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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影子替身(三世劫系列)(一上)

楔子

如果我的人生被分成了三段,那么就是三世,清楚分明。

六岁遇到你,一世。

一劫。

然后整整十八年,爱上你,做了十年别人的影子。二世。

二劫。

离开你,三世。

三劫。

如此清楚决然,像你手掌里的断纹,将我划成了三段、三世、三劫。

一世一劫。

可是我清楚地知道,只要有你在,一世、二世,再苦,都是我心甘情愿,所以,若那是劫的话,我甘心领受,毫无怨言。

就算你不知道我的相貌,不知道我的名字,甚至到后来,连我自己也忘记了,自己的相貌、名字。

我就是她,她却从来也不是我。

她是你心里高高在上的女神,完美得如同月下盛放的昙花,匆匆在你生命里一闪,就留下了惊鸿的影子,将你的天空占据!

我,只是你造出来的、她的影子,聊慰相思。

比不上她脚边的一株草。

没有名字,没有相貌。

只是影子。

我都知道,却还是心甘情愿,因为只有在是“她”的时候,我才可以将心里的爱意喃喃地吐出来,悄悄地,用你听不到的,影子的声音。

没关系,就让我,默默地爱着你就好了,影子从来也不奢望走进你和她的故事里,也不需要声音,也不需要回应。

真的,即使这样,我已经满足。心甘情愿地做一个影子,只要你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一点点,就好,哪怕你嘴里叫的、眼里看的、心里想的,从来也不是连名字也没有的我。

满足的痛苦,已经不是痛苦,心甘情愿的劫,也已经不再是劫。

可是,当那朵开在你心上的昙花回来的时候,影子还拿来做什么呢?

于是,离开你的三世,我才真的承认,这是我的劫。

虽然遇到你,才是我真正的劫……

第一章 弦语愿相逢

康武正合三年,风调雨顺,海晏河清,百姓安居乐业,四海一片安定祥和。

就连江湖,也是那么安静,柳家堡稳坐了武林第一的位置,黑白两道俱是各过各的,没有冲突。

人人都道“吾皇圣明”,真个清平世界,并无任何的怨怼不满。

可是,再圣明的王朝,也必定会有黑暗的阴影,也一定会有吃不饱无以为继卖儿卖女的穷苦人。

今年赶上北方有些地方旱了,自然就有庄稼人活不下去,把家里赔钱的丫头片子先卖了吧!好歹,也能混个活下去。

柳家堡堡主心慈仁厚,便决定收一些丫鬟下人做家仆人,只要愿意签下卖身契,声明从此不再与孩子有关,可以得纹银五十两。

五十两,堂子里买个人也才出得几两罢了,普通人家一年下来也才十两不到啊!柳家堡堡主真是大善人哪!

于是柳家堡门前排起了长长的队伍,争着将孩子送过来,希望可以被堡主看中了,就算进去做下人丫鬟,那可也是柳家堡的人啊!一辈子都不需要过这种食不果腹的苦日子了!

一个瘦瘦的六岁小丫头,也在这个队列里。

娘的怀里,还抱了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弟弟,她只是家中多余出来的三闺女,从小也没被打正眼瞧过。

“太瘦了点……”管家摇摇头,这个孩子也没点灵气,骨骼也一般,长得也一般,成不了什么大气。

不过挺可怜的,管家虽然摇了头,还是着人拿了几个白面馒头过来,递给她,“哪,饿了吧?吃吧、吃吧。”

小女孩听了娘的叹气声,知道自己没能被选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接过了五个还热着的馒头,贪婪地放在鼻子下面闻一闻,交给了娘,“娘,您吃吧,弟弟,我来抱着。”

好懂事的孩子!无意中路过的柳习风看到了这一幕,忍不住点点头,“管家,这个孩子懂事,留下吧。”说完,还拍拍自己小儿子的头,“筝儿啊,你也要学学小姑娘一样,这么懂事啊!”

“哼……”才四岁的柳秦筝微皱了一下眉头,看着这个瘦巴巴不起眼、穿得破破烂烂的小女娃,勉强哼了一声,“你叫什么名字?”

