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蓁叹气道:“皇后娘娘、李昭仪无须担心。作为母亲,全天下的母亲只怕都盼着儿女健康喜乐,功名利禄都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臣妾听闻昌邑王身子不大好,想着若是昌邑王的生母还在世只怕是要忧心了。”
“珍儿所言有理。”刘彻赞道,又说,“昌邑王近几年好似身子都不大好,太医令瞧了也无用。”
烟箬道:“陛下,不若将昌邑王召回长安来治病?总归长安的太医令要好些的。”
刘彻想了想,道:“还是等等罢。”
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刘彻等人走后,邢兴儿哼道:“陛下终归还是忌惮着藩王的。”
李蓁将刘弗陵递给了于安,直到看着于安进了内殿这才放心,方摇头,“他不是忌惮昌邑王,是忌惮我二哥李广利。”
烟箬恍悟,说道:“你的意思是……刘髆毕竟是李广利的外甥,如今李广利攻打大宛,兵权还在手中,若是此时召回刘髆,他们若是里应外合,只怕……”
李蓁颔首。
烟箬又道,“又是外戚之故!看来当年梁王、如今卫氏可真是叫陛下头疼怀了。那可如何是好?昌邑王手中有兵权,没有他,我们斗不过卫氏。”
邢兴儿起身,抖了抖衣裙,很平静地说:“还能如何?等。”
烟箬道:“不能再等了。李昭仪不会坐以待毙,太子如今不得陛下赏识,而燕王、广陵王、昌邑王皆可接替太子一位,如今,只怕李昭仪也不想等。”
“此事不急。”李蓁沉思,“本宫如今只想先一步对付卫子夫。昌邑王不来也好,远离长安,总归要稳妥些。”
“你有法子?”烟箬和邢兴儿异口同声。
李蓁摇头。
征和元年闰月朔,六皇子刘弗陵生辰宴设于长乐宫前殿。
莺歌燕舞、干鲜水陆。
刘彻居于正位,卫子夫坐在刘彻左首,一身凤袍陪着华丽耀眼的凤冠,华贵却平和,仪态万千,当真不愧是一国之母。
李蓁则坐在右首,望仙九鬟髻,穿米珠双福字流苏插在发髻上。那流苏顶端是一羽毛点翠的蝙蝠,取“福”之意。蝙蝠嘴裏衔著两个互套在一起的小金环,连接著一个羽毛点翠的流云如意头。如意头下平行缀著三串珍珠长穗,每串珠又平均分成三层,每层之间都用红珊瑚雕琢的双福字间隔。串珠底层用红宝石作坠角。整个流苏自顶端到坠角长二十八厘米,是流苏中较长的一种。这种长流苏一般歪插在发髻顶端,珠穗下垂,刚好与肩膀平。
李蓁身侧坐着小小的刘弗陵,一身玄色衣袍,扎着两个总角,一副正经模样。
刘弗陵很好动,可李蓁的视线却极少在他身上,反倒远远地看着席间的昌邑王刘髆。
他已加冠,一身紫衫,玉冠束发,面容素净,乍一看倒很清减。只是他身侧无人伺候,仅一个侍妾一边斟酒一边布菜,与其他几位藩王相较,略显得简单了。
“爱妃。”
李蓁还在看着刘髆,多年未见,你可知道,母妃还好好的。你看我一眼,髆儿,是我,母妃啊。
“主子?”踏风轻轻唤道。
李蓁猛然回过神,只见刘彻正瞧着自己,继而看向了刘髆。李蓁生怕露出马脚,笑着说,“自打生下陵儿后,臣妾的精神一日不如一日了,当真是老了。”
“爱妃容颜不改,怎么会老?朕瞧你瞧着昌邑王,可是好奇?”
李蓁心一惊,正要解释却听德妃说:“陛下,想来淑妃并未见过昌邑王生母李夫人,却久闻自己与李夫人相像,只怕是想看看昌邑王长得什么模样,好通过昌邑王想着李夫人昔日的美貌。”
德妃鲜少开口替李蓁说话,李蓁不由得感激起来,德妃是知道的,自己远远看着儿子,却不能相认。
何等的痛。
刘彻闻言,道:“髆儿,你起来,来瞧瞧,这是你淑妃娘娘,与你母妃可是有九分像?”
刘髆起身,看了过来。他看见李蓁的时候,眼神稍稍一闪,面色却依旧不改,片刻后笑着说:“的确有九分像母妃,但淑妃娘娘打扮华丽,头上的双福流苏更是珍宝,母妃一贯素雅,只怕不会如此。”
他也认不出我了。
为了见刘髆一面,李蓁等了太久。一直等到李广利又带兵出征才又想法子以刘弗陵生辰宴为由,这才将藩王召回了长安。
李蓁辛酸起来,朝刘髆温和笑着,“本宫自然不能与李夫人相较。久闻昌邑王身子不爽,近日可好些了?”
