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身份证上的日期显示,6月份的最后一天是我的生日(事实上我的生日比这要早几天,是登记办证时搞错了)。时光真如白驹过隙!一眨眼工夫,我居然五十岁了!想想未来,老景堪忧啊!从今天算起,就算将来能活到一百岁,也已经是正式半截入土。何况伴随那剩下的半截的,尽是齿牙的摇落、顶发的衰稀、腰背的不名痉挛以及精力的日渐不济。总之,用《红楼梦》里的话说:已是渐渐流露些下世的光景来了。
五十而知天命。天命不可违!人总是要死的。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苟延,最终的结局都不会改变。
扪心自问,我贪生吗?我怕死吗?嗐!小人物说句实话天塌不下来,干脆直说了吧:我实在是又怕又贪。蝼蚁尚且贪生,连至圣先师都说“生死亦大矣”,何况吾辈?
说起小时候,我差点死过两次,至今还保存着清晰的记忆。一次是随姥姥、姥爷生活在徐州。冬天,姥姥闭门生炉,给我和姐姐洗澡。我先洗好上了床。谁知姥姥却突然让我去开门。我记得自己下了床就倒在地上,头脑很清醒,却喊不出、动不了,全身麻痹。那天,姥姥也中了煤气,她使尽最后力气开窗户喊人,这才救了老小的命。第二次是10岁时回到南方老家,第一次看到树上结了桃子,就摘了几个拿到后院的池塘去洗。当时四周无人,一个桃子漂向池心,我伸手去抓,结果一头栽进了池塘。挣扎翻滚了半天,我居然站住了脚跟——池塘水刚好在脖颈以下,我又逃过一劫。
长大以后也不消停,又先后两次生病开刀,与两个宝贵器官永别。有段时间,医院成了常住的客栈。如今度尽劫波,对生老病死从感性认识进一步上升到了理性认识。人们都说经历了生死会大彻大悟,可我却并没有从此心怀坦然,反而从小时候起,就从大人惊恐的目光中读出了对死亡的恐惧。这恐惧顺延至今,成了迁延难愈的心病。
说起我的怕死贪生,还有一个实际的劣迹,发生在十三四岁时的一次晚间睡梦中。大概是电影《铁道卫士》看得太多了,我梦见一枚定时炸弹在我床头随时要爆炸。惊恐之间,梦中突发奇想:这炸弹若是搁在姐姐床上岂不就炸不着我了吗?求生的本能产生了神奇的力量,那天竟然由梦境发展成了梦游。同睡一屋的姐姐那夜忽然惊觉,发现一个黑影正在她床边晃动,一双手还不停地在她被褥上四处摸索。姐姐尖声惊叫起来,这一叫终于惊醒了梦中的我。原来一切都是虚幻。次日,姐姐问我夜间逡巡她床前究竟在做甚,我心怀鬼胎,嗫嚅良久仍赧颜无对。
现在想想那个梦还真是人世间每个生灵的归宿象征!那个倒计时的定时炸弹多么像我们每个人的大限,时辰一到,即刻引爆。即使你用周华健的歌声抒情:“其实不想走,其实我想留。”现实却是无情的,正如俗语有云:“阎王叫你三更走,绝不拖你到五更。”
人为什么怕死?思来想去,大概是因为谁都没有死亡经验,不知道自己会是怎么个死法,或怕自己暴病、恶疾而痛苦,或担心躺在床上无人照顾。更怕近几年报上登的诸如什么躲猫猫死、洗澡死、俯卧撑死、做噩梦死、“睡姿不对”死、纸币开手铐鞋带自缢死、喝开水死、上厕所摔死、“心跳呼吸骤停”死、发狂而死、洗脸死等等。其实人们能面对死亡,但恐惧不知道怎么就会死。所以最后都是为了那未知的恐惧而提前透支了自己的快乐。既然死亡无法躲避不可抗拒,两害相权取其轻,趁着自己还没有七老八十,坦坦荡荡地梳理一下自己的生死观,最好能找到一些诸如鄙视死亡或者调侃生命的方法,来多少消除面临死亡的困惑,说不定能起到一点作用。
比如这一句,都说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者无二三。既然生亦何欢,那么死亦何惧?
再比如,如前所说,既然是庶几差近的两世为人,活一天赚一天,那就应该坦坦荡荡,不应再有什么遗憾!
对了!还有呢!生老病死和春秋寒暑一样都是自然规律,人本来就向死而生,又何怨哉?
最后想到的是:其实死亡未必如想象的那么可怕。前不久畅游长江三峡,途中路过丰都鬼城,迎面看见一尊铜制雕塑,是一位背着芭蕉扇、戴着宽边草帽的面善老者,草帽上书写着四个大字:你也来啦?招呼打得十分亲切。定睛看去,右腿上写着“白无常”三字,原来是“勾魂使者”。我想,若是大限到来,真有这样一位和蔼可亲的老头儿打着哈哈前来索命,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那么,就跟他走了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