“……小、小叶子。”小女孩看着眼前好像玉娃娃一样穿着绸缎又带点不耐烦的小少爷,怯怯地应了一声,几乎听不清楚。

“小叶子?真是难听,以后,就叫你小七了。”

这就是她和少主的遇见,一点也不美丽,也不值得回忆,她唯一知道的,就是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小叶子,而成了柳家堡的影卫。

是啊,一个小孩子怎么会值那么多钱?一定是有原因的,柳家堡虽然有钱,也不是傻子,不会平白无故地就花那么大的价钱。

当时,她和其他十个男孩十个女孩一起被带进了深山里的武场,有专门的人在教他们功夫,他们是被买来做影卫的。

影卫,顾名思义,不能被看见的侍卫,誓死效忠一个主人,其实就是主人的死士。真的就算死了,也没有人知道,他们没有名字,只有代号,从一到十三。

有那熬不过地狱一样习炼的孩子,早早便死了,死的时候全身上下都是伤口,连看也没被看了一眼,用席子一裹,被带走了,再也没有见过。

她是小十,但是似乎冥冥中真的应了少爷给她的名字,前面死了三个,于是,她就成了小七。

她没有死,虽然她有的时候觉得,生不如死。但是每每,她都又浑身酸痛醒了过来。

“硬命!”从来都是板着脸的大师傅给了她这么一个结论。可能她像猫一样,有九条命。

虽然她的命很硬,但是她却是这一批专门为柳秦筝培养的十三个影卫里,功夫最弱的,她的功夫最好的,就是好用来逃命的轻功。

而影卫,是要挡在主人前面去死的。她,并不合格。

但是她还是被留下来了。

因为除了功夫,她有一项非常厉害的绝学——易容。她本身没有任何的特色,就是一张普通到看一眼记不住的脸。

但是二师傅说,这就是最大的特色,可以随时变成任何人而不被注意,这是探子非常重要的一点,所以将自己一生的技艺倾囊相授。

她下了死功夫学,她知道自己的身体条件注定她学不成很厉害的武功,所以,她就向着自己行的地方下工夫。

寒来暑往,一晃六年。

她的手法,让二师傅很高兴,而且她制的假脸,可以佩戴的时间,比二师傅的时间还长,转瞬间,就可以换一张脸,和戏里面的变脸一样。

就算和被易的人站一起,原主也得愣一下,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个兄弟姐妹。

而且,她可以按着那人的脸形推测出十年内的变化,或老或幼,装了也是无不成功,让人惊奇,原来这个最先不被看好的孩子,居然还真成了!

只有看见的人才知道,她是当年下了多大的心力去学、去揣摩的。这个不喜欢说话的女孩,是拿着命去学的,她学不好,谁才能学好?

于是,影卫里有个小七,功夫平常,却是暗探的头,二师傅在一次出任务的时候被杀了,回头,柳家堡老堡主就把暗探头领的位置交给了她。

柳习风对这个孩子印象很深——

第一,二师傅极力推荐她;第二,她宁肯自己饿着也要把食物让给家人,所以她必定会对自己的主人死心塌地地效忠。

作为一个影卫最重要的就是忠诚,她的话,自然是很放心的。

没错啊,谁也知道,世界上没有童话,光的背面一定是暗。柳家堡也不是那么干净得无可挑剔,只是他们做的事,别人看不到而已。

等到两年的考察期过了,这十三个影卫都被柳习风认同了,他们就正式成为了柳秦筝的影卫。

见到已经英姿挺拔的柳秦筝的时候,她还是愣了一下,记忆里的柳秦筝,还是那个一身锦衣的玉娃娃,而现在的他,就像书里说的“如玉山崩于前”的令人炫目。

剑眉直入鬓角,星目似点漆,映着冷漠,白色玉冠绾了头发,一身淡月色的长衫衬得精干利落,那双手,却是细长的,被保养得很好。

他用的武器,和人一样优雅,就像他的名字——柳秦筝——秦筝。他的武器,是一把筝,他将“天音五调”练得炉火纯青,杀人不动刀,死者五内俱碎,却是一脸的满足,像是听到了天上的音乐,无比惬意。

这些她自然知道,但是她并不惊讶,她只是惊讶,这就是她要为之死的人,他有一张多么薄的嘴唇啊!

相书上说,这种人,薄情。

可是,却要为他死。

命运是多么奇妙的事情。

当她这么想的时候,却不知道,二世的劫已经开始了。

身为影卫是不现身的,即使是在柳家堡,他们也有着各自的隐藏身份,除了他们十三个和柳秦筝,别人都不知道他们各是谁。

只是在左肩胛上,他们都被刺了一片柳叶,旁边刺了他们的名字。

她的肩胛上就有一片翠绿的叶子,旁边,还有一个“柒”,她的名字。

所以,他一直很讨厌她的背,欢爱的时候,从来也不看,甚至刻意地压住她不能翻身,只看着她的脸。

一张妩媚的脸,山是眉峰聚,水是眼波横,眉眼盈盈,叫人忍不住醉在那一抹嘴角的浅笑里,醉在那深深的眼波里。

他会在陶醉的时候,轻轻抚着那盈盈眼波,轻声唤:“橙,我的橙……”

