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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逃脱

若兰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发生的情况,她记得,她去真不善家讨要银钱的时候,真不善让她喝茶,她不过喝了一口,只是觉得头昏脑涨,便人事不知,怎么醒来,就是这个奇怪的地方。

粉纱缥缥缈缈,勾起丝丝缕缕的暧昧,香炉里袅袅的香,魅惑得人口干舌燥。耳旁不绝于耳的是****荡语,面前是几个不怀好意的彪形大汉,一个五十多岁打扮妖冶的女人,摇曳着肥壮的腰肢,款摆到了她的面前。粗壮的手指勾起了她的下巴,若兰想打掉她的手,却发现她浑身被捆得结结实实,动弹不得。

“果真是好货色呢,好好调教,是棵摇钱树!”女人笑得开怀。

“那当然,是不是好货色,妈妈您一看就知道!”这声音,是甄善。

若兰立刻明白,虽然身子用不得劲,仍然挣扎道:“甄善,我夫同你交好,你拐卖良家,等我夫告到官府——”

“得了,官府有什么,这扬州谁最大,扬州知府老爷最大,知府老爷在哪,知府老爷就在我们飘香院里头。告诉你,乖乖的,妈妈我不会亏待你,要是有个行差踏错的,别怪妈妈我不知道怜香惜玉。”老鸨皮笑肉不笑。

“就是,要不是你家马三苦着求我,我贵贱不揽这票生意——”甄善流着口水道,这女人比飘香院所有的姑娘都美,要是能先尝上一尝——

若兰的头被重重地砸了一下。三郎知道,三郎知道,三郎什么都知道,不,三郎不知道,三郎不知道,三郎什么也不知道。

看穿了她的想法,真不善掏出了一张纸,“看清楚喽,这是不是你们家马三郎的字迹,这是不是他的落款,这可是千真万确的瘦金体,整个扬州城都少有人及!”

若兰脑袋顿时被掏空了,她要见三郎,她要问问,为什么要把她卖到这龌龊的地方,为什么?不是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吗?不是说夫妻恩爱苦也甜吗?为什么要卖掉她。手中挣扎的力度大了些。

真不善笑嘻嘻道:“别挣了,这是捆猪扣,只能越挣越紧,嫂夫人你细皮嫩肉的,别磨坏了你花样的肌肤,让小弟我好生的心疼!”色手一伸,就待探进她的衣襟……

“啪——”手被打落。

“你小子欠了我们飘香院多少的花酒钱,现在还想占便宜,门都没有!”

“我这不是想帮妈妈你调教一下嘛!”真不善讪讪道。

“去去,哪儿凉快滚那去!银子滚到堂下结,货银两讫,少死皮赖脸的!”

……

他们说些什么,若兰都没有听见,还是死命地挣着,打发走真不善的老鸨冷笑一声,“慢慢挣,我都带帮你的,可是你就算出了飘香院又能怎样?你汉子把你卖了,你出去还能怎么着?没准被卖两次,三次,再说进了我飘香院的姑娘,甭管你是多贞洁的烈女,也得跟臼里的蒜一样,被捣个稀巴烂。”

