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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草木生香烟隐隐

(一)

先前上楼的时候飞廉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刻意在他们周围布下了结界,凡人是看不见他们的。这位男子显然不是凡人,清杳能感觉到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仙气以及强大的灵力,这样的境界绝非一般神仙能够达到。再加上那张和敖宸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脸,她几乎认定了眼前的男子就是她要等的人。

“敖宸,你可算是……”清杳哽咽,“你可算是回来了。”

华服男子皱眉:“仙子认错人了吧,在下并非你口中那位‘宸哥哥’。 不过仙子看起来很眼熟呢,倒像是在哪见过一样。”

清杳的心凉了半截,不过她还是抱着侥幸之心,“宸哥哥,你真的全都忘了吗?你是西海大太子敖宸,我是……”

就在清杳要道出自己身份的时候,飞廉打断了她的话。他起身,笑着对华服男子道:“谨逸啊谨逸,我一直不知道,原来你也喜欢到凡间游荡。”

谨逸微露笑意,目光却停在清杳身上再也没有移开。不知为什么,他对清杳有着似曾相识的感觉,这种感觉非常强烈,好像他们前世就认识了一般。

而清杳在听到飞廉对华服男子的称呼之后,心中仅存的一丝希望彻底幻灭了。她怔怔地盯着正看着她的谨逸,如被施了定身咒,动弹不得。

风神叫他谨逸?这么说来,他就是霜灵的未婚夫谨逸天孙?可是为什么他长得和敖宸一模一样?

清杳自嘲。当初是她亲手将敖宸的灵魂封印的,一千年未到,敖宸怎么可能会醒过来。倒是她太唐突了,这三千年来,她还从未如此失态过。

“原来是谨逸天孙。抱歉,我认错人了。”清杳颔首,退回自己的座位。

“不碍事,之前我也听度厄星君说过,我和西海大太子长得有几分相像,只可惜……”谨逸不知该怎么形容敖宸战死一事,只好隐去,笑着说,“仙子将我错认为敖宸太子也不奇怪。”

想了想,谨逸又补充道:“不知仙子在何处当值,怎么称呼?”

飞廉赶紧接过话茬:“这位是巫山瑶姬公主座下的清杳仙子。”

他的话说得很顺畅,完全看不出有所隐瞒。清杳暗自松了一口气,刚才飞廉一开口她心都绷紧了。看来飞廉没有打算把她的真实身份说出来,而是沿用了那日在昆仑山醉意宫瑶姬所说的话。

谨逸再次打量了清杳一番:“原来是巫山的仙子,难怪周身萦绕着一股烟雨之气。”

清杳浅笑,算是回礼。

经过刚才那一番闹腾,说书人灰溜溜离开了,那段闹剧也就不了了之了。

飞廉和谨逸随意闲聊,清杳半句也不曾听下去,她的视线一直聚集在楼梯口,一边盼望着凌波的身影能够出现,一边又揣测为何谨逸天孙会长得和敖宸一模一样。

对于谨逸天孙,清杳所知道的并不多。除了他是霜灵的未婚夫,她只在天香牢中从雪桥那里听到了一些流言碎语。

据说天帝嫌承元殿下太过妇人之仁,一直想把帝位直接传给孙子。为了不引起众神的反对,几千年来天帝他老人家一直让谨逸天孙四处历练,从未在人前现过身。直到七百年前,谨逸天孙游历归来,主动向天帝请缨出征鬼界。他和明绍一起平定了鬼界之乱后,在天界声名鹊起,威望不在战神明绍之下。

雪桥闲来无事最喜欢八卦六界轶闻,她所说的话大多是半真半假,清杳也只是当笑话来听的,并未放在心上。只是现在想来,敖宸七百年前殒命,谨逸天孙也是七百年前回天界,这事未免太过奇怪。但看谨逸的样子,又不像有所隐瞒,而且她确认过,敖宸的魂魄还在风吟草中,没有出什么岔子。

或许,这真的只是巧合。

好一会儿,清杳才静下心来,而她心中那种奇怪的感觉却没有退去。她转身看了看对面的戏楼,又重新把目光投向楼梯口,凝眉深思。

“浮……仙子不要着急,她可能有事在路上耽搁了。”飞廉星君劝道,“现在太阳还未完全……”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住,眼睛望着窗外某处,一动不动。

清杳察觉,蹙眉顺着飞廉星君的目光往外看,只见一个美艳的黄衫女子当街而立,曼妙无比,不少过路男子都忍不住多看她几眼。

神仙不似普通人那般肉眼凡胎,只消一眼清杳就能看见黄衫女子周围弥漫着一股灰黑色的烟雾,这便是魔瘴了。看来这个黄衫女子不是普通人。

“原来是魔界的女子。”谨逸笑笑,似乎并不在意。

黄衫女子也察觉到了他们的存在,她抬起头,对上飞廉凌厉的双眼后立马转身逃跑。飞廉二话不说从窗户里飞了出去,一黄一黑两道影子转眼就在风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清杳轻呼一声,站起来就想追,却被谨逸一把拉住衣袖。

“仙子且慢!”