橙,是江橙,柳秦筝的表姐,远亲。

也是武林中人,人送称号“玉仙子”,江湖第一美人,身出武林世家,却不习武,习了舞,身姿娇软,真的舞起来,一身宝蓝就顷刻舞出一条蜿蜒的溪水来。

没有人见过“赵飞燕”是如何舞于人的掌上,但是大家都见过,她是如何在梅花桩上翩然起舞的,仿佛欲乘风而去,让人捏一把汗。

这样的一个美人,会舞在人的心尖上的。至少,已经舞在了两个了不得的人的心尖上。

一个就是这个远房弟弟,武林第一庄的继承人,柳秦筝的心上。

还有一个,是无意中撞到她的第一个人的心上。

那是真正的第一,是九五之尊,现在的康正大帝。

怎么了?奇怪吗?皇帝看上的人,谁家不是巴巴地送过去。于是这江橙就在八年前进了宫,庭院深深深几许!想见得到她的面,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你瞧,就是这么一个被两个人中龙凤看上的女人,她能易成她的样子,应该是很荣幸的事情吧!

没错,她总算明白,为什么自己要为之死的人会那么急切地想要见到自己了,在她被正式接管的第一项任务,就是易容成江橙,他心尖上的人。

当然,是晚上的时候,白天的时候,她还是暗探的头领,顶了各个不一样的脸去执行任务,晚上的时候,她就变成了江橙,实现柳秦筝的相思之苦。

总之,没有一张脸是自己的,久了,连她自己都要忘记了,自己原来的脸,是什么样子的。

不过,那一夜,她还是记得很清楚的,因为在所有的影卫里,自己是第一被召见的。

见也说不上见,因为她正藏在书房的横梁上,研究着手中暗探送来的报告,而梁下,柳秦筝正在慢慢地拨着《十三弦》,“小七。听说,你很擅长易容?”

真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会被突然叫来,她还是乖乖应道:“是。”她是影卫,用最简洁的语言回答问题就可以,不需要谦虚。

“暗探……也在你手里?”

柳秦筝不曾抬头,不曾停下,悠扬的曲子还是听来很享受的,只是她莫名其妙,这些事情,身为自己主子的他还会不知道吗?

不过,她还是点点头,“是。”

“那么,我要你做一件事。”

从上面,什么也看不到,她支起了耳朵,“是。”

“你可知道江橙?”

“回主子,知道。”她好歹也是暗探的头领,怎么会不知道江橙!

“见过吗?”

“回主子,没有。”江橙没进宫的时候,自己在接受地狱一样的影卫训练,江橙进宫的时候,自己正在执行任务,一来二去,就这么错过,不曾见过。

“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我要见到她。”“铮”的一声,让优哉游哉的《十三弦》乱了一下。

“……主子的意思是……见到脸也算?”

她迟疑了,就算柳家堡在厉害,也不可能去和朝廷抗衡,所以,综合一下柳秦筝的意思,是要自己去弄一张江橙的“脸”过来,她可以这么理解吧?

“难不成你能把人给我带来?”《十三弦》又恢复了往常的悠闲,而他悠闲的曲调,却尖刻起来,冷哼一下,“给你半个月,可够?”

“回主子,属下不能确定。”

这里虽然离皇宫不远,但是来回也要紧赶七天时间,剩下八天就要她神不知鬼不觉地弄出一张江橙的“脸”来,她没有足够的把握,毕竟,那是皇宫,不是她说去就去,说回就回的地方。

“这么点事都做不到,就不要回来了!”

纤长的手指一拨,一阵凌厉的气刀冲了上来!