若兰不言不语,老鸨看她手腕子上磨出血了,也不在意,正好楼下有什么纷争,带着那几个打手,去外面照料场面。

捆猪扣越挣越近,手腕的皮很轻易地就会磨破,一旦磨破,痛不可耐,也就没有人敢继续挣扎了,若兰却死命地挣扎,手腕火烧火燎钻心的疼,怎及她整颗心被掏将出来。

也许是老鸨自信没有人能挣脱这捆猪扣,捆绑得也不是十分的结实,过了半炷香的时辰,若兰觉得腕上一松,两只手就自由了。

刚刚解开脚上的绳子,就听见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竟然近了。

“宁吃鲜桃一口,不吃烂杏半筐,多烈的马我没骑过?今天就让你们这些乌龟王八,看看老夫手段如何!”骄纵的口气伴着阵阵淫笑。

“是是,知府大人,只是这是新进的,要不等上三两天,我给她磨磨性子,再送到您老人家那儿去!”老鸨笑着劝道。

“滚一边去,啰嗦什么!”“嘭”的一声,有什么重物倒地的声音。

“是是,那我给大人开门!”老鸨的声音发颤。

若兰咬了咬牙,握紧了手中的绳子。

锁扣被拨开,呛人的脂粉味飘了过来。

老鸨大惊失色,“这、这、这,人跑到哪里去了?”环顾左右,不见若兰的踪迹。

知府不以为然地走了进来,“别是你耍笑本官!”

“我就算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耍笑大人,刚才——”老鸨一抬眼,大叫出声:“啊呀,在这里——”一抬手,指着门后。

知府却待回头,说时迟那时快,一个绳圈套紧了他的脖颈。

“大胆,快放开本馆,本官是扬州知府——”

若兰平日做惯了粗活,手上的力气不容小觑,听了知府的话,根本不为所动。

“让我走!”声音不是多大,响在知府耳边,跟炸雷也没有两样。

“让女壮士走,让女壮士走!”抖抖地喊道。

若兰手上的劲道不松,几乎是拖着知府的身子,绳子的力道没有控制得多好,知府的脸色已经是猪肝的颜色。跟随而来的捕头看了,给几个差役使了个眼色,一个差役偷偷地挪到了若兰的后面。若兰只是一步一步地往后挪,没有看见,就撞在那个差役的身上,一惊,手一松,捕头一跃而起,一脚踢在若兰的心窝处。若兰瘦弱的身躯像梨花一般飘落。

“妈的,敢行刺朝廷命官,来人,带走!”缓过气来的知府破口大骂。

几个差役拖起已经晕过去的若兰,往府衙的方向走去。

飘香院楼上,好多客人拥着花娘看热闹,一个小少爷模样的人问道:“爷,动手吗?”

他身旁的人笑眼眯眯,刚才的事情居高临下尽收眼底,“四德,看来我们还得回去!”

四德闻言垮了脸,跟他旁边那人笑眯眯的样子形成巨大的反差。

扬州府衙大堂之上,是人间的修罗场,林立的木桩上悬着各式各样叫不上名字的刑具,但是刑具上深浅不一的血迹,让最胆大的男人都望而却步,若兰被押跪在大堂上,脸上一片沉静,连一丝一毫的动容都没有。

“下跪之人,报上名来!”知府身上五蟒八爪的大熊瞪着一双绿莹莹的眼珠子。

“若兰!”若兰的声音还是细细碎碎。

“为何行刺本官,从实招来!”知府摸了摸脖子上紫红的勒痕。

若兰不说话,只是看着他官服上的那只白熊,张着血盆的大口,好像要把人肉吃了,人骨嚼了,人血喝了!

“不动大刑,量你不说!”虚张声势地拍了下惊堂木,一根签子扔了下来,“大刑伺候!”

两旁的差役齐齐地用红棍敲击地面,“砰砰——”两声巨大的响声,盖过了差役们的叫喊声。

师爷慌忙上前,告诉知府声音好像是从内堂传来。

知府恐生事端,大喝道:“将女犯收监,严加看管,退堂!”

若兰又被拖走了。

扬州府衙的大牢,是一溜高起脊的房子,栏栅是精钢炼就,已经是人满为患。

“进去吧你!”差役大力一踢,若兰就跌倒在发霉的稻草上。

这是一间女囚室,黄泥地上铺着发了霉的稻草,几个年龄各异的女人盯着她瞧,还有一个上了年岁的老婆婆蜷缩在地上哀哀的呻吟。若兰刚行一步,有个女人脚就横在了她的脚下,若兰不察,扑通地跌倒在地。

“因为什么进来的?”绊倒她的那个女人,头发撒乱,一脸横肉,跟城东的李屠户长得有几分相近,歪着脖子从头打量到脚。

若兰拍拍身上的草屑,继续往角落里走。

“我问你话呢,小蹄子,是通奸还是私情啊?”

