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最是橙黄橘绿时
忙碌了五个时辰，腰已经痛到没有知觉了，她看看镜子里出现的，俨然已经成为江橙，这才松了口气，按一下，确定自己腰还在，这才前去复命。
“主子。”
她的声音一出现，就见正在弹《江湖笑》的柳秦筝很明显地顿了一下，他一副等了很久又完全不想见她的犹豫，一直也没有说话。
既然没吩咐，她也就继续在房梁上待着。
“……她，还好吗？”他的手一翻，一串激越的曲调飞了出来。
她没听过，不知道是什么，她也顿了一下，“是的，景燕妃……江姑娘在宫里很得宠，在镜湖边上，专门为她建了一座江风楼，和江家的一样，里面的摆设也都一样，皇帝每夜都来……”
“闭嘴！”一声怒喝夹杂着乱七八糟却无比锐利的气蹿了上来！
这次不躲就真没命了！她眼见着脚下的横梁被狠狠削下去一块！屋子里已经不成样子，到处都是寸深的划痕。
刚才……主子是很认真地想杀了自己的吧……她擦把冷汗，还好躲得及时，跳到了书架上，否则现在碎了的，就是自己了。
柳秦筝似乎也发觉自己失态了，停了下来，隔了好大一阵子，才勉强地张了张口，用了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了五个字：“下来，我看看。”
她跳了下来，自然是戴了江橙的“脸”，第一次面对面地站到了柳秦筝的面前。
那是，隐藏着怎样悲伤的一双眼睛啊！他不是自己第一次见的那个娇贵的小公子，也不是两年前再见时，那个冷漠挺拔的主子。
一张脸上，是藏也藏不住的思念，排山倒海而来，冲击得她几乎不能呼吸！细长的眼睛里，也不再是冷漠和矜持，而是已经无法再揣住的悲伤，已经溢了出来。
一张俊脸，混合了说不清楚的思念、悲伤、压抑，让她愣住了，不能动弹。
她从来也没见过有任何一个人可以让她僵住，不能动。鲜明的思念简直像刀一样的尖锐，将人一片片凌迟，却也叫不出一声来。
这就是她第一次见到，柳秦筝真正的感情宣泄出来时的感受，她知道自己书读得不多，不会用很漂亮的语言将这种感觉表达出来，不过，她真的觉得，目光，原来可以是这么重的。
虽然他的心里早就有了准备，也早早听说了这个影卫有一手绝活，但是他还是有些质疑的，他一直犹豫着，是担心她会将心中的完美毁掉，所以，他在和自己斗争，见，还是不见？
一切都压抑不住思念，还是叫了她下来，提前告诫自己，不要太奢望了……
而眼前出现的，分明就是江橙！
那眉眼，秋水盈盈，那嘴角，巧笑兮兮，分明就是她！生生地，就这么从记忆里走了出来！虽然已经数年未见，她也应该有些变化了，但是他绝对不会认错，就是江橙没错！
只是，眼睛里熟悉的笑意不见了，而是惊讶，或者是震惊才对，还有的，就是丝丝的怜惜，一闪而过。
这个眼神，太过直白，不像她的婉约纯真。
他像着了魔了一样，无法控制地缓缓抬起手来，轻轻地触一下她的脸，又像烫着一样抽了出去。
温热的，是人的温度！而且她没有消失，依旧在自己眼前！
他是把自己当成梦了吗？是啊是啊，这样的眼神和神情自己见太多了，应该早就习惯了。
可为什么还是震撼了呢？
因了这轻若风行水上的一触里，包含的，完全没有一丝的好奇，而是满满的珍惜吗？像在碰触世上最柔软的花瓣，深怕一个用力将花碰碎一样！
原来，这个冷漠的主子，已经将全部的心都放在了江橙的身上啊！难怪任何人也分不到一丝的在意，别人为他生生死死，也丝毫触动不了他一分，他不在乎了，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在乎了。
她真的好生羡慕江橙，能赢得天下至尊的青睐，又能让武林至尊对她念念不忘，随便哪一个，也足够让天下女子舍身相倾了啊！
究竟思慕一个人，究竟要到什么程度，才能让人如此啊……
没有消失，她没有消失……此时的柳秦筝和她一样恍惚了，他已经分不清楚梦和现实的边境在什么地方，唯一想的，就是想将思念倾吐。
你不在的这些年，夜夜的未央天……
她先回过神来，却见那张几乎可以绞下水来的俊脸正在眼前放大，近到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睫毛又多长！
他要做什么……
炽热的呼吸也渐渐压了过来。
他说：“橙……”
他难道是要……
“主子，这‘面’薄，会坏的。”
