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靠收废品、捡破烂为生的老婆婆，度日尚且艰难，又哪里来的余钱置办下那口昂贵的寿材呢？
带着这种疑惑，叶子开口向胡婆婆问询。可是胡婆婆却没接话，面上有些阴晴不定，只是低着头，“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
“胡婆婆……您怎么了？”叶子有些不知所措。“是不是……我说错了话了？”
半晌，胡婆婆才慢慢的说道：“唉……那口寿材呀……的确不是老婆子出钱置办的……”
“那您这是……”
“一言难尽呀……”胡婆婆叹了口气，道：“年头久了，久的老婆子都记不太清是何年何月发生的事了……”
听胡婆婆这么说，我们几个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起来了，忙围在胡婆婆边上，央求她给讲讲。
胡婆婆缓了缓心神，抬眼看了我们一圈，问道：“你们几个丫头，知道什么是斜木行么？”
“斜木行？”我们全愣了。不用说是知道，就连听也没听过这个名称啊！
“胡婆婆，斜木行是什么呀？”小妖问道。
“也难为你们不知道”，胡婆婆接着说道：“这世间的各行各业呀，统共分三百六十种。这斜木行呀，就是其中比较偏门的一个行当。”
“偏门的行当？”我好奇的问道：“斜木行到底是做什么的呀？是不是和木头有关系？”
胡婆婆点点头，道：“对喽，就是和木头有关系。不过呢，这斜木行别看叫着挺玄乎，可是说白了，就是一群专门打棺材的匠人！”
“啊？”我们惊呼一声，“专门做棺材的？”
“是呀”，胡婆婆继续说道：“因为这棺材么，是一头大，一头小；一头高，一头矮。所以呢，棺材的形状既不平，又不直。木匠们做木器活儿时，得用墨斗弹线去测量，由于棺材不是四平八稳的，因此呢，匠人们做活放线都是斜着。”
“原来是这样呀……”我们几个第一次听说这些，都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
“胡婆婆，那种给人盖房子的木匠，属于哪种行当呢？”檬檬问道：“总不能也叫斜木行吧？”
“当然不会！”胡婆婆道：“这木匠呀，分为一阴一阳。斜木行的匠人是专门做阴宅的，而那些给活人盖房子、上大梁的木匠，是归在了中线行里。”
“好复杂呀……”小妖听了个稀里糊涂，只好吐了吐舌头。
叶子拍打了她一下，“别打岔，好好听胡婆婆说。”
“咯咯咯……”胡婆婆笑道：“复杂的东西多着呢，这才哪到哪？你们要是不嫌老婆子啰嗦，老婆子就接着说下去。”
“不嫌不嫌”，我对这些民间的东西很有兴趣，听着就像是听故事一样，巴不得胡婆婆能给我们多说一点呢。
“好好好……”胡婆婆道：“那老婆子就说。提到了斜木行呀，就不能不提桅厂。这桅厂呢，是老年间的叫法了，说白了就是棺材铺子！”
“棺材铺为什么叫围厂呢？”叶子有些不明白了，“是因为棺材要围起来么？”
“咯咯咯……傻丫头，不是那个字！”胡婆婆咧了咧嘴，道：“木字旁的桅，桅杆的桅！”
“哦……”叶子抓了抓头，不好意思的笑了。
“这开棺材铺的，讲究多着呢！”胡婆婆道：“棺材这东西，属于阴宅，和死人沾边。别人呢，都嫌它晦气。不用说是一般人，就算是开棺材铺子的，往往也不会挂招牌。可是呢，人吃五谷杂粮，总有个生老病死，无论生前多显贵，蹬腿后也都要个木匣匣装殓。早年间，有皇帝老儿坐龙庭的时候，朝廷为了造漕运船舶的桅杆，禁止民间用杉木做棺材。而民间传统呢，却讲究个‘杉木十三圆’。”
“什么是杉木十三圆啊？”叶子又问道。
“杉木十三圆呀，是棺木的一种。”胡婆婆道：“也就是说呀，打棺材的时候，左右各用杉木三根，盖子上用四根，棺底上用三根。这样做出来的棺材，从前面看，正好是十三个木芯，所以才叫‘杉木十三圆’。还有呀，由于朝廷有令，所以棺材铺子里的匠人也不敢明着和官府对着干，于是呢，表面是唯唯诺诺，可私底下偷着该怎么搞还是怎么搞。时日一久，这棺材铺也就渐渐的被称为是‘桅厂’。这种叫法呢，比‘棺材铺’好听，所以就延续了下来。”
胡婆婆说着说着，兴致高了起来，恨不得把她知道的一股脑的都说与我们知道。
我们平时哪里听过这些神神秘秘的奇闻，都听得津津有味。
