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卜氏散退后殿的侍女,自己走到榻前,从木盒里取出一个荷叶银锁,交给了段清,“你看看,这是不是你母亲的?”
段清捧着银锁,翻来覆去的看了两遍,摇了摇头,“我那时太小,只知道母亲大约喜欢荷叶,她的随身之物,除了那双刻着字的银镯,别的都记不清了。”
须卜氏叹了口气,“这是几日前我派去打探的人送回来的,本以为算是找到了。”
看着段清满脸疑惑,须卜氏又补充道,“那些袭击车驾的人,遗留下了一柄弯刀。弯刀刀柄上,有狼头图腾。而在北方各部中,只有代国皇族使用这样的纹饰。我没敢和段眷说。如今各地联合,这之中的利害你是清楚的。”
“阏氏的意思小清明白。仅凭一个中原做工的银锁,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贸然交涉,恐怕会增添变故。”段清应答如流,心中却还是存着疑惑。
须卜氏又从褥子下边取出了一方帛书,轻轻展开,递到段清面前。“王夫人与我情同姐妹,她的事情,我时时刻刻都记在心里。只是当时时局不明,我又坐在这么个敏感的位子上,只能暗中查访。这些,我记录下来的线索。有些是已经查实,有些只是一点猜测。如今,你既然回来了,就该让你知道。如今多少有了些眉目,方才敢交给你。”
段清细细的看着那方帛书。从母亲出事的那一年开始,每一年都有几条消息,笔迹有新有旧。看样子,须卜氏所言当真。
“当年,本想接你回来。可是幽州根本不让咱们段部的使臣入境,几次派去的人都拦在了境外。”须卜氏走到段清身边,怜惜的扶着段清的肩膀,眼圈红了,“我也曾让段眷暗中派出小队人马,暗中潜入幽州。只是幽州对东境防范极严,几次潜入竟均被察觉。也不知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
“阏氏……”段清低语。
须卜氏打断她的话,眼中的泪水缓缓流下,“我知道你怨我,我不求你能原谅我。我没有女儿,你就是我的亲生女儿。不求别的,只求你能像小时候那样,称我一声‘大娘’!”
段清侧头看着身旁低头抽泣的须卜氏,心中五味杂陈。若她还是小时候的她,此刻一定会和须卜氏抱头痛哭。可是夜澜阁刀尖上的日子,让她学会了坚强与冷漠。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对周围的一切,都在怀疑。此刻,也是如此。
尽管心中有疑,段清还是装出一副伤心愧疚的样子,硬是挤出了两滴泪水。覆上须卜氏褶皱的双手,哽咽着,“大娘……”
“小清,”须卜氏握着段清的手,转到她身前,忧虑的看着她的眼睛,“你失踪的这几年,到底去了哪里?教我们有多担心!”
段清低敛着眉,“母亲失踪,幽州蒙难,赵嬷嬷又不知去向。我无处可去,便随着难民南下。在一些地方辗转谋生,虽然有些艰辛,但都过去了。大娘您不用挂心。”
虽然这样说,须卜氏仍旧忧心,“你一个小姑娘,在这乱世之中,到底是怎么……”
“大娘,”段清微微笑着,“虽然是乱世,可是好心人不少。我现在好好的站在您面前不就行了!”
须卜氏无奈的看着她,“好,我不问了。只是你这次去辽东,必须把乌珠带上,有她照应,我才安心!”
“大娘!乌珠是您身边的人,我怎么能带走呢!”
“你听我说,”须卜氏拉她到一边坐下,同她细细的讲,“辽东路途遥远,你身边的侍从多是尽是新人,不懂得如何侍候。而且,纵使我们细心侦辩,也难保会有一些不知根知底的。乌珠自小在我身边长大,在宫中十多年,也算是历练出来了。行为处事,比一般的侍女要老练不少。有她在,又能照顾你,又能调教那些侍从。你若是不想留她,那时再送她回来,也不晚。”
听见须卜氏如此执意,段清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离开安阳宫,段清走在冗长的甬道上,手中紧握着那方帛书,心里始终想着这件事。
慕容部?代国?母亲到底在哪里。这么多年过去了,纵使她曾暗中动用夜澜阁的势力,也只是查到了一丝皮毛。到底是何人敢与段部作对,又为何要抓走母亲。他们也未曾用母亲来要挟段部或是幽州,好像消失了一般。如今代国内乱不断,当初的线索很难再去查访。倒是高府当年查找到的那座慕容部的城池,正好可以借机一探。
高府,也不知高家人都流落到哪里去了,不知子衍哥哥如今还好吗?
连日暖,秋草长。
大棘城城门,慕容皝代父出迎。街道洗刷一新,两侧屋舍紧闭。除了出迎的卫队仪仗,再无闲杂人等。
段清慢下马车,神色莫名的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慕容部与段部虽然同属鲜卑,可这风俗上,却似乎有很大不同。
段部的鲜卑族人,虽然已经多数定居城中,可是服饰、饮食、出行,始终保持着草原的粗犷豪放。弯刀便是配饰,军队便是仪仗。
再看这慕容部,倒与幼年在幽州所见有两份相似。公卿奉引,将军参乘,太仆驾车,属车备车无数,还有旗锣、卫队、侍从,声势浩大。黑金色的王旗在晴空中飞扬,闪耀的长枪横列成行,对旗对斧一直延伸到城门之下。
慕容皝站在最前面,负着手,高冠束发,眉宇轩杨,嘴角噙着礼节似的微笑。暗色锦衣上似有波光流动,针脚间的神兽似乎在祥云之中驰骋,自有一种王者之气。
“公主鞍马劳顿,请入馆驿歇息。明日正式朝见辽西公。”待段清走近,慕容皝上前一步,礼节性的行礼问候。
段清亦是谦恭的回敬,“有劳贵国安排,我等不胜感激。”
慕容皝微微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将段清让进城内。
待二人并排走过,站立在两侧的公卿方才远远跟上。一名公卿俯首,同身侧的另一名公卿低语,“你看,这有没有点大婚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