清杳瞥了一眼谨逸拉住她衣袖的手,脸色不悦。

谨逸马上反应过来,急忙松手,解释道:“风神灵力强大,对付区区一个魔女不在话下。只是适才我见仙子眉头微锁,似乎在等什么人?”

清杳笑了笑,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这件事她不想让外人知道。

“既然仙子不便开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吧,”谨逸讪讪道,“太阳尚未落山,我们不如在这里等风神回来。”

“嗯。”清杳点点头。

清杳的话不多,谨逸问一句她便回答,寥寥数语,排斥之意很明显。既然他不是敖宸,她也不想和他有任何瓜葛。谨逸却并不在意,言谈举止谦和有礼。

时间在闲聊中一点点过去。太阳渐渐落山,夕阳的余晖渐渐散尽,渐渐被黑幕所取代,直到夜空中出现第一颗星星,凌波还是没有出现,飞廉也没有回来。

清杳心中焦虑,同时有些纳闷。凌波未出现有可能因为遇事耽搁了,风神只是去追一个魔女,为何迟迟没有赶回来?飞廉放荡不羁,六界皆有耳闻,他不像是那种会多管闲事的神仙,可他一见到那个魔女想都没想就跟了上去……

疑问越来越多,清杳忽然想起了她见到魔女第一眼时的感觉。直觉告诉她,那个魔女不简单。

“天色已晚,不知清杳仙子有何打算?”谨逸出言打断了清杳。

清杳想,她为了能见上凌波一面不惜私出天香牢来到凡间,若是就这么回去了,事后肯心有不甘。若是不回,她对凡间不熟悉,无处可去。思来想去,也只能先去巫山找瑶姬帮忙了。

她望望天,站起来道:“夜幕已至,清杳先行回巫山了,告辞。”

“清杳――”谨逸脱口而出,叫的不是尊称而是她的名字,他一时尴尬,不知该怎么往下说。

“还有事吗?”

谨逸定了定神,问:“我这次离开天界是要去流波山,你愿意和我同去吗?”

清杳摇摇头。她脑中回闪过流波山三个字,又问:“流波山是神兽夔牛所居之地,贸然前去恐怕会有凶险,不知天孙去流波山所为何事?”

刚刚遭到拒绝,谨逸眼中闪过一丝落寞,听清杳问这样问,他又恢复了神采:“实不相瞒,我的……我的朋友在母亲腹中时曾被夔牛戾气所伤,常年身虚体寒。太上老君说需要以夔牛齿为药引炼制丹药,方可医治。”

短短数语,清杳却明白了一切,她知道谨逸口中的朋友其实就是霜灵。

三千年来被她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蠢蠢欲动,挣扎着往上窜,最终战胜了理智。

“好,我随你一起去。”清杳嫣然一笑,如皎皎月光,刹那间周围的一切尽失去颜色。

谨逸眼中有种浓得散不开的喜悦,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

清杳点点头,笑意较之前更深。

直到他们离去,戏楼中那两四道凌厉的目光依然停留在他们坐过的位置上。

夜晚的风凉凉的,带着从海上吹来的湿气。

清杳在蓬莱仙岛长大,岛的四周皆是海水,这种味道她再熟悉不过了。她向前远望,尽管夜的朦胧使她看不清前方的路,她还是知道,很快就到东海了。

入海三千里,是蓬莱仙岛。

入海七千里,是流波山。

路过蓬莱仙岛的时候,清杳忍不向往下看了一眼。他们御风而行,速度极快,才一眨眼的功夫蓬莱就和海上流水一样向后退去,转瞬消失不见。清杳心一颤。不过是海天之间的匆匆一瞥,她便觉得今夜的蓬莱仙岛怪怪的,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她在蓬莱待了千万个日日夜夜,没有一个夜晚像现在这么诡异。这不是她所熟悉的。

清杳忍不住想,不知道碧槿仙姝是否知道她已经离开天香牢,若是知道,回去后不免又是一番波折。

“怎么心神不宁的?”谨逸回头看她。刚才经过蓬莱的时候他就发觉清杳不对劲,好像有什么心事。

“没什么。”清杳的声音轻细至极,一晃便消逝在风中。

他们赶到流波山的时候,天已入夜三更。

(二)

月色盈盈倒映在海上,浪涛拍案,荡起千层波光。这与清杳往日在碧波潭中见到的月亮倒影是不一样的。碧波潭平缓如镜,东海汹涌澎湃,一如婉约的女子,一如豪放的男子,就像此刻的清杳和谨逸,白衣华服融于夜色,被月光映下的影子重叠在海水之中。

清杳隔云望天,张口音如月华:“夜间看不清东西,天孙为何要选在这个时候?”

