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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约好了春天开花

他笑的无比灿烂,脆弱不堪的骨头,佝偻变形的躯体,疾病带来的痛楚,困顿窘迫的家庭……他都只字未提,他一遍遍提及他的 位兄弟的胸膛,和他们并不结实却宽厚的怀抱。他说,每天我都能获得几十个温暖的拥抱,还有比这更幸福的事情吗?

约好了春天开花

妻子突然从厨房里冲出来,甩着湿漉漉的手,急匆匆就要出门。

外面飘着漫天的雪花,这是今冬以来,杭州下的第一场雪。她这是要出去赏雪吗?可是,雪刚飘下来,就都融化了,还没有积起来呢。妻子摇摇头,说,昨天我和人家约好了,要买她的盆景,差点忘记了,刚刚想起来。

我拉住她,外面下着大雪,买什么盆景?等天好了再买也不迟啊。

妻子却坚持马上去。原来,昨天中午吃过饭后,妻子在单位附近溜达,在桥头,看到一个骑着三轮车卖盆景的老太太,有剑兰、文竹、金菊,还有水仙球。妻子想买几颗水仙球,赶到春节的时候,正好能开花。老太太却告诉妻子,这几颗水仙球都是卖剩下来的,芽发的迟,估计要到春节后才能开花。要是真想买的话,她明天再带几颗好的球株来,确保能在春节期间开花。真是一个善良的老太太。于是,妻子和她约好,第二天中午这个时候,还在这个地方等她。

我探头看看窗外,雪下得更紧了。我对妻子说,外面下着这么大的雪,谁还会出门啊。再说了,那种路边的买卖,本来就是随口说说而已,你还当真了。

妻子执意要去。

我推出自行车,那就我替你跑一趟吧。

妻子的单位,离家大约三四公里,顶着风雪,向前骑去。我心里嘀咕着,肯定是白跑一趟,权当是体验一下雪中骑车的滋味吧。

赶到妻子单位附近,四处张望,风雪中除了偶尔几个顶着伞的路人,路上显得空空荡荡。果然被我言中了,也难怪,大雪天,谁还出门没事找事啊。

路滑,推着车往回走。拐弯的时候,忽然看见,路边的墙角,蹲着一个老大爷,面前摆着两只箩筐,都是水仙球株。没想到,这个天,还真有人坚持做生意,小本买卖,不容易啊。

问好价钱,我买了五个水仙球株。我是这样打算的:回去跟妻子撒个谎,就说找到那个和她约好的老太太了,水仙都是从她那儿买来的,免得她有失落感。

老大爷细心地用塑料袋,帮我将水仙球株一个个装好。他的毡帽上,飘落了好几片雪花,竟然没有融化。一看,落在地上的雪,也已经开始积聚了。这说明,气温在下降。

我劝老大爷,天冷,又下雪,不会再有什么生意了,赶紧回家吧。

老大爷双手凑到嘴巴前,一边哈着热气,一边点着头。

我推着车,慢慢往前走去。

身后,隐约听到老大爷在自言自语:“人家也许不会来了,真的不会来了。这个鬼天气,谁还会出门啊。老太太,太冷了,我得回家了,你可别怪我,我可是已经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哦。”

原来……我霎时明白了。

我转回身。我要紧紧握着老大爷的手,我要大声告诉他,您没有白等啊。

雪打在我手中的水仙球株上,它们已经长出绿叶,她们相约,在春天开花。

愿意常见的人

省城有很多老同学。有时候出差或为私事去省城,就会想,这次找谁聚聚呢?

有的同学,升官了,升的最快的,已经官至厅级。不过,虽然升官了,同学情谊还是一点没淡,外地同学进省城,但凡他们知道了,都会热情款待。聚会的饭店,一定是上档次的;聚会的场面,一定是热闹的。老同学一个电话,就会唤来其他同学陪你,这些被临时喊来的同学,大多也是在官场上混的,不是处长,就是主任。老同学见面,自然要寒暄几句,但一圈酒之后,老同学的话题就转向了,全是官场上的事情,谁谁又升了,谁谁没啥希望了,谁谁有谁谁罩着,谁谁……说的不是你不认识的人,就是你不太懂的官场行话,你尴尬地坐着。半晌,老同学们忽然意识到你的存在,大着舌头招呼你,别客气,吃!别客气,喝!你讪讪地笑笑。

聚会终于结束了,餐桌上,酒瓶喝空了几个,菜剩下大半桌。老同学豪爽地喊服务员签字埋单。你偷偷瞄了眼,乖乖,好几千块呢,比你一个月挣的工资还多。不过,老同学一个子不用自己掏,大笔一挥,签个字就完了。老同学签字时神采飞扬,样子潇洒极了。

这样的盛宴,你却不懂得领情,此后再也没去找过他们。

有的同学,发财了,自己开了公司,做了老板,挣了大钱。你到了省城,去找他,他很开心。不过,他很忙,电话一个接一个。见状你要告辞,他一脸不高兴,老同学千里迢迢来了,不请你吃个饭,还像话吗?你抹不开面子,留了下来。晚饭照例是在某个豪华的大酒店,订的是气派的包厢。你正思忖着,就你和老同学两个人,这场面也太浓重了,门开了,又来了一帮人。老同学赶紧站起来,谦恭地将来人一一介绍:这是工商局的蔡局,这是税务局的黄处,这是刘总,这是胡经理。完了,指指你,对大家说,这是我外地来的一个同学。你突然明白,宴席是早预定好的,你只是赶巧碰上罢了。酒席上,老同学毕恭毕敬地一杯杯敬酒,还附在你耳边悄声说,这都是他的财神爷,帮帮忙,多敬他们几杯,让他们高兴高兴。本来一路颠簸,你又累又饿,这会儿却一点胃口也没有了。

你也再没找过那同学。

想来想去,每次去省城,你必定要找的,只有他了,睡在你下铺的兄弟。他没升官,也没发财,和你一样,在一家单位朝九晚五地上班、下班,辅导孩子,自己看看书。听说你进城了,电话里跟你说,一会就下班了,直接上家里去吧。他家你是认识的,去了很多次,在省城众多的老同学中,也只有他的家,你去过,此外,再也没有人邀请你上他们的家中去过,与他们见面的地方,不是宾馆的标准间,就是饭店,或者茶楼。

