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用的东西,洗脸用的是小瓦盆,三五分钱就能买一个。念书最需要用的是笔。家庭条件好的孩子有钢笔,我用的是蘸水笔、铅笔和毛笔。蘸水笔是自己做的:花几分钱买个蘸水笔尖,找半截筷子用铅笔刀削细,用线把笔尖绑在筷子的一头就成了。墨水是自己配的:花几分钱买一小袋颜色粉,在旧墨水瓶里倒上清水,放入适量的颜色粉晃几下就成了。到最后一学期,我攒够了两元钱,想买钢笔,又怕自己买不好,正好地理老师要进县城,就请他帮我买。当我拿到老师代我买回来的钢笔,可高兴了,摸了又摸,擦了又擦,平时生怕掉在地上摔坏了。不仅用得小心,还总当宝贝似的精心收藏着,呵!毕竟我也有了钢笔!那时用的作业本、笔记本也是自己钉的,买很便宜的白纸,裁成16开或32开,用纸捻子钉起来。
说起用的东西,还有一个故事:那时农村孩子上了中学,看外面什么事都新鲜。老师们住在一排排的平房里,早晨起来在门外刷牙,我们看着新鲜,有的同学也想试试,就买了牙刷,花几分钱买一袋牙粉。我班有位同学竟然买了一筒牙膏。一筒牙膏的钱,可以买十几袋牙粉(我念初中时没有刷过牙,一般同学也都是)。这同学入学不久就买牙膏牙刷,大家都想他家里一定很有钱。评助学金时,他就没评上(那时评助学金,先由学生在小组会上介绍自己的家庭经济情况,然后相互评议,评出甲、乙、丙等,最后报班主任老师审批),其实这个同学家里也很穷,只是赶时髦才买了牙膏。他没有助学金,念不起书,第二学期开学时没有来,退学了。
我班只有两名同学中途退学,一个因为肚子饿,一个因为买了筒牙膏。直到现在,我仍然为他们惋惜。那时莱西县还没有高中,全专区只有一所高中,在莱阳城,能上初中就很不简单了。初中毕业是不简单的文化人,至少可以当个小学教员,如果自己努力,再当中学教员也不成问题。或者至少先当个乡干部,再升到县里,甚至当上县长或者更高。1997年,我的母校莱西一中给我发来一封信,邀请我回去参加建校50周年庆典,还附了一份莱西一中简介,其中介绍母校培养出的众多学生中有不少名人,最显赫的要算姜春云。要说姜春云是莱西一中毕业的也算说得过去,但实际上他是莱西一中的前身海洋中学毕业的。我上莱西一中时,他已经毕业了。我三哥也上过海洋中学,但他念了一年半之后,因为受不了班长的气,一气之下回家不念了,这比因为饿肚子和一筒牙膏而退学更不值得。我三哥同样值得十分惋惜。他应该跟姜春云是同学,可他退学回家,成为了普通农民。他失去劳动力后的20多年里,总得我年年寄钱接济他。姜春云可就不一样了,他从县级干部干起节节攀升,成为省级领导,后来还成为党和国家的领导人。他和我三哥的天壤之别,怎能不令人惋惜三哥当年为什么就因为那么一点小事就退学不念了呢?!中国有句古语说:“一失足成千古恨!”我的那两位同学,我的三哥,不管你们是否悔恨自己,我可始终为你们惋惜!