她不敢大躲大闪,而房梁上也没有足够的空间让她躲闪,勉强闪过,左手还是被划了一道,流出血来。

真的是个冷酷又薄情的人。

她轻点一下横梁,离开了,她知道,这个主子不是在开玩笑,而是警告。

其实,完全不需要动用“天音五调”,他一张口,自己就会去乖乖领罚。她是他的影卫,他的话就是她的圣旨,他是不会有一句违抗的。

所以,他要半个月内见到江橙的“脸”,她也会拼力做到的。

于是,安顿一下暗探的事情,她骑上爱马沧云直奔京畿。

连着三天昼夜赶到京畿,她在暗探们落脚的清风楼安顿下,勉强得空休息了三个时辰,夜深的时候,一身夜行衣来到朱雀门前。

虽然柳家的暗探收集着全天下的情报,但是有个地方是不碰的,那就是皇宫,所以就算是暗探的头领,也是对这里一无所知。

不过,暗探们还是可以弄到一点有关情报的,譬如,夜深的时候,会有宦官们偷偷溜出来找乐子,正是走的朱雀门。

果然不一会,就看到了几个着了深色斗篷的人从朱雀门走了出来,不动声色排成一队,迈着刻板的步子,鱼贯而出。

才走到官道上脱离了皇城守卫的眼睛,那些人就四处三开各自找乐子去了。

她跟定了一个,这个一直朝着酒巷去了,应是一好赌之徒。

酒巷这个时候人很少,但凡现在亮灯的,正是私赌之所。

手腕一翻,一枚浸了迷药的银针正打中那个宦官的脖子,于是就见他“扑通”一下倒在地上。

四下一看,果是无人注意,一挥手,两个接应的暗探出来,一头一脚搬了那个倒霉的宦官一跃,不见了。

他们直接进了清风楼,将这个短时间内醒不来的宦官丢在屋子里,走了。

接下来是她一展身手的时候,桌子上已经摆开了一大堆她的“家具”。

先把他的头发之类的地方包起来,只把脸露出来,然后用油把这宦官的脸全部涂一层,尤其是眉毛和眼睛附近,免得到时候“脸”一揭,他倒成了和尚。

等油略渗进皮肤,已经不再那么光亮的时候,她小心地用玉簪挑开了一个小瓷瓶,将里面无色的液体倒一点到玉碗里,收起,又拿过一小瓷瓶,挑开了,倒下一点进玉碗……如此反复六次,玉碗中已经出现了肉色的糊装物。

她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始调颜色,看似悠闲,其实紧张得要死,皮肤颜色有一点不对都会给人看出来!

很快,额头上就见了细密的汗珠,她小心地一点一点往里面加着颜色,直到终于一模一样了为止。

然后就是靠真工夫了。

她拿起刷子,开始一点一点地将碗里的糊涂到那人的脸上。

为什么说这个是真工夫?这可是“脸”,必须薄,否则贴在脸上不透气不说,表情也会不自然,见了起疑,可是也得够厚,否则就会被看出填塞的地方和真正的皮肤,更是要手稳,一个哆嗦都会让手下变得厚了薄了,那么这贴在脸上势必是要露馅的!

单为手稳,她当年手抓二十斤的冰制成的石锁直到手臂都麻痹掉,然后就去抓笔,蘸上水去沾二师傅丢在水里的花瓣,沾上了再在薄丝上吸干水拼成花样子。

那可不是人做的事情,就在做这些已经很难做的事的时候,二师傅还时不时地拿了铁尺来抽她的手,要是有一步没做到,重新再来一次!

所以,其实影卫里最辛苦的,绝对是她,所以大师傅说,她“命硬”,二师傅十年了,才找得她这么一个传人。

听说之前的,不是残了,就是死了。她能活下来,还成了,简直就是奇迹。

扯远了,且看那糊已经全部刷好了,不一会就干了,她轻轻地将那“脸”撕了下来,对着蜡烛光看了,薄厚均匀,没有任何的问题,这才松了口气,又将“脸”贴到软木上,开始细细地用了银针植眉毛和汗毛。

只见屋子里一片银光如雨点飞落,一个时辰不到,软木上的,已经俨然是那个人的脸了。

她将自己脸上也涂了一层特制的药水,这才将“脸”贴上,这个时候,“脸”还是硬的,方便她将剩下的糊一点一点地添进来,让自己的脸形和这张“脸”严丝合缝。

终于一张完美的“脸”出来了,等药水泡软了,再贴到脸上,于是镜子里出现的,就已经不是自己,而是那个还做着梦的宦官了。

她还有事情要做,着了人将这个宦官看紧了,她则趁着天还未亮,换上了那宦官的衣服,在朱雀门等了那几个一起偷溜出去的人,理所当然地回去了,并没有引起什么麻烦。

天还没亮,就已经有人来叫他们来换班了,她推着肚子痛的样子,从枕头下拿了一锭银子给了前来交班的人,“嘿嘿,我今天实在不舒服,看哥哥的份……”

拿了银子还有什么不好说的?那人了然地笑了,神秘地挤挤眼睛,“小敬子啊,你小子其实是喝高了吧?什么肚子疼,还装!”

“好哥哥,真个瞒不了你,这头实在是……那,就帮帮我,啊?”她笑着搪塞过去,看在钱的分上,不怕他不应。

果然,那人掂掂手里不下十两的银子,乐了,点点头,“行行,你休息,这个忙,我不帮你谁帮你啊!”说着就哼着小曲离开了。

她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现在正是上朝的时候,禁军也将注意力集中在正德殿,正是打探的好机会。

将怀里又揣好银子,她就溜了出去。

这皇宫果是大,要不是她记性好,准要没几下就绕晕了,虽然说宦官在后宫出入自由,可是也不能各个宫都去瞧瞧问问啊!