“夔牛不喜欢阳光,是以常年藏身海底,极少露面,在夜间容易把它引出来。”

“你想下水?”

谨逸摇摇头:“不需要,传闻夔牛极好音律,想引它出来不一定非要下水。”

他对清杳笑了笑,右手摊开,转眼手心便多了一管洞箫。

清杳明白了谨逸的意思,也回以一笑。未等谨逸明白过来,她伸手轻轻一拂,眼前陡然多出了一张石桌和两条石凳。她再一挥,一架古琴静静置于桌上,琴弦在月下反射出细细的微光。

“不如我们合奏一曲吧,看夔牛会不会早一点出来。”

话毕,清杳坐了下来,十指灵巧游走在琴弦之间,乐曲声宛如高山水涧中的清泉滴落,又像海上明月初升时洒下的轻纱,美妙至极。

谨逸万万没有料到清杳的琴艺竟然也如她的容貌一般,足以令人惊艳。等他意识到清杳所抚曲目居然是《碧落烟引》,着实吃了一惊。《碧落烟引》曲调万变,九天之上唯有天后能掌控。而清杳的琴艺丝毫不亚于天后,相比之下更多了三分空灵,七分寂静。

“你会弹奏《碧落烟引》?”谨逸紧锁眉头,双眼一动不动盯着清杳看。

清杳没有回话,仿佛早已沉浸其中。

谨逸痴了一会儿,然后将洞箫置于唇边,悠扬的乐曲缓缓而出,和清杳的琴声相得益彰,配合得天衣无缝。

《碧落烟引》本是琴曲,能用萧把它吹奏到如此境界,造诣也绝非一般。清杳心想,原来谨逸也是知音之人。

如此,甚好。

一曲未完,海中忽然出现了巨大的浪涛,搅碎了海面上的月光。一头无角的青黑色巨牛冲破水面,轰然挣扎而出,顿时波涛涌起,浪花四溅。等到身子完全呈现在水面上,清杳才发现它居然只有一条腿。

忽然狂风四起,海水被掀起,浪涛惊天。大雨也伴随着狂风骤然而至。刚刚还明月高悬的天空在瞬间被乌云遮蔽,一片黑暗。

谨逸却异常兴奋。

夔,状如牛,苍身而无角,一足,出入水则必风雨。

一切皆如典籍所记载,刚才出海的异兽果然是夔牛。

他一跃飞至空中,右手拇指和食指一捏,幽蓝色的火光从指尖跳跃而出,慢慢升起,如日月悬在山顶,霎时整座流波山亮如白昼。

夔牛已经完全露在海面上,它的单足踏在水上,却不沉下去,一双眼睛丝丝盯着谨逸和清杳,凶光迸射。忽然,它张嘴一声咆哮,声如惊雷,清杳觉得脚下的地面也震了一震。

趁着夔牛张嘴咆哮,谨逸猛然往前冲去,不知何时他手中多了一把剑,一剑劈下,眼看就要击中夔牛的头顶。夔牛脑袋一晃,张嘴吐出一股巨大的水柱,直直冲向谨逸。谨逸只好暂时收剑,一掌将水柱打散。

夔牛虽然只有一条腿,行动却极其灵活。清杳甚至没看清楚它是怎么移动的,待浪花退去,它竟然已经冲到了谨逸身边。清杳想上去帮忙,天绡绫刚从袖中飞出,她想起路上谨逸曾言明她只需要在一旁观望既可,顿时又隐去了术法。

谨逸毕竟是天帝的孙子,灵力自然比普通神仙要高出许多。他没有避开,反而向夔牛逼近,剑光闪烁,没多时就划破了夔牛的背部,露出里面的血肉。夔牛吃痛狂啸,谨逸等的就是这个时候,他手中的剑忽然长了一尺,一剑刺向夔牛的嘴巴,然后往旁边一撬,一块白色的东西飞了出来,落入他的手中。

夔牛齿既已到手,谨逸无心恋战,收起剑转身离开。谁知夔牛不肯轻易罢休,它中了一剑,又硬生生被撬掉一颗牙齿,疼痛难忍,顿时狂性大发,咆哮着往谨逸撞去。

“小心――”清杳惊呼。

谨逸已经察觉,他猛然转身,右手聚集灵力,强烈的白光从掌心发出。

“不要伤它――”清杳大声阻止。

谨逸闻言赶紧收掌,但已经来不及,白色的光球脱离他的掌心直直打向夔牛的头顶。清杳不顾一切冲到夔牛身前,迅速布下结界挡住光球。但是谨逸的灵力太过厉害,白光冲破结界,正中清杳的胸口。

