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瓷到了山洞后,便后悔了,刚才不应该只是和林淮说闲话的,她更应该办些实事儿,譬如——向他借一口锅,或是一个烧水的茶壶,都是可以的。总之,只要能将东西煮沸,不让她继续吃生食,什么都好。
她不想再继续过这种类似茹毛饮血的原始人生活了,吃雪解渴什么的,对于从小养尊处优的她来说,简直都吃伤了好么!
当然,若是林淮善心大发,给他一点御寒的棉被衣物,亦或是别的能填肚子的吃食,那就更好了……作为一个从小被御厨世家出身的妈妈,做的美食长大的好姑娘,她进画中后吃的东西,真是……不提也罢。
然而,她现在又出不去,这么胡思乱想的,实在是……想太多。
玉瓷这边碎碎念,那边才将她出现过的痕迹清除的林淮,又迎来一个客人,是小林中的老王叔。
老王叔有个闺女,几年前嫁到百十里外的临县了,鉴于路途不好走,且他和老伴年纪都大了,想看闺女都去不成,就只能趁着村里有人外出,让人捎封信过去。而林淮是村里难得的读书人,村民有写信需要,自然第一时间找上他。
其实早先林淮从学堂退学后,村里人不是没想过让他帮忙写些书信,只是林淮有读书人的讲究,衣着举动又和村里人大不一样,村人担心他端着读书人的清高架子,不肯帮这些忙,又担心被林淮抹了面子,以后两家人不好走动,因而,即便有心上门求助,也都踟蹰不定。
好在之后不久,村人都知道林淮是个好的,之后再有需要帮忙写写画画的事情,便都找他。
小林村人都朴实,即便上门求助,林淮不收钱,他们也会带些别的吃食点心,还会在农忙时,帮衬着劳力稀少的林家。
也因为林淮的缘故,林家自林父去逝后,人缘反倒更好了,和小林村中人的关系,也更亲密了。
老王叔年纪其实不大,不过四十多岁,但却很显老。他皮肤黝黑,身材也不甚壮硕,皲裂的大手中提着个篮子,里边放了不少去年秋天晒的菜干,而怀里还揣了三个肉包子。老王叔颤巍巍将包子拿出来,一把塞到林淮手里,包子还烫呼呼的。
“好孩子,你先吃点包子垫垫。你母亲兄嫂都不在家,倒是苦了你了。”又道,“老王叔家住的远,天又冷,东西拿来都凉了,不然叔就每天给你送饭了。好在这几天就暖和了,到时候让你婶子做点好吃的,叔给你送来。”
林淮自然推辞,接下来也不肯先吃包子,硬是先帮着老王叔把信写了。
其实信上也只是些家长里短的小事儿,不外乎是家里的母猪怀孕了,过段时间就能生小猪仔了;上次让人捎来的药膏很好用,老王婶的手脚到现在也没生冻疮;家里准备今春的时候,再开两亩荒地,她两个兄弟也快娶媳妇了,得多弄点粮食换钱;他们老两口想外孙了,让闺女啥时候有空,就领着外孙回来一趟……
零零碎碎写了三张有余,之后林淮又将信读了一遍给老王叔听,确定没有遗漏或错误,才将信塞进信封,交给老王叔。
玉瓷在画卷中,看着如此模样的林淮,不仅又点了点头。
敬老恤贫,立身以正,待人以诚,林淮这人还真是没话说。若是他的身体再好些,相信凭借着他的勤学善思、立身正己,出头之际指日可待。
尤其是,他模样还俊俏,即便只是穿着半旧的青色儒衫,头发随意披肩,也掩盖不住自身风华,这在追求“美”的古代,是很有优势的。
*
玉瓷稍晚些时候,并没有再出现在林淮面前。
虽然饿的难受,还有些肖想老王叔送来的热腾腾的肉包子,但玉瓷还是咬紧牙关,极力抵住了美食的诱惑,没有再动念头蹦出去。
究其主要原因,自然是因为:一来,天色已晚,她虽是现代女子,并不在意男女大防,但还是要尽量避嫌,以免在林淮心中落了“轻浮”的印象。
