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大夫离开后的第十天,林淮的精神还算不错,似乎病情有所好转。
然而,众人的心神不仅没有缓解,反倒都紧绷起来。
原大夫当初说可保林淮十五日无恙,这个十五日,究竟是从她开始为林淮诊病之日算起,还是从她离开林家时算起,大家都不知。而林淮的病又真的只能熬到第十五日,之后只能听天由命了么?
众人都揪着心,耐心苦熬着。
家里的气氛紧张,欢笑声全部被浅言低语取代,再没有人敢放声交谈了。就连文怡,也不敢再闹起床气,不敢在夜晚哭闹要出去玩耍了。
林淮似乎对这一状况毫不知情,可看到玉瓷时,却忍不住苦笑。“就因为我,家人都不敢笑闹了,每次看着母亲紧张兮兮、小心翼翼的模样,我便觉得自己很不孝。想安慰母亲几句,却又开不了口……”
玉瓷就笑的眉目弯弯的安慰他,“你要养病呢,当然要安静些。他们都是为你好,你千万别有压力。”
“不是我有压力,玉瓷,是他们压力太大。你的压力也大,你是不是也怕我……”
“什么怕不怕的?”玉瓷陡然截断他的话,“你年纪小小的,怎么那么爱胡思乱想。小心想多了未老先衰。”
林淮就忍不住轻笑出声,“我已过弱冠之年,若非因身体孱弱,又要为父守孝,我这个年纪的男子,多是已经娶妻生子、成家立业了。”林淮苦恼的叹息一声,“玉瓷,我已经不小了。”
“反正在我看来,你还很小,都没成年呢。”
“成年?”林淮神色不定,“你那里对成年一词,是如何限定的?”
“我们哪儿么?”玉瓷想都没想就说,“我们那里不论男女,满十八岁才算成年。所以,你真的还很小啊,少年。”
玉瓷咯咯笑,林淮则两条眉毛都皱在了一起,“十八岁方成年,这岂不是说,成亲的年纪还要再大些?”
“那当然。男二十二,女二十,这是国家法定结婚年龄。不过,我们那里人很少有这么早结婚的,尤其是那些事业有成的男女,结婚年龄普遍三十往上。”
“你呢?”林淮似很随意的问道:“玉瓷,你多大了?”
“二十……”玉瓷陡然顿住,反应过来林淮问的是什么后,杏眸瞪的圆滚滚的,狠狠白他一眼,“不知道问女士年龄是很不礼貌的行为么?”
林淮捂嘴轻咳,随即笑出声,“玉瓷,你说漏嘴了,你说你二十了。”
二十的她还在上大二,她真实年纪是二十四好不好?
装不了嫩,也撒不了谎,玉瓷只能老实交代,“不是二十,是二十四,我比你大了七岁呢。所以了,以后记得叫姐姐啊。”
林淮对她后半句话置之不理,只是神色不定的看着她。
眼前的少女,十四、五岁模样,长得娇俏明媚,纤柔温婉,她乌黑的长发编成了大辫子垂在胸前,清新动人。她笑颜盈盈的看着他,白皙细腻的肌肤,在灯光下反射着润泽的莹光,眸色澄澈灵动,言行举止中都是少女的韵味,宜喜宜嗔。
“你别多想。你面前确实是十五岁的我。”玉瓷反手指着自己,“我十五岁时就是这模样,不过我真的已经二十四了。也不知怎么的,我来到那画卷中后,身子就严重缩水了,直接减龄九岁,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故。”
林淮回神后洒然一笑,“那你岂不是占了大便宜,都返老还童了。”
玉瓷瞪他,“你才是‘童’。”
两人就都笑了。
林淮这几天笑的愈发多了,家里人不知就里,却会因为他的笑容而开心,家里一时间又有了欢笑声。
原大夫离开林家的第十二日,这一天林淮还好好的,没有重新陷入昏迷,也没有一觉沉睡不醒,家里人都松了口气。
然这口气并没有松多久,因为,就在众人的提心吊胆中,原大夫离开后的第十五日来临,这才是真正的“十五日”。
早上时,林淮精神不错,甚至用了一小碗鸡蛋羹,中午时他要午休,后院就清净了。
玉瓷出了画卷,林淮看着她招手,玉瓷自然而然的坐在他旁边,林淮笑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又旧事重提,“玉瓷,我把你托付给知贤兄吧。”
玉瓷心跳都要停了,好一会儿回过神,她握住林淮冰凉的手。问他,“林淮,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现在感觉很不好?”
