翾飞殿内歌舞升平,觥筹交错间,小姒已然离席。
疑惑之时,只见一身姿曼妙的女子身着白雪红梅水袖长裙,那梅花栩栩如生,正如隐士林和靖的咏梅绝唱:“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眉心梅花成妆,点绛红唇胭脂瘦,头梳惊鹄髻,两角朝天,甚是俏皮,两侧别有金线雕花,一副“世人皆醉我独醒”的孤傲之态。
轩辕姒向阿霁请了个安,柔声道:“姒儿想为各位贵客献支舞,略表敬意。此舞名叫霓裳羽衣舞,乃是唐玄宗所作,原舞虽已失传,可小女不才,终是编成了舞,愿君喜之。”
乐声悦耳,一舞倾城,长袖浮动,人比花娇。凤髻蟠空,袅娜腰肢温更柔。轻移莲步,汉宫飞燕旧风流。御花园的桂花香似是飘满了大地,轻袖起,香味浓,酒不醉人人自醉。飞扬的裙摆,灵动的水袖,娇媚的容颜,就连身为女子的我也不禁为她所倾倒。
我转头想看看南宫灏的反应,他却是一如往昔的冷漠,眉头紧皱,似是在沉思。男人鲜少有不好美色的,虽然他身为帝子在外风流倜傥,可在内心世界的他从未把女人放在心上,他只有铁骨,没有柔情。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这样的男人才能成大事,而非那种天天为儿女情长牵肠挂肚的人。
看着白悫和白琰那如痴如醉的神情,我不禁轻笑出声,幸而,歌舞声响彻宫殿,没有什么人注意到我的举动,只有身侧的南宫灏扭头看了看我,眼中的意味无法参透。
我心下好奇阿霁的神情是怎样的,便仰头看去。阿霁噙着笑,威严之态未曾变过,那种笑不是我想象中赞美宠溺的笑,却是苦涩无奈的,这叫我也看不懂了,阿霁不是喜欢小姒吗?他的眼神怎么会如此悲凉?难不成是我会错意了?
一舞毕,掌声适时响起,经久未衰,直到阿霁轻咳两声才缓缓停住。轩辕姒的脸上洋溢着甜蜜,笑着作了个揖,道:“献丑了!”白琰很是激动,话音刚落,他便急忙说:“姒妹妹这是自谦了,刚刚妹妹的舞可谓是惊为天人,就算是大荒中也鲜少有女子能跳得如你这般好了。”轩辕姒没再客套,只是疏远地笑了笑,似是很不待见白琰,一时间气氛变得尴尬起来。
轩辕嬿稚嫩的声音打破了这份沉寂:“婉懿姐姐肯定也练过舞吧,不如请姐姐再为我们跳上一支。”众人的目光一下子全部投射到我身上,像是在等我的回答,我刚准备拒绝,阿霁就打断了我:“既然嬿儿提出来了,就请帝姬为我们跳上一支。”他的话让人无法拒绝,我总不好驳了阿霁的面子,这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
我起身说了声:“那恭敬不如从命了。”旋即便随宫女去后面换舞服。时间匆促,装扮好后我也没来得及细看,疾步走向翾飞殿中。
刚刚露面,所有人竟都用着诧异的眼光看着我,许是觉得我这身打扮还不错。我一欠身,毕恭毕敬地说道:“婉懿要跳的舞名唤白舞,最早出现在三国时期的吴国,舞衣质如轻云色如银,长袖飘动,舞姿绰约轻盈,是它明显的特征。”
阿霁许久没回话,像是怔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回来,略有尴尬地说:“帝姬且跳吧!”
