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农村放农忙假，一天晚上，家里的电话铃响起。我接过电话，只听见电话里传来那个熟悉的声音。“星儿，最近天气有些转凉，衣服要多穿点，别感冒了！今年农忙假你们放假吗？”我心里想：难道母亲想让我回家帮着割稻子吗？再想自己平日工作特别的忙，我的回话里带着一丝不情愿。“妈妈，我是没空回家的！平日里叫你少种一点，你总是不听，干不了，就请几个人帮助，到时我来付钱！”我的话音停下，只听到电话里静了片刻，又传来了母亲的叮嘱：“你平日里工作忙，也得注意自己的身体呀！在城里教书吃别省，每星期剁上一回猪肉补充补充营养。晚上，看书、写文章也别太晚啦！家里的农活，我和你爸爸能干完，你就别回家吧！”母亲的一言一语我字字句句铭记心中，我似乎有些后悔刚才对母亲说的那些话。我真的工作忙吗？这倒是事实，在学校我确实是个大忙人。母亲是想要我回家帮忙干农活吗？不是的，正好相反，他希望我不要回家帮忙干活，好趁这几天放假在城里也休息休息。等我再想从电话里向母亲解释时，她又一次叮嘱：“身体是自己的，一定要保重。迟些时日，我托熟人捎板栗来给你，这可是你小时候最爱吃的。好了，电话费都用了好多啦！”我没有来得及真正尽做儿子的责任，好好地来安慰安慰自己的母亲，只听到对方的电话已挂了，传来的只有“嘟嘟”的阵阵忙音。我握着手中的电话，泪水也不禁顺着脸颊滴落在电话机上。从小到大，母亲对我那百般的呵护和关爱的往事一件件浮现地脑海中。“爸爸哭了！爸爸哭了！”不懂事的小女儿一边喊着一边跑到她妈妈的身前。
大约过了一个星期，也就是中秋节的头日。母亲让村里人捎来了一大袋板栗。颗颗板栗都是被母亲用刀切开一点，然后用油炒熟的。不吃，就是看着，也可以想象那味道的香甜。拿一颗在手，剥开外壳，把肉放入嘴里，嗯！我一边享受着，一边召唤着妻子和女儿。“这是谁拿来的？”天真的小女儿又一次向她妈妈问起。“是——奶——奶！”妻子亲切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对女儿说，“你说奶奶好不好？”“好！”只见小女儿歪着小脑袋对着我们说。听着“好”这个字眼儿，我心里油然而生对母亲的一种感谢，一种幸福。吃过几颗，我随手把板栗挂在了门背。接下来几天，我们一家三口竟把那板栗忘了。
这一天晚上，母亲又托人捎来了一大袋板栗。这一次的栗儿是晾了好久的生栗，吃起来是又香又脆。没过几天，一家人就把它消灭光了。顿时，我想起了前些日子放在门背的板栗，打开袋子一看，“哎呀！”颗颗栗儿都长出了又长又黄的毛儿，闻到的也是阵阵恶心的味儿。我对妻子说，这事可一定不能告诉母亲，我怕母亲会难过。可也不知是谁泄露了秘密，母亲居然知道了这回事。这一回她自个儿亲自给我带来了一大袋板栗，当然既不是油炒的，也不是晾干的生栗。而是把晾干的生板栗蒸熟再又晾干的，显然，这次的板栗比前两次的都香甜。母亲把栗儿一边晾在阳台上，一边对我说：“星儿，你尝一个看看怎样？这回我可是想了很久才想到这个方法，这样的栗儿既能久放，又特有味道。”说着，母亲亲自为我剥了一颗板栗，把那金黄色的肉儿送到我嘴里。咬着这栗肉，一口、两口，我再也没有力量将这肉儿吃下肚里。我的嘴角在抽动，泪水在滴落。是呀！这肉儿就是伟大的母亲情呀！小时候，我不曾真正地体会到。今天，我为什么连咬栗肉的力量也没有了？母亲没有发现我在流泪，只是不停在问我这个，跟我说那个。什么小孙女近来身体怎么样？什么最近我的工作还顺利吗？什么村子里最近发生的新鲜事啦？听着这一切，我默不作声，悄然转过身去，悄悄地擦去泪水，把嘴里的栗肉“吞”了下去，再转过身来，细细地看着眼前这位伟大的母亲。