你坐上熟悉的公交车,到了同学家附近的站下车,门锁着,同学还没回来,没关系,小区门口坐一会,同学就回了,手里一定还拎着你喜欢吃的烤鸭、油炸花生米、臭豆腐干什么的,这就是你们的晚饭了。天冷的话,一人一瓶二锅头;如果是夏天,那就一人一瓶啤酒。也不用拼,不用劝,咪一口,搛口菜,聊聊近况,扯扯开心的事、烦恼的事、棘手的事,互相安慰几句,鼓励几句,再吧唧吧唧以前在一起的趣事,时间就慢慢地过去了几小时。也不着急,弟媳妇已经热好了暖胃的菜泡饭。

有时候,弟媳妇不在家,老同学就会领着上小区边上那家小饭庄,找一个僻静角落,点两三个小炒,仍然是一边吃、一边聊,讲到会心处,两人哈哈大笑。埋单也不用争抢,几十块钱的事,他掏和你掏,一样。

有的人,我们愿意经常见一见、聚一聚、聊一聊,有的人,却离我们越来越远。

手持竹签好乘船

辗转找到码头。

飞云渡,与它的诗意的名字比起来,现实的码头显得有点冷清。一排低矮陈旧的房屋,临江蹲着,一间是售票处,一间是候船室,还有几间是办公用房。码头上,几个挑着菜担子的人,站在江边眺望。对岸就是繁华的瑞安城,高楼林立。渡船已到江中央。

来到售票处,买票。

窗口上贴着一张纸条,写着“每客2元”。我们一行3人,递进去6元钱。“哗啦啦”,从窗口里面,递出来3根竹签样的东西。问,票呢?售票员是个老师傅,指着竹签说,这就是。

这就是船票?我诧异地拿起一根,竹签长约十来厘米,宽二三厘米,尖头涂着绿色,宽头涂着蓝色,不过,因为年代久远的缘故,色泽都已经剥落得差不多了。光光溜溜的柄,握在手中,如握竹杖。反过来,看到上面刻着一个大大的“渡”字。老师傅笑着问,外地人吧?我们点点头。老师傅俯身将头从售票窗口探出来,指着通往码头的跳板说,检票口那里有个竹筐,上船的时候,直接将竹签放进去就可以了。

正说着话,一位挑着大箩筐的大婶走过来,冲老师傅笑笑,然后,将2元硬币放在窗台上,自己拿起一根竹签,径直向检票口走去。

这恐怕是我们见到过的最古老的船票了,我们每人手里拿了一根竹签,好奇地把玩。竹签都是人工制作的,很简单、很粗糙,标准似乎也不一致,每根竹签,或长或短,或宽或窄,就连那个“渡”字,也是刻得各不相同,显然是出自不同之手。从斑驳的油漆和磨损的程度来看,竹签都使用很久了。

检票口站着一名工作人员,我们和他聊起来。他告诉我们,这种竹签船票,他们已经用了几十年,刚解放的时候,就开始用了,一直用到今天。渡口最繁盛的时期,每天往返乘客达数万人。最近这几年,飞云江上连续修建了好几座大桥,这个渡口,也就变得慢慢冷清了,每天的乘客下降到只有几千人次。他扭头看着江面,脸上是淡淡的惆怅。

我们好奇地问他,怎么想起来用竹签做船票?他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一是节省,比印刷纸票便宜;二是可以反复使用,只要隔段时间,清洗一下就可以了;还有一点,按照现在的说法,就是很环保、很低碳啊。

有人忍不住,说出了心中的困惑,竹签船票好是好,但这么简单,随便砍根竹子,就可以复制很多,没人造假吗?

工作人员愣了下,然后,坚定地摇摇头:这么多年了,我们还没有发现过假竹签船票呢。他说,以前,乘船来来往往的,大多是乡里乡亲,渡船方便了大家,谁会为了省这点渡船费而干昧良心的事?

正说着,一声汽笛。渡船已经靠岸了。

我们排队,登船。通道边放着一个大大的竹筐,里面都是竹签船票。没有人检票,只要将手中的竹签,丢进竹筐,就可以了。“噼啪”,丢进一只;“噼啪”,又丢进一只。

“噼噼啪啪”的声音,在飞云江边回荡,那是竹子的声音,空灵,清澈,弥久不绝。

还情

一对老夫妻报警:他们收到了一个神秘的包裹,包裹里是整整一万元。

钱是假的?警察帮他们一张张检验,一百张,张张都是真的。

这是一个陷阱?包裹里夹着一张纸条,写着这样一段话:本公司2010年抽出10位幸运人士,你被幸运抽中,这一万元是公司送你的幸运钱,我们将送到你手上,望你别担心有诈,请放心。警察分析,一般的诈骗案中,骗子都是找各种理由让当事人汇出钱,哪有骗子直接先送你一万元的?不像是骗局,也看不出有什么陷阱啊。警察查来查去,一头雾水。

有人劝他们,既是真钱,又确实是寄给你们的,你们就收下,改善改善生活呗。可不弄清楚钱的来路,老俩口哪敢随便要这个钱,为了这个来路不明的包裹,老俩口愁得茶饭不思,成了一块心病,老太太更是急得病倒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投递包裹的人终于现身了。她是老俩口的一个忘年交,两家常有走动,包裹正是她寄的。问她为什么要以这样的方式给老俩口寄钱,她说是为了还情。

孩子小的时候,就在附近的小学读书。那时候,孩子每天下午三点多钟就放学,而她和丈夫都要快六点才下班,这中间的三个小时,成了空白地带,孩子没人管。学校边上有个自行车棚,她就让孩子每天在车棚里等她。而老俩口,那时候就在车棚边经营着一家小店。有一次,在车棚里等妈妈的孩子,咳嗽得很厉害,老太太闻声心疼地将孩子喊进了自己的店里,给孩子倒了杯热水。天黑了,当她心急如焚地赶到车棚接孩子时,惊喜地看见,孩子正坐在老俩口的店里,安静地做着作业呢。

问清了孩子的情况,老俩口对她说,今后,孩子放学了,就让孩子坐在他们的小店里等她吧。

就这样,孩子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就坐在老俩口的小店里,一直坐到了小学毕业,一坐,就是六年。老俩口特地给孩子弄了张小桌椅,方便孩子一边等妈妈,一边做作业。有时候,她来接迟了,孩子已经跟老俩口一起,吃过了晚饭。孩子亲切地喊老俩口外公外婆。