清杳哇的吐出一口鲜血,如枯萎的白色花朵,被风一吹便从枝头飘落。谨逸大喊一声“清杳”,冲了上去,在清杳掉进海里之前接住了她,飞回地面。

“清杳,清杳……”谨逸一遍一遍喊她的名字,心急如焚,这种感觉是他以前从未有过的。

清杳慢慢睁开眼睛,眼中带有痛苦的神色。刚才谨逸那一掌聚集了很大的灵力,若非被结界阻挡,恐怕她就醒不过来了。

“为什么这么傻!”

“它也很可怜……”清杳一开口嘴角便溢出鲜血,“你已经伤了它,不要再取它性命了。”

夔牛似乎也听懂了清杳的话,它就像被驯服的野马一样,乖乖叫了几声,然后潜回了海底。

天空的乌云也顿时散去,月光重新洒在海面上,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谨逸惭愧:“你说的对。万物皆有灵性,枉我活了五千年,这么简单的道理却没有你悟得透着,实在惭愧。”

“你能记得便好。”清杳笑了。

谨逸觉得,这是他见过的最美的笑容。往后的岁月中,他再也忘不掉这个微笑,以及那句苍白却有力的话:你能记得便好。

“什么都别说了,我先替你疗伤。”

谨逸将清杳扶起来,左手扶着她的肩膀,右手贴在她的背。一股暖暖的气流从他手心里缓缓而出,汇入清杳体内。清杳知道谨逸是在将自己的灵力传给她,她本不想受他太多恩惠,尤其是他和霜灵还是那样的关系。只是她现在受了伤,恐怕稍一动就会血气上涌。

半晌,谨逸收住灵力,问她:“好些了吗?”

“谢谢你,我好多了。”

谨逸放心地笑了笑,眼睛忽然落在清杳身上,顿时有些尴尬。之前因为心里着急没有注意到,被暴雨淋过后清杳浑身湿漉漉的,薄衫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窈窕美好的线条,在月光下格外动人。

神仙和凡人不一样,他们只要布下最简单的结界,再大的雨雪也无法近他们的身。清杳在岸上观望之时周身是有结界的,不过她中了谨逸一掌,结界也随之被击破了。

清杳脸一红,挣扎着就要从谨逸怀中起来,却被谨逸制住了。他捏了个诀,瞬间便烘干了清杳身上的衣服。清杳不知他意欲何为,眼神迷离地看着他。

他忽然把清杳打横抱了起来::“我送你回巫山。”

“不……”话刚一出口,清杳心中的那个念头越来越强烈,她咬了咬嘴唇,点头道,“谢谢你。”

幽径烟霞,云雨巫山。清杳老远就望见弥漫在巫山周围的雾气,无风自动,氤氲流转。凡间传说巫山女神瑶姬旦为朝云,暮为行雨,虽然只是传说,但清杳透过雾霭好似真的看见了瑶姬,她穿着巫山云雨织成的华丽衣裙,在雾中跳舞,美丽惊人。

“何人擅闯巫山禁地?”有女子的声音破空传来,却不是瑶姬的。

不一会儿,两位紫衣仙侍御风而来,分别是瑶姬的贴身侍婢云葭和雨织。她们经常跟在瑶姬身边出入栖芳胜境,清杳对她们都不陌生。

雨织惊看谨逸一眼,惊道:“谨逸天孙?”

二人连忙行礼:“不知谨逸天孙前来,多有冒犯,还望天孙海涵。”

谨逸笑着颔首:“无妨,是我冒昧了。”

这时候二位仙婢都看清楚了谨逸天孙怀中抱着的正是清杳,大惊:“浮……”

“云葭,雨织,瑶姬不在吗?”清杳不露痕迹地打断她们。

“是,公主她……”云葭看了看谨逸,继续说,“公主有事外出,命我们守在巫山,不得让外人随意闯入。”

谨逸知道云葭话中的意思,所谓外人,自然是包括他在内的。天界无人不知瑶姬和碧槿仙姝关系亲密,为了碧槿,瑶姬甚至不惜得罪天帝,在青女和阳泉帝君的婚宴上拂袖离去。而他和霜灵之间有着那样一层关系,不被巫山欢迎也在情理之中。

“既然瑶姬公主不在,我就不打扰了。”谨逸将清杳放下来,扶着她在云上站立,“我有事要先回天宫,清杳仙子因为我而受伤,你们好好照顾她,他日我必来探望。”