她知道打破柳秦筝的梦幻自己是要付出代价的，但是她也知道，下意识地，她不愿意被如此真切地、彻底地被当作另外一个人。
这个古怪的念头让她无法克制，下意识地说了出来。
当下惊出自己一身冷汗！
一瞬间，那神情款款的柳秦筝不见了，出现在眼前的，是眼神阴鸷又冷漠的主子！
一声“主子”，打破了他的美梦，提醒了他，自己眼前的，根本不是江橙，只是一个替身！
真是讽刺，得不到的，终是得不到吗？他得来的，终究也只是一个影子罢了……
“今夜，侍夜。”就算影子也好，让他聊解相思。要不，他非要疯了不可！
“……主子，这张脸，谁也都可以戴……”她吓了一跳，赶紧声明。
柳秦筝其实也有侍妾，女人缘也非常的好，江湖第一堡的主人，一张颇受女人欢迎的脸，一手好琴，足够让女人丧失矜持，等他垂青，或者干脆挤上前来。
但是这话对于她，不啻于晴天霹雳，她可以接受自己做影卫，做暗探，甚至做个举足无重的小卒子，为他生为他死，这些都是她早就接受的。
只是她却不能接受自己成为他的女人，婉转承欢于他的身下。她的生命里，注定与这些无缘，她甚至已经要忘记了自己是一个女子！
现在突然说出这句话来，怎不叫她震惊！
“只有你才能保护好这张‘脸’。”他冷冷一拂袖子，又坐回了琴前，开始撩起了琴弦。
“……是。”她退下去，离开了。
虽然早就知道他冷漠到不在乎任何人，却还是很难过，原来，她已经彻底被仿成别人的影子。
她不甘心，可是也没有办法，她是他的影卫，他的话就是她的圣旨，她没有反抗的权利。
她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来劝说自己这也是自己使命的一部分，没有好难过或者别扭的，终于在月上西楼的时候，鼓起了勇气，来到了韶音院。
不过她第一个见到的，是一个大大的浴桶，正冒着热气。要先沐浴，不言而喻。
泡在水里，她又对自己告诉自己一次，这只是一次任务，这样，她就可以舒服一点。
而现在的门外，也有一个人在徘徊。
说实话，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么做是对或者不对，他也花了同样的时间告诉自己，那不是江橙，不是他深爱的女人，那只是一个影卫，一个戴了江橙的“脸”的影卫而已！
可是实在是太像了，他根本无法说服自己那只是张脸，明明她就是那么鲜活地站在自己面前，看着自己，他又怎么能……
或许，真的做过了，也就不会那样相思成狂了，他已经压抑了太久，需要宣泄。
忽然，门一响，浅月色的身影走了进来，正准备站起来抓衣服的她一下僵在那里，不知道应该做什么。
水声响处，映入眼睛的，却是一片柳叶，在左肩上，旁边，是一个暗红色的“柒”。他厌恶地转过了头，手指一弹，将屋子里的蜡烛全部熄灭。
月光柔曼地撒了进来，两个人都站在原地，有些发愣。
女子的敏感让她先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就要伸手去抓挂在一边的衣服。
那一瞬间，他一定是中了魔咒，念出咒语的，就是那张深藏在回忆的脸，正看着自己，满是惊讶和羞涩。
所以，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整个被自己抱在怀里，就连自己的衣服，也被沾了湿。
却像是被点着了一样的滚烫。
好烫！突然被从水里抱出来，还来不及打哆嗦，就被他的体温烫到。他的手在抖，心也在抖，在这个位置，可以听得好清楚。
几乎要跳出来的心跳。
可能是感情已经被压抑得太久了，他一点也温柔不起来，即使对着自己最爱的脸，也丝毫无法温柔。唯一想的，就是占有她，让她全部都变成自己的！再也不会离开……
“橙……我的橙……”
撕裂一样的痛楚传来的时候，她却听到了他的呢喃，轻轻地，压了下来。
“啪……”
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在自己身上肆意纵横的人，居然在哭！一滴泪滑出了眼角，打在了她的嘴唇上，渗了进来。
好苦，泪水怎么会比黄连还要苦呢？
爱情，究竟有多大的魔力，可以让一个高高在上又冷漠的男人，哭出来呢？
她疑惑地看着眼前摇晃不定的影像，真的不明白了，并且越来越不明白。她到现在为止，生命中从来没有出现过“爱情”这两个字，所以，要她怎么才能理解柳秦筝的举动呢？
