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在七十年前,为师还是俗世之中的一个小乞丐,不错,是乞丐!俗世之中有一个大皇朝,名曰大唐,其地北承天山无尽雪林,南望苍茫十万大山,东临沧海三千星岛,西接极境无垠大漠,疆域有万里之阔。大唐虽然强盛,可是富贵者如星月之稀,贫贱者如江鲫之众,当时龙江泛滥,水浪千里,淹没良田美宅无数,灾民遍野,饿殍遍地,可大唐官员贪污成风,赈灾的粮食还未派下就已被瓜分一空,为求一饱,为师便随着数十万灾民北上盛京,一路上挖草根树皮充饥,所过之处当真是寸草不留,有如蝗虫过境,活生生饿死了十数万人,才好不容易抵达盛京,可又被京郊禁军以暴民攻城为由大事杀戮,一时间血流成河,尸堆如山,为师心中悲苦绝望,兼又恐惧惊惶,只好又随剩余的灾民南下乞讨,可一路行来连草根树皮都已被食得干净,饿死的灾民更是不计其数。
当时灾民队伍已到龙江北岸,由于上游之地已尽淹没,江水已无汹涌之态,可附近船只早已淹没,灾民就欲搭浮桥过江南下,我见浮桥需要晚上才来搭好,便自行四处寻食,发现江岸竟有一龙王庙,便寻思进去看看。
甫一进门,我便后悔了,这庙中恶臭非常,破败无比,连龙王雕塑都只有半个身子,干草之中更不知裹了多少死尸,正欲转身退走,忽的有人叫住,“这位小公子,且留步。”
当时世道纷乱,多有强盗伏杀饥民以烹食之事,若是遇陌生人叫你,哪敢回应,但我走遍江北,人家总是叫我臭要饭的臭要饭的,倒是从来没听过别人叫我我小公子,有些新奇之余就回头打量,确见草堆之中躺有一老头,批头散发,破衣烂衫,当真是我这个灾民兼乞丐见了都嫌弃,且脸色惨白无比,倒比草堆里的尸体更像个死人,偏生他目光凌厉,有一股脱尘超凡之气,我不敢小视,连忙指着自己,哆哆嗦嗦的问道,“这位爷您是叫我呢?”
那人咬了咬牙,半坐起来,惨白的脸上滚下几滴汗珠,道,“这位小公子,你且过来,贫道又一事相求。”
我听他自称贫道,应是个道士,当不会害我,而且似乎受了重伤,即便是想害我,恐怕也没这个气力,我心道,“乱世之中众人皆如蝼蚁,多是今日患难相交,明日阴阳相隔,大家都是可怜人,且听听他有什么心愿,让他死得瞑目也好。”故而小心翼翼的走过去。
方一走到他身前,我才发现他混上上下鲜血淋漓,血腥和恶臭直冲脑门,直吓得我心胆具裂,暗道,“这莫不是从强盗的锅里爬出来的吧?”
“小公子,我且问你,你们是要搭浮桥过江去么?”
我寻思这老道都要死了,怎么还问这些问题,当下答道,“不错,趁现在江水稍浅,那些领头的四处去找草木杂物,想必今夜就能搭起来了。可惜你恐怕是没办法过去了,你若有什么心愿未了,不妨说来听听。”
“今夜就去?”那老道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惊坐而起,五指如同铁钳一般将我死死扣住,我又痛又惊,喊道,“你想干什么?我瘦巴巴的,不好吃的!”
那老道见捏痛了我,松开手道,“这位小公子,贫道有一事相求,望你无论如何也要答应。”
我见他说的认真,不敢随意应答,道,“你且说说是什么事吧。”
那老道却不言语,从胸前掏了两个黄澄澄的金锭出来,道,“你现在就去江边,只要你能阻止灾民过江,那这些全都是你的了!”
我那是还不识得金子,疑道,“你这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要阻止灾民过江?江北的蝗虫老鼠都被吃光了,为什么不去江南?”
老道见我不识得金子,有些尴尬,又掏出两个银元宝来,道,“你且不要多问,这个银子你总识得吧,快些过去!”
我眼睛咻的一亮,这么大的银元宝我便是从来没摸过,忽的又暗淡了下来,懒懒到,“若是在盛京,便是活一辈子也够了,可是这里全是灾民,这银子虽好可是不当吃不当喝,却也无甚要紧的。”
那老道惨白的脸被我气得通红,五指一甩那两个银元宝便咻的飞出,只听得一声噗的响,居然在龙王的半身像中穿过,在龙王腰身上打出来两个窟窿,我吓得魂不附体,暗道,“乖乖,这老道难道是仙神下凡,那可不得了。”立时就对他毕恭毕敬起来。
那老道撒了气,只好又向怀里摸了摸,似乎摸到了什么东西,脸色有些古怪,轻轻咳了一声,把东西摸出来,尴尬道,“那个,我这只有个昨天吃剩的烧饼……”
我当时已经有五六个月没见过白面馒头了,甫一见这烧饼中间居然还有肉,真是让我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不会皱下眉头,只是盯着烧饼半天也没说出话来,生怕这是个梦,一说话就醒了。
那老道见我表情,心中已定了三分,脸色忽然又古怪起来,又轻轻地咳了一声,慢慢将那烧饼撕成两半,递给我一半,又尴尬道,“你快去吧,等你回来了,这一半也给你。”
我郑重的将那半个烧饼接过,只觉得胃肠一阵蠕动,恨不得现在就大快朵颐,但送到嘴边,却怎么也舍不得吃,我强压饥饿,将它贴身藏在胸口,忽然一下子觉得就有了力气。那老道似乎也有些意外于我的定力,多看了我两眼。
人就是这样,只要有了一点点的依仗,就能顽强的活下去。我想,这半个烧饼当时对我而言是一种美好生活的向往,是希望的象征,让我头一次觉得或许未来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糟,也坚定了我在这一连串的逆境中生存下去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