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海之滨。
海浪汹涌,涛声连连。风就像发了狂的野兽在愤怒地吼叫,掀起的浪头足有数丈之高。
天上布满阴云,就像一床厚重的棉被,紧紧地盖在下方,压的白昼似入了夜般。
无论谁都知道。
一场罕见的暴风雨即将袭来。
咔嚓!
一道闪电如利剑出鞘,突然横亘天际,映地下方一片惨白。然而借着电光却可以隐约瞧见海面上漂浮着一个黑点。
一艘三丈长许的木舟随着翻涌的波涛上下起伏,就像热汤里的蒜末,随时都可能沉下去。小木舟的全身用铁皮紧紧地包裹着,浪头拍打在其上发出一阵梆梆脆响,每次响声过后都会使船身一阵剧烈地晃动,显然在这样的天气下,仅仅这点保护措施是不够的。
“可恶的鬼天气!”
木舟中趴着一位少年,此刻嘴里嘟嘟囔囔地咒骂着。
少年的脸色很白,就像秋天里的白杨,白里透着青,青里裹着白。他的脑袋像葫芦一样垂着,耳朵就像一枚张力十足的吸盘,牢牢地贴在船底,似乎在聆听着什么。
没有人愿意在这种天气下出海,即便是几十年的航海老手也不愿,可是这位少年却很乐意,他已等待这样的日子很久了,正应了那句出生牛犊不畏虎的老话。
风帆早已收了起来,余下一点没收紧的帆角在风中呼呼猎响,就像一面昂扬、骄傲的旗帜。
帆角下方。
少年趴着的身形看起来有些削瘦,即便用竹竿来形容也不为过,不过他却有一双罕见的手!这双手很大,很粗糙,看起来很不精致,最令人惊异的是其中一只竟生有六指!
但这双不精致且怪异的手却可以帮他做到许多别人做不到的事,例如此刻,这双手就紧紧地抓着一张大网。
网很大,也很香,只是这种香不同于花香酒香,反而带着一丝怪异的腥味。不同于大海的咸腥,没人会喜欢这种味道,有的人闻到这种味道甚至会感到恶心,会头晕,会呕吐。
少年当然不是这种人,他只是皱着眉头静静地趴着。
他的眼睛很亮,就像是晴夜里的星星,很少有人的眼睛能够像他这么好看。似乎就连原本不太英俊的脸也因为这双眼睛增色不少,迷人了许多。
大网的另一端直勾勾地掉在海里,浸着海水的网很沉,拉的小舟向一边倾斜了不少。
“呸,真是晦气!想不到惊雷鱼这么难捕!”少年忽然坐了起来,用鼻子对着这张网使劲嗅了嗅,仿佛那是不可多得的美味一般,不过他的面色很快就更不愉快了。
以致于那双迷人的眼中也被罩上了一层浓浓的雾。
“张老伯说的果然没错,这点飘腥香只够两个时辰的,而两个时辰根本引不来惊雷鱼!”
少年的心底开始后悔起来,他本应该听从张老伯的建议,待准备充足后再来捕惊雷鱼的,那样至少不会落到如今这般竹篮打水的境地。
很快。
少年迷人的眼睛突然又重新亮了起来,因为他发现手中的网比刚才沉了一些。虽然这点差别很细微,但是他有一只和别人不一样的手,这只手当然也比别人的灵敏许多。
他高兴极了,这一定是惊雷鱼!
只有惊雷鱼喜欢飘腥香的味道,也只有惊雷鱼才会在这雷电的天气浮到水面上。
少年赶紧将大网系好,他不必将整个网拉上来,无论谁都知道,惊雷鱼一旦咬住咬住涂有飘腥香的渔网就绝不会松口了。
当然他也顾不得去把网拉上来,因为更大的危机已经出现在眼前。
暴雨终于忍耐不住倾盆而下,风也似乎变地更大了。
无论多么优秀的的舵手,都不愿在这种天气下航行,因为在这种天气下出海,难度不亚于让一个醉酒的人爬上一棵参天大树!
少年艰难的拉起风帆,因为此时吹的正好是回陆地的顺风,他想借着这股东风一股脑地冲回去。
显然他想的太过简单,自然的伟力总是那么难以征服,何况他仅仅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雨水很快没过他的脚,他的膝盖。少年的眉头皱着,他不得不去想一些办法排掉这些可恶的水。不过还未等到他想到好办法时,不甘寂寞的海水汹涌澎湃,一个浪头高高地跃起,顷刻间小木舟就从海面上消失了!
沧海茫茫,肆虐的暴风雨更像是一层浓浓的雾,叫人什么也看不清。
大海本就是神秘又可怕的,不知有多少人迷醉于它,也不知有多少人葬身在它的腹中。
徐阳醒来时已是正午,盛夏的烈阳总是令人不舒服的。
他却庆幸极了,无论是谁在以为自己快要死的时候发现还能活着,心情都应该不算坏的,因为往往到了这个时候才会发现活着是件多么幸福的事。
原来就在徐阳以为要葬身海底的时候,一股暖流恰巧经过救了他。
虽然不知道这是哪里,但活着总比死了强。
这里应该是一座岛。
他知道这片海上有许许多多这样的琼岛,茂密的丛林,稀稀疏疏地鸟语虫鸣,每一个孤独的海上旅者遇见这样一座岛,一定是轻松愉快的。
刺目的阳光让他有些晃神,徐阳刚想坐起来,却听到一道清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别动,否则死!”