对老俩口,她一直心存感激。她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表达对老俩口的谢意。

中秋节到了,她买了一盒月饼,带着孩子去看望老俩口。老俩口喜滋滋地收下了。可是,临走的时候,老俩口硬是送还她们两盒月饼。她自然坚决不肯收,老俩口脸都变了:要是不肯收,下次也别来了。她只好收下。

快过年了,她托人从乡下买了一条家养猪的后腿,准备作为年货送给老俩口。老俩口一见礼物,乐得合不拢嘴,好多年没吃过正宗的乡下家养猪的肉了。可是,临走的时候,老俩口硬是送还她两条金华火腿,老俩口说,火腿太硬,我们吃不动了,你们帮帮忙。她无奈地收下。

重阳节到了,她给老俩口一人定做了一件唐装,老俩口开心得不得了,这一次,老俩口没回送她们礼物。可是,第二年儿童节,老俩口给孩子买了一只新书包,还有一套漂亮的服装。

她发现,每次送给老俩口的礼物,老俩口一定加倍送还他们。她觉得自己欠老俩口的,越来越多。于是,她想出了这个主意,偷偷地给老俩口寄点钱。

事情真相大白,老俩口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老俩口将钱还给了她,对她说,经常带着孩子来看看我们,比什么礼物都好。

她点点头,豁然明白,有些情,是不需要还的;有些情,是一辈子也还不完的。

镶嵌在墙上的黑板

这是一片神秘的土地,在大山掩映之中,一个小村庄,兀然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带的地图上根本没有标注,就连为我们带路的向导,都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小村庄。我们惊喜地走了进去。

小小的村落,散布着几十户人家,过着世外桃园般的生活。与近乎原始的自然环境相比,更让我们惊讶的,是当地的村民。据说,除了偶尔有县乡的工作人员和村民的亲戚进过村之外,这些年,几乎没有什么外人,走进过这个村庄。村民们看见我们这些误闯进来的外人,就像看见外星人一样,好奇而激动。我们在村民们好奇的目光中,好奇地绕着村庄边走边看。家家户户的门,都是敞开着的。在其他地方,你已经无法看到这样日不闭户的场景。

最后,我们来到了小村唯一的一家代销点,我们想在这里补充点物资。小店里只有最基本的日常生活品卖:盐、酱油、一两种劣质烟、坛装的老白干……都是村民们需要的东西,而我们需要补充的矿泉水和方便面,竟然都没有。店主解释说,矿泉水,村民根本不需要;方便面?那么贵的东西,小村可没几个人吃得起。

我们买了几块当地产的大饼,店主热情地为我们灌满了冷开水,这样,我们后面的行程就不怕了。因为要出山进货,店主算得上这个小村里见过世面的人。我们和店主聊起来。小店门边,镶嵌在墙上的一块黑板,引起了我的兴趣,上面用粉笔歪歪扭扭写着一些文字和数字,如:大黄,酒,4.6;二贵妈,酱油,2;黑头,盐、烟,13.45……问店主,黑板上写的是什么?店主笑着说,是大家伙赊的账,等有钱的时候,就来结一下。原来是账单。正说着话,一个中年人来买烟,店主递给他一包烟,中年人接过烟,顺手在墙上扣下一小块石灰,将黑板上的一个数字擦了,重新写了个数字,然后,拍拍手,和店主打声招呼,走了。我们惊讶得目瞪口呆,就这么随便擦擦写写啊?店主看出我们的困惑,笑着说,都是乡里乡亲的,谁还会赖我几个钱啊?

有人上前用手轻轻擦黑板上的字,一擦就没了,而且,这块黑板是镶嵌在墙上的,即使晚上,也只能“挂”在外面,如果谁晚上偷偷来将名字擦掉了,或者将数字改了,那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啊。店主说,这事,还真发生过。有一次,一个村民来买东西,忽然发现自己名字下面的数字没了,可能是被哪个调皮的孩子擦掉了,村民赶紧找了块石灰,将数字重新写在了黑板上。大家在我这里赊了东西,他们记的可清楚了,我这个黑板,也就是个形式,其实,账本都在大家的心里呢。

店主的话,让我们羞愧不已。多么纯朴的村民啊!我们感慨说,店主这个黑板,可以作为现代人的一个典型教材,我们现在最缺少的,就是诚信和信任了。

回城之后,我们将这个故事讲给身边的人听,闻者无不激动不已,太难得了!一批批人沿着我们的足迹,走进了深山,去寻访那个神秘纯朴的村庄,而大家最感兴趣的,就是那块象征着诚信和信任的黑板……

一年之后,我们一帮人,再次踏上了那片神秘的土地。进山的道路,已经拓宽了很多。我们轻松地找到了那个小村。未进小村,就被它热闹的气息感染,一打听才知道,这一年来,小村已经被开发成旅游景点了。

我们顺利地找到了那家小店,小店的周围,又开了好几家纪念品和土特产店。让我们聊感欣慰的是,镶嵌在墙上的那块黑板还在,上面的账单也还在。很多游客,在黑板前拍照,留念。我悄悄摸了摸黑板上的字,擦不动,原来是白色的油漆写的。店主认出了我们。一边忙着招呼生意,一边告诉我们,小店生意大了,经常有人赖账,所以已经不赊账了,再说,现在村民也都有钱了。我问,那还留着这块黑板干什么?店主呵呵一乐,招牌啊,很多人就是冲着它来的呢,这还得谢谢你们的宣传啊!

我无言以对。墙上的黑板,白漆的名字和数字,冷眼看着眼前热闹的景象。

飞翔的心

公交车像蜗牛一样慢慢向前爬行着,车厢内,焦噪的情绪渐起。也难怪,坐这个早班车的,不是赶着上班的,就是赶着上学的,要不就是赶火车的,眼瞅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溜走,车还没驶到半截路,谁不急啊?

一个女人的声音:师傅,你能不能开快点啊,我快迟到了啊!这个月我已经迟到五次了!

司机扭头,叹口气,不是我不想快,你看看前面,路全都堵牢了,怎么快啊?

一个站在前面的男人突然怒气冲冲地指着车窗外,塞什么塞,路就是被你们这些家伙堵住的,什么素质!顺着他的声音看去,一辆小车,斜插在我们的公交车头前,显然是刚刚加塞进来的。

有人跟着抱怨,现在车子是越来越多了,路越来越堵了,原来上班路上只要十几分钟,现在差不多快一个小时了。真是堵心啊!