她站在那里看看来往的宫女,有了主意,不一会,就过来一个新进宫来的小宫女,看起来是个老实孩子,就她了!

“喂,你,给我过来一下。”她故意很威严地咳嗽了一下,能溜出宫的一定都是大宦官,威严点准没错。

果然,那孩子一哆嗦,战战兢兢地走过来,一弯腰,“敬公公,唤小瑞何事。”

小瑞?看来这个“小敬子”级别还不低,看把孩子吓的,直哆嗦,她清咳一下,“你几时进来的来着?”

“回敬公公,三月进来的,已经两个月了。”

也就是说该摸清楚的都清楚了,正合适,她暗喜,却还是拉长了声音哼一声:“来,考考你,你可知皇后殿下居何处啊?”

“雍和殿。”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会考这个人人都知道的问题,但是小瑞子还是乖乖回答了。

“那你可知江橙是哪位娘娘啊?”她尽量不要让自己太紧张,看着随意地问了出来。

“是景燕妃娘娘。”

“那我再考考你,景燕妃娘娘住哪里啊?”没想到这个丫头还真知道!

“在江风楼。”小瑞又乖乖回答。

江风楼?那不是江家的院子的名字么?没想到皇上还真宠她,居然给她弄了个江风楼!

“嗯,不错,那么江风楼在何处啊?”

小瑞用奇怪的眼光看了她半天,“敬公公您不就在那里伺候吗……”

天!很真没想到一次捞了这么大条鱼!这人居然就是伺候江橙的!突然而来的事实还是让她蒙了一下,不过,她还是装着拉下脸来,“这是在考你!”

果然没,成功地将小瑞吓到,“在、就在镜湖边上!敬公公,饶了小瑞吧!”

看把孩子抖的……这个敬公公究竟什么人啊?至于把她吓成这个样子吗?她从怀里掏出几个银锞子来丢给小瑞,“那,还不错,下次叫你回答你就回答,别那么多废话,这是赏你的,拿上吧。”

小瑞难以置信地看着手里的银锞子,没想到比她一年的钱还多,当下就激动得要跪,被她一把拉住。

“傻孩子,悄悄拿了就好了,去吧去吧,不过,可别和别人说,都找来,我可没钱,知道吗?”

“是、是,小瑞不说、不说,谢敬公公、谢敬公公!”

她挥挥手,就见那小瑞忙把钱收了,乐颠颠地走了。

嗯,出师大捷,这么顺利就摸清楚了,运气真不错。接下来,她按了原路回了屋子,安心地睡了一觉,晚上,她才要忙呢!

待到晚上来交接班的时候,又丢了锭银子做“买酒钱”,确定那人不会说出去,她这才了无后顾之忧,直奔江风楼去了。

真的很好找,整个境湖边上就一栋楼,造得和江家几乎一模一样。江家,她去过,所以,还不陌生,顺利地摸到了江橙原来闺房的位置,果然见到她正在跳舞,而当今康正大帝正在那里一边饮酒一边欣赏,满眼毫不掩饰的爱意。

第一次见到江橙,即使是身为女子的她,也是惊为天人,面是银盘目若点漆,身段风流,舞姿摇曳,眼前宛然就是芙蓉仙子下凡,不沾染一点人间烟火。

那是从来也没有吃过苦,一直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人才会有的纯真眼神和气息,没有一丝丝的不干净。

难怪会被人中之人同时喜欢上,就为这眼神,也值得了,就连她,看了也陡生保护的欲望,不让世间丑恶沾染到她一丝一毫。

今天有皇帝在,定是不要自己伺候,但是她也是乖乖在那里站到熄灯,有情人休息了,她这才有时间休息。

但是回到屋子里,她没有睡,而是铺开了纸砚,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江橙的样子来,纤毫毕现,这才动笔。

小心翼翼地,一笔一笔,不出一个时辰,纸上已经俨然跳出一个江橙来。

江橙似乎对任何人都没有戒心,只是一味温柔地对待每个人,大家都喜欢她,不仅是因为她是皇帝面前的红人,也是因为她大把地将皇帝赏了她用不到的珠宝银钱分给服侍她的人们,无意中收买了人心。

而且,皇帝也在她身边安插了心腹,注意着周围的一举一动,而自己,也是被安插进来的一个,只是,是被皇后安插来的。

这还有皇太后安插来的人,几股势力盯牢了这小小的江风楼,彼此牵制,倒是形成了微妙的局面,谁也不能轻举妄动一下。

风险不亚于江湖。

能在这样的环境下依旧天真无辜,果然是被好好地爱着呢!