她比过去更消瘦了，凡是看到她的人都这么说；她比过去更老了，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似乎再也找不到昔日青春的风采，那双小时候常为我挠庠、穿衣的手如今再也找不到一处柔软的皮肤；她头上的白发比过去更多了，那丝丝白发不正是母亲对子女关爱的写照吗？看着母亲高挑却显消瘦而苍老的身影，我箭走上前，紧紧地搂抱着母亲，把自己的头紧紧地贴在母亲的头上，我又一次默默地流泪了。“星儿，小时候，你对妈妈最亲，也常常把头贴在我的脸上。”那一刻，我能感觉到母亲抱着我是那么紧，是那么亲，是那么的温暖。
中秋送“节”
眼看再过几天就将迎来中秋佳节，我的内心煞是兴奋。
今天欣逢国庆，大清早，我便一个人走进人群熙熙攘攘的菜市场。嗬！菜农们的摊前都围满购菜的人，尤其是卖鱼的摊前，更是热闹，买卖声一片嘈杂。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我才挤进买鱼的人群，从渔漕里就最大个儿的草鱼抓了两条。嘿，好家伙，两条整整18斤！返回的路上，我还买了石榴、月饼，尔后，并乘车回家送“节”。
车上，我用手机给家里拨了一个电话。我欣然地对母亲说：“妈，我买了两条鱼回来，共18斤。还买了石榴、月饼呢！”电话里，母亲的言语里显然颇为高兴。大约半个小时，车便到了村里。还没跨进大门口，我便亲昵地喊着：“妈妈，妈妈！”母亲闻声，迅速从厨房里出来迎我。在女人当中，母亲的个儿算高的，因为她比我还要高出1厘米，有1米67。自暑假至今，虽只有一个多月没见到她，但我却明显地发现母亲瘦了许多，也矮了许多。母亲见到我，满脸笑容地喊我：“星呢！回来了！”母亲的一笑一语里，我明显地看到她脸上、颈部的皮肤皱得更厉害。
进了家，母亲给我端上一杯热茶，并叫我先喝上两口，清清嗓子，说是一路坐车灰尘大，喝口茶会舒服些。接下来，母亲便在厨房里不停地忙碌着。
母亲在厨房里烧菜，我就像小孩一样围在母亲身边。一会儿问母亲最近都忙些什么啦，一会儿问母亲最近身体都还好吗，一会儿向母亲了解村里最近又有什么新鲜事呀……说真的，跟母亲在一起，我感到特别快乐。同时，跟母亲在一起，我怎么也不像一个大人，不像一位老师。你瞧，每当母亲烧完一个菜时，母亲总会让我先尝尝味道，可我依旧像小时候那样，用手小心翼翼地揪住一片菜或一小块肉，然后迅速地放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嚼着。母亲看着我吃得那样开心，也显得特别高兴。为了图吉利，母亲花了半个多小时，烧了六道菜，以求六六大顺之意。半个多小时，可我一直围在母亲的身边跟她嘀咕着，一刻也没有停。吃饭时，母亲不停地催我多吃菜，见我好一阵没夹菜，她索性拿起筷子把一块块鱼和肉夹到我的碗里，满满的一碗如小山似的，一时间都叫我无法吃到下面的饭。品尝着这味儿鲜美的饭菜，心里猛然间涌起一种感动。说真的，当时，我真想哭，当然不是伤心，而是因为我感觉自己是世间最幸福的人。就在那刻，我心里又萌动一种念头，希望自己永远也不要长大，永远偎依在母亲的怀抱里生活。我边吃着喷香的饭菜，边注视着坐在身边的母亲。母亲也注视着我，并且笑了。这一刻，母亲的脸上和颈部皱得格外厉害的皮肤再一次刺痛我的心灵。呀！母亲为了我，为了整个家，一年到头，始终劳作在田间地头。那一次烈日下开垦荒田，我明显看到她的肩被那沉沉的沙石一次次地压弯着；那一次昏黄时田里插秧，我明显看到她那长时间弓着的腰过了好久好久才直起来；那一次上山砍柴，我明显看到她扛着近二百余斤柴的微微颤抖的身躯，半跪半爬地挑上那座山梁……看着母亲那比昔日更为消瘦的身子，我的眼里竟滚动着泪水。为了不让母亲发现我在流泪，我竟跟母亲撒了个谎——一个小飞虫窜入眼中去了，然后不经意地到卫生间用毛巾拭去眼中的泪花。因为今天是个开心的日子，我不想让母亲因为我流泪而难过。