有人嘣了句脏话,也不知道他在骂谁。

焦急、无奈、抱怨、叹气、责备、骂娘之声,此起彼伏,在车厢内弥漫。这是我每天乘坐的一班车。堵车已是常事,只不过今天是周一,又下着绵绵秋雨,所以,堵得格外严重些。

我站着,不停地看着手表,心急如焚。

因为内外温差,加之雨天的湿气,车窗上结了一层厚厚的水气。忽然看见,坐在车窗边的一个小女孩,用手在车窗上,画着什么。先是画了一个点,圆圆的一个点,然后,围绕这个点,画了几条线……看出来了,是只鸟,两边的翅膀展开,飞翔的样子。女孩看起来八九岁,背着一个粉红色的书包。看着她画的小鸟,我不由地笑了,她是想像这只鸟一样,飞到学校去吧?

有人不耐烦地对司机说,你多摁几声喇叭,催催前面的车啊。司机摁了几下喇叭,很刺耳的声音。车仍然未动。刮雨器来来回回地刮着,隐约可见,前面的车龙,遥不见首。

我的视线,又回到小姑娘的手指上。在鸟的旁边,她画了一棵大树,纵横交错的树枝,其中一根树枝,横到小鸟的下面,这样,原来像是飞翔的小鸟,就变成飞落在树枝上了。她专心地在车窗上画着,心无旁骛。

有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跟着另一个人很响地咂了咂嘴巴。

车厢内的湿气,越来越重,车窗上凝结的水气,慢慢地顺着车窗,往下淋滑。小女孩又在树稍上,画了个很大的圆圈——我猜想,那应该是太阳吧。这看起来是早晨的树林中,一只小鸟在刚刚升起的太阳下,唱着歌。我之所以作出这种猜想,是因为我看到女孩,将小鸟的头上,又画了一条线,这样,小鸟的嘴巴看起来就是张开的了。为了画出太阳的光芒,小女孩将脸凑近窗玻璃,张大嘴,哈气,热气很快使窗玻璃重新蒙上均匀的水气,小女孩继续着她的画……

看着小女孩,我的心,忽然安静下来。

坐在小女孩后面的一个中年男人,似乎也看见了小女孩的画,他试着用手指在窗玻璃上画了一道线,又画了一道线,仿佛一条宽敞的大道。

后面一个妇女,也好奇地用手在玻璃上画了三条弧线,那是一张笑脸……

车厢里忽然如此安静。

汽车又缓慢地向前移动了。今天我也许又不得不迟到了,管他呢,看着水气中那只飞翔的鸟,我的心随着它,安静地飞翔。

一名人口普查员的敲门记忆

朋友老张是一名人口普查员。他已经参加了四次人口普查,每次参加人口普查,他都用专门的本子,详细地记录下自己的工作经过。我有幸看过他的这本工作笔记,没什么文采,基本上就是一本流水帐,我随便摘取了几段——

1982年5月18日。吃过晚饭,按照计划,我上团结居委会的12号楼摸底。这是一幢三层的老居民楼。从楼下看,204室的灯是亮着的,我决定就从这家开始。一敲,门就开了,是个中年男人。一听我是人口普查员,他热情地邀请我进屋慢慢谈。他的妻子闻声从厨房里走出来,给我倒了一杯凉开水,刚吃过饭,还真有点口渴,我也就不客气了。很快表格就填好了。他递根烟给我,我摆摆手,我不抽烟的。他自己点着了一根,问我,另外几家有没有登记?我说还没呢,你家是第一家。他搓搓手,说,那我帮你去喊另外几家吧,除了一楼的小王家这几天没人,其他的都在家呢。那敢情太好了。他领我先上三楼,咚咚咚,敲门,大声喊,王师傅,开开门,人口普查了。门很快打开了,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头,见到我们,很热情地邀请我们进屋。我正在老王家登记,只听外面又传来咚咚的敲门声,和他那特有的大嗓门:“小李,小赵,人口普查员来了,马上到你们家来登记,你们先找好户口本,在家等着啊!”

那个晚上,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我就将12号楼登记完了,除了一楼出差在外。真顺利啊。回家的路上,看见一轮月亮,又亮又圆,非常开心。

1990年4月13日。梅花楼居委会的2号楼,已经去过3次,才登记了不到1/2户,决定晚上再去一次。601室的灯,这一次终于是亮着的,我赶紧气喘吁吁地爬上楼。平息一下,然后敲门,“咚,咚咚——”门里传来一阵簌簌的拖鞋声,走到门口,停住了,问:“谁啊?”一个女的声音。我说,我是人口普查员。里面女的大声说,“请你不要打扰我们,我们不要买什么保险,也不要买什么化妆品,更不要买什么菜刀!”我一听,把我当成推销员了。我只好再次大声告诉她,我是人口普查员,不是推销员。也难怪,如今的推销员真是比牛毛还多,推销的东西也是五花八门,不得不防啊。门终于慢慢打开了一条缝。女人看看我胳膊上戴的人口普查员臂章,又看看我手上的调查表,将我让进了屋。很快,我就将他们家的信息填好了。问她对门有人吗?她连连摇头说不认识、不清楚。

走出601的门,我长吁一口气,总算又登记了一户。602,不知道有没有人在家?

2000年10月17日。来到22幢楼904室,敲门。半天,门没开,听见门上的猫眼被轻轻打开的声音。里面传来很威严的声音:“干什么的?”我回答,人口普查员。里面又问:“我怎么知道你是人口普查员,而不是骗子?”我指指胸口上的挂的牌子,我有证件啊。也不知道他能不能从猫眼里看清楚。里面又问:“现在你们骗子本事大的很,谁知道你的牌子会不会也是假的?”我一听,也对,现在的骗子,不但多,而且骗术越来越高明。可是,我真的不是骗子啊。里面又问:“你真的不是骗子?”这叫什么话?骗子能告诉你他是骗子吗?而且,越是骗子,越不像骗子。最后,他打开了房门,隔着防盗门对我说,你就这样问吧。看样子,他是不打算让我进屋了。没关系,已经遇到很多这样的情况了,那就隔着防盗门,一问一答吧。

回家的路上,冬天的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又硬又冷……

那天,老张上我们家登记的时候,对我说,这是他今年作为人口普查员进入的第一户人家,其他人家,都是隔着门缝完成登记的。老张感慨说,如今想敲开一户人家的门,真是越来越难了。我看着老张,心想,如果不是认识他,我会为一个陌生人开门,并邀请他进屋吗?我不能确定。

人生的第一个约定

那一刻,她惊呆了!

