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淮好是好,只要能参加科举,便肯定会有一个远大的前程。
可惜,他现在还是个白身。
十七岁的少年了,身上尚且没有功名,且家里景况贫穷,不管怎么说,都不是良配。更何况他身体还不好,虽说有神医治疗,康复有望,但那也需要两、三年的时间调理。
而若是谁家姑娘嫁过来,最起码这两、三年肯定是要吃苦受累的,不说要每日照顾病弱的相公负担多大,做家务有多劳累,说不得还要做些地里活;而林淮现在用药量也大,普通百姓家,可供不起长年累月这么吃药的。
这样的家境,若是普通农家姑娘嫁进来,还有盼头,还能寄望于三年后妻凭夫贵。可一个大家小姐就十分没必要低嫁了,毕竟依赵家现在的家世,自家姑娘即便嫁给县令儿子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这么早就和官家搭上关系,不管怎么说,都比嫁给林淮这个穷书生有前途。
况且,林淮现在的身体状况依旧孱弱,还没有彻底脱离危险,嫁进林家的姑娘,难免不会被人冠以“冲喜”的名头,这对姑娘本身及她身后家族,都是个污点,未免让人小看他们。
综此种种,能在这种情况下还允许女儿嫁入,那这其中必定藏有猫腻无疑,而这家族必定所图甚大。
玉瓷并不觉得她将赵家阴谋化了,相反,她觉得她难得通透一次,这次的考虑也肯定非常正确。可惜,她并不能将心中的所思所想完全告知林淮,尽管她并不嫌弃林淮,也并不觉得林家的贫困,他的病弱是他的错,可也担心戳着少年的玻璃心。
然林淮却比她想的更为清楚明白,当下便只洒然笑说,“玉瓷,想说什么尽管说就是。相识这么久,难道你觉得我是个性狭虚荣,听不得真话的?亦或是你担心我记仇,听了真话后对你恶言相向、挟嫌报复?”
这自然是不可能的。
他是个胸怀坦荡的君子,即便是个少年,可胸襟广阔,言行举止都透着爽朗、磊落,且虚怀若谷,察纳雅言,又如何听不得人劝,听不得人说真话?
玉瓷不由噎住了,忍不住嗔怒的瞪他一眼。
林淮却又微挑的眉梢,面带笑意的看着她说,“玉瓷,我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
他漆黑的瞳孔中全是她的身影,他神情郑重,语气灼灼,像是在许诺保证什么,神态审慎矜重。
玉瓷无端心中一跳,像踹了只兔子在胸口一样,那砰砰作响的心跳让她慌乱起来。她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可却突然不敢看林淮的眼睛,隐隐有股羞臊的感觉袭上心头,血液开始上涌,让她面红耳赤。
玉瓷近乎狼狈的丢下一句,“那就好。”随即就在林淮颇为异样的视线中,快速的闪身回了画卷。
早饭后半个时辰,林母端着煎好的药来了林淮房中,看着仰头喝下苦药,却像喝水一样稀松平常的儿子,林母突然有些难受。到了嘴边的话几次尝试都没有说出来,她欲言又止的看着林淮,似乎等儿子给她一个台阶下,然林淮最终也只是选择视而不见。
林母颓丧的出了门,恰好碰上金九老头和李钦从月洞门走来。
李钦热情的打招呼,“伯母,给二郎哥送药来了?”
“唉,唉。”林母慌忙应道。
金九突然冷哼几声,林母的身子不可抑制的僵了下,随即又结结巴巴问他们,“这么快就回来了?这个时节后山风景秀丽,神医要是想看的话,阿钦你就多陪陪。”说完便匆匆越过两人回了前院。
李钦莫名其妙的摸摸脑袋,“怎么觉得林伯母像有什么心事?”