吃完饭，我就准备坐车返回城里。母亲让我等一会儿再走，我应许了。过了一阵，母亲用一个大大的蛇皮袋装了满满一袋。提到我面前，并一一地跟我嘱咐着：“袋子的最下面是一条猪肉，有六斤整，全是精肉。上面一个小袋里是一副大肠，另一个小袋里是猪肚，全切好了，拿回去就可直接煮。还有青豆、辣椒和茄子。”母亲知道我平日里最爱吃猪肚和猪肠，于是把那些全让我拿去吃。当时，一听到母亲把猪肚和猪肠全给我，我说什么也不肯要，母子俩在堂前互相推却好久。因为我知道，母亲的身体才最需要这些营养的东西来补一补。见母亲说什么，我也不愿带走这些，站在一旁的父亲插话道：“你就拿去吧！这些是你母亲早在几天前就把你弄好，便放到冰箱里的。这可是她的一片真心。你就拿去吧！”父亲的话音刚落，我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那份感动，竟站在那里，像小孩一样“呜呜”地哭了起来。母亲见我哭了，却强忍着笑了笑，说：“傻孩子，……”说完，就转身回厨房里去了。我猜得到，母亲一定到卫生间去擦眼泪了，只不过是不想让我觉察而已。过了一会儿，母亲从厨房里出来，依然是笑盈盈地说：“星呢！听话，妈跟你说，你给这些拿到城里去给宇宇（她的孙女）吃。暑假里，宇宇在家里玩，就跟我说过，奶奶，过年杀猪猪，我要吃猪猪肉，还有猪猪的肠肠和肚肚。奶奶，我最喜欢吃这些啦！”听了妈妈的话，我心里瞬间理解了“比草原更宽阔的是大海，比大海更阔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宽阔的是母爱。”这句话的真正内涵。唉！我的宝贝女儿呀，你哪里知道奶奶的心意呀！
提着那沉沉的一大袋菜，我向母亲和父亲一一辞别。刚到村口，村里的王婶笑了笑，对我说：“智星，送‘节’给你父母吃，怎么又拿了回去呢？”面对王婶的问话，我只是笑了笑。一路上，我怀着沉重而又幸福的心情返回城里。
脚下的鞋
低头注视自个儿脚上的鞋，它已是一双补了多处，即将被我搁置一旁的皮鞋。但见到了它，件件有关鞋的往事便清晰地浮现眼前。
童年时代，我不曾穿过爷爷那个年代常穿的草鞋，也不曾见过如今商店里摆放着的双双铮亮的皮鞋和精美的耐克鞋。可一年里两双黑面白底舒适而厚实的新布鞋母亲总能及时地为我们做好。
年逢六月，母亲就早早地从集市上买来几斤麻。尔后，凡是有空，我们总能看见母亲坐在小竹椅上，将左裤腿高高地往上卷，身边放一盆凉水，便开始了艰辛的搓麻线（方言称“鞋底线”）的活儿。一根麻线一般搓到近三米就行。说来也奇怪，我们从未见过母亲一根根地量过，但根根麻线的长短却顶多相隔半厘米左右。一根、两根、三根……随着日子渐渐地挪移，母亲身后的麻线也越来越多。那些日子，我们时而围着母亲谈笑，时而替母亲数着根数。
直到有一天，母亲停止了搓麻线的活儿。一大早，母亲叫我替她数数根数。来到晾麻线的前面，我小心翼翼地数着每一根。数完后，我跑到母亲身边，故意地说：“妈妈，你猜猜有多少呢？”母亲看了我一眼，笑了笑说：“应该是200根吧！”年小的我听母亲一下子准确地说出了根数，心里顿时生出一种埋怨，对母亲说：“既然你自己早已数过，何必还叫我数呢？”说完，似乎受了满肚子的委屈跑到奶奶那儿去“诉冤”了。后来，我才知道，母亲其实没有数，而是她根据每天搓的根数和天数估算出来的一个概数。唉！没想到母亲做任何事都是那么有心！