站在幼儿园门口,她看见自己三岁的女儿,正被一个比女儿略高的男孩,左右开弓地扇着耳光。她本能地用目光寻找老师,发现老师正在背对着整理东西,老师显然没看见这一切。

她怒不可遏地冲进了教室。

冲到女儿和男孩面前,她扬起了自己的右胳臂,手掌愤怒地张成扇形,向着男孩,抡了过去。

女儿看见了她,带着哭腔,喊了她一声:“妈妈!”

男孩惊愕地瞪大了眼睛,他的两只小手掌,僵硬地停在空中。

“啪!”

女儿桌上的一个玩具,掉在了地上。女儿又喊了她一声:“妈妈!”

她的手掌,在离男孩的脸三厘米的地方,停了下来。平静了一下,她将手掌反转过来,搭在了男孩的肩上,另一只手抚摩着女儿的头。

她蹲下身,眼睛盯着男孩。男孩迟疑地往后退缩。她指指女儿,对男孩说,我是她的妈妈。

男孩恐惧地看着她。

她问男孩,几岁了?男孩怯怯地告诉她,四岁了。她对他说,那么,你是哥哥。哥哥怎么能够打妹妹呢?

男孩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她又问他,哥哥应该怎样对待妹妹?

男孩想了想,轻轻地说,保护妹妹。像爸爸保护妈妈一样。

女儿噗嗤一声,笑了:“没羞。”她也笑了,对,像个男子汉一样。可是,你今天却打了妹妹。

男孩重重地低下头,我错了。

那你今后,还会打妹妹吗?她问男孩。

男孩抬起头,坚定地摇摇。

她伸出右手的小拇指,那我们拉钩。

男孩好奇地看着她,犹疑地伸出了手,看着自己的五个手指,不知道怎么做。她看出来了,男孩从没有与人拉过手指。她告诉他,用小拇指拉钩。

男孩弯起小拇指,和她的小拇指,钩在了一起。男孩的脸,激动得通红。

她对男孩说,拉得越紧,越要做到。男孩抿着嘴唇,手指用力地紧紧钩住她的手指。

女儿也好奇地伸出小拇指,和他们的手指,钩在了一起……

这是发生在一个朋友身上的真实故事,这个朋友,就是那位男孩。如今,他自己也做了爸爸。每天送孩子上幼儿园,他还会时不时想起那一幕。这是整个幼儿园阶段,他唯一清晰记得的一幕。后来,他和那个女孩,成了小学同学,又上了同一所中学,直到高中之后才分开,上了不同的大学。他说,很感谢那位女同学的母亲,当她愤怒地冲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吓坏了,以为一定要挨一顿打。他绝没有想到,她不但没有打他,还和他拉钩,那是他第一次与人拉钩。那一钩,是他人生的第一个约定,这个约定,他坚守至今。从此之后,他就像保护自己的妹妹一样,处处保护着那个小女孩。他也再没有欺侮过任何其他同学,特别是女同学。

我特别钦佩那位母亲,她成功地化解了一次孩子间的纠纷,并且,将她的大爱,像一颗种子一样,埋在了另一个孩子的心中。

温暖的怀抱

他每天都要接受无数次拥抱——起床之后从床移到椅子上,从寝室到教室,从教室到食堂,上厕所……他的每一个行动,都是被别人抱着去的。

三岁那年,他被确诊为先天性脆骨病,他身上的每一块骨头,都像瓷器一样易碎,像稻草一样易折,从此,他再也没能下过地自己行走。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倚靠别人帮助来完成,而因为骨头太脆弱,既不能背,也不能抬,只能用双手轻轻地环抱在怀中。

他是在妈妈的怀抱中长大的。爸爸在外面打工养家,他的生活,全靠妈妈照顾。每天,妈妈抱着他洗脸,抱着他上厕所,抱着他洗澡,抱着他出门晒太阳,抱着他一次次上医院,后来,又每天抱着他去学校,等到放学时再赶到学校抱他回家。

他考上了离家很远的一所职高,按照规定,学生都要住校,而他这样一个生活难以自理的学生,该怎么办呢?班上的13名男生,从妈妈的怀抱里,将他接了过去。

可是,被妈妈抱惯了的他,却怎么也不习惯被与自己同龄的伙伴抱,他感到难为情,同时,也担心同学们根本抱不动他。虽然因为身体畸形,他只有六七十斤重,但对于刚上高中的同学们来说,这还是显得有点沉重。

男同学们热情地向他张开了怀抱。

最壮实的几个男生,和他住在一个寝室,以帮助他的起居。他们抱他上下床,抱他坐到自习桌前,抱他洗脸洗脚,抱他上厕所,抱他去教室。

教室里,他的座位,前后左右都是男生,这样,只要他有事,任何一个男同学,可以就近抱起他。下课了,他们抱他去上厕所;外面阳光朗照,他们抱着他去走廊上晒晒太阳;上体育课,他们也不忘记他,将他抱到体育场,他无法上体育课,就坐在一边,为同学们呐喊加油;吃饭的时候,他们抱他去食堂,而女同学会帮他排队打好饭菜;下雨的时候,他们抱着他从教室到寝室,或者从寝室到教室,旁边会撑着好几把伞。

有时候,班级集体外出活动,那就是一场拥抱接力,一个男孩抱一段路,另一个男孩再抱一段路。他的路,不在脚下,而是由每一个男生的怀抱连接起来的。

他上学迟,比同学的年龄都大,他们喊他哥。他们都是他的兄弟。

高考成绩出来了,他们考的很好。填志愿的时候,有好几位男生表示,将和他填同一所学校,他们希望能继续在一起。

他们的事情,被媒体获悉。记者采访的时候,他笑的无比灿烂。脆弱不堪的骨头,佝偻变形的躯体,疾病带来的痛楚,困顿窘迫的家庭……他都只字未提,他一遍遍提及他的13位兄弟的胸膛,和他们并不结实却宽厚的怀抱。他说,每天我都能获得几十个温暖的拥抱,还有比这更幸福的事情吗?