话毕,谨逸又低头看向清杳:“我想说什么,你应该知道的。清杳,我……”

清杳把手抽了回来,礼貌中带着疏离:“多谢天孙送我回来,天快亮了,天孙还是早些回去吧。”

“清杳……”谨逸心下一凉,他怔怔望着清杳,然后悲凉地笑了,“我明白了,你好好休养,我会再来看你的。”

他这一转身带着无限落寞,云雾涌动,不一会儿便将他淹没在其中。

清杳再也忍不住喉中腥甜,吐了一大口血。

“浮云灵主!”云葭和雨织双双扶住她,“你怎么受伤了,没事吧?”

“我没事……扶我去朝云殿吧。”

“是,灵主小心。”

云葭心中好奇,问道:“灵主,你怎么会和谨逸天孙在一起?公主说你被碧槿仙姝关进天香牢了……”

“瑶姬去哪里了?”清杳打断她,换了个话题,“我知道刚才是因为谨逸天孙在场你们才没有明说,现在能告诉我了吧。”

“公主好像是去蓬莱仙岛了,至于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也不知道。”

瑶姬去了蓬莱?难道栖芳圣境真的出事了?

清杳忽然想起她之前路过蓬莱的时候,心里总是觉得怪怪的,好像有什么事请发生。可是她这次是私自离开天香牢的,如果回去了,碧槿仙姝肯定会怪罪,想再出来就难了。有瑶姬和碧槿仙姝在,相信有再大的风波也能平息。

这么一想,清杳踏实了许多。她暗暗决定,等处理好了凌波的事,一定会去好好跟碧槿仙姝认个错。她任性了这么多次,也该收敛收敛了。

(三)

夜已经很深了,清杳独自在山林中行走,花草的清香盈满周身,馥郁芬芳。她受伤后谨逸天孙输给了她百年灵力,再加上刚才在朝云殿调养了一番,她现在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这是个月圆之夜,天上没有一颗星星,银白色的月光铺洒在山中,很安静很安静,连风吹过树梢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风带来了熟悉的清香,清杳知道那是白芷花,是瑶姬最喜欢的花。

七百年前,碧槿仙姝和瑶姬在忘川河边找到了清杳的魂魄,当时她被忘川中腐臭糜烂的气息熏的几欲作呕,是瑶姬将白芷花递到她的身前,帮她驱散了那股味道。后来在昆仑山脚下,瑶姬也是用同样的方法赶走了她那段不好的回忆。

清杳她蹲下身子,采下一朵白芷花放在鼻尖轻嗅,香味清新无比。

她笑了笑,褪下了那身沾染血污的衣裙。月光洒在她曼妙的胴体上,美得令人心碎。她张开双臂,闭上眼睛,嘴里摸摸念着口诀。那白芷花便一朵朵围绕着她飞舞,不一会儿化作了一身月白色笼烟纱裙。她右手轻轻捏了个诀,薜荔丛中飘出了点点萤光,,落在她的裙子上,变成了栩栩如生的色织锦薜荔花纹。

周身草木生香,清杳的心情顿时变得异常好,不知不觉便舞了起来,宛如山间的精灵。

这时候远处的灌木丛中发出了????的声响,清杳停了下来,回头一看,只见一只白虎正向她奔跑而来。

“白玉,呵呵……”清杳认出了那是瑶姬的坐骑白玉,开心地唤它,“白玉,白玉……”

白玉很通灵性,它飞奔到清杳面前,在她身上蹭了几下,像是在撒娇。

清杳蹲下来摸它光滑的皮毛,一边摸一边低语:“白玉,七百多年没看见你,你长大了不少呢。是不是想我了?我也想你了呢……你要干吗?哎呀,你带我去哪里啊?”

清杳被白玉甩到了背上,她还没缓过神,白玉已经带着她飞奔起来,在山林之中穿梭游荡。风呼呼地在耳边响着,其中夹杂着巫山惯有的云雨湿气以及草木的香气。白玉似乎很开心,一直跑一直跑,最后在山谷中一处水潭边停了下来。

“白玉,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啊?哦,我知道了,你是想让我洗个澡对吧。好,我听你的话,呵呵。”清杳笑着摸摸白玉的额头。

“它不是想让你来洗澡,它是要带你来见我。”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清杳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这个声音……

转身的瞬间,清杳恢复了一贯的冰冷,眼中的敌意十分明显。在她对面,明绍正踩着一地的白月光,丰神俊朗,高洁脱尘。

清杳不由恍惚了一下,但也仅仅是一下。她冷冷道:“看来明绍将军很喜欢擅闯别人的属地啊,之前是栖芳圣境,现在又是巫山。你究竟想怎样?”