我微微一点头,随之而来的是乐声,钟磬声悦耳,我跟随着旋律翩翩起舞。先以轻轻甩袖开舞,随即一个旋转带起裙摆,腰部如水波般轻轻扭动。我一直笑着,借个空档趁机看向轩辕姒,她却是没什么反应,只是静静地看着我。再一个旋身,无意间瞥到了南宫灏,他的神情一如从前,冷漠。我一甩袖,下腰,缓缓转圈。我能看见坐于中堂的阿霁笑了,再不似之前的那般哀伤,我心下欣喜,只要他笑便好了,自从见到他就没见过他怎么笑,即使是笑,也是伪笑,从不是发自内心的笑。
见此,我越发地想把舞跳好,而非一开始所想的敷衍敷衍便可。
乐曲到了高潮部分,我一挥袖,轻盈跳起,旋转,裙摆像是展开的花朵般铺散整片殿中,长袖随风而飞扬,脚步不停地变换着。渐渐的,旋律变得柔缓起来,我放慢速度,再一挥袖,用长袖轻掩面颊,回眸一笑百媚生,音乐也随即停止。
顿时,殿内鸦雀无声,阿霁忽的鼓掌,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掌声雷鸣。
阿霁赞叹地说道:“帝姬一舞翩若惊鸿,宛若游龙,舞态生风,羽衣蹁跹,美不胜收。”
我立刻屈身做了个福,慌道:“陛下过誉了,婉懿拙舞,是怎么也担不起陛下这番美称的。更何况,姒姐姐所作的舞才叫一绝,婉懿佩服不已。”
轩辕姒莞尔一笑,看不出她眼中的意味,说道:“小懿也太过谦虚了,我苦练舞蹈多年,即使是跳出了这世间最艳丽华美的舞也无法和妹妹的白舞相较,白舞本就以轻柔浮动为美,妹妹曼妙身姿,舞步轻盈,倒让姐姐好生羡慕。”
我刚想开口却被白悫打断:“帝姬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这舞跳的也是极好,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南宫帝子好福气啊!”
阿霁倏而冷眸,看向南宫灏。南宫灏笑意难掩,说道:“是啊,本帝子确是好福气,过些时日我与懿儿的大婚还望诸位赏光前来。”轩辕姒一听却是十分欣喜,忙说:“那是自然,婉懿妹妹大婚我定然前来恭贺!”旁的人也附和道,唯独只有阿霁勉强笑了笑,没说话。
之后便是他们男人间的吃酒交谈,倒是无趣的很,大半个时辰都在那里忙于奉承,我没的兴趣去听他们的闲话,只好说是身子不爽,先行告辞。
我随着宫女去向我的住处,意外的是轩辕嬿竟跟了上来。她朝我使了使眼色,示意我引开宫女。我虽与她不熟,却也不能轻易拂了她的面子,便硬声说道:“我与嬿儿说些体己话,你且先回去,过会儿我自行回宫,不必担心。”那宫女看了我一眼,想要说些什么,我稍有怒意地看了她一眼,她立刻低下头去,回了句“是!”便赶紧离开了。
看着她远去的身影,轩辕嬿终于开口:“姐姐,嬿儿不喜绕弯子,就与姐姐开门见山的说了。我来找姐姐是想提醒姐姐,千万不要上了轩辕姒的当!”我眉心微皱,问道:“轩辕姒不是你姐姐吗?你怎么这般说她?”轩辕嬿叹了口气,说:“她哪里当我是妹妹,虽非一母所生,她也绝不该处处找我的麻烦,害我至此。”看得出轩辕姒并非善类,更何况在世家中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太多次,不足为奇。
见我没回话,轩辕嬿急忙说道:“这其中的故事怕是讲不完的,我只想告诉姐姐轩辕姒喜欢陛下,可陛下喜欢的是您,所以她接近姐姐目的不纯,多半是想让你身败名裂,让陛下厌恶你。”
我彻底怔住了。什么?阿霁喜欢我?绝不可能,我与他多年兄妹情谊,他也从未表露出这个心思,定然是轩辕嬿胡言乱语。
我脸色霎变,怒意尽显,声音也变得低沉起来:“你莫要胡说,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轩辕嬿更急了,慌张道:“嬿儿怎么会骗姐姐,轩辕姒曾亲眼见到陛下的内殿之中挂着姐姐的画像,结果被陛下撞见轩辕姒进入内殿,大发雷霆,罚她禁足数月。不仅如此,一次陛下酒醉,便说了些关于姐姐的事······此事宫中少有人知晓,事后,陛下下了封口令,若是有人敢胡言乱语,杀无赦。而轩辕姒自小崇拜陛下,这些年来是想尽了办法逼陛下娶她,她是轩辕氏的嫡长女,按礼法来说,她的确应该是帝后,陛下没有办法,只得应付朝臣说是再缓缓,可最终还是定了亲事,至于大婚,却是遥遥无期。”
