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莉从洗手间里走出来。她重新绑了头发,把帽衫穿回到身上。
“你要不要?”她随手发了一张纸片给林曜晖,上面写着个数字。“今晚派对抽奖用的。每人一张。”
现在她又是林曜晖熟悉的那个海莉了,帽衫就像是她的壳一样。
“你知道这幢楼里面还有一个游泳池吗?”
“嗯?”
“游泳池。”海莉指指楼上。“我从来没进去游过。还有别的。创意部门还有一个专门的游戏室,不过那些人很多都是猪头,不大瞧得起人……想想蛮亏的,不用说一座城市了,就是这座佩奥特大楼,两年多,我也还有N多地方没去过。临走以前,要怎么样疯一把才算是够本呢?”她很认真地想着。
“刚才?”
“刚才?”她大笑起来。“那怎么能算呢?”
他们俩从多功能厅外面的过道上走过去。厅里,某人的高音飙得撕心裂肺,声浪一浪高过一浪。
林曜晖递给她一本文件夹。
“是什么?”
“还没有取名字,高战Ⅱ。”
“哇——”
佩奥特大楼的一至六层是一个巨大的基座,再往上去,大楼的楼体分成一座主楼和三座高度稍低的附楼,呈流线型向四面散开,就像一株植物的茎叶。六层天台顶上是一片花园,绿盈盈的草皮,仿真的爬山虎墙,真的树点缀着假的花,亦或是反过来。花园里,围绕着四座楼体,铺陈出蜿蜒曲折的小径,顶上盖着玻璃雨棚。林曜晖沿着小径,慢慢在天台上赏玩了一圈,等他走回来的时候,海莉已经快看完了。
“这没有完啊!”
天台靠A座一侧有一排木质的桌椅,角落里立着一台自助贩卖机。平时,这里也是佩奥特员工的一处休息场所,不过此刻,这里只有海莉一个人,她坐在一把长椅上,对着他喊道。
“是啊,一半都不到。”
“后面的呢?”
“后面的我还没有写。”
“天啊!这是个坑啊!”
林曜晖笑起来,走到她身边,坐下。
“告诉我,你一天能写多少字?”
“我觉得我首先应该告诉你的是,这是我好几年以前写的。”
“然后呢?”
“然后,我写不下去了。”
“天啊!”
海莉做出一副要去死的表情。“那你为什么给我看啊?”
“因为——我决定了我要写下去,把它写完。”
“好吧,这算是一个好消息。”
“但我怕我未必能坚持下来。好的创作一定是一个挑战,不止是挑战精力和技巧,更多的,是挑战那个真实的自己,他是不是真的够强,强到可以撑得起那个世界,撑得起那个人。我永远不会去写那种所谓抒情性的小说,躲在人生边上,发一些不痛不痒的呻吟。世界也好,人也好,只有动起来,前进,前进,不停地做出选择才能露出真的面目,善或者恶,勇敢或者怯懦。作者也是,一个又一个选择,越接近极限就会越难,就越想逃避掉……”
海莉点点头:“真的猛士,才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才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嗯?”
“呵,差不多吧。有时候你会情不自禁地去想:创作是逆天的事情,为什么我非要去做它?我可以不做它吗?”
“我明白了,所以你才把它拿给我看。拿出来就不能回头了。你想要一个监督员。”
林曜晖笑笑。
“很荣幸。但是——为什么是现在?”
“嗯?”
“为什么是现在?一天以前,你还装得对高战一点兴趣都没有,要你去跟江振强见一面你还不情不愿。但隔了一天,你忽然决定要重新把它写下去。为什么?”
“……或许没有为什么,就是又想写了而已。”
“那,浦桦老师的项目怎么办?你不管了?”她随即摇头。“不,你不会的,你不是这样的人。”
“呃……谢谢?”
“所以,这两天一定发生了什么,对吗?有一个逻辑,可以把这头和那头连起来。”
海莉很狡黠地看着他。林曜晖有些犹豫:这两天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要不要告诉她呢?
“算啦,我没那么八卦的。”海莉挥了一下手。“总之,高战又回来了,那才是最棒的!”
她仰着头,视线很偶然地定在某一点上,忽然不说下去了。
林曜晖顺着她的目光望上去。大楼A座就从他们的身侧拔地而起,刺向天空。从他们所在的位置,能望到28层陆沉总裁办公室的落地窗反射出来的晃眼的光,再往上去,楼体的线条就把他们的视线挡住了,望不到了。
“我落了一个地方。”海莉说。“这幢楼里还有一个地方,我也从来没有进去过。”
林曜晖知道她说的是哪里。很巧合地,那也正是他想进去的地方。
“我猜,你的卡一定不够级别。”
海莉撇了撇嘴:“你开玩笑吗?那个地方,不用说我们了,就算程夕也没有资格进去的。”
“嗯,只有陆沉。”
海莉掏出自己的卡,晃了晃。“我的卡是这种的,样子呆呆的,你的也是吧?”那是一张红白两色的智能卡,上面有佩奥特的Logo:一朵形象奇特但异彩纷呈的花。“但陆沉的卡是紫金的,一看就特别酷。”
“你怀疑那里面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
“他可不可以告人关我什么事啊!除夕爬梯,我只想怎么过一个我自己的除夕爬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