又是一脚,若兰踉跄一下很快稳住身形,“杀人!”

囚室里面陡然安静,那女人咽了咽口水,又润了润唇,“谋杀亲夫?”

“杀的是知府!”若兰终于走到囚室的那角,呻吟的老妇捂着肚子,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粒正从头上往下渗。

“知府?死了没有?”气氛又活络开,整个囚室都炸了锅。

“那个杀千刀的死了没有?”女屠户咬牙切齿。

若兰摇摇头。

“王八蛋,杀千刀的,千刀万剐的,该下油锅油炸的,下十八层地狱的——”女屠户开了个头,牢里就像是油锅里撒了一把盐,炸开了。

“她这是怎么了?”若兰眼睛瞅准了女屠户。因为她杀的人是知府,不管成还是没有成,若兰在这个囚室里,都不再是个外人。

“晚上吃了碗凉粥,闹腾一晚上了,你要是嫌吵,你去那边睡去!”女屠户生硬地表示好意。

“凉粥?有没有热水?”若兰思考了一下。

“哪里有热水,水都没有一杯!”女屠户狠狠地盯了眼狱卒,道。

“要是有热水喝下去,再顺顺气,就没有这么难受了!”无计可施的若兰,只能用手帮老妇人揉揉肚子。

嗒——一块小石子打在她的手上,若兰一看,一杯冒着热气的水,躺在两个囚室间的间隔旁。

“真是奇怪了,怎么会有热水的?”女屠户百思不得其解。

若兰看看左右,那边的囚室关的是男犯,大多面无表情,混混沌沌的或躺或坐,她也顾不上许多,忙把热水渡进老妇的口中。过了半晌,老妇才缓了过来,脸色渐渐红润。

若兰轻轻地舒了一口气,才坐在稻草上稍事休息,就要闭眼的时候,看见了一张笑盈盈的脸孔,似曾相识,若兰想了想,确实想不出来,眼睛又闭上了。

狱中那盏如豆的灯,熄灭了。

闭上却睡不着,那张卖身契上三郎亲手写的瘦金体,鲜血淋漓张牙舞爪地朝她扑过来,若兰没有睁开眼,眼泪却一粒粒地滚下来,有丝月光正巧映在她的脸上,就像是粒粒的宝石汩汩流出。

一双温热的手扶上了她的脸庞,轻轻地拭去她脸上的泪痕。若兰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被突如其来的手吓了一大跳,她背靠着铁栅栏,一动不敢动,大概是囚室里那个大姐看见她流泪了。那手把她脸上的泪都擦干净了,又绕到她的手上,轻轻地抚摸。这时候若兰发现有异,这手骨节粗大,分明不是女人的手,却待张口,那手拿了什么东西,在她的手腕处轻轻涂抹,原本火辣辣的伤口,一阵清凉,一股子淡淡的花香萦绕在了鼻间。陌生人尚且如此,亲夫却亲手把她推向火坑,若兰的眼泪又是没有止住,簌簌地往下落。那双手的主人慌了手脚,又是擦又是拍的,若兰想回头看看好心人是谁的时候,那双手又消失不见了。乌漆抹黑的牢狱里,什么也看不清。

五天快就过去了,这几天不断地有人进来,但是没有一个人出去,知府老爷像是忙于公事,没有再提审过若兰。

“我冤枉啊,我冤枉啊——”新进来的一个女人用头撞铁栏,鲜血横流,“冤枉啊,我没有跟人私通啊,我没有杀我的夫啊!”声嘶力竭地喊着。

女屠户与若兰相熟了,原来也有个很秀气的名字唤作菊香,见怪不怪地说:“这里有几个不是冤枉的,谁不说自己冤枉!”

