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拜过之后,白轻颜眼中已满含泪水,她强忍着没有流下来,只是盯着画上的女子瞧着,静静开口相问,“爹爹为何今日愿意让女儿来见娘亲了?”
冷义江默叹了一口气,他的目光亦停留在画中女子的面上,幽幽道着:“颜颜可是已经想起了一切?”
看来,彼此都心知肚明,只是往日面上皆没有表现出来罢了。
“爹爹可是说,娘亲在临死的时候封印在我脑中的记忆吗?”
这话说的及其平静,可听在冷义江耳中,却别有一番苦楚。他从未忘记过那个雨夜,那声声凄厉的喊声、白容面如死灰的绝望,以及她眼中所含的不甘和对他的怨恨,这些,如梦魇一般,时时刻刻的围绕在他的心头。
这么多年来,他也曾午夜梦回的时候问过自己,到底当初自己有没有爱过白容?也许一开始他连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心。
可这些年,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影像告诉着他,他是爱她的,但爱有时候就是那么的不纯粹,只要带有一点点的私心,便可以万劫不复。
身为赤炎门门主,他对权势地位的欲望绝不亚于对爱情的执着,他当然不是铁石心肠的人,若说一开始接近白容的确是为了逆天之术而去,可后来呢?
她天真、善良、单纯、热情,每一次她扬起脸笑望着他的时候,他都能感受到那份无与伦比独一无二的爱,他同样回报了浓烈的爱。
他以为他做的已经够好了,却没有想到白容所要的并不仅限于此,而自己所要的,也从未变过。
他知道逆天之术乃白家禁忌,他知道若白容真的告诉了他,那她也就等于背叛了白氏一族,背叛了阴阳司……可他依然没有停止。
所以,这算爱吗?深爱对方的人又如何会将对方逼至死路呢?
“爹爹将娘亲的画像放在这里,是在忏悔对她的狠心决绝吗?”
“颜颜……”冷义江竟不知该如何解释。
他知道自己此番举动会带来什么,轻则与从小呵护在手心的女儿大吵一架,重则自此陌路天涯,相见成仇。但该来的总要来,即便自己不说,总有一日,女儿也会与自己对峙,谁来捅破这层纸又有何区别呢?
白轻颜缓缓转身,眼中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她抬手抹去,依旧是平静的质问,“爹爹是否觉得对不起娘亲?是否觉得当初的决定是错的?如果……如果当时您没有那样伤她,而是在她被白家追杀的时候你护她周全……”
冷义江眼含伤痛,面对女儿的质问,解释不了半个字。
当时……当时的他确实没有要护她周全的想法,但他确实也没有想到,白家会那样心狠手辣要置她母女于死地。
白轻颜往前走了两步,至冷义江身侧站定,她将面上的眼泪全部擦去,悲和痛,在她恢复记忆的那一刻起,便已经在无数个夜里被宣泄殆尽,她告诉过自己,从今往后,不会再在父亲面前因为母亲掉一滴泪。
母亲需要的不是她的伤悲和懦弱,母亲需要的只有报仇。
“十五年来,爹爹每个夜里都睡得安心吗?可曾有一丝一毫怀念过娘亲?”
她闭上眼睛,耳侧只有冷义江沉重的呼吸声,在沉默之中,她满腔的愤恨终是慢慢散去,紧握的双拳亦渐渐松开,手心处全是冷汗。
原来自己不管面上表现的有多么镇定,多么冷静,内心深处还是崩溃了,在见到娘亲画像的那一刻,所有的哀思全体都崩溃了。
现世走一遭,她以为自己已经原谅了父亲,可到头来还是没有。原来现世的魔尊和眼前的人还是有着区别,过去的只是过去,并不能代表现在。
得不到他的回应,自己也不愿再与他共处一室,白轻颜抬脚就要出暗室,就在跨步的那刻,身后传来了父亲的声音。
“爹爹知道,你有诸多怨气,替你娘亲感到不值。是,是爹爹对不住你娘亲,是爹爹负了她,是爹爹害她最后以魂飞魄散的代价来惩罚我。但是颜颜,爹爹爱你,就如同爱你娘亲一般……这么多年过去,爹爹的心里始终有一个遗憾。你说的没错,爹爹将你娘亲的画像放在这里,便是忏悔,只希望你娘亲若魂魄有灵,可以放下这段恨意,保佑你,可以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过这一辈子。”
他的喋喋数语在白轻颜听来,全部都是诡辩和无用之言。
他还当自己是三岁孩子吗?这些话若是换做从前,自己或许会相信,可在经历了三世之后,她的心早已千锤百炼,糖衣炮弹于她而言毫无滋味。
“颜颜,爹爹愿意与你敞开心扉坦白一切,便是愿你勿要因为你娘亲留在你脑中的记忆,而毁了自己的一生。你恨爹爹,要如何惩罚爹爹,爹爹都能接受,可你千万不要被仇恨所包围,你终究……是爹爹的女儿。”
好一句,终究是你的女儿。
白轻颜轻笑了一声,转身看向冷义江,眼中是无奈又是冷漠的疏离。
“爹爹可愿在娘亲面前发誓,以后,不管发生何事,都不能像利用娘亲一样利用女儿,不会再为了你的权谋大计而牺牲女儿……爹爹可敢吗?”
她想过了,既然当初选择了留下来,就料想到会有这一日到来,与其当真和父亲闹翻,还不如借此为自己某得一丝保障。她管不了冷文羽的心思,但至少,若当真冷文羽害她之时,父亲可以信守承诺护她一时。
“有何不敢?”冷义江一丝犹豫都没有,对着白容的画像,信誓旦旦道,“容儿,今日有你做见证,你放心,我负你的定会全部还你。我冷义江统领赤炎门的这几十年,做错了很多事,最大的代价便是失去了你,所幸你拼尽了一身的灵力保护了颜颜。如今你已不在,以后,在我有生之年,就由我来守护颜颜,必保她一世安乐。倘或她受一分一毫的伤害,我必自毁修为,自断经脉,伤一分,断一次,直至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白轻颜突然笑了,她看着娘亲的画像,眼里淌着泪却笑出了声。
娘亲,你爱着又恨着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女儿与他一起生活了十五年,却始终还是看不透他的心。
他今日于你面前发下如此重誓,却为何会眼睁睁看着你在他面前消失?
娘亲,女儿此番所做,到底是对还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