时间一天天地流走,她也将江橙的“脸”完全记在了心里。

没错,她可以按照自己的记忆来做一张“脸”,也是惟妙惟肖,因为很多情况下,你是不能把所有人都弄晕了来肆无忌惮地下手的,譬如现在这种情况。

日里要随时伺候着,夜里还要做“脸”,争取在走的时候做个大概出来,趁着人在也好对比,这样的日子一天两天还好,时间长了太耗,就算是暗探的头领如她也受不了,难免精力无法好好集中。

就剩最后一天了,怎么也要撑到晚上,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小敬子!”那头江橙却正在她悄悄打瞌睡的时候叫了她,还好她已经练到站着也可以睡着的地步,一下下也勉强清醒一阵。

“在,娘娘何事?”

“小敬子,这个芒果好难弄。”江橙正拿着水果刀和一个青芒果奋斗,努力半天却发现正切到一半就再也动不了了。

“娘娘您切这里不行的啊……”她叹了口气,真是大小姐,连芒果都不需要自己动手呢!她走了过去,“来,给我吧……”

就在这个时候,江橙手里的水果刀因为用力过猛一下滑了出来,收个不住就冲着她的脸过了来!

她本能地向后一退,险险躲过这一下,出了一头冷汗。

“呀!”周围的宫女响起一片尖叫!

她敏感地觉得,应该不是因为这一下。

“小、小敬子你、你的脸……”江橙更是叫得最大声,一只手指着她的脸还在发抖!

伸手一摸,摸到一片翘起的皮来!

原来那一刀虽然没有伤到她,却正好将假脸给划了开!不用看镜子了,想必骇人得很。

那头宫女们的尖叫已经将禁卫吸引了过来,一片金属的撞击声很快就到了近前!

没有时间再犹豫,她一脚踩上桌子,纵身就从窗户跳了出去!

“刺客!有刺客!”声声惊呼让整个皇宫瞬间响成了一片!到处可以看到握着刀的禁卫追来!

她凭借着唯一练成的轻功灵活地在树枝和屋顶之间来回跳跃,躲避开了禁卫地面上的追杀。

但是禁卫也不是吃素的,很快就拉开了弓箭,纷纷箭雨冲着她就冲了过来,耳边顿时都是空气被刺开的声音!

天啊,拿她当靶子了!她就算再能干,也不可能就这么一直躲下去啊!

几天几乎没休息本来已经让她疲惫不堪,现在再加上像是蝗虫一样铺天盖地的箭雨,饶是她也抗不过一刻!

“唔!”后腰侧一痛让她眼前一黑,直接从屋顶上掉了下去!

“快快!在盥洗房那里!”

当禁卫们冲过来的时候,只见盥洗房那些挂着的长长的晾衣服绳子和上面的衣服被弄掉不少,一个盥洗房的使女正狼狈地从满身的衣服和绳子里钻出来,还一脸惊恐地大叫:“啊!啊!救、救命啊!小、小敬子公公、疯了啊!”

“怎么了?你看到刺客了?”头领忙问道。

“刺客?我、我看到天上掉下来个人、吓了、吓了一跳,就见小敬子公公捂着脸下来,还、还脱衣服!”她白了脸,指着一边丢着的带了血的衣服。

“快追!”禁卫禁卫们都朝着那个方向去了,霎时不见人影。

正在和衣服搏斗的使女这才利落地将那些东西丢到一边,这才开始抓过几件衣服,一跳,不见了。

刚才围着她身上的那些衣服上,都沾上了血迹。

“啧……”藏书阁阁楼里,一个脸略微圆润的女子正将衣服撕成条,紧紧地绑在腰上,夕阳照在她的脸上,都没有什么血色。

她一边忍痛包扎了伤口,一边庆幸自己正好灵机一动,将假面和衣服一丢,将那个正倒霉被自己砸晕的使女压在自己身上,然后手一伸,用力一拉,将衣服全部扯下来裹在她们身上遮住了伤口,这才躲了过去。

包扎好伤口,她看了看自己随手抓来的衣服,有使女的也有禁卫的,但是现在一定是全皇宫都戒严了,她是不可能再靠这些混出去了!

可是现在自己没有药,再不出去上药非流血流死不可!转眼,这裹住伤口的布条就被浸透了。

可恶……冷静一下,她记得每天这个时候,会有几辆倒夜香的车……

白虎门。

几辆拉了满满木桶的车正慢慢接近。

“站住!”守着门口的禁卫果然很快将车拦了下来,“检查!”

