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江和林母几人回来后,便开始为春耕做准备。
天气越来越暖和了,村里的老庄稼把式看了下气候,便说了个可以开始耕种的时间。村里家家户户早就开始做起准备,或是将农具磨的锋利些,将损坏的地方重新修理,亦或是将去年备留的种子再次筛选一下,将干瘪和有虫的去掉。
这都是些费时间的活计,林江和林母为此风风火火的忙了两三天。
他们早些时日去深山里参加葬礼,就累的身子疲乏不已,如今又提着心劲儿干活,身上更是不堪重负,晚上便都早早熄灯歇下了,每天都一觉睡到天亮,就此精神也没有恢复多少。
前院的事情如此繁重,又有两个孩子需要照顾,小的那个还特别爱哭闹,由此,就更加没有精力将注意力施加在林淮身上了。也因此,根本就不知,林淮这几天晚上照旧天天咳血,以此精神一日比一日短缺,唇色也更惨白,脸色更是青白交加,让人一看就忍不住想到了“时日不多”这几个字。
林母倒是注意到了儿子脸色不好的景况,只是,儿子的脸色一直都是这样的,若是晚上熬夜看书,脸色就更难看,是以林母根本没多想,只在每天送饭过来时,忍不住唠叨几句,“二郎,身子要紧,别再累坏了眼睛。书也别抄了,先好好休息些日子,等身子好些了再做那费精神的活计。”
林淮每次都含笑应下,也确实没有再抄书,因天天晚上咳血,他已是又重病的起不了身。
画卷中的玉瓷为此忧心不已,恨不能回到原来世界,将和母亲交好的莫姨请过来。
莫家祖上出过好几任御医,家传的医术不容小觑,莫姨便是莫家这一代医术最好的大夫。因自幼与母亲交好,两人便商商量量合资开了一家药膳馆,两人一人精通厨艺,一人精通中医,由此生意大好。
可惜,这也就是想想罢了,如今她连自己能不能回去现实世界都不知,又怎能再带一个人回来?
玉瓷忧心的连饭都吃不好,尤其是每晚上,更是不敢闭眼,一察觉到可以出画卷了,她便蹦出去守在林淮身边。
林淮本就睡眠不好,这几日更是发展到,每晚只能睁眼到天亮的地步。每日只能在白日多多少少眯一会儿,由此身体孱弱得更厉害,眼下青黑更甚,连带的玉瓷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来,看得林淮愧疚不已。
“这样下去不行的。”玉瓷焦灼的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心神不宁,“一定要再找个好大夫,临近县里没有,便去州府找。”
林淮看着魂不守舍、坐立不宁的玉瓷,面上竟还带着笑,惹得玉瓷懊恼的瞪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
走到他床前的凳子上坐下,又给他掖了掖被子,苦恼道:“我是没见过你这么宽心的人,都病到这个地步了,竟还能笑得出来。”换做原来世界,像他这个年纪的少年,怕不得日日闹腾,将家里弄得鸡犬不宁。而他却安静的仿佛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个人承受着所有的病痛,看得玉瓷不忍又心酸。
林淮却只是道:“家里人都忙,没必要再让他们为我烦心。”接触到玉瓷怒瞪的目光也不恼,又压抑着咳嗽了两声,低语安抚,“况且,我这身子到底什么情况,我心里有数。前几年尚且没人能治得好,如今只会更难。哪怕告知母亲兄长,也于事无补,反倒让他们为我忧心,且都罢了。”
神态平静,有种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洒脱,然终究掩不住神色中的黯然。
说到底,他也只是个少年,又如何不怕死?即便是那些学贯古今的大儒,言谈中能戏言生死,但又有几人能真正做到洒脱?
