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3日甬温线铁路交通事故已经过去三天了，今天定格的最后统计数据是：死亡39人，伤192人。我很幸运不在那趟列车上，不过那晚动车追尾造成的余波不小，像水中的涟漪不断荡漾开去，并在事发后的第二天晚上波及了我。
我乘坐的是7月24日晚上7：55由杭州城站开往宁波的D5599次动车。那天白天，我在丽水参加完丽水学院中文891班的同学会，满载着学生的深情厚谊，先坐好友的奥迪私家车从丽水到了杭州。由于事先买好了动车返程票，晚上我拎着行李物品笃悠悠地来到杭州城站火车站准备乘车回家。进站之后，抬头在不断闪烁更换的红色电子大屏幕上寻了半天，怎么也找不到D5599次的候车指示。此时离开车时间只有20分钟，我有些着急，赶忙到服务台询问究竟。一位身穿制服、满脸横肉的中年妇女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冷冷地回答：“动车停开了！”
我的汗一下子就涌出来了，因为没有一点思想准备。
“停开了？我怎么不知道啊？”
那个回答让我差点憋过气去：“别人都知道的，你怎么不知道？”
啊？别人都知道？我怎么这么迟钝？那活该我活受罪。
感觉自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只能无助地问道：“那我怎么办？”
回答同样毫无表情：“全额退票。”
嗯，对！全额退了票就两不相欠，更不干她的事了。
可现在已经接近晚上八点，我拖着一大堆行李。学生很热情，送了两箱水果，一盒茶叶，一件青瓷，一条羽绒被和一盒土鸡蛋。加上自己的行囊，我步履艰难。晚上必须要赶回宁波家中，第二天还要上班，停开意味着我就回不了家。现在这么晚了让我到哪里去啊？
我忍气吞声地又问了一句：“到哪儿退票？”
“出门往左！”
的确是出门往左，不过不只是往左，拐个弯后还要再往左，然后往右，然后再往左，那是售票大厅。进了售票大厅，我拎着行李四处寻找退票窗口。退票的人已黑压压地排成了长队。我赶紧挤过去排上，一问前边的人，我又出汗了！这次是气的。原来不知道动车停开的远远不止我一个人，是一大堆人。我无处发泄，只好在退票窗口对着退票员大声质问：“动车停开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们？”
要说杭州城站还真有懂涵养的人，这位售票员就是其中的佼佼者。她不像那位服务台的横肉脸那么没品，明显技高一筹。她一声不吭，把退回的钱扔到凹槽里，连眼皮也不抬——她根本就懒得与我对话，当我是空气。
唉！其实跟退票员较什么劲呢？关键是高层管理有问题。也巧了，就在这时有短信振动提示，掏出手机打开一看，是新华社快讯。上面写着：上海铁路局局长因动车追尾事故，被就地免职。
退票出来，眼前人海茫茫，摩肩接踵，真是“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就算我真有问责的冲动，也只能“拔剑四顾心茫然”了。此时已过八点，根据我的经验，杭州长途汽车站、汽车南站等不会再有到宁波的高速大巴了。
要说吉人自有天相，突然眼前一亮，面前的杂货店门口大字霓虹灯闪烁，上面分明写着“长途汽车售票”。一个中年男人坐在店里，一个肤色黝黑的女人正在一旁招徕生意：“宁波！宁波！”我赶紧上前买票，男人收了70元钱，随手撕了一张小票递给我——只是一张私人凭证，上写发车时间和车费。70元？原来只要50元的，这不是黑车嘛！
一会儿工夫就聚起十几个乘客。一个小个子男人举着小旗，让我们跟他走，问他车在哪里，他不耐烦地往前一指。一行人鱼贯随行到了一个地点，小个子把我们转交给另一个大汉，一行人又跌跌撞撞地随之前行。大汉是个神行太保，举着小旗疾步如飞。我拎着行李体力透支，全身汗如雨下，眼看队伍渐行渐远，绝望地看着他们一路扬尘，拼命追赶。终于到了一个停车场，一辆大巴车上已经基本坐满，我看看只剩驾驶员旁边留给售票员的一个狭窄的加座，不管好坏一屁股坐下。一个赤膊大汉像个屠夫，正在车上向每个旅客收票，原来他就是大巴司机。这时，陆续又有乘客涌来，车上早已没有位子。司机转身变魔术一般找出几张塑料小板凳，招呼这些后来者在车厢过道就坐。小板凳一连加了好几个，车上其他乘客大声嚷嚷抗议超载，屠夫把眼一瞪，骂了句脏话。
终于发车了，我特意看了看时间，是8点24分。走的路线比较陌生，但是车速很快。过钱江三桥时，桥上正在施工，只留下一条窄道，大巴硬挤了过去。我看见有管理人员挥着小旗拦车，谁知道屠夫猛打方向盘强行闯关，一路绝尘而去。大巴在萧山机场附近上了高速，立即以120码以上的时速一路疾行。我坐在车前没有安全带，紧贴着车头，胆战心惊地看着这个屠夫像捏面团一样操纵着这辆大巴车在拥挤的杭甬高速公路上拧麻花。从头至尾他不断地超车、变道、加塞，不时用凄厉的鸣笛声震慑前方和左右一切阻挡的车辆。最惊险的一幕发生在途中，一辆轿车挡在超车道，他绕到快速车道想从右侧加速超越，可是前面又有一辆油罐车不紧不慢地开着，与轿车之间仅仅留下一丝缝隙。屠夫见缝插针、毫不犹豫地向左切了进去，而此时左侧超车道上的轿车仍然没有放慢车速。大巴车发疯一般地加速左切，同时凄厉地鸣笛，强行逼迫左侧轿车减速。眼看着大巴车就要和前面的油罐车追尾了，我绝望地抓住车门把手听天由命。千钧一发之际，大巴擦着油罐车右侧切进了左车道。我没再看见左侧那辆轿车，他一定被迫紧急刹车了，不然他就要和大巴车追尾，甚至车毁人亡。
我这辈子似乎没有乘坐过这么快的杭甬大巴。我们晚上8点24分发车，开到宁波南站旁边一条僻静的马路上，才9点51分——仅仅1小时27分就到了宁波。而按照当晚原先拟乘坐的D5599次动车，正点到达宁波是晚上9点58分，我还赚了7分钟。
回到家里惊魂初定，回想起那位大巴司机，一路上他闪转腾挪的同时还拿出手机频频打电话，好像是在联络到宁波以后再怎样开到象山、宁海继续载客揽客。想想途中的追尾惊魂，我真替下一批旅客捏一把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