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第一天,趁着节假,陪老母亲乘坐快客大巴回到了家乡。小城的百年老街面临拆迁,朝夕梦萦的祖屋也将成为一堆瓦砾。老人总是恋旧,再回来看一眼,过不了多久,这里将面目全非,不复昔日特有的风景了。
到家的第二天,和母亲顺着老街一路闲逛。刚拐入胜利街,见一个老汉挑着一副担子迎面走来。我看着担子上的货品,不由兴奋地叫了起来:“哎呀!这是,这是那个什么——”
“这是麻酥呀!只有咱们这里才有,全国其他地方都没有的。”看我操着家乡方言,却忘了这是什么,挑担的老汉笑着放下了担子。
噢!麻酥!多年没吃过这种家乡独有的特色糕点了。
记得早先在本乡一地,平素年节或女儿出嫁时,有走亲串邻给亲朋好友分馒头的习俗。馒头有两种,皆为圆形,一种为普通馒头,上面有用“洋红”点的红点或用刻模印的大红喜字。另一种“馒头”,其模样大小和普通馒头差不多,但外表坚硬。咬上一口,里面竟然是空心的,整个“馒头”只是一只薄薄的空壳。由于在“空心馒头”的内层涂有红糖和芝麻,吃起来又香又脆又酥又甜,比实心馒头可口多了。
这种空心馒头就是“麻酥”。我小时候最喜欢吃的家乡特色点心之一。
我掏钱买了两大袋,迫不及待地撕开一袋,拿起一只麻酥品尝起来。果然还是当年那股甜脆香酥的味道。老汉见来了识货的买主,也是兴致盎然。他说,算上他,家乡现在只剩下六个人会做这看着不起眼工艺却极复杂的麻酥了。我想套老汉的话,故意以不屑的口气说麻酥制作哪有那么复杂,揶揄老汉故弄玄虚。老汉果然中招,涨红着脖子为麻酥辩解正名。最后索性竹筒倒豆子,将麻酥制作工艺如数家珍,一五一十对我倾囊相授。
原来这老汉姓施,是方岩派溪桐坑人氏,今年整七旬。他这一手做麻酥的手艺是祖上传下来的。施老汉介绍说,由于特殊的原因,麻酥制作一般从每年的农历十月初开工,次年清明节后停业。农村至今仍有一批固定的消费群,除了年节和嫁女之外,乡村里在添丁和元宵迎灯时也都时兴分麻酥。清明节时也有一些人用麻酥祭拜死去的亲人,价格则比较便宜,大约每公斤20元。麻酥以面粉为主料,因此第一道工序是和面。但和面完全不用一滴水,只用特制的糖油。糖油是麦芽糖和食用油按三比一的比例用小锅文火慢慢熬化而成。
用糖油和好面后就是制作麻酥团了。先把面掰成一个个面团,再在面团内包入均匀柔润的流质红糖。这一包看似简单,要做好却绝不容易。原因是不仅红糖量要恰好,红糖在面团里的位置要合适,而且面团的皮厚薄都要均匀。这需要行家里手用手势和手感来把握,新手一般很难学会。施老汉很沮丧,说前些年为了传承手艺,也曾经先后找过几个人,但现在的年轻人大都心浮气躁,几个月甚至一两年下来他们仍很难学会。因为面团做不好,烤制时常常导致麻酥破漏,里面的红糖汩汩流出,成品率很低。无奈,他只好放弃了带徒弟的念头。
麻酥团做好后,最关键的就是烤制了。在一座泥制的大灶台上,一口平锅,下面用红红的炭火煨着,锅盖上却故意用精湿的柴火烧着。麻酥在锅里两面受热,到了一定火候,麻酥内包着的红糖就会如开水一般翻滚起来,加上麻酥里面的热空气快速膨胀产生的压力,麻酥就会因内部产气而由扁平状慢慢顶起来,逐渐顶得鼓鼓的,并在上下两边火力的作用下迅速定形。
施老汉强调,其实制作麻酥的每道工序都很关键,不仅上下火候要控制拿捏准确,麻酥团还要做得厚薄均匀。火候掌握得不好,麻酥就会顶不起或烤焦了。如果麻酥做不好,里面的红糖就会破口流溢出来。一旦红糖溢流,就会殃及周围的一大片麻酥。而到最后一关时,高手常常完全凭借经验,在判断火候已到的时刻,顷刻之间迅速撤火,此时锅内的麻酥已经定形。锅盖一开,麻酥个个饱满,色泽金黄,香味很快从锅里向周围弥漫开来。
价廉物美而又手工制作的东西最容易失传,麻酥制作算得上非物质文化遗产了。当我和老汉说这些的时候,他一副很懂的样子。原来他不但上过报纸,还接受过浙江电视台的采访呢。告别的时候,我给老汉提了个建议:家乡经济发达,外地人众多,但外地人都不知道吃这个。他应该给麻酥做个广告。老汉深以为然,他告诉我他已经想到了这个问题,下次出来的时候,他会在挑担上插上一杆小旗,上写一幅标语:麻酥特产,全国唯一。
我向老汉跷起了大拇指,并当街摄影留念。老汉骄傲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