自己明明就，不是那个人啊……
顺滑的长发垂了下来，散落在他如玉的脸庞上，精瘦的身体上布满了汗水，在月光下竟然是出乎意料地让她联想到一个词——“妩媚”。
这不是会用在男子身上的词，虽然柳秦筝绝对是个美男子，可是这个词也不会出现在他的身上。
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已经痛到神志不清了，还是月光的缘故，抑或是，中了那滴泪的魔咒，此刻的他，满脸无法言喻的悲伤和思念交织在一起，已经完全将她淹没、沉溺。
是过了非常久以后，她才知道，真正妩媚的，不是人，而是正在进行的爱，爱能让一切的平凡美好起来，自然也可以让一个男子妩媚起来。
当这爱越是沉重，越是无望，这个人也就越妩媚，这和男女无关，只关爱情。
那是爱情的表情。
于是看他的眼睛里，多了一丝连自己也不曾察觉的怜惜。
是谁说过，怜惜最容易转变成爱情？
她其实最一开始，并没有想过要把自己的感情放进去的，因为这只是一个任务，而人又怎么可能对任务动心呢！
可是，人不是最不了解的，就是自己吗？所以，这连自己也不曾察觉的怜惜，居然就蔓延出一个深渊。
表面平静无波，实则波澜壮阔，漩涡林立，明知道危险，还是迷上了倒映在平静表面的，自己爱上时的样子，一头扎了进去。
再也无法自拔。
鼻子里已经闻到了血的腥甜，但是这味道并不能让他停下来，反而刺激了他的欲望，让他欲罢不能。
他很强烈地克制着自己去吻一吻那红唇的欲望。
那大概是解除魔法的咒语。
一碰，自己就会想起来，身下的，并不是那个人，而是一个影子，自己找的，她的替身。
将自己的一腔思念倾泻在一个替身上，是对自己的亵渎，更是对她的感情的亵渎！
可是，这个影子实在太真实，即使是最短暂的梦也好，他也想沉沦下去，日日相思，他实在受不了了！
激情退去得是那么快，虽然还是一样的脸，却生起了厌恶，来得那么决绝，即使是一样的脸，也不能再迷惑他！
她只是影，只是替身，她怎么及得上江橙的一丝半厘！自己又怎么能亲手将自己的感情玷污了呢？
那张完美的假面失去了原先的魅力，苍白地浮了起来，死得，没有生气。
假的！
“……滚！”
是啊，梦一定会醒的，假面是不可能取代真主的，她早就知道。抓过一边的被单裹住几乎无力再动一下的身体，她咬着牙，一晃。
不见了。
他却看着血迹斑斑的床单生厌恶，想起来自己要她去领了五鞭子，大概是伤口裂开了。
可是这个念头才闪了一下就不见了。
对自己的厌恶盖过了一切，他竟然将自己的感情，就这么出卖给了身体的欢愉，而且，只是一瞬间的欢愉，却让他后悔不已！
就连这屋子，他也待不下去！胡乱抓起衣服套上，他也离开了。
白色床单上的血迹，就这么冷了下去，干了下去。第二天，被下人来收拾了。
柳秦筝很后悔，因为那上面，有她的第一次，有她最真切的痕迹，自己居然没有保留住……其实，自己什么也没留住，最后抓到手里的，只是一场空，一场让他更加痛苦不堪回忆，除了这个以外，什么也没有了。
这是后话了。
接下来的几天，她倒在自己的床上，大病一场。半个月的劳顿，伤口全部裂开，再加上那一场丝毫说不上温柔的欢爱，让她再也消耗不起，开始发烧。
冷面来给她上药，看着她一身的痕迹，吃惊，然后沉默，没有问什么。
还需要问什么？虽然小七功夫不济，好歹也是暗探的首领，能有谁让她伤口挣开还不反抗，也只有那个人了。
至于原因……想想小七的特艺和她前去皇城的秘密任务，也就知道了吧。
可怜的小七，就这么，成了别人的影子。
“小七，你可千万别……”他欲言又止。
她感激地笑笑，默默点点头。
她知道老大要说什么，他虽然一直没什么表情，冷冷的，但是，他是个软心人。
你是想说，千万不要爱上他是吗？我会的，我会很努力地不让自己爱上他的。
佛说人有八大苦，其中之一就“求不得”。试问她即使再怎么挣扎，挣个头破血流，又怎么比得上那得不到的人的一丝一毫！
那是开在他心上的昙花，摇曳着，守护着，连回忆都珍重。
江橙，惊鸿一瞥，过目不忘，她知道，她比不上，也从来没有奢望过去比较。
从一开始就是云泥。
她只是一个影子，一个替身。
一连整整两个月，那个人都没有再见她，甚至不要她值班，不要感觉到她在附近，就连任务，也是由别的人传话给她。
他后悔了，真的很后悔，他亲手侮辱了自己的感情，狼狈不堪。