“哟,几位大爷,这夜香,有什么好检查的……”马夫摇摇头,跟这些人惯了,也好奇,“我说大爷,今儿这空气不对啊!老小子我闻都闻出来了!”

几个禁卫笑了,“你都闻出来了,真是不简单啊!”

“别看我拉夜香,鼻子不好眼睛还好啊!”马夫大笑起来,又压低了声音,“究竟怎么回事,也告诉告诉老小子啊!”

“哎,闹刺客了不是,要不我们也不至于拦你这宝贝不是!”禁卫一边捂了鼻子,一边还是拿了长抢在木桶中间的缝隙插来插去,认真检查,还不忘记叮嘱一句:“对了,你可别瞎说,小心脑袋知道不?”

“是是,老小子怎么会不知道这里的规矩呢!大爷放心,只是老小子啰嗦一句,您可小心一点,真给弄翻了,可是苦了您呢!意思意思得了,难不成,谁还躲进来不成?这里也躲不下啊!”

“哎,这可难说啊!兄弟们,可别拉下!到时候上头可是会责难我们,吃不了兜着头也够走啊!”

禁卫们也知道事情严重,一车一车地搜过去,眼就剩下最后一辆了!

她冒了一头冷汗!

“嗵、嗵”!枪头时不时地碰到木桶上,让人惊得慌!

“嗯?这个听起来,是空的啊!”一个禁卫忽然叫了起来。

空气顿时紧张起来,禁卫将最后一辆车团团围住。

马夫也赶紧跑了过来,“大爷大爷,您就别逗了,这桶勉强装个婴娃,怎么躲得进您说的刺客!”

“别啰嗦!打开!”禁卫将明晃晃的长枪架了起来。

她立时冒了一身的冷汗!

“是、是……”马夫哆嗦着,将那个木桶拿了下来,打开。

众人围上去一看,原来是一桶酒,清清的。

哪里有什么人!

“嘿嘿,御膳房的老张头说弄了好酒,要有时间了到我家喝喝……”马夫尴尬地解释着。

“咳……你这老小子也忒没个正经了!”警报接触,禁卫们收起了长枪,挥挥手,“走吧走吧,有好酒的时候可别忘记叫上哥儿几个就好。”

“那是那是。”虚惊一场的马夫赶紧驾上马车出了白虎门。

眼看着那威严厚实的大门一点一点远离了自己的视野,眼前一转,出现了一片树林子,她这才松了一口气,松开抓着车轴的手,整个人就无声无息地落到了草地上。

前面的马夫完全不知道自己竟然就这么将刺客带了出来,继续往前走。

等到已经听不见那个马夫了,她才勉强积攒了些力气,将手放在嘴里,三声低沉的口哨声响了起来。

“头领!”不出半刻,两个一身黑衣的暗探就出现在她身边,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脸色苍白不说,腰上还被血染了一大快!

“回去……”她见到自己的属下,终于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回到清风楼,顺便把大夫也吓了一跳,不过大夫也是见惯了的,又是暗探的头领,将了那上好的止血药和生肌药大把大把地往她伤口上撒,像不要钱一样。

只是,在伤好之前自己就非痛死不可……

她悠悠醒来,却吩咐了一句“速回”,还是等回了柳家堡让冷面鬼来治好了。

大夫的极力劝阻对别人或许有用,但是对于影卫来说,性命已是别人的,自己只是拿来暂用,消耗的似乎也不是自己。

于是二话不说,天才亮,官道上就见尘土飞扬,一匹黑色宝马就朝着柳家飞奔而来。

虽然说她不拿自己的命金贵,但是身体还是吃不消,回到柳家的时候已经要天亮了,也就是说,她已经晚了几个时辰。

不敢去管已经痛得要死的伤口,她还是第一时间前来复命。

韶音院里依旧不紧不慢地响着秦筝,一下一下的,让夜里的空气似乎都染了蓝色。

似随手拨撩着,漫不经心,细听来,也是动人,忍不住就想拭去眼角欲滴还盈的泪珠,才发现根本什么也没有,满是惆怅,分明就是一夜忽醒,觉得门外君来,仓促来不及趿履,打开门,却是未央天。

别人听来是这样,但是在她耳里听来,却是要落冷汗,这琴声里竟满是怒火无处发泄,焦躁着连声音都断断续续了!

