯住了他。
被三个人直直盯住，赵昶冷汗直冒，忙不停道只是猜测而已。
禁情依旧看着赵昶，脸上冰冷的笑意已经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若有所思。眼前这个看上去并无任何长处的白面书生，或许并不是表面看上去如此。
鬼照看了赵昶一会，收回视线，继续低头思索，但脑子里翻滚了所有有可能会地狱业火之人之后，依旧一无所获。冥火宫会此招的只有冥火宫宫主，就算教她武功的师傅，也不曾习得。
良久，无奈地叹了一声，鬼照起身，丢下场中坐着的三人，一步步慢慢往屋内走。
南阳舒琪侧头看鬼照的背影，对鬼照突然而出的那一声叹颇为介意，回想起前日从鬼照口中所说出的人为，不由得在心底推测若是赵昶猜测是真，那么这个人是谁？会与鬼照失去的那一段记忆有关吗？
正入神之际，忽听一声轻咳，南阳舒琪抬头，正见赵昶神色紧张，不住地看自己。南阳舒琪顿时收回心神，回转到依旧坐在原位上的两人。
鬼照往屋内迈，一步又一步，脚步缓慢，心思沉静，却未从刚才的谈话中抽离。
会是谁？心底不断地问着自己这三个字。
一步踏着一步，心思随着脚步飘远，正走至台阶，抬脚欲踏上第一步台阶，忽闻面前屋内传出一声惊呼，这声惊天动地的惊呼声犹如晴天霹雳一般瞬间惊得南阳舒琪和鬼照两人心跳都漏了一拍。
南阳舒琪猛提真气，下意识抬手击向身旁，却发现还是晚了一步，原本坐在他右侧的禁情，早已不在原位。
远离城镇，坐落在层叠郁翠山林中的别院中，一如它背倚着的山林一般的沉寂，而今日却在一声高呼中打破了远离喧嚣所带来的宁静。
一声师傅，叫回了鬼照的抽离的心绪，叫得鬼照心口一跳，全身一凉，微低着的头猛一抬，提气冲向对面合着的木门。
“三多！”
随着鬼照惊惶的一声呼声，房门“砰”的一声被一股蛮力冲开，爆发的内力，震得院内所有人心口一颤。
鬼照慌乱奔入，把屋内扫了一圈，却早已不见了原本该安分待在屋内等她的程三多，房内没人，又立刻纵身飞出半开着的窗户，窗边，一抹白色正躺在地上。
随后跟进来的南阳舒琪一惊，大喊一声不可，为时却已晚，正欲跟上，却听身后无影的声音传来——
“主人，无影无能，人已经逃脱。”
南阳舒琪一顿身形，道：“赵大人呢？”
无影道：“属下已安顿好。”
南阳舒琪略沉吟了一会，转身对上无影，道：“下去准备一下，这两天我要和鬼照姑娘出一趟远门。”
无影应声，转身出了房间。
南阳舒琪这才跳出窗口，果真见鬼照似无头苍蝇在屋后的桃花林中乱转。
程三多不大，才十三岁，对于鬼照来说，程三多还是个不懂世事的孩子，是跟了她五年，就算不愿意，耍性子闹性子依旧随着她东奔西跑了五年的徒弟。这个顽皮淘气的小徒弟虽然有时候会惹她，会气她，但却表现地比一般孩子更要懂事老成，什么时候该做什么，没有人比她这个徒弟更了解她。
五年的时光不算短，足够让鬼照习惯一个人，习惯重视这个人，习惯保护一个人不惜任何代价。
习武，学医，逼着程三多保护自己，鬼照就算看着程三多小脸上万般的不愿意，万般的委屈最后也忍耐撑下来，也只能狠得下心。
有时候求人不如求己。
南阳舒琪立在鬼照落寞的身影背后，轻声问：“你还有多少东西藏着？”
鬼照一声叹，冷静下来后的心带着一丝无奈何苦涩，道：“你，相信命运吗？”
南阳舒琪回：“不信。”
听到南阳舒琪的回答，鬼照只是一声苦笑，道：“我信，果然还是逃不掉。”
曾经，在十五岁的时候，鬼照相信命运，命运让她一掌将前任冥火宫宫主打死在了冥火宫内，从来不觉得有错的她登上了那万人之上的位置。
直到成为宫主后的第二年奉教母之意前往南阳太子府，那时候她才明白了面对死亡的感觉，头一次有冲动不想要这一份命运。
锦衣玉食的牢笼，日复一日的昏暗，更让鬼照渐渐心如死灰，终究，她也是跟历代冥火宫宫主一样的宿命。
光鲜亮丽，在冥火宫中高高在上的冥火宫宫主，充其量不过是生死自由皆被定死的傀儡。
直到那一日的清醒，看到一张小脸，流着口水痴看着她，再看那青天白日映衬下的烂漫的绚烂桃花。那一瞬，心潮澎湃，鬼照在心底决定，她不能被命运绑死。
于是开始了逃亡。
但是正如被南阳舒琪抓到的那一日自己心中所想一般，逃，终有逃到尽头的一日。
南阳舒琪正要再问话，鬼照却出口拦住了他的话语，不似前日的自信满满，不似初见之时虽是轻柔却强硬有力，也不似平日的轻巧圆滑。
鬼照回转身，看向南阳舒琪，面带着飘忽的笑意，赤着的双脚一步步迈向南阳舒琪，一步步越过他。
南阳舒琪注视着鬼照的脸，脑中浮现出自己珍藏着的那幅画，画中之人，竟和此时面前的鬼照一模一样。
渐渐双眼开始混沌起来，心却渐渐清明，追了五年，到现在才明白真正让他穷追不舍的到底是什么。
良久，南阳舒琪回过神，耳畔留下的是鬼照那犹如鬼魅一般没有生气的轻喃声。
“终究逃不开。”
回过神的南阳舒琪，心口一悸，四下扫视了一圈，一片嫣红的桃花林中，桃花依旧，却早已不见了鬼照纤细的身影，心下暗叫了一声不好，转身抬脚走出桃花林，心底骂自己怎么如此疏忽，竟中了鬼照设下的催眠之术。
出声叫无影，不见无影回应，南阳舒琪心底更加阴沉，心下开始有更不好的直觉。
步出鬼照之前住的院子，南阳舒琪见到东倒西歪在地上的人，快步上前探视。
伤势沉重昏迷，幸好无生命危险。南阳舒琪起身，脸上一片阴沉，脚步沉重，一步步往门口走。他好像低估了鬼照真正的实力。
冥火宫宫主，走过之地，真正无人能挡。
但是……南阳舒琪捏紧双手，走出住了两个月的别院。
现在对于他来说，从一开始他将鬼照带到这里，到鬼照离开这里，一连串的事情相互连接起来，一个浮出水面的名字首当其冲地摆在了南阳舒琪面前。
冥火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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