“蒙娘娘关怀,一切都好。”尽管李蓁的话中带着无限关怀,可刘髆回答的很冷淡。
“本宫有幸见过海西侯李广利一面,果真与昌邑王有几分相像。倒真是叔侄两人了。”李蓁微笑。
“淑妃娘娘说的哪里话?昌邑王长得像陛下才是,尤其那眉眼,简直与陛下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吕美人随口附和。
刘彻笑呵呵说:“吕美人睁眼说瞎话,朕看着髆儿的眉眼不那么像朕,也不那么像李夫人。”
吕美人又说:“陛下又说笑了!不像陛下和李夫人,还能像谁呢?臣妾前几日在少府找着一副陛下年少时的画像,瞧着与昌邑王简直如同一个人!”
“噢?什么画像?”刘彻问。
吕美人命人拿了出来,画卷一打开,李蓁脸色大变。
画像上的人是霍去病!
吕美人依旧笑着说,“陛下,你瞧,你穿着铠甲可当真是英姿勃勃,与昌邑王可不是像么?”
刘彻脸色早已大变,闷不做声。
可那吕美人也不知有意还是不懂眼色,依旧在说着,“看这眉眼,简直是像神了!莫不是父子的话,哪里能这样像?这……”
“吕美人。”卫子夫出声喝止。
刘彻冷着声音道:“朕问你,昌邑王是更像画像上的人,还是朕?”
“当然是……”吕美人这才意识到不对劲,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刘彻,又看了看画像,吓得跪在地上,“陛下,臣妾有眼无珠,竟然未能看出来画像上的人并非是陛下!臣妾该死,臣妾该死!”
“吕美人,得了,本宫看你醉了,回宫去歇着罢。”卫子夫也略显得不高兴。
刘彻却猛地将酒鼎砸在地上,酒鼎砰的一声巨响,震得在座的众人都是一颤。刘弗陵哇呜的就哭出来,扯着李蓁的衣袖往李蓁怀里躲。
李蓁抱住刘弗陵,低声说:“不哭,陵儿不哭。”便看于安,于安赶忙抱着刘弗陵出去了。
李蓁笑着说:“陛下息怒,吕美人入宫晚,未曾见过景桓侯,臣妾亦是如此,一时认错了也是有的。再者人都说外甥像舅,只怕景桓侯与陛下也有几分相像呢。”
“你未见过他,就不要说话。”刘彻道。
闻言,李蓁只得住嘴,却朝烟箬等人看了一眼。此事只怕是卫子夫或是李昭仪设计好的,看来,她们不但要对付自己,还要连带着将刘髆、李广利、李延年都扯进来,甚至连死去的霍去病也不放过。
邢兴儿起身,道:“陛下,臣妾是见过景桓侯英姿的,臣妾瞧着景桓侯不像陛下,可这画像却真真像极了陛下,看来那画师的功夫也不到家。”
吕美人忙说:“陛下明鉴,臣妾并不知道景桓侯是谁,臣妾知错了,陛下开恩,陛下开恩!”
李蓁看向刘彻,他死死盯着刘髆,也不知他要看出些什么。李蓁不禁想起过去的事,他曾疑心过自己和李敢,自己和霍去病,时到今日,他竟然还怀疑刘髆的身世么?
荒唐!
刘彻,既然你说我不知道,那我就装作我不知道罢。
李蓁又开口,“陛下,臣妾有些疑问。纵然昌邑王像景桓侯又能如何呢?”
烟箬闻言脸色变得铁青,她眼里射出的光全都在问李蓁:你这样问在自寻死路你知道吗?
刘彻看向李蓁,道:“你入宫晚,不知道李夫人与景桓侯的事。”
李蓁冷笑,脸色却如常,道:“臣妾听说李夫人是从公主府出来的,莫不是景桓侯举荐给陛下的?”
“够了!”刘彻怒喝。
李蓁慌忙跪下,“陛下恕罪。”
德妃起身,缓缓跪下,道:“陛下,贫尼有幸曾与李夫人在长年殿讲经,李夫人时常为陛下祈福,还亲手串了一串檀木佛珠想送给陛下避邪,可惜世事无常……”德妃说着便从长袖中拿出那条檀木佛珠。
那佛珠是昔日李蓁亲手串成,送给德妃的谢礼。
“陛下,李夫人待陛下的情义贫尼见了也难免为之动容,不过是一卷画轴,陛下真龙天子,昌邑王那神情简直与陛下如出一辙,陛下竟不信自己的双眼,要信死物么?”德妃捧着佛珠来到刘彻跟前。
刘彻看向佛珠,伸手拿起,轻轻抚摸佛珠,道:“是蓁儿……一颗一颗串成的?”
德妃道:“贫尼不打诳语。”
刘彻闭上眼,好似在回想,道:“是了……朕记得。当年蓁儿还想朕要了这么些珠子,说是给你做佛珠,朕当年听了还有些吃味呢……”
德妃点点头,笑了笑。
“想不到,竟然是给朕的么?”刘彻睁开眼,眼中却带着迷茫的神色。
“是啊,臣妾也想起过去的事了。臣妾还记得当年景桓侯很会做风筝呢,那可是故去的大司马亲手教的。”卫子夫道。
她此话一出,刘彻想起了李蓁和刘彻当年在城楼上的一幕,刘彻又疑心起来。毕竟当年李蓁听闻霍去病会死的消息后反应过激,刘彻直到今日疑虑都未消。
刘彻将佛珠放在了桌案上,看着刘髆道:“髆儿,你幼时母妃待你如何?朕待你如何?景桓侯待你如何?”
李蓁大骇,惊恐地看向刘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