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小负便被宫人从西侧偏殿带到了另一侧不知名的偏殿。
不知名,是真的没有过名字。
嬴政极为勤政,后宫即使美女如云,可他却极少踏入。只有想要发泄时,才会涉足后宫,没有特定目标,见谁是谁,完事后即刻走人。事后连交合女子的相貌都记不了。
然后,嬴政的后宫就有了个很有趣的现象:后宫女子的居所多半都是没有具体名字的,也无等级之分。
当然,这也与嬴政亲政以来,皇族法度发生的一次巨变有关——废除皇后制。
初始,大臣们是反对的,然而,他们的丞相——王绾、冯去疾、李斯,却皆与帝王出奇的“同心同德”,对此,只字不提。
久而久之,最是人际复杂交错的后宫没有了主事的国母,其导致的最直接的后果便是,所有后宫的女子都可以成为皇帝的正妻,唯一能显示身份高低的只有名义上爵位,而它,却代表不了实际地位上的差别。
因为,后宫女子生下的子女不再有嫡庶之分,她们的荣辱也不再与此相关。只要能为皇帝生下一个子女,就能成为实际上的妻子,在后宫也自然就会拥有一定的话语权。
于是,后宫的诸般矛盾自然而然地多了起来,争夺交锋的内容也更加得简单直接,谁能与极少见到的皇帝尽可能多地同床共枕,生下尽可能多地子嗣,谁就是绝对的掌权者。
然而这一切中,也有个例外。她便是华夫人。
华夫人是长子扶苏的养母,而她自己并没有任何子嗣。
可她却绝对称得上是这后宫之主,唯一能与她分庭抗礼的便是最得皇帝宠爱的小儿子胡亥之母,胡姬。
皇帝不记得胡姬姓胡,甚至不知道她就是胡亥的生母,但却记得华夫人姓华,是扶苏的养母。
有人说,这是因为华夫人的亲姐,扶苏的生母,令帝王刻骨铭心,从而爱屋及乌;也有人说,是因为华夫人唯一被宠幸的那个夜晚,刚好帝王接到了统一六国的消息,自此认定她是福星降世,难以忘却。
无论是什么样的缘由,事实上,华夫人的确坐稳了后宫第一把交椅,有着绝对的号召力。
所以,当小负进入这座属于华夫人的偏殿时,里面不仅拥挤了很多女子,而且自觉地站成了两派,右侧围着一紫衣女子,左侧则拥着绯衣女子。
“小女子参见众位夫人!”
满目不相识的后宫佳人,令她连请安都觉有些无措,只依稀能猜出,右侧上首的紫衣女子,大概就是召她前来的华夫人,而左侧那位,地位当是不输于华夫人的。
“莫大师,不必多礼。”
紫衣女子笑靥粲然,虚扶一把,笑意不及眸底。
“此番邀大师前来,实在有些冒昧。早听闻大师乃天赐的神女,今日大宴上又一展神算绝技,着实令本宫心驰神往。如今一见,果然容色脱俗,大有仙人之姿。”柔媚声款款,入耳却不刺耳。
果不其然,此人正是华夫人。
小负微微抬头,发现华夫人双眼微眯,正兴味盎然看着她。
“少拿你那些酸味十足的话来恶心人,嫉妒她就直说!”未等小负接话,一声不耐而尖厉的话语刺破了方才粉饰出来的平和。
绯色的衣饰轻轻颤动,衬着一脸怒容,让小负大抵能感知她到来以前,这里的明争暗斗该有多么的激烈。
“胡妹妹,何必这么激动。你嫉妒那是你的事。别把众姐妹一起脱下了水,我们可都是很钦重莫大师的。”华夫人依旧云淡风轻,不急不躁的撩拨着胡姬。
“钦重?!”胡姬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你也会知钦重?!也对,你华夫人天生丽质,至今毫无子嗣。遇上个神算,是该要好好钦重一番,求高人为你指点一二,如何才好生养。”
被戳到痛脚,再好脾性的人也会发怒。
华夫人瞬间勃然变色,眸里射出的几道寒光似欲将胡姬撕裂分尸。
无形的压力骤起。
胡姬浑然不觉,早先冷怒尽消,肆意地笑着睨向华夫人凝怒的面庞,享受风水轮流转带来的快意。
没有皇后,没有功过赏罚的后宫争斗,小负早有耳闻。但她没想到,亲身置于其中,这暗潮的涌动竟是比白日的朝堂更是要凶险上几分。
然而,她此时还是想得过于简单了。这才只是个开始。
华夫人敛起喷薄欲出的怒色,唇角再度勾起无懈可击的笑容,诚意切切道:“本宫未能为陛下诞有一子,确是憾事。然今日本宫请莫大师前来,乃是为了造福众姐妹,绝非是为一己之私。”
“夫人大善。”话音一及地,右侧众人便即一致应声称颂。
胡姬毫无顾忌地嗤笑,掩鼻出声,“说得好听!华姐姐是上了陛下心尖儿的凤凰,数十年宠一回,又岂有空闲挂心姐妹们的福运?!”
说话间,胡姬一直紧盯着华夫人脸上的神情,刻意把“一”字重重地拉长了音调。在如愿看到华夫人愈发铁青的脸色之后,她的唇角倏然绽放,胜过三月桃花。
“话说回来,谁知道这到底是真凤,还是有人生来运气好,因着自家姐姐的风华,在这里假充凤凰。只可惜,有些人即便是借了一身的光彩,怕也只能做个锦鸡而已。”胡姬言辞步步进逼,不依不挠。
而她身侧的众人也早已配合得大声讽笑起来。
满意此刻“同盟”的表现,胡姬的肆笑愈发张狂。只是这一回,她没有从华夫人的脸上看到她想要的表情。
华夫人居然笑了,前一刻还满面的恼意,此时竟是一丝也寻不回了。
“即便是锦鸡,也总比生过蛋的母鸡强。”
华夫人不疾不徐地射出一句话。
未顷,她似乎是还嫌不过瘾,意犹未尽地假装歉意道:“我忘了说,母鸡还是老的!”
……
小负愣愣地看着面前两个宫里应是最高权位的女子唇枪舌剑,浑然忘我,似乎早已把她遗忘在了一边。
然而,她想错了。
方才还与胡姬斗得正欢的华夫人,突然话锋一转,看向小负,唇畔扬起几分飘忽,“如此雪景月色,待屋里实在是无趣。不若大师随我等姐妹一道去后院赏景如何?”
提议一出口,众人尽皆静默,就连适才与她争锋相对的胡姬此时也敛起锋芒,毫无异议地看着小负,眸底满含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