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这苦荞麦冬山药粥真的美味,还是有人陪同一起吃饭,心情舒爽,胃口就好,林淮这次竟喝了满满两小碗粥,到得玉瓷收拾东西,准备拿出去清洗时,就发现两人竟将这顿加餐吃完了。
一双杏眸顿时就变得笑盈盈的,“现在天还有些冷,山上东西不多,等再过段时间就好了。到时候可以找些中药,譬如沙参、川贝、知母、天冬、枸杞,用这些可以配着做些润肺止咳的药膳,你喝了身体会轻松些。”
拿着东西想要进画卷去清洗,林淮却出手止住了他,“你休息会儿,这些我来清理。”
玉瓷闻言颇有些怀疑的看向他,眼神有些奇怪,看得林淮有些赧然。
玉瓷却莞尔,“不都说君子远庖厨么?你怎么还会洗碗?”
林淮被她揶揄的眼神打趣的差点掩面,好在还是镇定住了。就道:“我是农家出身,并不讲究那些。况且我身子不好,以往农忙时,母亲兄嫂都要下地做活,我做不了地里的活儿,便只能在家里帮忙烧些饭菜,做些厨房的事情。”
玉瓷忍不住轻笑出声,“倒是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本事。”
见林淮似是羞愧的连耳根都红了,玉瓷又立马说,“我没有贬低你的意思,纯粹是觉得你这样很好。”眨眨眼,“你这样总好过那些标榜君子远庖厨的酸腐文人,宁肯看着家人受苦,也不愿拉下面子,屈尊降贵的做些实事。真的,我是真的觉得你这样挺好的。”
她真的没有嘲笑他的意思,刚才用那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他,后来又忍俊不禁发笑,不过是想到了家里的父亲罢了。
父亲出身书香世家,一辈子沉迷诗书字画,尤其在山水画上一道上造诣极高,在国画界声望很大。可惜,如此光风霁月、风度翩翩的父亲,偏在厨艺一道上没有半点天赋。
听母亲说,当初外祖父不同意她和父亲的婚事,就是觉得那些整天之乎者也、舞文弄墨的读书人,没有懂得材米油盐、一辈子围着灶台的男人靠谱,还想做主将母亲许配给他收养的大师兄。
无奈母亲主意已定,无论如何也不松口,外祖父迁怒父亲,便冷笑的刁难他,说是他什么时候能做好指定的、十道脍炙人口的家常菜,才能将母亲许配给他。
父亲为难的差点把头发都揪光了,之后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决绝的投入厨房,开始学做菜。可惜,父亲在这上面真是一点天赋都没有,半点都不开窍,不是烧了厨房就是炸了锅,要么就是摔了盘子碗、弄错油盐酱醋。
为此,有段时间祖父家里换厨师换的特别勤快,祖父和祖母也都不乐意在家呆,尤其是吃饭时间,更是跑的很远,就唯恐成了倒霉的试吃员。
好容易父亲终于将十道菜肴做的有了点样子,那已经是一年后了,母亲恼怒父亲手脚愚笨,办事不靠谱,为此不知泄愤的在他腰上掐了多少块黑紫青。
想到那对恩爱甜蜜、天天在两个女儿面前秀恩爱的父母,玉瓷想哭又想笑,双眸变得水润,里边闪着五彩绚丽的光。
碗筷最后还是玉瓷洗的,当然,她并没有大张旗鼓的又跑回画卷里,用雪水洗碗筷,而是被林淮带着走出了他的房间,去了家里厨房。
按照林淮的意思,之后玉瓷怕是很长一段时间,都要生活在“他家中”,那么趁现在家里清净,领她四处看看,熟悉熟悉环境,也是很必须的。
玉瓷也正是在走出了林淮的房间后,才发现,原来林淮竟是独自住着一个小院子。
“这是我十三岁时,父亲做主修建的。”
这个小院子在秋季竣工,同样是那年的冬天,父亲随小林村的几个叔伯去山上打猎,当时人群走散了,父亲又运气不好,碰上了出来觅食的黑熊,这才遭遇重击。