胡婆婆顿了一下，又道：“这寿材呢，也分轻重。这里的轻重，说得是档次，而不是分量。上档次的像是那金丝楠呀、红心柏呀、香杉木呀，都算得上是上品。一般的人家呢，能用杨木、柳木打上一口，也就不错了。不过呢，棺材可不能随便选木料。有句老话叫：‘桑、皂、杜、梨、槐，不进阴阳宅！’，这就是说，这五种木料，既不能用来给活人盖房，也不能给死人做棺材！”
“做了会怎么样呀？”小妖问道。
“这个么……咯咯咯……老婆子也不知道”，胡婆婆笑道：“不过么……这老话都是有道理的，照着做肯定错不了！”
“胡婆婆”，我又道：“这样一副寿材就打好了么？”
“还早着呢！”胡婆婆道：“那些大户人家，对阴宅相当看重。打好了寿材之后，还得请描金匠蘸着金漆，往寿材上画画。一般呢，在棺材头上画个大圆寿字，边上围着五只蝙蝠，这叫做‘五福捧寿’；在棺尾上，得画莲花荷叶。加在一起呢，叫个‘头顶福寿，足蹬祥和（荷）’，讨个吉利。”
“这些都弄好之后，就要刷大漆。这大漆呢，不是一般人就能刷的。这种大漆，得去漆树上刮。将刮来的树漆装在缸里，用木棍子反复的搅匀。等到杂质沉积之后，把上层的树漆取出来，放在火上烤。水分蒸发后，剩下的那些，才叫大漆。刷一回大漆，得有个三四道工序。拿着特制的羊毛刷子，均匀的刷在棺身上。刷完后，就要晾干。可是呢，刷过大漆的棺材不能晒，越晒越不干！只能在温和湿润的条件下，慢慢的荫干。这样荫干后的棺材，水火不侵，虫蛀不透。”
“入殓的时候也有讲究，这时候，专门打理白事的‘杠房’就得上场了。一般的棺材盖上，都有三个销眼。如果装殓的是男子，左边一个，右边两个；如果装殓的是妇人，那就左边两个，右边一个。男左女右，取其单数。入殓之后，便在销眼里加上木塞。但这时，不能将木塞全部塞入，得留出半截露在外面，一直等到辞灵之时，才由杠房将木塞塞紧，这叫做‘下销’。也有的风俗，还会在棺盖上加个寿钉。这寿钉有三寸长，带着八个愣的铜帽，敲的时候，还在下面垫上两枚眼钱。出殡封棺时，由孝子贤孙拿着斧子象征性的敲上三下，最后，再由杠房彻底的钉死……”
“哇塞！”胡婆婆洋洋洒洒的讲了这么一大通后，小妖一脸的崇拜道：“胡婆婆，您也太神了！这些事您是怎么知道的？我可是听都没有听过哇！”
胡婆婆讲的有些口干，她清了清嗓子，说道：“老婆子也就知道这么多了，你再让我讲，我也讲不出来了……咯咯咯……”
“这就不少了！”叶子也赞叹道：“今天算是长了见识了！原以为人死后，找个棺材一埋也就算了，谁知道这里面还有这么多的道道呀！胡婆婆，您这水平，能去大学里当教授了！”
“咯咯咯……”胡婆婆笑得脸上的皱纹更密集了。“你们这帮丫头呀……就知道拿老婆子开心……咯咯咯……不用说是大学……你们听过那家学校里会用一个捡破烂的老太婆上课呀……咯咯咯……”
“怎么不行？”小妖叫道：“就让他们在学校里开一门‘棺材课’，专门请您去讲棺材！”
我们被小妖逗乐了，檬檬笑道：“这熊孩子又胡说八道了，哪有学校里教‘棺材课’的？现在国家都要求火葬了，就算是教了又有什么用？”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檬檬的一番话，好像触动了胡婆婆的心弦。胡婆婆一下子变的十分沮丧，她长叹了一口气，道：“唉……可不是么……现在都得火葬了……老婆子空有这幅好寿材又有什么用呢……不管了……就算是把老婆子烧成一把灰，也得让人把老婆子的骨灰装在这寿材里……唉……为啥一定得火葬呢？那火烧火燎的一定很疼吧……”
听到了胡婆婆的自言自语，我们突然间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她。为了不让胡婆婆继续伤感，我忙岔开了话题。
“对了！胡婆婆，您老对这白事知道的这么详细，莫非您之前就是那斜木行的？”
“唉……”胡婆婆抹了一把脸，说道：“那斜木行的人都是大老爷们，女人身上阴气重，是不准接触这行的。”
“那您怎么这么了解呀？”我又问道。
“是这样的，老婆子早年前，救了一个斜木行的人，这些事呢，都是听那个人说的……”胡婆婆道：“对了，刚才只顾着显摆，也忘记说了。老婆子那口阴沉木寿材，就是那个人给打的……”
一时间，我们哑口无声，齐刷刷的看着胡婆婆，等着她继续讲下去。
胡婆婆咳嗽了一阵子，说道：“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老婆子就给你们讲讲这段经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