女人哭累了,抽泣着。

“就说我吧,我一个卖咸菜的,我招谁惹谁了,就因为路上挡了知府老爷的轿子,非说我这大大的良民是白莲教的,判了我蹲监三年!”唉声叹气道,“我那死鬼也不来看我,八成是又纳了新妾了!”

“是啊,是啊,就说上次谋杀亲夫的那个秀兰,那才是个十八九的姑娘家,让主人家给糟蹋了,那老头把秀兰给收房了,还养了一个白胖小子来。那糟老头子还算有点良心,要给老来子一半家产,遭了妒恨,等老头两腿一瞪,一大家子非说秀兰谋杀亲夫,那孩子是野种,把秀兰就送来了这里——”

大概秀兰的经历跟新来的女囚一样,她哽咽着问:“那个秀兰最后怎么样了,被放出去了吗?”

菊香眼别在了一边,“哪里放出去了,判秀兰个秋后斩。那家子黑心黑肺,说秀兰的孩子是野种,给活活摔死了,秀兰一想不开,半夜的时候咬了舌头——”囚室顿时静默了,原来的囚犯都不约而同的一个角落,新来的女囚瑟缩了下,不安地挪动了身体,远离这个地方。

“可是我的夫啊,他怎么不出来啊,我没有害他啊!”女人又想起另外一桩伤心的事,哭得越发的厉害,本来姣好的脸哭得乱七八糟。假寐的若兰听见夫这个字的时候,心里就像十只猫在她的心头抓,在她心头挠,咬她的肉,疼得她缩成一团,用力地抱住自己,才有那么一点点的暖意,手狠命地握成一团,指甲硬生生地剜了一块肉下来,怎么忍也没有忍住,泪落连珠子。

“哭哭啼啼的不顶用,要学就学若兰妹子,敢杀知府那个王八蛋。若兰妹子,你为啥要宰了知府呢?”好奇是女人的天性,就算是监狱,也难改菊香三姑六婆的本能。

“我被卖进青楼,知府去了青楼!”极力地轻描淡写,若兰大力地喘气。为什么被卖进青楼,原因让她窒息。

“那个混账王八蛋把你卖进青楼,等老娘出去,看我不剁他个稀巴烂,当咸菜腌了!”

“我家三郎!”若兰面无表情,头靠着铁栏,微微张着嘴,像是被霜打了的兰花,没有了风韵也没有了精神。

“三郎?你男人啊?”菊香问得没心没肺。

“是!”若兰的头深深地埋进膝盖里。

“这样的男人,要他也没有用,等咱们出去,我给你介绍个好的!”菊香大包大揽,也忘了想想,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重见天日。

“你娘家人不给你出气吗?”新来的女囚小声地问。

“我无父无母,小时候买来给三郎当童养媳,等我及笄的时候,公公婆婆染了急症,先后去了,家里只剩下我和三郎,三郎就是我的家,我的家里只有三郎!”只有三郎,只有三郎,从一无所有到拥有唯一,到重新一无所有,没拥有过,就没有失去的痛彻心扉。若兰清浅一笑,笑得无比凄凉,不如当年跟从父母去了,也就没有现在的心伤。

“及笄之年,那你怎么过的啊,这些年!”女囚不哭了,也许跟若兰比,她还有所依托。

“卖豆腐脑!”一碗一碗,黄的黄花,黑的木耳,作料一调,五味俱全,哪里像是人心,今天还是善,明天即为恶,全在一念间。

牢房的那一头,男人们也在小声地说着自己的冤屈,有个人什么也没有听见,耳朵里全是她的故事,没有想到那么安然的笑容下,隐着无比多的坎坷。心开始隐隐作痛,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平日里,府中虽然不是美女如云,但是科尔沁蒙族的格格们,别的旗的格格、秀女,包括去年阿玛赐婚的满族第一美人天云格格,他倒是一个没有看上眼里,唯独眼前的这个平民女子,让他血管里膨胀了抚平她苦难的冲动。

男囚的讨论还在继续,笑容习惯性地浮在了男人的脸上,扬州知府劣迹如此,八爷难逃举荐失察的过失。

正思量间,“你,出来!”两个摇摇晃晃的狱卒指了指若兰。

“干什么你们?”菊香粗壮的身子护住了若兰。

“少废话,我们大人提审女犯!”