林淮笑着点点头,眉眼深处却都是悲色,他用眼光一遍遍描摹着她的轮廓,似乎要把她的样子牢牢记在心里。
片刻后,才嗓子干哑的说,“玉瓷,我要睡了。这次,……恐怕会睡好久。”
玉瓷没有惊慌,没有惶恐,反倒盈盈笑了,“我陪你好不好?”
“玉瓷,知贤兄人不错,他会照顾好你的。之前先生拿来的那五十两银子,我也让知贤兄带回去了,只道是让他帮我照顾一个人。他同意了。那笔银子,会让你短时内衣食无忧,至于以后,……”
玉瓷不听他说完,又执拗的问他,“我留下来陪你好不好?”
林淮嘴角勾起,好一会儿后,才沉沉的点头,对玉瓷说,“好。”
玉瓷准备回画卷时,林淮又在她身后问了一句,“你现在不走,以后就真的走不了了。玉瓷,你会后悔么?”
玉瓷没有多想,当即摇头,“不会。我会陪着你。”
日后回想起来这句话,玉瓷心里都是泪,真恨不能将林淮吊起来打。然此刻,她却满心坚定。
林淮笑看着她点头,眸中亮光逼人。
当天晚上午夜时分,林淮沉睡过去,到了半夜时,李钰不放心的喊他,林淮却再没有回应。
林淮昏迷第一天,众人想尽办法,也没有将他唤醒。他的体温在一点点变凉,呼吸孱弱至极,即便放在他鼻尖一根绒毛,那绒毛也良久才微微动一下。那么无力,就如此刻众人面对昏迷的林淮时,那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无力之感。
林母更是万念俱灰,趴在儿子床边哭晕了醒来,醒来又继续哭,让人看得不忍。
林江更是红肿着眼眶,整夜整夜守着林淮,可都没有用。到最后,他甚至都不敢去试探林淮的鼻息了,就担心手中的绒毛不会动弹,担心林淮真的就此撒手而去。
林淮昏迷第二天傍晚,林母终于“醒来了”。她似乎真正意识到,儿子要去了,当下掩尽悲伤,竟一意孤行的准备给儿子操办身后事。
李钦忍不住阻止她,林母却哭诉着道:“阿钦,你别拦我。阿钦,我的二郎一直不肯走,他不舍得,也不甘心啊。我还什么都没有给他准备,棺椁、寿衣,骡马车轿和房屋,我要去让人糊好,不能让我的二郎在那边受苦。”
李钦闻言,顿时浑身发颤,手脚变凉。
林母有了事忙,就有了干劲,整个人一扫前些天的颓废萎靡,整个人竟精神了许多。
这让林江和李家兄弟两心里都百味杂陈,一时间不知究竟该不该阻止。
林淮昏迷第三天,整个小林村人都知道,林家开始张罗白事了,林家那二郎,这次真的熬不住了。
村人中,有受过林淮恩惠的,就都过来帮衬,那些大嫂子也都拿了针线,帮忙做寿衣,缝一针摸一把泪,竟都有些悲伤。
这一晚,玉瓷看着李钰出去如厕,就立即从画卷中跳出来,走到林淮床前。
林淮本是个笔挺颀长的身材,然此刻他躺在床上,被子却只微微隆起。那么小的幅度,看得人心酸。而他骨瘦如柴,神色却安详,即便是此时,睡姿还那么规矩安然,看得玉瓷一阵不忍,眼一酸,泪又落了下来。
听见李钰的脚步声,玉瓷立即闪身进了画卷。李钰迈进房间的脚顿住,他刚才似乎看见了一个女人的身影,还看见一角绣梅花的裙边。
李钰摇头,肯定是这几天悲伤过度,又休息不好,劳累的出幻觉了。
*
前院突然传来敲门声,李钰和画卷中的玉瓷眉头同时一蹙,这个时间了,又有谁会来林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