有人走了过来,向他张开双臂。他的笑容,无比灿烂,无比满足。

站牌下的约定

西湖往南。一路景区。有一个公交车站,叫九溪。

每天一早,这个公交站牌下,就会站满了人,赶着上班的,背着书包去上学的,转车去景区看风景的。

一辆公交车来了,一辆公交车走了。

早晨的阳光,淡淡地将树梢点亮。

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站牌下,出现了一对母女。女孩手里捧着一本书,妈妈弯下腰,手指着书,一行行教女孩读。偶尔会抬起头,看看公交车来的方向。

春寒料峭,女孩的双手和小脸,都冻得红红的。女孩的读书声,清脆,响亮,细听听,还有一点点颤音。

候车的人纷纷侧目,好奇地注视着这对母女。连等车的时间,都不放过,教孩子拼音识字呢。这个母亲,可真够操劳,真够费心的。

一辆开往郊区的公交车驶来了。妈妈匆匆交代女孩几句,跑向公交车。妈妈跳上了车,女孩捧着书,看着车门关上,目送公交车开远,才捧着书,走开。

每天早晨都是这样。

奇怪的是,有时候是妈妈先到公交车站,有时候却是女孩先到。

遇到天气不好,妈妈就会领着孩子到车站边的一家单位的门廊下,教孩子读书。

一天也没有间隙过。

有一天,终于有位乘客忍不住,走过去问妈妈:“你女儿学习真用功,几岁了?”

妈妈抬起头,摇摇,她不是我女儿。

那你们是?

“妈妈”说,我也是等公交车的。她是附近一个清洁工的女儿,我见她没上学,经常一个人在车站附近孤单单地游荡,我就想,能帮她一点儿,是一点儿。所以,我就和她约定,每天我早一点来等车,教她十几分钟。

原来是这样。

说完,“妈妈”走到一边,继续教孩子。那天,教的是课文《春天来了》:“春天像个害羞的小姑娘,遮遮掩掩,躲躲藏藏。我们仔细地找啊,找啊。/小草从地下探出头来,那是春天的眉毛吧?/早开的野花一朵两朵,那是春天的眼睛吧?……”

那位乘客,偷偷地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片,寄给了报社。

报社进行了跟踪报道。记者很快了解到,女孩叫花花。今年春节之后,在杭州做环卫工的父母,将花花从老家接了过来,却一直没联系上学校。花花在老家已经读过一年级了。缀学的花花,每天孤单地跟着父母去扫马路。花花遇到了等公交车的“妈妈”,于是,便有了这个公交站牌下的约定。

花花和公交站牌下“妈妈”的故事,感动了杭州。热心的人们四处奔波,为花花联系学校。很快,花花的学校,落实了下来。花花可以像其他孩子一样,每天背着书包,去宽敞亮堂的学校,读书去了。

而那位公交车站的“妈妈”,记者根据其本人意愿,没有透露,人们只知道,她是一位普通的职员,也是一位普通的母亲,她的孩子,正在读中学。她给记者发了一条短信:“不要把笔墨放在我这里,好心人很多,谁都会去做的。”

“妈妈”和花花在公交站牌下的约定,就此结束了。她是这个春天,最美丽的一个约定,像一股暖流,温暖着我们的心。

早晨的等待

去上海游玩,住在一个亲戚家,是一远房的舅舅。

他们的两个孩子都在国外定居了,就剩下老俩口。我们虽然是远房亲戚,但对我们的到来,两位老人很热情、很开心,特地给我们收拾了一个房间,让我们安心地住、安心地玩。这让我们很感激。

东方明珠、外滩、南京路……我们自己先游玩了一天。

第二天,堂舅忽然对我们说,他和舅母要陪我们去逛逛老城隍庙。我担心他们的身体,堂舅笑着说,我们自己每个月也要去逛逛的,这次正好和你们一起去。那可太好了。堂舅老俩口都是老上海,跟着他们去逛老城隍庙,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一早起来,堂舅已经准备好了早餐,稀饭、油条、煎蛋,还有他自制的煎饼。堂舅招呼我们赶紧吃早饭。我看看舅母的卧室,门关着,就对堂舅说,等等舅母,咱们一道吃吧。堂舅眯着眼瞅了一眼房门,她这时候应该已经起床了,在收拾呢,一会就好。

昨天我就已经注意到了,堂舅和舅母是分开住的,各住各的房间。堂舅告诉我们,舅母这几年有点神经衰弱,很难入睡,而且一旦被吵醒的话,就会再也睡不着了。堂舅咳一声,清清喉咙,有点难为情地说,自己年岁大了,鼾声也越来越大了,怕吵醒你舅母,这几年,都是分居的。我们理解地点点头。事实上,关于堂舅和舅母的爱情故事,我们早就听说过很多次了。舅母是一家文工团的演员,不但长得特别漂亮,而且非常贤惠温柔,而那时候堂舅只是一个穷小子,家庭成分又不好。当年他们的故事,让我的父辈们羡慕不已。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舅母,虽然年纪大了,但风韵一点不减。舅母也似乎特别爱美,即使在家里,也化着妆,显得丰姿绰约。

忽然,舅母的卧室里传来一阵碰撞声。会不会是舅母摔倒了?我赶紧起身,跑过去。堂舅一把拉住了我,没关系,我来看看。堂舅走到门口,站住了,大声问,出什么事了,要紧吗?手搭在门把上,却并未打开,也没有进去。屋里传来舅母的声音,没事,我不小心碰翻了桌上的杯子,我马上好了,就出来了。

堂舅回到餐桌边,对我们说,你舅母碰翻了杯子,没事。我们吁了口气,放心了。可是,有一点我难以理解,堂舅为什么不打开门,进去看看呢?假如是舅母摔倒了,可怎么办?堂舅似乎看出了我脸上的疑惑,笑着说,早晨,你舅母出房间前,一般我是不进去的。这是为什么?我正准备问问堂舅原因,舅母的房门打开了,舅母收拾整齐,精神焕发地出现在我们面前,让我们眼前一亮。她已经在房间里洗漱好了,淡淡的妆容下,根本看不出舅母的年龄。堂舅注视着舅母,那眼神,很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小伙子,突然看到久违的姑娘似的。

