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淮被脱得赤条条的,浑身只余一条底裤,小夏手伸手过去就要拽,结果又被原大夫一巴掌拍下去,“行了,这样就可以了。”老太太唠叨几句,“我老人家虽然年纪大了,可也不想长针眼。”
玉瓷:“……”
玉瓷默默的移开视线,又默默的移回来。
原大夫在林淮头顶,胸腹,以及足心处扎了无数针,密密麻麻的,能让密集恐惧症的人犯病。
玉瓷并不懂中医,因而,也不知道原大夫扎的都是什么穴位。不过,感觉这针法很高深的样子。因为原大夫施过针后,自己浑身都虚脱了,满面大汗,唇色泛白,连身上的衣服都有些汗湿。
小夏铜铃大的眼睛中,立刻露出忧虑,甚至眸中还酝酿出了水意,原大夫立即挥挥手,“别哭别哭,你一哭我就脑子疼。安静坐会儿,我养养神就好。”
原大夫靠在椅子上休息,玉瓷就又仔细关注起林淮来。
慢慢的,就见林淮头顶冒起白烟,而他面色逐渐红润,呼吸变得平稳,胸腹间起伏的弧度变大,境况明显好了许多。
玉瓷正为此欣喜,却又听原大夫顾自念叨说,“这小伙子,可惜了。”
“根骨分明,人中清晰,天庭开阔,耳垂厚福,看面相该是大富大贵之人,只可惜,怕是熬不到平步青云的时候。”
玉瓷心中陡然一跳,忍不住盯紧了房间中的原大夫。就见她仍旧阖眼小憩着,说出的话带着哀婉叹息,然面色却依旧平淡无波,甚至有些冷漠无情。“病的时间太长,身子又没有好好保养,我是没办法治他了。除非……师兄还在,不然,回天无术。”
脑中轰的一响,玉瓷整个人都瘫坐在地上。她早先对原大夫抱了多大希望,现在就有多失望,她以为老天送来原大夫,就是要留下林淮的命,可这都是她想多了。
林淮的眉头微蹙,长长的睫毛眨动几下,似乎有醒来的迹象,原大夫就吩咐小夏说,“提着药箱,走吧。”
打开房门,迎来外边一众人殷殷的瞩目,原大夫眉头微蹙,似乎有些不耐。
李钰越过众人走上前,行了一礼,“原大夫辛苦了,不知我那位兄弟……”
“身染沉疴,精血耗尽,时日无多。老妇人用针法让他苏醒,之后三日也会每天行针,能护得他半月性命,之后如何,且听天由命吧。”
院中人俱都怔愣住了,大喜大悲之下,竟然都不知该怎么反应。而林母此刻已经哭不出来了,她整个人都傻了一样,呆呆的看着林淮的房间,忽然就凄厉惨叫一声,往房中扑去,“我的二郎啊……”
有关林淮的谣言,再次在小林村传播开来。比之昨天,此时再有人说起林淮,也都摇头苦叹,眉头皱的更紧,“老天爷不睁眼”“好人不长命啊”“多好的孩子啊,怎么就这么命苦?”
林家却静悄悄的,连爱哭闹的文怡都安静下来,乖乖的坐在红着眼眶的母亲怀里,不说一句话。
文睿已经从这几天长辈的言辞中,得知了一些事情,也知道了生与死的区别。小家伙伤心极了,他虽然觉得叔叔去了一个没有疼痛的地方,兴许对他自己来说是好事,但是,他不想一直看不见二叔。他最喜欢二叔,不想让二叔离开。
文睿就搬着小凳子,死死守在林淮身边,除了原大夫问诊时,会自觉挪开地方,别的时间,就握着林淮的手,一步不肯挪动。
林江见状,就拍拍儿子的脑袋,在林丁氏要抱儿子回去睡觉时,红着眼眶说道:“就让他在这里守着他二叔吧。也不枉他二叔以往那么疼他。”
林淮晚间时醒来,却张口就咳出一口鲜血。林家人大惊失色,慌忙喊来住在隔壁的原大夫。
原大夫却拧着眉头厉斥说,“大呼小叫什么?呵,若不是他长年累月这么咳血,身子能败坏到这个地步?”