有的时候，她也在想，那两个月，或许是她最轻松的两个月也不一定。她还不了解感情，那件事也就这么过去了，作为一项任务，她真的没有过多在意的，只是偶尔想起来那双寂寞的眼睛，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而已。
原来那个冷冷的主子，也会有这样的表情。
“食髓知味”应该就是在说他吧！后悔居然退去了，那张脸又出现在眼前，如此清晰，触手可及。
不是虽然说的那种“触手可及”，而是真的随时可以摸到。
只要他一句话，就可以。
他挣扎了两个月，在见到江橙的渴望和侮辱自己感情的厌恶之中来回挣扎。别人看不出来他的挣扎，只是知道他最近暴躁，被他命令去刑房领罚的人越来越多。
手下的琴音，也越来越凌乱，曲不成曲，调不成调。
想见她！想见她！这个呐喊让他更加无法安睡。
这才知道，原来这个小七竟然是毒，散发着罂粟的味道，凭了一张假面，就让自己无法自拔！
究竟是中了江橙的毒？爱的毒？还是她的毒？这个问题，他考虑了很久，也没有一个答案，可是等他找到答案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了。
于是，按捺不住想见到江橙的欲望，他又唤她来侍夜。
依旧毫不温柔。
他用这不温柔惩罚着意志薄弱的自己，听着她压抑的呻吟和痛苦的隐忍，来提醒自己，不要沉醉在梦里，他不要活在梦里不出来。
他依旧相信，自己还是可以见到她的，他心里真正在乎的那个人，他的橙。
就是因了她，自己才买了一个果园，那里面中满了橘子树，他最喜欢的诗句，刻在心里，当作了秘密，从不提起。
所以很快，他又开始那个鄙视的循环：开始厌恶她，也厌恶自己——逃避她，更逃避自己——想见她，想见心里的她——于是再招她来侍夜——再厌恶她……
这个循环，只能让他厌恶自己，更恨她！他开始觉得就是因为她让自己这么轻易地就见到了心里的那个人，所以才不断地更想见到她。
影子替身并没有缓解相思，只是让它越来越浓烈，带了罂粟罪恶的味道，让他不可自拔。
所以，根本无法对她温柔，每每折磨着她，也折磨着自己。
没错，每次侍夜，只是折磨，没有一点的温柔，甚至感觉不到一点的温度，有的，只是愤怒的炽热。
他的脸上，已经不再是寂寞和思念，已经更多地被挣扎取代。他在后悔，后悔的原因，她基本上也能猜到。
他的恨，自己也能感觉到。
她也知道，自己的假面，对于像他这样饥渴的人，是毒酒。
可是他除了饮鸩止渴，再无他法。
所以，当她觉察到自己眼里的怜惜时，她终于知道，自己已经由怜惜这个人，变成了爱上这个人。
对不起老大，我明明知道，也明明被你告诫过的，却还是不由自主地，爱上了这个人。
即使这个人一直在自己身上寻找的，是别人的影子；即使这个人，只是将自己做了别人的替身；即使这个人，其实是从心里恨着自己的……
却还是不由自主地，为他沉沦，心疼他。
如果真的能用自己，换得他一时的平静与满足，哪怕是虚假的，也好。
真的。
说来真的好笑，明明一直都是发生在他和自己之间的事情，她却还是知道，自己才是始终没有名字的那一个。
就算那个人，远在够不到的皇城里，还是那么清晰地站在自己的前面，硬将活生生的自己，比成了一个没有声音、没有温度的影子。
算了，早就知道比不上的，所以，也不难过，就让自己安安静静地、无声无息地爱着他，宠着他，就好了。
让你随时见到想念的她，是只有我才能给你的宠爱，我已经满足。
白天，不要见到小七，甚至有事要做，也绝对不要她出现在面前，他就连听到她的声音，都觉得厌恶。
而夜里，却需要她戴了那个人的脸婉转于自己身下。
这样的感情，纠结着，爱与恨，梦与现实，模糊了边界，究竟要怎么理出个头绪来？他却迟疑了。
他想见到江橙，想她，所以，不能拿小七怎么样；恨小七，恨她如罂粟一样拿了江橙的假面吸引自己，却不舍得从此见不到江橙。
这样的感情纠结蔓延，居然让他生出一丝怕来。
他怕看到夜里，自己身下那双眼睛，隐忍着所有的情绪，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如丝一样散开，在月光下亮亮的，即使再痛苦，也不会有一丝的波澜在里面，只是静静地，看着。
真是放肆！一个区区影卫，随时可以被取代的存在，既然敢这么放肆地看着自己！
于是，就找她的麻烦。
她已经成了刑房的常客，十二已经不再惊讶，冷面也已经习惯了带着内外伤药和藏红花、麝香来给她治伤、善后。