之后被几个叔伯找到时,虽还有命在,但已经缺了一条腿,浑身也是血肉模糊的。等抬回家,放在床上时,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
之后李朗中过来开了药,也没能止主血,没能抢回父亲的命。他当时闭眼时担心的模样,一只手抬起来,似乎还想触摸这个让他忧心的小儿子,还想交代些什么,可惜,到底是不甘心的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这所新修建的小院子只有简单的两间房,房前倒是有一大片空地,该是留着做菜地用的。院子非常清净,但这里若是只住着一个还未长成的少年,就未免太过凄清寂寥了。
玉瓷眉头微蹙,林淮见状,很轻易便猜到她在想什么,不由微抿唇说道:“搬到这里是我自己要求的,求了母亲好久她才同意。”
“当时我病的极重,又因退学,心里郁气难发,便整宿整宿的合不上眼。且当时大嫂生的小侄女不过几个月大,侄儿也才只有两岁,两个孩子晚上哭闹不止,我便更休息不好。为此,眼下时常是青黑的,一个月下来,我也瘦的几乎没了人形。父亲思索良久,便做主在原来宅子后边,重新修建了两间房,我才搬到这里养病。”
见玉瓷面露不忍,林淮便又玩笑似的宽慰她道:“索性这里清净,我搬到这里后,倒是难得的好眠。”
好眠不好眠玉瓷不知道,但是,他独居在这里,距离前边院子远了,晚上若是咳疾犯了,自己强忍着不发出声,那么前边院子的人也是听不到动静的;而若是他想悄悄处理些血帕子,掩盖住咳血的事实,那更是神不知鬼不觉。
玉瓷念及此,心里不由百味杂陈。她想着年幼时的林淮,独自在昏黄的煤油灯下忍受病痛,想着他独自忍耐凄凉寒冷,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心头便酸楚的很,委实想给他一个安慰鼓励的拥抱。
经过这几天相处,她对林淮的印象已经非常好了。
两人交流起来没有代沟,说话时有些像是老友,而他年纪又不大,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玉瓷便不自觉把他放在弟弟的位置上看待,对他多几分关怀,如今详细的得知了他的处境,便忍不住更加心疼。
然这是保守的古代,她若是做出拥抱的动作来,林淮怕是会被吓得面无人色,避她如蛇蝎?亦或是苦着脸,英勇就义的对她说,我会对你负责的……
想到这里,心里之前的酸涩顿时消散,玉瓷反倒忍俊不禁的笑的眉目都弯了起来来。
林淮垂首看了她一眼,对于她莫名其妙的忽喜忽悲不知所以,好在玉瓷很快又恢复正常了,他便又带着他转了转这个小院子。
靠着墙的地方肿了几株树,一株寒梅,花已经有些凋零;其余两株一棵是石榴,一棵是柿子。而在窗户不远处,则还有一株桂花树,像是才栽下没几年,植株很矮,也不粗壮。
林淮一一介绍了这些树木的来历,稍后才指着菜地的右前方,那个足够两个人并行的月洞小门,“那边可以通往前边的院子,我父母兄嫂,还有一双侄儿侄女都住在前边。”
少年引着她,沿着小径往月洞小门走去,孱弱的病体让他走的很慢,然他的步伐却是悠然的,姿态也从容娴雅,好似在此刻正在赏花问柳,所以,无需快行。
轻风掀起他青色的袍角,将他漆黑的发丝吹在惨白的面颊上,他拢了拢身上的衣服,微侧了侧身子,回首问她,“冷么?”
少年眸子漆黑,沉静微笑的模样朗润内敛,如此清风朗月般的人物,容貌气度俱佳,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农户人家能养的出孩子,真不知他是怎么长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