堂舅和舅母,陪着我们将老城隍庙里里外外逛了一圈,一路上,堂舅和舅母基本上都是互相搀扶着,或者手牵着手,让我们几个晚辈都艳羡不已。中午我们在小吃广场吃的中饭,堂舅特别点了一个小吃,三丝眉毛酥,堂舅说,这是你舅母最爱吃的,每次我们来都会点它,你们也尝尝。果然又酥又脆,味道独特。

妻子陪舅母上洗手间去了。忽然想起那个心中的疑惑,我忍不住好奇地问堂舅,为什么早上你从来不进舅母的卧室?堂舅骂我一句浑小子,告诉我,你舅母年轻时就特别爱美,不希望别人看到她懒散的样子,即使是我。所以,每天早晨,我都是等她在房间里洗漱化妆好,才进去的。原来是这样。我张着嘴看着堂舅,他比我年长近三十岁,却比我有一颗细腻的心。

回堂舅家的路上,堂舅和舅母互相搀扶着走在前面,我也拉着妻子的手,紧跟在后面。

到医院送饭

家人生病住院,每天都要来回跑医院,为病人送饭。

在家里做好了饭菜,用保温桶盛好,直奔医院。医院离家近的话,还好办,如果比较远,等匆匆忙忙赶到医院,往往饭菜都凉了。想了个办法,将保温桶放在竹篮里,再用毛巾将四周裹好,这样可以保温的时间长些。病人都喜欢吃流质的东西,所以,炖个可口的汤是必须的,而篮子里有汤,走路的步伐就要又快又稳,以免汤水溢出来。

赶到医院,正是吃饭时间,神色匆匆的人,大多都是来送饭的。一只手拎着保温桶,一只手端着饭盒子,摁电梯的手都腾不出来,热心人就会问一声,到哪层?帮忙摁了。感激地笑笑。这是在愁苦的医院里,难得见到的温馨场面。虽然饭菜都被紧紧地拧在保温桶或饭盒里,但饭菜的香味,仍然不可遏止地飘散出来,使原本充斥了消毒水和各种疾病气息的医院电梯,有了一丝丝家里的厨房气味。即使病魔再疯狂,也不能阻止家的味道,在这里弥散。它召唤着我们的家人,早点康复,早点回家。

走进病房。家人躺在病床上,将头侧向门的一边,他不是听见了你的脚步,就是闻到了家里饭菜所特有的香味。真是奇怪的很,同样的菜,从不同人家的厨房,经过不同人的手,烹饪出来的味道,会迥然不同。每家都有自己独有的饭菜的味道,那是你最熟悉、最喜爱、最难忘、一辈子也离不开的气味。如果你曾经不幸生病住院,你就会感受得更加深切。真的,你能单单嗅一嗅保温桶里弥散出来的气味,就能准确地辨别出,哪一个是你家的。那是饭菜的气息,那也是家的气息。

如果病情比较重的话,就得一口一口地,喂给病人吃。不过,哪怕是再重的病,病人也会一小口一小口地咽下,他知道,多吃一口家人送来的饭菜,他就会多一份与病魔抗争的力量。病情如果缓解或减轻了,病人的胃口更是特别好,每一口,都吃得那样香、那样急。你赶紧劝慰他,别急,慢慢吃,别噎着了。这时候,你的心里会特别特别温暖,还有什么比看着自己的家人,香喷喷地吃下自己亲手做的饭菜,更让人感到欣慰的呢。医院的病人食堂里,除了普通餐饮外,也是有营养餐的,有的甚至可以根据病人的病情和口味,单独烹制,那自然同样有助于病人的康复,可是,除非迫不得已,很少有病人会乐意上食堂买饭菜,不是饭菜不可口,也不仅仅会贵一些,而是吃出来的味道,永远不同啊。

家在外地的病人,就难得有这个福气了。除了自己不得不躺在病床上,与疾病战斗外,还得有一两个家人陪伴。家离得太远了,城里又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亲戚的话,就只能孤单地同疾病作战,往往连喝一口骨头汤的机会,都很难。他们只能在医院的食堂,或者医院附近的快餐店,买一些半冷不热,一点也不合口味的饭菜,勉强咽下。病房里总难免这样的病人,他们的境遇,与他们的疾病一样,让人同情。这时候,家在附近的病友们,就会搛一些自家送来的菜肴给他们,少不了拉扯推让一番,但最终,病友一定会收下。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在医院的病房里,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才会那么近、那么亲、那么坦诚,因为他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病魔,还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康复、回家。

人到中年,这些年,时而会有哪位亲人,生病住院,我不得不经常往返于医院和家庭之间。有时候,拎着保温桶站在医院白色的走廊里,我忍不住会想,也许有一天,我也会病倒,住院,不得不暂时远离家,远离家人,不过,我并不害怕,我相信,那时候,我的妻子,或者我的孩子,或者我的别的亲人,也会像我一样,每天在家里做好我喜欢吃的饭菜,送到医院来。吃着家人做的饭菜,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也没有什么不可战胜。

一个人,一座城市

火车经过砀山,这是陇海线上的一座小城,很多火车都不停靠,包括我乘坐的这班列车。列车呼啸而过的时候,甚至连月台上的站台名,都难以看清晰,但我的心,还是怦然跳动了一下。当年我的一位大学室友,就是来自这个小城的。每年新学期开学的时候,他都会用网兜背来一大袋的梨子,包括周围寝室的同学,每人分一个。那梨子,又大、又脆、又甜。他告诉我们,这是他家乡的特产——砀山梨。

因为这位同学,我记住了在偏远的皖北,有一座小城,叫砀山,盛产梨子。这也是迄今为止,我对这座县城唯一的了解。大学期间,他几次邀请我们去他的家乡做客,可惜最终都没能成行。大学毕业后,他留在了省城工作。我知道,也许这辈子我都可能没机会去这座小城走走看看了,但这丝毫也不影响我对它的好感,因为在这座小城,曾经有一位与我同寝室了四年的同学。

一个地方,给我们留下印象的,可能是因为我们去过,留下过匆匆的脚印,也可能是因为地理课或新闻上看到过,留下了一鳞半瓜的记忆;可能是因为别致的美景,风味独特的小吃,也可能是因为深厚的文化底蕴,而被它吸引……还有一种可能,仅仅是因为一座城市,一个地方,有某个人。经常是因为知道了某个人,才知道在遥远的地方,还有这么一座城市,或县城,或小镇,或乡村,而它的名字,可能在此之前,从未听说。