林母浑身发颤,“原大夫,您,您这话什么意思?我,我的二郎,以前,以前从没咳过血啊。”
原大夫扫了一眼面色悲戚交加的李钰,似乎在感叹他和林淮的兄弟情深。林淮咳血的事情,没有告知母亲,却告知了不同姓的兄弟,想来这兄弟该是能让他放心的生死相托。
又念及林淮这么做,兴许是为了孝道,不让母亲为他忧心,她看向林母时,面色就好转些许,虽然还是皱着眉,说话的语气却不再是训诫。
“我是大夫,他咳没咳血我会不知道?”又忍不住不赞同的凝着林母,“他这身子,都是咳血咳坏的,看情况,该是咳了半年多了。你为人母的,难道连这件事都不知?”
林母和林江一时间惊怔,随即又面如土色。
林淮咳血已有半年时间,可他们却直到如今才知道。
这事情传出去,不说要被人怎样戳脊梁骨,就说是他们自己,也过不了心里那关。
那是他们的至亲,可他身体衰败如斯,他们却对他一直忽略,直到如今,竟还要一个外人提醒,才知道家人的病痛所在。
林江和林母受了打击,竟是觉得有些无颜面对林淮。
林淮醒来时,还有些恍惚。他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他独自一人呆在密闭的漆黑空间,那里什么都没有,空旷孤寂的让他心头发慌。忽而,那里似乎亮了一盏灯,他看见了玉瓷。
感觉到她的体温,触碰到她的双手,听到玉瓷笑着呢喃,“不能睡了”“你睡的太沉,我都喊不起来你了”“说好的你要带我去看大漠孤烟,听海浪涛声呢”……
玉瓷消失了,他心里焦急,猛一下挥舞,便似挣开了那藩篱,又重新回到世间。
李钦欣喜的大喊大叫,“二郎哥醒了。大哥,伯母,你们快来看,二郎哥醒了。”
林淮的苏醒,让林家人俱都兴奋不已。可是,念及那短暂的只余十五天的寿命,林家人又都沉默起来。
有原大夫施诊,林淮精神似乎好了些,也有了些胃口,晚饭竟用了一小碗瘦肉粥,这让林母笑出了眼泪。
眨眼间三天即过,施完最后一次针,原大夫和小夏就要离开回州府了。
林家人和李家两兄弟,见林淮这几天精神渐好,面色也有了红晕,不由有了妄想——林淮现在情况不错,若是原大夫能一直为他施诊,林淮的景况是不是会更好?即便原大夫不再施诊,可依照林淮现在的景况,想来也不该只有十余天寿命吧?
原大夫只扫了众人一眼,就冷笑的“呵”了一声,“事实如何,届时自有分晓。”
李钰上前,面露恳切,“原大夫,真的不能再停留几日,为我兄弟诊疗么?”
原大夫看他一眼,轻哼一声,才又摇头。“你倒是个情深义重的,可惜,治病救人就和田里收庄稼一个意思。只能尽人事,听天命。我尽了力,再多的也只能帮忙开两个疗养的方子,至于更多的,只能听天命。”
原大夫离开后,李钰回了林淮房间,此时林母、林江和李钦俱都在这里。林淮斜倚在床上,背后靠着被子,清隽的面容上带着浅笑,在和大家说话。“都回去吧。母亲且勿担心,儿子现在感觉身子很轻松,想来之后好好养着,定会无事。”
林母眼眶又红了,她没让众人将原大夫的话告知儿子,想来儿子定也不知道,他还只余十余日时间。
泪意上涌,林母借口去给儿子做饭,便快步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