我垂眸,静心想来的确有这个可能,可阿霁竟然从来没和我说过,不过,他既然喜欢我,又怎会愿意与我说这些。难怪我问他娶妻之事,他支支吾吾地呢。我总是要亲自问一问他的,仅凭轩辕嬿一面之词无法确信真假,再一细想,又觉得没有必要了。我和阿霁的关系本不想被他人所知,如果阿霁承认,我该如何,我是南宫灏的帝子妃,这其中牵扯到的事端并非我能够想象,他若不承认,这轩辕嬿今日所说的这番话势必会被阿霁查出来,再定她个欺君罔上的罪名。左右阿霁与轩辕姒都已经定亲了,再去生事便是我的过错了,不如先装不知,静观其变。
我朝轩辕嬿淡然一笑,似是沉思地说道:“我知道了,谢谢你的提醒。”轩辕嬿也没再说些什么,做了个福告退。
回去的路上我想了很多,阿霁也好,轩辕姒也好,一切都来得太突然,让我措不及防。只是有一点我是可以确信的,轩辕姒居心不良,从此往后她的一举一动我都需要注意,她已经知道我和阿霁认识,迟早会看出这其中的破绽,她若再发现我与南宫灏之间没有真情,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定会将我与阿霁的计谋告诉南宫灏,到时便是一发不可收拾了。
入殿,有几位侍女为我更衣梳洗,阿霁想的很是周到,为我安排的这几个人做事利索干净。没过多久,我就换了衣裳出来了。一进门便看见南宫灏悠闲地坐在花梨木椅上喝茶,我没去找他他反倒先来了。我刚准备屈身行礼,他就抬头说道:“这里没人,何必如此恭敬。”我也没和他硬拘着礼,走到他旁边坐下。
他笑了笑,从袖口中拿出几张信纸,放在桌上,推到我面前。我迟疑了一下,随即扫了眼。
信应该是他在陵国的细作写的,大意是烟华帝姬在郑国失了清白的事已弄的人尽皆知,闹得沸沸扬扬,陵帝为此大发雷霆,说是要与郑国断绝一切往来,而郑国公誓死不认,陵帝火冒三丈,下了战书,很快就要去讨伐郑国,郑国公甚是胆大,竟说恭候光临,此时陵帝已在招兵买马。
我不禁冷笑,陵帝不过是以烟华帝姬之名,借此趁机讨伐郑国公,其实他早有野心想要吞了郑国,只是一直苦于出师无名罢了,这次正好给他逮着一个机会,自然要大肆招兵,带着所谓的正义攻打郑国。各国国君也不是傻子,堂堂陵帝怎会因为一个女子而花如此代价,不过是想要扩大自己的疆土,寻此理由也实是可笑。
南宫灏看我对这件事情不屑一顾,扬了扬嘴角,说:“你可别小看此事,郑国公不过掌控一个小小诸侯国却敢口出狂言,其背后定然有指使者,这也是我今天来找你的原因,对方可能借此机会击溃陵国。届时,我们所有人都会岌岌可危。”
南宫灏说的很是有理,他若不提我还想不到这一层。这郑国公行事的确蹊跷,恐怕这幕后主使来历不小,不然他是万万不敢如此的。整件事的矛头原是指向南国的,可南宫灏巧妙避开,于是剑走偏锋,生生钉在了陵国头上,反正无论是哪个,对于那主使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他不过是坐收渔翁之利。
这件事的确不得不重视。
我神色严肃,看着他说道:“不如给父帝提个醒儿?”我自是不能直呼陵帝的名字,南宫灏还未知晓陵帝并非我生父之事,多为自己保留点秘密也没什么不好。
南宫灏浓眉微皱,似是沉思了一会,说:“不妥,陵帝向来疑心,只怕此举不会让他深思郑国公的事情,反而来怀疑我们给他下套,到时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这可怎么办,我心下焦急,复又问道:“那应帝知道此事吗?他有没有说什么。”
南宫灏点了点头,眉心略松了些,又恢复从前的冷淡:“知道,吴稷觉得不足为惧,若真有人要勾结,几个大国都会群起而攻之,自己吃不到嘴的肥肉,也绝不会轻易拱手让人。”
确实,枪打出头鸟。
可这幕后主使究竟是谁?不经意间,我竟问了出来。
南宫灏端起茶杯抿了口,又放下,淡淡说了句:“你说呢?”
大荒之内国家虽多,真正有实力的不过五大国,排除南国、陵国、吴国,剩下的就只有东宫国和雍门国,能让陵国惧怕的,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