“只是,届时怕是要耽搁你了。”林淮不忍道。
玉瓷听懂他的意思,无非是担心他不在了,她无法在这世上立足。
玉瓷也担心,还有些茫然,可这些情绪全都被压制下来,她现在只想林淮活着,不求他能丝毫不受病痛侵扰,活的恣意随性,只求他还能继续活在这世间。
她的愿望很简单,只是,却也太奢侈。
由此又过了三天,天气愈发温暖,小林村人也都陆陆续续的脱下了厚重的棉衣,换上相对单薄的春装。然林淮却依旧盖着厚厚的被子,穿着冬衣,甚至房中每日依旧需要烧着热炭。
他的身子冰冷,自从十二岁落水被救起后,体温便有些冰凉,林母这些年来已经习惯了儿子这种状况,且又因为儿子不喜与人有身体接触,她这几日也没有触碰过他手脸,因此,直到此时也没发觉儿子的异常。
甚至在儿子说要为孙子停几日功课时,林母也没多想,只以为马上就春耕,二郎是想让文睿去地里锻炼一下,便点头说好,神态颇为赞同。
林母如此轻易就被糊弄住,也是有原因的。想当初林淮在镇上学堂读书时,每逢农忙时节回来,也是要去地里做些农活。
先生也说这样很好,既可以适度锻炼身体,又可以体会家人生活艰辛,读书时更加用功,还可学会农事,之后若有幸做官,即便不可凭借过往经验造福一方,然也不至于被人糊弄,不至于养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眼高手低的性子,成为好高骛远、志大才疏的迂腐人。
文睿虽才五岁多,但从四岁前,林淮已让家人将他带去地里“帮忙”。不一定真让他做些什么农活,却要让他亲眼在场看着。
而文睿虽年纪小,却也颇为懂事,对二叔的话更是信服。去了地里后便帮忙照顾妹妹,偶尔还学着奶奶的样子,在疏通的垄沟里撒些种子,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儿,倒也有模有样。
见到儿子这么听话懂事,林江之妻林丁氏,哪怕再心疼儿子,也只能忍下。
更何况之后发现,儿子也果真如二叔所说那样,不仅更加懂事了,甚至小小年纪就在村中有了“美名”,林丁氏见状更加肯定林淮的话都是对的,也愈发认同他对儿子的教导。
春雷轰隆轰隆劈下,淅淅沥沥的小雨在天地间挂上帘幕。雨水不紧不慢的落了一晚,到了第二日,空气清新,天气温暖,太阳竟又高高升起。
雨水润泽了干涸的大地,村人俱都兴奋不已,有了这场贵如油的春雨,可省了不少事儿。
若不然,他们还要从小河里挑水浇地,那可是个力气活儿。田地在小河两侧的还好些,若是离得远了,那可真是累人。每天挑水不仅费时费力,关键还有可能耽搁农耕。
地面到下午时就差不多干了,有那心急的一家之主,吃过午饭便赶着牛车,拉着种子农具,带着儿孙和家里的女人们,出发去地里干活了。
有人带了头,到了第二天,几乎整个小林村的村民,都出发去田里春耕,路上热热闹闹的,大家互相打着招呼寒暄,倒也热闹。
林家的田地也在这天开始农耕,早早的吃过早饭,林江便带着妻母和一双儿女去地里了。文睿走之前,甚至还特意过来后院向林淮保证一番,“二叔你在家里等着,我们中午时就回来。文睿会帮着看顾妹妹的,不会让她哭闹,也会帮奶奶撒种子,不会让奶奶累到。”
林淮很欣慰的摸摸他的脑袋,“文睿会不会觉得辛苦?”
文睿摇头,黑漆漆的眼睛很诚恳的看着二叔,“不会。二叔教过我,我是家里长孙,应该承担起责任。”
林淮面露感叹之色,又夸奖鼓励了文睿两句,文睿欢欢喜喜的离去了。
到了快要中午时,前院忽然传来敲门声,“二郎哥,二郎哥你在家么?”
玉瓷讶异看向正和他弈棋的林淮,“这个时间,会是谁过来家里?”
林淮朗然一笑,眸中风华湛然,“是好友,亦是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