若兰抬了脸,步履从容地走出了铁栏门。

啷啷的脚镣声远去了后,一个狱卒色迷迷地对着另外一个狱卒说:“大人过了瘾,就该赏给咱们兄弟们了,这小妞一来我就看上她了!”

囚室里的男人一听,神色一凛,笑容跟衣裳一样从脸上卸下。她以前可以遇见苦难,那是因为没有碰见他,从今天开始,她不会再被别人伤害。男人站起来,笑容一点点地堆砌,“差大哥,请过来——”

本来若兰以为会到大堂上,没有想到七扭八拐地被两个官差带进了内堂,“咔吧——”一副重重的木枷戴在了她的手上,手脚这次全被钳制,两个官差退出了这件房。

若兰不用想也知道要发生什么,果不其然,知府肥肥胖胖的大脸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啧啧啧,美人就是美人,粗衣布服,也遮不住这天生丽质啊!”手捻了捻她的下巴,又做作地吸了口气,“莲脸嫩,体红香,眉是张长画,天叫入鬓长啊!”

若兰还是不答话,手上的木枷是实木打制,打中别的部位怕是于事无补,万一这知府叫起来,还是难逃被侮辱的命运,只有一击中的……若兰盯住知府的头。

“小娘子,听说你可是你丈夫把你卖到飘香院的?”知府摇头晃脑。

若兰心又一抽痛。

“要是本官送你同你夫团聚,你也是会被二次卖身,还不如一次卖身,更何况我是知府,他是草民,跟了我,吃香喝辣,好过做你的豆腐西施!”知府脖子上的痕迹还在,色胆包天,但是犹惜性命,离她有个三五步远。

若兰干脆闭了眼,不听他的胡言乱语。

“你要是不从了本官,本官就把你发配到军中做军妓——”任你三贞九烈,贞洁牌坊挂得在高,也架不住官印轻轻一砸。

若兰还是不说话,脸上平淡得连一丁点恐慌的痕迹都不见,但是微微发颤的身躯泄露了她心底的不安。

“怕了吧?这样,本官既然是民之父母,也不难为你,只消一度春风,只要你能让本官舒服,本官就放你跟你夫君团聚,怎么样?”知府咧着嘴笑了,这淫字,一旦开了头,就再难收了尾,再说女人嘛,对床的适应超乎想象。

若兰抬了抬手上的木枷,抬起头,嫣然一笑,灿若三春的一株碧桃,知府头昏脑涨,“来吧,美人,春宵苦短啊——”

房上的人心头一紧,难道她——

“哎呀,你个臭婊子——”谩骂声立刻蔓延了整个内堂。

若兰被知府抽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来人啊,来人啊!”知府捂住鲜血直流的脑袋,大声地叫。

脸立刻就肿起来的若兰,看了看手中的木枷,竟然嘴角有笑花浮现,知府的脑袋还真是结实呢!