临近过年了，母亲显得格外忙。除了白天要忙完家里的所有家务活，一到晚上，她先把我和妹妹安置好，就拿起那厚厚的鞋底开始纳起来。她有时脸上的肉在轻微地拉动，有时手上的青筋略微鼓起，有时还得借助铜兜才能将针穿过那厚厚的鞋底。看得出，每纳一线，每穿一针，母亲都显得特别吃力。越近年底，天逾冷，有时天降大雪。深夜，屋外寒风呼啸，我和妹妹已早早地躺在暖和的被窝里甜甜地进入梦乡。可当我们每一次醒来时，总是见到母亲坐在灯下一针接一针地纳着鞋底。纳着纳着，时而见她拿着鞋底正反端详着，似乎怕每一针的穿过因走针（歪穿或斜穿）而影响鞋底的美观；时而见她拿着尖尖的针头在自个的头上轻轻滑几下，似乎是希望针儿借助头发中的油份在下一针穿过时轻松一点。
这一夜，屋外的寒风似乎停止了吹刮，屋内也似乎比往日更暖和了。因为我、妹妹、爸爸，连同她自己一共八双鞋底全纳好了。母亲微笑着拿着一双厚实的鞋递给我和妹妹，边递边说：“看看妈妈纳的鞋底怎么样？”那时，我还小，不知道怎样去夸一个人，但当我手握鞋底时，一时惊呆了。平日里，母亲的那双手因不停地忙于农活，早已成了名副其实的铁耙子。没想到就是这样一双粗糙而勤劳的手，却纳出了一双双如此精致的鞋底。针针之间是那么讲究，线线之隔是那么匀称。无意间，我发现了每一双鞋底上都渗透着多处血迹。虽然当时我年小，但我已能清楚地明白，这点点血迹正是母亲在给我们纳鞋时，因用力过猛，手中那早已裂开的口子渗出来的滴滴鲜血。我捧着厚重的鞋底，注视着点点鲜红的血迹和针针结实的麻线，倾刻间，一股暖流涌遍全身。那一刻，年小的我也明白了，什么才是伟大的母爱？什么才是真正的幸福？又是一个彻夜未眠，还是那双手把每一双鞋的鞋面都缝好了。在我和妹妹的鞋面上还绣了两个小动物的图案。后来，母亲告诉我们，这两双是留在过年给我们穿的。
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母亲进房来叫醒了我们。一下床，母亲就让我们穿上新布鞋。这一天，穿着母亲做的新布鞋，我们在村子里跳呀、跑呀、追呀……
小小清明馃
细雨霏霏，宁静的山村回荡着阵阵如烟如雾般的小歌谣。“清明的馃，端午的粽，小孩的脸，……”闻听熟悉的歌谣，不禁勾起自己对童年的回忆。
“清明时节雨纷纷。”孩提时代，我新年不盼龙，元宵不盼灯，只盼清明节快快到来。清明节一到，我就能尽情地享受妈妈一手蒸熟的清明馃的滋味。
一天晚上，妈妈笑眯眯地告诉我：“明天清明节啦！”闻后，我兴奋了整整一夜。
翌日，天蒙蒙亮，妈妈便早早起床。三月天，清早的空气中依然夹着丝丝寒意。于是，我钻在暖暖的“小窝”里，静静倾听外面的动静。过了一会儿，我清晰地数着妈妈量米的次数。尔后，便听见妈妈走出门去，急促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小巷里。一盏茶功夫，又闻到妈妈匆匆的脚步声在屋里响起。不久，厨房里传来锅、碗、瓢、盆奏出悦耳的交响曲。阳光透过窗户柔和地洒到床上。随后又听到妈妈催喊：“星儿，快起床，妈妈准备做馃罗！”一声催喊，一阵惊喜，我翻身下床来到厨房。呀，只见妈妈的额上已是汗涔涔的，再看那盆中，一大团已被妈妈和好的馃粉稳稳地放在盆中。馃粉里掺着墨绿色的艾叶，似座小青山，更像一尊香佛静坐盆中，咧着嘴在跟我说：“哈哈，还早着呢，现在你可吃不成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