“清杳,不,或许我应该叫你浮云灵主。”明绍眼神犀利,紧紧盯着清杳的眼睛看,似笑非笑。

“你是怎么知道的?”清杳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恍然大悟,“是风神,是他告诉你的?”

“我知道的不止这些,我还知道你是碧槿仙姝的女儿,是她和阳泉帝君的女儿。对吗,清儿?”

一个惊雷在清杳头顶炸开,她后退一步,几乎踉跄摔倒。明绍上前扶住她,被她狠狠甩开了。她毕竟是被瑶姬调教出来的,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也很快就能镇定自若。

她抬起头,不冷不热地反问他:“那么,我是不是也不该叫你明绍将军,而是战神宣离,对不对?”

明绍没想到清杳会来这一句,惊讶之余忍不住苦笑。他当然明白清杳的意思,她是在威胁他。如果他把她是阳泉帝君女儿的事情泄露出去,她也会公之于众:他是战神宣离的转世。

当年,以他犯下的逆天之罪,本该被五雷轰顶,灰飞烟灭的。是天帝起了私心,舍不得他这样的将才,所以命令天官偷偷引走了他的魂魄,转世投胎。在经过十世的轮回之后,他终于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这些事,他也说后来才从天帝那里听说的。天帝曾叮嘱他绝不你外泄,若是传出去,别说是他,就连天帝自己也得背上藐视天规的罪名。因此千万年来,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屈指可数,他很奇怪清杳是怎么发现的。

心里虽是这么思忖着,明绍扬了扬眉,轻笑:“你比我想象中的要聪明得多。不过,你觉得这话会有人信吗?就算他们信了,又当如何?”

“他们信不信,与我无关。”清杳面色清冷。看来明绍很自信,没有谁会无聊到去挑衅战神,更没有谁敢往天帝脸上抹黑。

转世以后,明绍的样貌几乎没有变过。虽然从前宣离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但是仅仅靠那半块青玉面具又怎么能遮住这个秘密。天界的神仙大多是历尽劫难修炼而成,都不是徒有虚名的傻子,他们当中肯定也有人怀疑过明绍和宣离的关系,可就是没有谁敢当众拆穿。

想到这些,清杳心中冷笑,她继续道:“至于我是谁的女儿,也与你无关。将军有时间还是多去关心关心你那些所谓的天界大事吧。”

“我们可不可以不要总是针锋相对?”明绍叹了一口气,“以你的聪明才智应该能想到,我如果真想把你的身份告诉阳泉帝君,就不会特意来找你了。”

“我虽然睡了七百年,却还没有到那种痴傻的程度。这一切,根本就是一个套罢了。你让风神把我带出天香牢,还有引仙居那场精彩的说书,这些不过都是你预先安排好的!”清杳有些激动,可是她这般冷静的人,就算生气也只是将声音提高几分罢了,只有眼中的怒意才是明显的。

在明绍道出她身份的时候,清杳就想通了。难怪风神会这么好心去关心凌波的事,难怪引仙居的说书人会如此清楚天界的事……她的身份甚至在栖芳圣境都是个秘密,或许之前明绍也只是猜测,他安排那场说书,其实就是想看她的反应。现在他总算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任她再怎么心无外物天塌不惊,只要一提到母亲的那段旧事,她就不能不恨。

明绍见清杳被他激怒了,终于不再落井下石,他走近她,想去拉她的手。然而没等他碰到清杳,清杳右手抬起,动作快得不可思议,转眼间雪白了天绡绫已经缠住了他的脖子。清杳一用力,便又收紧了几分。

“你不是我的对手,清儿。”明绍几乎没有动弹,他镇定地直视清杳,

“我不想见到你,你为什么总是出现在我面前!瑶姬说得对,你只会给人带去痛苦,未?就是被你害死的!她在忘川河生生世世受苦,而你还是那样的高高在上,你就那么心安理得?呵呵,原来这就是天界上神……”

“清杳!”

清杳被明绍突然提高的声音吓了一跳。她也没看清他是怎么做到的,他一下子挣脱了天绡绫的束缚,贴近她,鼻尖几乎与她的相触。她本能地想往后退,可是他双手用力按住她的肩膀,不让她动弹。

“你――”

“听我说,我不认识未?!宣离是宣离,我是我!我们是不一样的!”