差役很快就到了,就在知府跳着脚骂的时候,两个蒙面人从天而降,几个草包差役很快就躺倒在地,一个蒙面人手持尖刀,一步一步地逼近知府。

知府腿脚抖抖,竟然“扑通”一声,晕倒过去。

用刀挑开他的衣襟,还真是有本账册,“早知道这样,就应该早点吓唬你的,哪里用得着这么费劲!”小声的抱怨,有的时候,简单粗暴,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

若兰勉强站起身,想要福一记,不知道眼前的人是壮士还是贼匪,只要是救了她,就要感谢。

“多谢两——”位还没有出口,刚才被摆平的一个差役还想垂死挣扎,猛地拉住若兰的脚跟,若兰不防备,身躯直直地往后躺,后面是踢打中散碎了一地的瓷器碴子。就在若兰闭上眼,准备承受着疼痛的时候,身子却落在一个温软的怀抱里,预期的疼痛没有到来,睁开眼,却看见一个蒙面人躺在了她的下面。

“壮士!”若兰赶忙叫。

蒙面人摆摆手,站起来的时候,后背一片狼藉,几块瓷器渣,已经嵌进皮肉,“此次非久留之地,赶紧走!”蒙面人不由分手,抱起她飞身跃出了,剩下的蒙面人,气鼓鼓地把扬州知府扔在瓷器渣滓上,又往上面摞了几个人,本来晕倒的扬州知府疼醒了,噬人的疼痛让他刚清醒立刻选择重新晕过去。

京城。

若兰听见耳边有“嗖嗖”的风声,风停了,就站在自己家的豆腐脑店前,“多谢壮士搭救!”若兰尚且站不稳,就行了一礼。

胤祥暗暗称奇,她到底有着怎么样的过往,能处事不惊到这种地步。

“你有何打算?”胤祥蒙在黑布下的脸又有笑纹出现。

若兰看了看自己的店,用了整整三年时光才盘下的小店,现在交给了一把大大的锁头,三郎走了,义无反顾。

“我也不知道,天下茫茫,总该有我容身的地方吧?”这店决计是不能开了,知府势力滔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卷土重来。蹒跚地走上前,抚摸了窗棂,白雪样的窗户纸,上面贴的是鸳鸯戏水,如今鸳游走了,只剩下鸯孤单在湖面,再不成双。

“姑娘是否精擅厨艺?”胤祥想起那片瘦金体的幌子,豆腐脑难登大雅之堂,但是那个天梯鸭掌同菊花锅子,听上去倒是雅致得很。

“精擅倒是谈不上。”若兰捡起一块碎转,“哐啷”一声,锁头应声而掉。

四德的下巴都要落下来了,汉人的姑娘他见得多了,多是娇娇怯怯的,眼前的女人娴静时如娇花照水是不差了,但是行动处和弱柳扶风差得好远。

“只是会些家常菜罢了!”若兰走进屋中,不过阔别几日,已然像是久违,小店中摆设依旧,人却不是当初的那个人了。拐进布帘里,,马三郎的东西已经全然不见,她的衣物被扔得乱七八糟,若兰本都疼得没有知觉的心又是一阵绞痛,胡乱地收拾了几件衣裳包裹在了一处。

“那你愿不愿意去我家做个厨娘?”胤祥这句话问得极轻,几个字,在口里推推搡搡,像是怕吓着谁。

“愿意,壮士不仅救我于水火,还给若兰一处容身,若兰感激不尽!”口中说着感激不尽,身子却没有像他平常见惯了的人,膝盖软得非要跪在尘埃里。

“那好,我们去京城。”

又是三日,若兰觉得恍若梦中,而且现在这梦,越发的不真实起来,先是随着两个蒙面人来了京城,现在又来到了这么一处所在。

先看那门,门是朱红色的大门,高三丈有余,黄灿灿的铁钉,一闪一闪的灼人眼。大黄的檐雕着栩栩如生的麒麟,高高的台阶子上,铺着厚厚的一层红绒,若兰几乎要俯身摸摸这绒是什么做的,怎么能像踏在猫腹一样柔软。

一群美丽的女人出现了,一阵一阵的香气盘旋不散。为首的那个女人打扮最是华贵,一双寸子鞋踩出的步伐也是妖妖娆娆,素白的一袭旗袍,肩头领口滚了一圈描金色边,头上挽着一串娟攒的簪花,还顶着高高的旗帽,上面一朵颤巍巍的牡丹摇摇欲坠。

“云儿恭迎王爷回府!”她说完,手绢一扬,半蹲了下,她身后的女人呼啦啦地跪蹲了一大片。

“王爷?”若兰恍然大悟,重新福了一福,“民女若兰见过王爷!”