“主子……”哎,总是火坑,她也只能跳了。

柳秦筝像是没有听见,继续拨撩着。

她咬咬牙,大不了就是再划几道,听过“天音五调”还能活着的,估计也就她有这个荣幸了吧!她大声了一点:“主子,小七回来了。”

隔了一阵,还不见动静,正当她准备再唤的时候,却听见一声压抑着说不清情绪的冷哼:“好了,让我看看你是不是和他们说的一样神。”

“这个……回主子,小七还未全完成,仍需时间。”这次江橙的“脸”需要特殊的用具,全在堡里。

“还需几多时间?”他依旧语调平静,却似乎也隐约松了口气。

“五个时辰。”她据实回答。

“嗯,还要爷等你,你胆子可真不小啊小七!是不是觉得除了你,爷再办不成这事了?”

“属下不敢!”虽然确实是除了自己,他是不可能再找下人办成这个事了,但是她是绝对不敢这么说的。

“哼,知道就好,”他顿了顿,似平缓了一下情绪,吩咐一句:“自去十二那里领五鞭子,五个时辰以后来复命。”

“是……”她苦笑一下,退下了。

不是她不拿自己的命当命,而是碰上了不拿她的命当命的主子。

刑房。

“……小七?”执掌刑房的十二颇有些惊讶地看着来人。来他这里的,百分之一百是被堡主罚来领刑的,这不奇怪,怪的是来人居然是小七,那个很少说话、常年不见在外执行任务的小七!她可是第一次来领刑吧!怎么会有机会被堡主逮到她?真是怪事!

“嗯,五鞭……”她迟疑了一下,“我一会需要用手,所以,可不可以不要伤到?”

“……啊?”十二看着主动走到墙边、痛快地背转过来的小七,爽快得不像是自己要挨鞭子!愣了一下,他张张嘴,“这个,打在腰上就没问题。”虽然接触得很少,不过他也不得不承认,小七确实像师傅说的,“命硬”,或者,是“骨头硬”吧?

怪人!十二下了结论。

腰……算了,早死晚死都一样,她点点头,“好了。”

“啪!”十二习惯地将鞭子在空中抽了响,这可是掺了女人头发编下的,别看细,抽上去比一般鞭子要痛上一倍!

她悄悄将袖子咬在嘴里,怕一时受不住,咬到舌头。

“啪!”第一鞭子下来,就见衣服依旧完整,看起来像是什么事也没有。

只是她能感觉,一鞭过去,已经裂开了皮肉。

追魂鞭,名不虚传啊!

好硬!十二忍不住暗叹一声,头一次见自己一鞭下去哼都不哼的!不过这小七不是前一阵子一直不在吗?怎么会才一回来就得罪下柳秦筝呢?

“啪!”又一鞭子落下来。

上一鞭的痛还没过去,这一鞭子又抽过来,似乎也没有那么痛了……

她眼前一花,却还是乐观地想,这么说速度要是够快的话,痛一次就可以了不是吗?可以考虑和十二将来探讨一下这个问题。

等到第四鞭落下的时候,衣服终于受不住,直接变成了絮状,十二这才看到她的腰上裹着的布条早就浸红了!她原来就有伤,还是重伤!加上自己这四鞭子,纵横交错,惨不忍睹!腰上已经不成样子了。

他知道自己不能徇私,却还是被惊得草草结束了第五鞭,那头,早已经叫了老大过来。

老大,也就是一,也就是冷面鬼,精长医术,匆匆提了药箱来,却没想到真的看见时,情况比十二说的要严重!

“小七,这个箭伤……是禁卫的,你……”宫中的箭与一般的箭不一样,箭头是五星形的,难道她这次出的任务,竟是在宫里?!

“……嘿嘿,可别声张……除了、除了几个暗探,没人知道……你们也做、没、没看见好了……”她虚弱地笑了一下,“冷面,别、别说了,我、我还有急事,快……”

“你……是得罪下爷了么?”本来五鞭也不厉害,只是加上这伤口,就不一样了,最好她是乖乖地躺上三天!

只是,让她连养伤都不能的,只怕是……

“说不上,没有完成……本就要罚……”

她张嘴,却被冷面鬼一手捏住,细瞧了,果然见了嘴里泛了血。这打在腰上,最恐伤了五内。

冷面娴熟地擦血、上药、包扎,一气呵成,动作轻柔得她都没什么感觉,顺便,嘴里还被塞了一颗大露丹,冷面秘制的药,对五内损伤极是有效。

哎,命又保下了,她真的命很硬呢。

谢过老大的好意,她没有时间再浪费,一头钻进自己的密室里,掏出一直贴心头藏着的江橙的“脸”就扑了上去,专心致志。

她知道每一张脸都关乎着自己的性命,所以绝对精益求精,不敢有一丝马虎,别人看来,都以为她是真的喜欢摆弄这些,只有她知道,她有多害怕这些。

她有的时候也会在心里悄悄冒一个奢望,如果自己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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