“你放开……”

“嘘,有人来了!”话刚出口,明绍便拉起清杳就往水潭扎去。

哗啦一声,冰凉的水温使清杳清醒了不少,她瞪了明绍一眼,想说话却又不敢开口。她的水性不是很好。

过了一会儿,水面平静下来,连涟漪也不再荡漾了,还是不见有人过来。

清杳以为明绍耍她,正要挣开,明绍朝她递了个眼神,示意她不要说话。

果然,只见空中闪过一道青色的身影。

瑶姬临水而立,风吹起她的衣带,倒映在水中,有种说不出的美丽。清杳想,岁月果然没有在瑶姬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出来吧,我知道你来了。”瑶姬淡淡地说。

清杳的心一紧。难道瑶姬知道他们在水下面?明绍明明布了结界,他的法力绝对在瑶姬之上,为什么瑶姬能识破他的结界?

她回头看明绍,明绍的眼睛比巫山夜晚的天空还要深邃悠远,一眼望不到底。他也正看着她,神情复杂。水潭下很安静,仿佛天上地下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相互凝视。清杳不觉有了一丝恍惚,这样的场景是在太熟悉了,似乎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经像现在这样注视过她,眼睛深邃如夜。

可是很快,这样的平静被打破了。一个他们都预料不到的人出现在水潭边,声音低沉沙哑:“瑶姬,你是故意引我来的。”虽是在提问,他的语气却是肯定的。

清杳的心一紧。她不可思议的望着瑶姬身边华服金冠的男人,设想了无数因由又将它们全部否定。她真的猜不到,承元殿下到巫山来做什么。

而接下来承元殿下的举动让清杳更加意外,心几乎在那一刻跳了出来。因为他看见承元殿下伸出右手,轻轻抚摸着瑶姬的脸颊,仿佛他手中是一块稀世珍宝,他看着瑶姬的眼神和刚才明绍看她的样子如出一辙。

这样的眼神,清杳记得自己曾经在哪里见过,她飞快回想,浮在眼前的却是未?那惊世的容颜。

是了,未?看着宣离的眼神,就是这样的。

一股冷意从清杳的头顶灌入,直通往脚底心。这股寒意不是来自水潭,而是她的心。她从未想过,原来明绍对她……她不知不觉回头,明绍也正好回头,眼神触碰,她赶紧推开他,水面荡起了一圈涟漪。

“谁?”瑶姬也推开承元殿下,警惕地望着水潭。

明绍动了动手指,一尾锦鲤跃出水面,激起哗哗的声响。

“不过是条鱼罢了。瑶姬,你就这么不想让我碰你吗?”承元殿下苦笑,“如果不是为了把我引出栖芳圣境,恐怕你是不会愿意和我单独见面的吧。我明明知道你是想引开我,不让我插手碧槿和青女之间的事,可我还是跟着你来了。”

“我是故意的又如何?既然殿下知道,那就请回天宫吧,巫山简陋,殿下身份尊贵,恕瑶姬不能招待了。”

栖芳圣境?清杳眉头锁起,瑶姬和承元殿下都是从栖芳圣境回来,而且青女也在……看来栖芳圣境真的出事了!

(四)

清杳的心紧绷在弦上,她不敢漏掉瑶姬和承元殿下所说的任何一个字,可是他们却没有顺着刚才的话往下说。清杳更加着急了,只需再冲动一点,她恐怕就会不顾一切跃出水潭,飞回栖芳圣境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幸好她身边还有明绍,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意气用事,明绍一直捏着她的手腕不让她轻举妄动。

面对瑶姬的冷漠,承元殿下沉默半晌,他叹了一口气,乘云离开。

瑶姬走上前一步,像是自言自语一样:“清儿出来吧,水下太冷,别冻着了。”

清杳愕然,她与明绍对视一眼,明绍点点头,二人从水潭中飞跃而出,稳稳落在岸边。

“瑶姬……”

瑶姬轻笑:“这烟雨潭中的水由巫山暮雨积成,水下是没有鱼虾的。”

言外之意就是,明绍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承元殿下刚才说……姑姑她出什么事了?”清杳露出着急的神情,“青女去蓬莱干什么,又是为了风吟草?”

瑶姬冷冷地瞥了明绍一眼,将目光定格在清杳脸上:“我还以为你早就把栖芳圣境抛到脑后去了呢。猜的没错,青女为了救她的宝贝女儿,已经亲自闹到栖芳圣境去了,而你却在这里和仇人纠缠不清!清儿,你忘了我在昆仑山对你说过的话吗?”

“瑶姬公主,这是我跟清儿之间的事,我希望你不要插手。”明绍眼中寒光闪过,冷峻威严。

“清儿?呵,你也有资格这样叫她?”瑶姬脸色一沉,唤道,“清儿,过来,跟我走!”