“哼。是亏心事。”
“诶,九爷你别这么说。伯母是大好人,是慈母,小林村没人说她不好的,你别带着偏见看林伯母,她真是个好人,才不会做亏心事。”
“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难不成卖子求荣还成好人了?我还说不得她了?”老头踹他一脚,“呵呵,眼瞎。”
李钦更加莫名其妙了,“谁,谁卖子求荣?唉,九爷你把话说清楚啊,这前后不连的来一句,我理解不清啊。”
“你就蠢死吧,猪脑袋。”
神医大步回了房间,李钦苦恼的挠挠头,去了林淮房中。
才刚坐下,准备向林淮抱怨抱怨神医的无理取闹,那老头便推门进来了,“来,来,臭小子先陪老头下两局。”
李钦对着琴棋书画就头大,立刻往门口躲。林淮也摆手道:“小子身子疲倦困顿,胸口壅塞疼痛,怕是不能陪神医弈棋了。”
老头瞪他,好一会儿后才气不平的问,“你要什么?”
林淮便奕奕然道:“烦请神医开两个治疗风寒的方子,外加弄几幅药来。病状为头晕头疼,鼻塞咽喉痛……”
老头懒得询问他要治风寒的药做什么用,随手挥毫就写了两个方子,丢给李钦,“去拿药。”
“麻烦阿钦了。”
莫名其妙去拿药的李钦:“……”这都什么事儿啊。
林淮和老头弈棋,下了半个时辰,一局才完。此刻老头看林淮的眼神已经大变样了,眸中透着深思,浑浊的双眸中有着犀利的锐光,转瞬却又恢复如常。
老头不甘心的甩甩手离开,“这次是老夫轻敌了,下午接着下。”
林淮揉揉发胀的太阳穴,面色疲惫惨白,“下不了了,体力透支,困倦非常,小子下午要休息。”
老头气咻咻丢下一句,“明天换新方子,以后一天药浴两次。”
这算是把药方该了?
走到门前的林江摸不着头脑,林淮不以为然,想通其中关节的玉瓷却忍不住笑起来,对林淮的高智商更加钦佩。三言两语就能让神医改善药方,对他的病情更加看重,也当真是林淮的本事,换了另外的人,指定没这么大能力。
李钦从镇上买药回来时,天刚好擦黑,路上还可见人。
李钦都没来得及用饭,便跑到后院将成包的药材交给林淮,又仔细嘱咐了大夫交代的煎药事项,这才松了口气。
“辛苦阿钦了。”
“不辛苦,不辛苦。二郎哥别外道,你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不过是跑个腿儿,简单的很。”
林淮抿唇轻笑,“怎么回来这么快?”
“嘿嘿,我碰见大曲叔了,来回都是坐的大曲叔架的牛车,快得很。”
“好。”林淮道:“快去前院用饭吧,稍后还要麻烦阿钦帮忙准备药浴。”
李钦为能帮到林淮兴奋不已,就乐呵呵的被他催着去前院了。等坐到饭桌前后,才后知后觉想起来,他好像忘了询问二郎哥要治疗风寒的药干什么。
林淮唤了声,“玉瓷。”
玉瓷片刻后出现,略有些别扭的问他,“药是给我的?”自从林淮看着她的眼说了那句“我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话后,玉瓷便开始神思不属了。这一整天,她心里都乱糟糟的,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不管做什么都不对劲儿。
她更不敢跑出来找林淮,会觉得羞耻,也会为自己那瞬间微妙的心思羞愤,她都想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因为心绪紊乱,她这一天都没露面,可现在林淮主动找她,且为她寻来治风寒的药,她再不出现就太不识时务了。
“都好的差不多了,不用吃药的,又给你添麻烦了。”玉瓷还是有些不自在。
林淮却轻笑着看着她,“说好昨天晚上就给你药的,无奈耽误到现在,我心中已是内疚,若你再不收……玉瓷,你不会不收吧?”
他的声音嘶哑,双眸却亮的如同星辰,那双漆黑的眼眸直直看向他,眼底溢出若有似无的笑意来,看得玉瓷无端的一扫之前的烦忧,心情蓦地好了许多,整个人也变得轻快。
她微翘着莹润的红唇,一把从他手里抢过药,“都买来了,不用多浪费。既是给我的,那我拿走了。”
玉瓷离开后,林淮还站在原地出神。脑海里全是她白皙素净的脸庞,灵动如水的杏眸,以及漆黑的长发划过的明亮欢快的弧度。
他的眸色越来越深,睫毛垂下在惨白的面颊上投下鸦青色的阴影,掩盖了眸中所有流转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