这时天云才看见若兰,旗人家的格格都娇贵,因为不论美丑都有选秀的机会,不是指给皇上做妃做嫔,就是指给王爷做福晋侧福晋,再不济也要指给大臣,打小娇养得没辙没拦惯了,张口便道:“我当王爷去办正事,怎么还拾了个来路不明的野路子回来,这要是让皇阿玛知道,怪罪下来,该怨谁呢?”莫怪天云骄横,她的父是恭亲王,是镶蓝旗的旗主,她的姐姐是八王爷胤禩的福晋,天之骄女,看的都是飞云看的都是骄阳,平民女子不过是一团踩在脚下的草。

“天云,你休要乱说,这是若兰,是我从扬州寻访来的厨娘,她进了府,日后我的膳食,都交给她打理!”胤祥口中斥责,但是脸上笑容未减丝毫。

若兰沉静不语,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不说不错。

“既然是这样,见了我,怎么也不行个礼?”天云看见胤祥的笑,也不好多说,悻悻然地道。

“若兰见过王妃!”

“叫什么若兰啊,一个厨娘,配不上这么雅的名儿,我给你改个,叫春兰算了!”天云撇撇嘴。

胤祥脸上的笑就要耷拉下来的时候,一顶青色小轿停在了府门前,“十三贝勒胤祥接旨!”扑通通,又是一群人跪落在尘埃。

“奉天承运,听闻胤祥在扬州,不闻政事,不见地方官员,沉耽女色,竟招汉女入宫,接旨后,立赴宫内领罪!”公公念完,低眉顺眼地递给胤祥,“十三爷,请!”

胤祥回身,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天云,轻声道:“若兰,跟本王一起来吧!”

随后胤祥上了准备好的轿子,若兰也坐了一顶素轿,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开赴皇宫,留下天云,撇撇嘴,“让你不知好歹!”

皇宫的摆设让人眼花缭乱,若兰不敢多看,也不敢多说,跪在胤祥的身后,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样的劫数。

“成何体统,你刚进了扬州,折子就上来了,朕还不信,你还真带一个汉女进宫。十三,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还把我这当阿玛的放在眼里吗?”气冲冲的声音里都是愤怒,若兰不怎么怕,倒是让她想起,她第一次煮饭的时候,怎么也不会,公公怒气冲冲地一边教一边骂。

“皇阿玛,您消消气,先听听十三弟怎么说,刚进扬州折子就到了,未免太快了!”

胤祥的笑容一成不变,不过低着头,充好人的八王爷胤禩没有看见笑容中的讥诮。这么快的手脚,先发制人的兵法运用得倒是精熟。

“朕是昏君么?这不都把汉女领进宫了吗?”老爷子气得吭吭哧哧直喘气。

“回禀皇上,草民不是王爷领回来的,草民是王爷救回来的!”若兰大着胆子说道,气哼哼的皇上让她想起公公,倒是觉得有些亲切。

“大胆,有你说话的地方吗?”八王爷声色俱厉。

“八哥,皇阿玛跟前也有你说话的地方了?”笑嘻嘻地把球踢了回去。

皇上摆摆手,“抬起头,朕看看!”

若兰依言抬起头,八王顿时也偃旗息鼓,这个女人真的很美,说她美,不是说她柳叶弯眉樱桃口,也不是瓶中的鲜花,而是刚从湖里打上来的一根藕,浑身都是鲜气,漾着江南特有的水香。

“你倒是说说,你怎么被十三救了的?”美好的事物,总能安抚住人。

“民女不幸,被丈夫卖到了青楼,拼死反抗想要保全清白,正好碰上了知府大人来青楼……”若兰语塞了下,“公干,民女不知道,冒犯了知府大人,被打入了大牢,知府大人又——”语塞了下,“又要民女深夜伺候,王爷见不公,才救了民女!”

