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母和林大郎都离开后,林淮强撑起的精神瞬间变得微顿。他疲乏的靠在床上,问李钰,“知贤兄,我母亲可是知道了什么?”
李钰点头,旁边的李钦忍不住抢话说,“伯母知道二郎哥咳血的事情了。是原大夫说出来的,伯母哭了很久。”李钦神色沮丧,“二郎哥,我们没有瞒住伯母,辜负你的嘱咐了。”
林淮勾着惨白的无丝毫血色的嘴唇,露出个轻笑,“不怪你们。本来就没想着能长久的瞒着母亲。不过是让她晚知道一天,晚些时日担心罢了。”
这话一出,李钦和李钰都白了脸。想起了原大夫说起的十五天期限,一时间脸色更难看了。
李钦年纪小,所有心思都表现在脸上,想到之前帮着二郎哥隐瞒林母他吐血的事情,现在又要应林母所求,隐瞒二郎哥关于那个十五天的期限,他神色痛苦,面色青白交加。担心自己若再面对着二郎哥,会不顾一切将所有真相脱口而出,他立即找借口出了房门。
留下李钰在房里,看向林淮似洞察一切的眼神,叹口气坐下,“原大夫说的,你都知道了。”
林淮点头,“是那十五天的事?”
李钰脸色也白了,整个人都有些摇摇欲坠。
林淮摇头,“原大夫都告诉我了,我心里已有准备,知贤兄大可不必如此。”
林淮看开一切的笑道:“且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枯荣自有安排;昙花一现,蚍蜉一昼,寿命也自有定数。我这一生虽有遗憾,却还算顺遂。父母慈和,兄长关爱,又有二三知己好友。该经历的酸甜苦辣、人生百味都品尝过了,也不枉来世间走了一遭。”
李钰闻听此言,心中亦是酸涩交加,不知该回复什么,便也寻了个借口出去了。
房门被关上,玉瓷就出现了,林淮看见她,却是笑的更真心,朝她伸手过去,“你怎么出来了?”
玉瓷也不知怎么想的,直接握住了他的手。她觉得,这可能是对一个人最后的怜惜,要给他想要的温度和亲情,让他不孤单。再说,之前他重病时,她不知握着他的手多少次了,她是将他看做弟弟的,握个手没什么的,若是可以,还想给他个拥抱呢。
玉瓷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双手包裹住他冰凉的手掌,“不出来看看你我不放心。现在怎么样,还想咳嗽么?”
林淮摇摇头,“不咳了。原大夫扎针的过程挺难熬,倒是挺有效果,现在胸腹间好受许多,喉咙处也没了痒意。”
玉瓷就点头,“原大夫医术确实不错。”可惜,再好的医术,也治不了不治之病,治不了将死之人。
她又笑说,“妇人行医的,这世上倒是少有。自古有家学族藏的世家,技艺都是传男不传女,唯恐被嫁出去的女儿将自家秘传带到婆家去,成了别人家的东西,或是被人破解了,不再是独家所有,这却是有些故步自封了。”
林淮点头,轻笑,“你又怎知原大夫的父母不是故步自封之人?”
玉瓷好奇的看他,“当然了。若是迂腐之人,又怎会传授原大夫医术?”见林淮面上的笑容有些微妙,玉瓷不由更狐疑了,“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林淮知道点什么也是应该的。毕竟后两天原大夫过来给他施针时,林淮都是清醒着的,而后还要醒针,期间很长时间,林淮都可与原大夫交流。
林淮本就是博学之人,又容貌清隽、斯文有礼,最重要的是,他还很善于沟通交流,因而,即便冷漠乖戾如原大夫,经过两天的相处,也不免对他态度好了些。会和他说些私人的事情,好像也不是太令人难以接受。
林淮却取笑她,“你怎么会一厢情愿的认为,原大夫的医术,是他父母教导的?”
“难不成是他师傅?”
林淮失笑,“可以这么说。”又微咳一声提醒她,“小声一些,你要把外面的人引来了。”
玉瓷立即捂住嘴。她刚才有些失态了。
“你要不要再睡会儿,折腾好长时间了,该累了吧?”
林淮点头,“我眯一会儿,你也回去吧,别让他们发现你了。”
两人都不再提“十五天”的事情,以及若事实果真如此,玉瓷该何去何从的问题。他们就这样默契的彼此不语,各自珍重。
隔天,李钰回了镇上家里,李钦依旧留在林家。
如此又过了两天,李钰再次回了小林村,同来的还有他的父母,以及年不过六岁的小妹。
在李钰帮林家忙完农耕回到镇上后,李秀才就得知了林淮咳血,怕是不好的消息。他为此心里有些侥幸,更多地却是心痛、羞愧和无地自容。
林淮是代他儿子受过,如今性命难保,他却还因幸好不是儿子病重庆幸,委实忘恩负义。羞愧不已的李秀才当即决定典当部分家什,尽最大努力为林淮请医,争取让林淮好转。
这段时间,李秀才将家中最值钱的东西全部找出来了,不过,算来算去,最值钱的还是他的书籍。
李家家境也不好。这些年来一直在吃食药材上帮衬林家,虽花费不大,可李家本来进项就小,因而,这些花费就很有分量了。
加上家里两个儿子要读书,李秀才夫人也因生小女儿之故,断不得医药,李秀才还偶尔帮衬家贫的学子读书,施些书本、笔墨和馒头,如此种种,家里已是入不敷出。
好在李秀才算是耕读世家,家里过世的老父为他留了不少书,他也收集了不少,这些倒是能换不少钱。
直接拉到当铺活当,却告知不过十两银子,李秀才懊恼不已,最后还是死当了,满打满算当了五十两。
将那一包银子递到林母手里,李秀才就掩面去了后院。
林淮看见先生,免不了要起身行礼,自然被李秀才制止了。
李秀才险些不敢认林淮,他上一次见林淮,还是在三年前林父的葬礼上。那时林淮虽比现在稚嫩,身体也很孱弱,但无论如何也不是现在瘦的打飘,形销骨立的模样可比的。
李秀才心下大痛,李秀才娘子见状,也是红着眼眶落泪。可还能说些什么?林淮为了他们儿子受过,命都要没了,他们再承诺多少,再怎么宽慰,又有什么用?
李秀才娘子身子本就不好,走两步都得喘一喘,如今见了林淮状况,心中受了触动,悲痛交加,身子摇晃,竟好似随时要昏倒一般。
李钰立即将母亲搀扶出去,稍后李秀才也出来了。
李家一家人并没有在林家久留,当天下午就赶着借来的牛车回去了。之后每隔两天就送几两银子过来,林江、林母看得叹气,却也阻止不了。
玉瓷闻讯就笑着和林淮说,“怕是李秀才要把整个家搬空了。”
林淮叹气,“过两天知贤兄回去时,再让他把银子带回去。李家虽亏欠与我,这些年却没有慢待过我,一直在补偿。他们为我奔波请医是仁义,也是本分,可却没必要将整个家都赔上。毕竟还有家人要照料,且知贤兄和阿钦也都到了成亲的年纪,都该准备了……”
玉瓷好笑,“他们成亲的事儿,自有他们父母考虑,你就别操心了。”
“怎么能不操心?知贤兄已过加冠之年,早该娶妻生子,却因为我,一直耽搁着……”
“好了好了,你别说了,不口渴么?”玉瓷硬是塞了个茶盏在林淮手里,“快尝尝,我给你煮了麦冬生地茶。生地是今天上午在山上找到的,很新鲜呢。”
这又是对他病情有益的茶水,林淮笑着接过,慢慢饮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