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曾听到一个笑话:山西某地缺水,姑娘媳妇们平时从不洗澡。亲友来拜年,女主人要下面条招待。山西特产是刀削面,面条要现做。因为家里穷没有面板,女人就撸起裤腿,在黑乎乎的大腿上和面揉面。等到面揉好了,再看大腿,露出了白生生的本来肤色。原来那腿上的污垢都揉到面里去了。
笑话有点夸张,可吃面是中国人的饮食风俗却不假。《红楼梦》里贾宝玉房里的芳官曾说过一句话:“我也不习惯那些面条子什么的。”芳官老家是苏州,这话的意思大概是说南方人不爱吃面。其实,中国人吃面条不分南北,东海西域也概莫能外。南方四川的担担面,云南的过桥面,上海的阳春面、大肉面;北方北京的打卤面、炸酱面,陕西的臊子面,内蒙古的莜面,山西的刀削面都是一绝。其实就是苏州也不例外,故事片《小小得月楼》就取材于苏州,里面那个老顾客为吃一碗排骨面,和态度不好的服务员发生了口角就是明证。不过,比较起来,吃面还是北方人更为喜好。我出生在东北,10岁前在徐州姥姥姥爷膝下长大。因此,我对面条情有独钟,尤其是姥姥擅长的手擀面,至今难以忘怀。
姥姥是裹小脚的胶东人,做面食百艺精通。每逢过年她会炸面鱼,会蒸很多包子、枣儿花糕、豆包、兔馒头,花样繁多得让我在小伙伴面前显摆时大出风头。平日里,姥姥擀面条尤其拿手。当年居家吃面全都自己现做,家里有块方形大面板,竖起来有半人高,是姥姥展示手艺的舞台。
第一道工序是和面。先用两指从盐罐里捏一小撮盐撒进面粉里,掺点水开始揉,先揉得硬一点,揉之成团。然后以手沾水,握成拳不断捶打面团。水面融合之后,再沾水再捶,反复多次。直到面已经相当柔软,再覆以干净湿毛巾,饧上十来分钟,就算初战告捷了。
接下来是擀面。这可是个体力活,我家那根大擀面杖,硬木制成,直径有六七厘米粗,四五斤重。要把面团摊薄,擀成薄韧如纸的大面饼,全靠这根当年比我个子还高的大棍子。如果拿它打架,一棍能把人打死。擀面时,姥姥双手端着擀面杖,俯身重复着推碾的动作,用擀面杖的重量不断地碾压面团。一个实心大面团渐渐变成了一张大面饼,到最后擀面杖和面饼裹在一起成了一个卷轴。擀面大功告成。
为做一顿让全家人都吃饱的面条,姥姥当年常常擀得汗如雨下。我至今还能记起姥姥在擀面时,双手不断在面板上推碾而发出的有节奏的“嗵嗵、嗵嗵”的声音。
面擀成之后,要把面饼从卷轴里退出来,叠成数层,就可以切了。切面时刀要从尾部开始用劲,然后顺着劲儿往前切,再按“原路”将刀拉回。切时不断撒上干面粉,防其粘连。因为刀工的关系,这种面条宽窄细薄不太一致,当然没有超市里卖的挂面那么细匀。但是它筋道绵软,比挂面好吃多了。
下一步是起热锅,熬上一块猪板油。熬成后留下油渣和少许猪油,再用葱花炝锅,煸出香味后放进大白菜或时令鲜菜略炒,再倒入水。水烧开后就可以下面。下面时一定要掌握火候,面熟了立即盛出来,而且要趁热吃。不然时间一过,面就糗了。寒冬腊月,手脚冻得冰凉,端上一大碗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手擀面,“刷”的一口下肚,光滑、柔软,胃里暖呼呼的。
当年买猪肉凭票,荤腥少见,因此大多数时候我们吃的都是素面。有时候因缺少浇头而感觉面条太淡,不过这也难不住外号“馋佬坯”的我。做好吃的,我从来都不厌其烦。找一个小碗,拌上酱油和味精,然后在锅里放点油,油热后撒上十来粒花椒,待冒烟立即起锅,撇去花椒再倒入酱油,然后把这花椒油拌入面中。因有花椒,那面入口微麻,可口之极,神仙都夺不走我这碗面。
爱吃面的人都知道,自擀自切的面条,与机器制出的挂面有天壤之别。因为机制面条为了防腐,需要在里面掺入防腐剂和太白粉,面本身的纯正之味不但没有发挥,反而被破坏殆尽。此外,机器压切的面只是充分搅拌,缺少揉面的那道必备工序。而恰恰是揉面捶面让水与面充分密切融合,面本身含有的植物纤维经过反复伸拉达到了极致,吃起来才能分外筋道。
春节来临,这几天下雨,在家里成天坐着不动,四肢百骸都倦怠得生了锈,面对着鸡鸭鱼肉根本就没有胃口。于是想吃手擀面,也想起了当年姥姥做的手擀面。姥姥一年前仙逝,活了95岁。相伴她老人家这么多年,真是我的福气。
姥姥的手擀面再也吃不到了,我真想再回到过去,重新找到那饿虎扑食、风卷残云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