那时的生活就这样,我不觉得苦,高高兴兴地过来了。
在我念初中的三年里,我们国家发生过两件大事情。
一件是发生在1950年的抗美援朝。虽然抗美援朝从1950年秋天就开始了,但到1951年春天时,“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运动才在我们学校展开。因为我国和朝鲜是唇齿相依的邻邦,抗美援朝是关系国家存亡的大事,全班同学都纷纷报名参军。但是只有体重超过100斤的学生才有资格报上名去参加体检。我当时因体重达不到要求,第一轮就被筛选下来。我们班只有两个大个子参了军,其中之一是曾与我在冬天伙睡在一个被窝的好朋友,他们当的是工程兵,1951年到了朝鲜。
另一件事是1952~1953年反贪污、反浪费、反官僚主义的“三反”运动。不过那时我们都十分单纯,只管念书,似乎并不知道身边曾发生过这样的运动。但到初中毕业并得知学校的伙食管理员因贪污而畏罪自杀后,才意识到国家正开展这项运动,并对我的人生道路产生了影响:我因家贫没有听姜老师的话,打算考中专,而当时可供选择的中专只有会计学校和农业学校两所,如果考会计中专,将来接触财务,“容易犯错误”,所以不假思索地放弃而选择农业中专了。
3.快活三里——攀登路上一段惬意的憩息
登过泰山的人都知道,在气喘吁吁地登上中天门之后,接着有段路叫做“快活三里”,坡缓而路宽,两旁流水潺潺,秀色可餐;游人可以放慢脚步,惬意地呼吸,享受登攀之后的憩息,又积聚精力准备更为艰险的登攀。在我的一生中,读中专这段时光,恰似登泰山途中的“快活三里”。
我忍痛舍弃了考高中的机会去考中专。离家90华里的莱阳城有一所农业中专。那时没有全国统考,也不需要先报名,考试的前一天报名即可。这次是我独自一人提前两天上路,仍是背着干粮,边问路边走。天不亮上路,傍晚就赶到了学校。报考的人也很多,但这次我却毫不担心。我毕竟是全莱西唯一中学第一届初中毕业生的第一名,算是县里的小状元了。果然我很顺利地考取了。
我上的是莱阳农业学校第三届,这届共100人,分两个班,我是302班。我们的上两届各一个班,所以全校只四个班,都是农学专业。我的同学主要来自胶东各县(在济南市还有另一所农业中专)。
这所学校孤零零地坐落在莱阳城南五六华里处,没有围墙,除了一排红砖红瓦的教室和实验室,再是老师们居住兼备课的宿舍,还有一个不大的操场,周围是农田和村庄,是个静谧的念书的好地方。但由于不能如愿读高中,使我在这里念书时,失去念初中时那种新奇感和求知的强烈欲望,失去了那种激情满怀、不知疲倦的劲儿。上数学课,觉得太容易,平凡而乏味;化学课的学时数较多,而深度上只比初中稍稍拔高;我只对物理课感到一些兴趣,但这门课让我新奇的不是其深奥的内容,而是任课老师的讲授技巧和精练语言。他操南方口音,讲课一句废话都没有,慢腾腾的一板一眼,把一个个物理概念和定律讲得清清楚楚。他不照本宣科,教案只摆在讲桌上,却全神贯注于全班同学,能从我们的眼神中得知我们是否听懂。最令人惊奇和佩服的是他时间掐得特别准,从不拖堂,常常是下课铃一响,接着就是他的话:“现在下课。”
让我感到振奋的只有语文课,任课老师五十开外,胖胖的矮个子,头发斑白,蓄着短须。他讲起课来意韵深长,很有风度。他批改班里的第一次作文,在班上总评之后,说有三名同学的作文写得挺好,并推荐让全班同学看看。他说,第一篇是主题思想明确,每一段落都围绕主题;第二篇是思想深刻,不是表面文章;讲第三篇时我为之一振,因为是我的作文。他说这篇作文不仅主题明确、思想深刻,而且文字表达简练、语句通顺流畅。他的讲评让我激动不已。我念初中时语文课学得不差,作文却是平平,从未获此殊荣。现在刚进校门不久,经语文课老师这一表扬,我的语文课和作文一下子就上去了。念书就有这样的经历,正像我念小学时算术本不出众,不是经老师点我上去“爬黑板”而一下子拔尖了吗?这次也是这样。我作文写得好在班里出了名,逐渐成为全班公认的一号笔杆子,并在全班各项活动中发挥了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