清杳刚提步,右手手臂猛然被人拽住。

明绍看着瑶姬,话却是对清杳说的:“命是你自己的,不要总是受别人控制。”

清杳微怒,正要挣脱明绍,只见他手中忽然多出了一卷黄色的纸卷,他一抖,纸卷摊开,露出了上面的字。

“你说得不错,在引仙居对面戏楼里的人确是我,但是就在你和谨逸天孙去流波山的时候,我返回了天宫,为的是帮你拿这个东西。”明绍正气凛然,展现出来的是他作为天界战神才有的威仪。

“这是……”

“是司命星君凌波公主批的劫。七世轮回,她已经沾染了红尘之气,也只有你能帮她了。我来巫山找你,不是想揭穿你的身份。我只想问你一句,要不要跟我去凡间。”

听完这一番话,就连瑶姬也有了一丝动容。可她还是严苛地望着清杳,说:“清儿,跟我回去。凌波的事命中自有定数,不是你该管的。”

清杳置若罔闻,她颤抖着结果明绍手中的黄纸,心一分分冷下去,等到看完上面最后一个字,她已经全身麻木,如冰雕一般。

“清儿……”

清杳缓过神,她把头转向瑶姬,话中带着一丝恳求:“这次从天香牢逃走,本来就是为了凌波。于情,凌波是我的挚友,于理,敖宸舍命救我。无论如何,我都不能看着凌波就这么陷进去。只要能帮凌波早日回到西海,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哪怕是把我的命拿去。只是姑姑她……你让我随明绍将军去吧。只要做完这件事,我愿意待在栖芳圣境,永生永世不再踏出一步!”

“唉,一万多年了,该断的难道真的断不了?”瑶姬抬起头望着夜空,喃喃自语。她转向明绍,语气温和了许多:“明绍将军,你随我来,我有事要跟你单独说。”

明绍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夜色迷蒙,有萤火虫闪着微弱的光芒,在薜荔丛中飞舞,星星点点,美丽不可方物。那一轮银白色的圆月悬在碧玉盘中,洒下一地柔和。清杳就站在月光中,衣衫隐隐,如巫山最纯粹的山精。

若有人兮,山之阿。

良久,瑶姬和明绍一前一后从山林中走出。从他们脸上的表情,清杳看不出什么,更加猜不到瑶姬到底和明绍说了什么话。

“清儿,”明绍的脸色不对,“抱歉,我不能陪你去凡间了,你自己保重。”

清杳没想好要说什么,明绍也没有等她开口说话,他不再看她一眼,果断离开,和之前判若两人。清杳心里竟然有一点小小的失落,但是她很快就把这种不该有的想法从心里赶了出去。她只是好奇,瑶姬和明绍说了什么。为什么明绍的改变这么大。

瑶姬的话把清杳的思路带了回来,她说:“既然你一定要管这件事,我也不拦你了。你放心,栖芳圣境的事有我在不会出什么意外的。不过在去凡间之前,你得先去一趟君山,找女英借一样东西。”

“你说的是……”

“是的,是宝螭笛。”

宝螭笛是做什么用的,清杳很清楚,她明白了瑶姬的意思。明绍说的不错,凌波经历了七世轮回,她的心已经是一颗真正的人心了。或许真的只有这么做,才能帮到她。

“瑶姬,谢谢你。”

清杳浅浅一笑,刚转身又被瑶姬叫住。

“清儿,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这句好,瑶姬先一步离开了,她所去的正是蓬莱仙岛的方向。

巫山千百年难得的一次小小喧哗就这样轻易结束了,过了好一会儿,清杳甚至还以为这只是一个梦,她依然在天心莲中沉睡。她也希望,要是这真的是一个梦,那该多好。

东方的天空露出了鱼肚白,山谷中云雾聚拢。暮雨朝云,这一夜过得如此缓慢,天终于快要亮了。

从巫山到君山,路并不长,清杳沿着巫峡一直往下,不知是因为黎明前的湿气还是江水拍打峡谷溅起的水花散落在了空气中,她身上凉凉的,心里也凉凉的,莫名的有些焦躁不安。

当长江的大气和湘水的温婉相交错,清杳知道君山就快到了。空中隐隐传幽怨的笛声,或许是那个为了去世的丈夫而泪洒斑竹的寂寞女子在黎明的薄暮中寄相思于曲,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就在清杳为笛声所吸引的时候,她之前的那种不安毫无征兆地从臆想变成了现实。不远处的山林中蓦地有一道银光晃动,直觉告诉她那是剑光。好奇心驱使,回头的瞬间,细小冰冷的疼痛从她右边胸口没入体内,如一根丝线在血肉中贯穿,她所有的意识在那一瞬间被抽走。

风声混杂着笛声依然在耳畔,意识的最后清杳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往下坠落,江中的流水声离她越来越近,却又像是越来越远了。然而等待她的却不是预料中冰冷的江水,似乎,有人接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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