柳家堡是没什么秘密的，但是所有人都保持了沉默。
第一，在这里，实力才是说话的标准，虽然她只是个爬到堡主床上的女人（但是没有人知道，她是戴着江橙的假面出现的），但是，她毕竟是暗探的头领，她毕竟是无可取代的易容高手。
第二，堡主对她的态度太奇怪，明明恨得老是罚她却也离不开她，自从有了她，堡主已经不去那几个侍妾那里了。
这一切太诡异，超出了不明真相的人的理解程度，所以，他们保持沉默。
于是这么些年，就在这样奇异又沉默的气氛中过了来，一转眼，已经九年了。
柳秦筝终于有一天喝了酩酊大醉，带着她连夜来到了那个果园，指着满满一园子的橘子，又哭又笑，“江橙、江橙！我买了这个园子，从来没带任何人来过，你知道吗？我曾经梦想着有一天，可以和你住在这里，我们就看着花开橘落，慢慢白头……”
痛，好痛。
看着扑倒在自己怀里失声痛苦的他痛，看着这个橘园她痛，听着他的梦想、那压在心里无法实现的梦想，她更痛！
她痛，痛他的心痛，痛他不能和爱的人在一起，痛他的梦想——这么美好，却不能实现。
她痛，痛他的故事，痛那里面比翼连枝，温柔缱绻，并没有她的位置，甚至没有她的存在，一点点也没有。
她痛，痛自己是个傻瓜，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还是不可自拔地爱上他。
她最痛，痛的是明明都这么痛，痛到不能呼吸了，却依旧绝望地发现自己，居然更心疼他！
我真的比你痛苦，你知道吗？你的痛苦，可以由我来帮你分担，可是我的痛苦，却连表露一点都是禁忌！
“……橙，你别哭，不要哭……我带你来，不是想看你哭的。”大颗大颗的泪砸得他似乎清醒了，慌慌张张地居然伸手来接，“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喜欢的诗，你喜欢的梦想，我会帮你实现的，你还记得吗？你跟我说过……”
“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她喃喃地，将无意中看来的诗句背出来，在皇宫里看到的，墙上挂了的，皇帝亲手写的墨宝。
“对啊，你还记得……”
她不记得，但是她知道。
这大概是最温柔的一夜了吧？细细的吻不断地落下来，无比的怜惜，连动作都是那么的轻柔，怕伤了她。
只是这次身体不痛了，心痛，痛不可忍。
她已经彻底成了江橙，不再是小七。
她倒宁愿痛一点，好歹她知道，在他的眼里，自己还是一个影子、一个替身，不是那个人。
她也有贪心，真的爱上一个人怎么可能不贪心！想让那个人完全属于自己，不能离开自己……这样孩子气的贪心。
她并不贪那么多，她贪的，也只是潜意识里，他能区分开她和江橙，就这么一点点，而已。
还好，他已经习惯地，放过了她的唇。
只是习惯。
可是她亦满足，至少，这在一点上，她和江橙，是不同的。
这是他的秘密，一定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要不喝多了，自己也不会知道，是只属于他和江橙的秘密。
于是她小心地收拾了所有欢爱的痕迹，所有自己存在的痕迹，独自回到了柳家堡。
她是心甘情愿，可她不是木头人，她的心也痛，所以，她需要在自己的屋子里，确认自己的存在，好让自己知道，她并没有迷失在江橙里……
柳秦筝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橘园，心下大惊，四下看看，却发现没有其他人在，身上也好好的，什么痕迹都没有。
可是自己昨夜真的梦到了江橙啊！她还在念最喜欢的诗……
“……小七。”他白了一张俊脸，颤颤地叫了一声，心里却在酝酿，若是她真的出现，干脆就杀了她！
这是属于他的秘密，任何人都不可以知道！
但是回答他的，只有清晨的风声，静静的。
她不在这里，这里没有她的气息。
原来一切只是梦一场……
这个结果，虽然苦了些，他还是可以接受的。他还守着自己最后的秘密，没有被任何人知道。
这一夜，柳秦筝没有提，小七也没有提，两个人保持着各自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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