这道声音很冷,徐阳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冷的声音,就像冬日里那些将温暖吹尽的寒风。他相信如果这个世界还有人的声音比这道还冷,那一定是个死人,可死人是绝不会开口说话的。
“谁?”
徐阳果然没有动,直觉告诉他只要轻轻一动,一定会丢掉性命。
那人见徐阳很听话,似乎也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语气不变地道:“我是谁不重要,你只需知道你在我的手里,必须得听我的话!”
徐阳露出一丝苦笑。
“好像我已没有别的选择。”
“正是如此。”
那人顿了顿又道:“看得出你是一个聪明人,聪明人绝不会去做傻事。”
徐阳只能笑了笑:“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这么夸奖我。”
那人似乎楞了一下,显然没有料到这个少年此时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
沉默半晌才缓缓道:“你倒也是个有趣的人。”
“一个人若无趣,岂非不如死人?”
徐阳虽然还在笑,可是无论谁都看得出笑得很勉强。
湿润的海风徐徐吹来,贴在身上的衣服似乎也湿冷了许多。
徐阳相信这时一定有一把利剑正对着他,只要他的问题太多,这把利剑就会戳穿他的心脏,所以他尽量不说话。
他已料定背后的人一定会告诉他想知道的一切。
果然不久,那人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后,对着徐阳喝道:“你替我做件事!”
“什么事?”徐阳的心底不免有了一丝紧张,任谁也不会在这种情况下保持平静。
“替我杀个人。”
“杀人?”
“是的。”
“杀谁?”
“我。”
哪怕徐阳心中闪过无数个猜测,也绝没有想到此人会提这种要求。
“杀你?你不还手?”徐阳迟疑道,语气中带着八分难以置信。
“不错,杀了我。”
清冷的声音竟开始变得沙哑起来。彷佛说出这几个字,已经要了他大半条命。
徐阳这才敢转过头去,只是他看到的并不是想象中锋锐的剑刃,而是一张惨白的脸。
看到这张脸后,徐阳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传说中地狱的白无常。
白无常本是地狱中专司勾魂的鬼使,自然长着一张极度难看的脸。
此时白无常的脑袋却长在一个人的脖子上。
‘白无常’尽管面色可怖,身上的衣料却十分考究,外衫华泽光亮,精致典雅,徐阳一眼就认出这是锦云城上好的金丝连云锦。
尤其是一对袖子更裁剪地得体有致,袖口绣着一簇奇怪的花纹,袖中还镶有珍珠细带相束,看起来虽然怪怪的,徐阳却知道这正是北方名族望户间流行的束袖。
一柄青色利剑横放在盘坐的双腿上,藏在衣衫里的手正托着它轻轻擦拭。
他的动作很轻柔,就像是在抚摸情人的脸。
毫无疑问这是一名出色的剑客,可是这名剑客的眼此时却已少了几分锐利。
“我若不杀你呢?”徐阳不知怎地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他的嗓子很干,就像是多年未喝水一样。
“不杀我,你就得死!”这人的眼中突然又多了几分杀气,这几分突然出现的杀气也让那张无常脸上多了一丝人气。
那柄原本沉寂地青色利剑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意,竟也嗡嗡地震颤了起来。
徐阳笑了,他从未遇见过这样怪的人这样怪的事,不过他也绝不会无缘无故去杀一个人,即便这个人可能要了他的命。
“我不会杀你。”
他依旧很坚持。
“你想死?”
“我也不想死。”
“不想死就得杀了我!”
徐阳却摇了摇头,他的双眼变得前所未有的明亮,似乎将这烈阳也比了下去。
左天寿苍白的脸此时却更加白了,喉咙里的唾液尚未咽下,汗珠已从两鬓渗了下来。
天边几只白鸥起舞,云也似乎更高了。
他从未想到某天会有人当着他的面消失,又从后面点中他的命门等三道大穴,而且这个人居然还是一个少年。
一个瘦弱的、邋遢的、看起来病怏怏的少年!
“我早该想到的。”左天寿苦涩道。
“一个人若没有上乘的内家功夫,绝不敢在风雨天气下独自出海的。”他接着又道,“是我大意了。”
徐阳轻笑,他的笑容很和煦,看起来就像一个邻家大男孩,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这并非你的错,一个人在思绪混乱的时候,难免会比平时疏忽一些。”
他又道:“我既不想杀你,也不想被你杀,只好想办法从青冥剑下逃生了。”
“你认得我?”左天寿似乎吃了一惊。
“当然,如果连大名鼎鼎的寒玉城青冥剑客左大侠都认不出来,在下岂非白长了这一对眼珠子?”徐阳此时虽然占据主动但也不敢有丝毫大意,盯着左天寿手中之物接着道,“何况左大侠身边的这口青冥宝剑,天下间又有几人不知呢!”
左天寿呆呆地凝望着这柄跟了他二十多年的宝剑,突然叹了口气。
“果然这把剑比我有名多了!”
声音很轻,就像是一个孤独的老者在喃喃自语。
奇怪的是自从徐阳绕到他的身后,左天寿就从未试图反抗过,甚至连身子也未曾动过。
因为他已想到这个少年是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