义乌是全国最大的小商品集散地,其名声之大,不言而喻,但是,每次别人和我说起这座城市的时候,我的眼前浮现的,并非琳琅满目的小商品,而是一个留着一字胡,总是笑容满面的人。他是我认识的一位写小说的朋友,在全国的小说笔会上遇到过几次,相谈甚欢。我相信如果有机会去义乌,我首先想到的,一定不是去逛小商品市场,而是打电话给他,约他见见面,喝杯茶,聊聊天。是他,一个爱好文字的普通人,让我与这座世界闻名的小商品城市,有了某种联系。

关注或喜欢一个地方,很多时候,也是因为一个人。我有个亲戚的妻子是河南遂平县的,以前从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因为这层亲戚关系,我知道了河南还有这样一个小县城,偶尔听到遂平的消息,我都会关注一下。有一次家里的卫生间漏水,从家政公司请了一个水电工来维修,说一口河南话,于是问他老家是哪里的,他说是河南遂平县的。真有点喜出望外的感觉,骤然觉得,与他亲近了很多。我告诉他,我的一个亲戚,也是遂平的呢。话题多了很多。

有一天,忽然接到来自长春的一条信息,关切地问我,你们那儿是不是地震了?你有没有事?她告诉我,刚刚在网上看到说杭州有震感,怀疑是地震了,立即就想到了我,所以问候一下。她是一家杂志社的编辑,平时我们只谈一些稿件的事,此外就没有过什么联系。她的问候,让我觉得无比温暖。我告诉她,没有地震,是误传。一个普通的作者,因为住在杭州,所以,当远在千里之外的她一听说杭州有震感的时候,首先想到了我。也许在她看来,杭州除了有美丽的西湖之外,还有一个她认识的作者呢。

很多外地的朋友告诉过我,每次从萧山机场乘机或转机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地想到,有个朋友就在这里工作,安家落户。他们中的很多人,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甚至都没有联系我,但是,只要来到杭州,或者路过杭州,都会想起我。

他们就这样将我与杭州,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在近千万人口的杭州,我只是沧海一粟,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但是,在他们心中,我和杭州,又是如此密不可分。这是多么奇妙的一件事啊。

虽然你很普通,很渺小,但一定因为有了你,才让有的人记住了一个地方,一个城市。你怎么能小觑了自己?

我庆幸出生在偏远的乡村

春节之后,返乡过年的同事,陆续回来上班了。话题自然免不了回乡见闻,感慨最多的,是各自家乡的变化。一位多年没有回老家的同事长长地叹了口气,家乡已经彻底变样了,当年的景象一点也找不着了。他的家乡位于长江边上,这几年开发力度非常大,新办了很多工厂,村庄已经不复存在了,乡邻也各奔东西。语气里,流露出深深的遗憾和失落。

很幸运,我的家乡位于一个僻静的角落,离得最近的城市,也有一百多公里,只有一条狭窄的机耕路将它与外界相连,这些年,它基本保持了自己的原貌,没有受到外界太多的影响。

每年,我都要回乡一两次。老家的房子还在,这所砖瓦房,还是我读初中的时候,父母辛辛苦苦盖起来的,已经快三十年了,期间修缮过几次,老母亲还住在里面,不漏风,不滴雨,很温馨。村前的池塘,面积稍稍缩小了一点,水还是那么清澈,经常可见几只鸭子和鹅,悠闲地在水中游来游去。池塘边的柳树,已经长粗了很多,小时候我们常常折下几根柳条,编成小兵张嘎式的帽子,戴在头上,要多神气,有多神气。变化最小的,是村前屋后的田地,还是长一块、方一块,以村庄为中心,四处扩散开去。这块地是张家的,那块地是李家的,包产到户以来,就一直没有变化过,春天撒下种子,秋天就有沉甸甸的收获。几乎每一条田埂,都留下过我们的足迹,这些窄窄的田埂,绝不会像城里的马路那样,今天挖个坑,明天撅个洞,弄得面目全非。乡里的田埂,细小、弯曲、泥泞、安分,几十年甚至几百年,都一直横在那儿,供下地干活的村民和耕牛踏来踏去,而毫无怨言。

乡村的变化也是有的。村民的房子,大多翻盖过了,矗立起了几座漂亮的小二楼,但都是在原来的宅基地上,弯弯曲曲的弄堂里,依然隐约可见我们年少时的踪影。村民的生活变化也很大,家家有了电视机,再也不像我们小时候那样,全村的人都集中在唯一一个有电视的人家看春节晚会了。变化最大的,还是我的乡亲们,长辈们都已经老了,同伴都人到中年了,满村乱跑的孩子,全是不认识的后辈了。但乡音没变,还是那么土气,那么亲切。哪怕是一块土疙瘩,你都能找到童年的影子。

我在这个村庄出生,在这儿长大,一直在村庄里生活了19年,直到我考上大学才离开。印象里,小时候生活很艰苦,但我们很快乐。现在我所看到的村里的孩子,与我的在城里出生、在城里长大的孩子比起来,生活条件肯定相差不少,但我的孩子的快乐,却未必比他们更多。快乐从来不与物质成正比。

我庆幸出生在这样的村庄,因为远离城市,它的步伐很慢,却幸运地保留着自己古朴、安静,也有点贫瘠的形象。如果它在城市的边缘,它也一定像很多村庄那样,被一圈一圈扩展的城市吞噬,田埂变成了柏油路,弄堂变成了街区,良田不长庄稼了,而全部是机器的轰鸣。也幸亏它既不临江,又不靠山,偏僻、寂静,甚至有点苍凉,不然,一定不是被征去盖临水的别墅,就是被开发成了人来熙攘的旅游景点,那样的话,我的村庄和我的故乡,就一起消失了,我就再也找不着自己的童年了,也摸不到自己的根了。

我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故居不需要保护,用过的东西不值得珍藏,但是,我们需要记忆,需要精神的寄托,在我们孤独、迷茫、彷徨的时候,有一个地方,给我们的灵魂小憩,给我们的心灵以慰藉。我期翼乡亲们的日子好一点,生活富足一点,我也期翼我出生的村庄,一直安宁地座落在那儿,随时接纳我这颗漂泊的心。因为,那是我们的根,那是我们的老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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