二来,总感觉现在两人交情浅薄,她一而再的把不多的情分(?!)用在“吃喝”二字上,太浪费了。还是慢慢攒些情分,等以后安身立命的时候再用。
这么想着,玉瓷就又出去找了些吃的,配着雪水打发了晚饭。
这天晚上玉瓷睡得不安稳,兴许是不累,兴许是环境恶劣,背后的山壁硌的娇.嫩的肌肤疼痛,她来回换了好几个姿势,前半夜一直半梦半醒。
如此到了后半夜,玉瓷倏地被一声接着一声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惊醒,她猛地睁开眼睛,看向林淮。
林淮高烧已经退了,现在正在恢复期。只是,他的身体也当真不好,或许真是十二岁落水时坏了根骨,他之后每天都在不停的咳,厉害时像是要把肺腑都咳出来,听得人浑身发麻。
而玉瓷到了画卷中这几天,倒也注意到这一情况,只是林淮前几天一直咳的压抑,每有咳嗽必定用帕子捂嘴,似是不想闹出大动静,而她那时也在愁苦自己生存的问题,因而也并不太在意。可如今听着外边撕心裂肺的咳声,玉瓷无论如何都坐不住了,再这么咳下去,怕不得咳出血来。
她心思一动,瞬间出了画卷。
简陋的房间中只有一盏昏暗的煤油灯闪烁着灯花,煤油灯放在书案边角处,玉瓷站立的位置,正好挡住了照在林淮脸上的光线。
他的咳嗽声顿时戛然而止,抬眸看清是她后,便又忍不住铺天盖地的咳了起来。玉瓷看不见他的神色,只是却发现他的眼睛格外明亮,没有了白日慑人的黑,此刻他双眸水润,整个人面上泛着不自然的晕红,整个人看起来更加孱弱而无害。
“有热水么?我给你倒点热水润润喉。”玉瓷边说话,边手脚利落的去拎放在书案上的茶壶,毫无疑问的发现,茶壶中有水,但水早已冰凉。
她微一愣神,侧首看向林淮,“我去装点水吧。”
“不用麻烦了,咳咳,将这些水加热一下就好。”林淮边咳嗽边断断续续的回道。接触到玉瓷不赞同的目光,便又嘶哑着声音解释说,“今天化雪,晚间气温低,水缸里的水该是冻得结冰了。”先不说她那点力气,能不能敲开冰块,就是敲开了,动静也太大,要吵得左邻右舍睡不安稳了。
玉瓷后知后觉也考虑到“扰邻”的问题,因此也只能作罢,退而求其次,只能将茶壶中的水二次加热。
幸运的是,林淮房间中取暖的设备,并不是村中人惯用的火盆,而是一个装煤的小炉子。
炉火微暖,玉瓷很快将火生起,将茶壶放在上边。
斜倚在床上的林淮一直静默无言的看着她,间或再撕心裂肺的咳嗽一阵,两人各忙各的,气氛倒是不尴尬。
夜色漆黑如墨,整个村落都陷入沉睡中,偶有几声狗叫远远传来,稍后又恢复安静。房间中的油灯忽然“噼啪”一声爆出一个灯花,玉瓷走过去将灯线剪短一些,重新挑亮,随后才又坐回到炉火边烧水。
林淮咳嗽过那阵,喉咙中的痒意减弱,现在也好了许多,他缓缓平复着气息,眸光温润的看向玉瓷,歉意道:“抱歉,是我吵醒你了。”
病弱的少年披着漆黑的头发斜倚在床榻上,温文有礼的向你道歉,玉瓷心里却有些不好受。她摇摇头,若无其事的笑道:“不是被你吵醒的,是我本来就没睡好。你知道的,我现在睡在山洞里,那边山壁硌的慌,我睡不安稳。”
林淮轻笑出声,少年的嗓音喑哑,在暗夜中听来,好似有什么魔力一样,挠在人心尖上,痒痒的。
而他此时的目光,却又是洞若观火的,好像已经明晓了她的好意,也不揭穿,只是又含着浅笑冲她微微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