胤祥这次“噗嗤”地笑出声,难为她了,原来再淡然的一株白荷,一染凉风,也是粉嫩嫩的一样娇羞。

“皇阿玛,这是我从扬州知府处找到的!”他早已提防,这本账册随身携带。

“这——”随手翻看了两页,皇上的眼盯紧了八王,“老八,朕怎么记得,扬州知府是你大力举荐的呢?”

八王诚惶诚恐地跪下,“儿臣死罪,儿臣死罪,只是父皇,这造册真假未果,还是要进一步勘察的好啊!”

“十三,你有了物证,又有了人证,但你八哥还是不信,怎么办?”传闻中的康熙大帝,不过是眉目极为慈祥的半百老人,正在捻着黑花的胡须。

“八哥,既然你不信,何妨亲自走上一走,不过扬州城,可不同别处!”不轻不重地点了一点,当年清兵入关,烧杀无度,史可法阵亡,扬州失手,攻入扬州城曾经的镶白旗旗主鳌拜,下令屠杀十日,城中尸横遍野,所以,扬州城人,对朝廷始终心存芥蒂。

“唉,事情越炒越热,越牵越大,牵涉过多,也失朝廷体面,老八,朕派你去亲自处理扬州的知府,你看如何?”康熙稍微权衡,便有了定夺。

“遵命,只是,皇阿玛,那扬州知府——”八王爷尚且猜不透圣意。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朕的江山是老百姓给的,若是谁敢激起了民怨,剐!”没有杀气腾腾,淡然地决定了一批人的命数。

“喳!”

“至于你,十三你这只笑面虎,带汉女入宫,有违祖制,朕就罚你一年的俸禄!”

“皇上,民女不是王爷带进宫的,民女有手艺,只是想在王府中混口饭吃!”若兰急惶惶地补充。

“手艺?”康熙又重新地打量了下她,“说来听听!”

“民女会做饭!”若兰补充道。

康熙的眼神高深莫测,十三的笑容僵着,八爷的眼珠乌鲁鲁地乱转。

“既然你有手艺,朕倒要看看,来人,带这个姑娘去御膳房,材料随她的调度,朕想看看她的手艺!”

若兰跟着公公走了,胤祥还在笑。

“十三啊,你也去吧,咱们满人吃什么不吃什么,别让她犯了禁忌!”康熙笑眯眯地说道。

“是,皇阿玛!”胤祥风一样地走了。

康熙细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当年他的父皇也是迷恋了精擅厨艺的董鄂妃啊,难道,他的儿子里又有像他爷爷的?

刚好用膳的时候,胤祥亲手捧着银盘,里面金灿灿胖乎乎的一双鸭掌,“皇阿玛,您尝尝看,这是天梯鸭掌!”

这天体鸭掌是用绍兴的女儿红把鸭掌泡发,等到鸭掌胖乎乎的像个婴儿的手掌的时候,抽取筋络,用海带包了,放上河鳖的石裙边,送上炉屉,急火慢火,交错地蒸。材料不是多难得,但是火候控制得要恰到好处。

旁边的太监持了一块试吃有没有毒后,呆住了,叫了一声:“皇上!”声音有点抖。

康熙才动,只吃了一口,便放下了筷子,警告地看了一眼那个尝食的太监,无力道:“朕困乏了,你们先退下吧!”

胤祥等人面面相觑,只好相继离开,乾清宫又清静了,谁也看不透,这位八岁即位的少年天子在想什么。夕阳反射桃花林,柳絮飞来片片红,北方的春来得总是要比江南晚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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