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雨呆呆坐在沙发上,整座靳家大宅似乎笼罩在乌云中,除了两个孩子外,每个人都知道明天就是靳云杉受审的日子。不知道做了多久,莫雨只知道自己已经没有眼泪落下来,心里的那个疯狂的念头却越来越强烈。
终于下定决心似的站起身,莫雨直奔楼上自己的房间,衣柜里拿出一袭浅粉色的旗袍,相配的鞋子和包包都放在一旁。莫雨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长长吸口气后开始梳妆打扮,半个钟头后莫雨用围巾遮住脸,戴上墨镜离开靳家。
“你确定吗?……知道了,你不用跟着她了。”严世昆放下电话。
“有什么事吗?”殷珞好奇地问。
从莫雨离开靳家,就有严家的手下盯着她,在看到她进了森田所住的宅院,立即打电话给严世昆,因为案子的事,严世昆一直呆在殷珞的房子。
“哦……莫雨似乎还在找律师。”
靳云钰不解,“不是说法庭会指派一位吗?”
“大概是觉得指派的律师不会尽心吧。”殷珞听出严世昆话里的保留。“明天的事你们都不用操心了。”
“真的不需要我们出庭吗?”林菁不放心地问。
“娘——那种场合你和二姐都不去的比较好。”
“云贤说的对,娘……你太善良,看到靳云杉受审肯定会心软的。”
殷珞的话让林菁叹气。“你们都太了解我,让我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你就和二姐在家等消息吧,再说……靳云杉真的没什么好同情的。”殷珞拉住林菁的手说。
“就是啊,二娘……你忘了,我娘说,爹的死可能和靳云杉有关呢。”
几天前中风后一直卧床的吴氏,突然哭起来怎么安慰也没用,好半天才从她吐字不清的话语里分辨出梦到了去世的靳石海,更重要的是醒来的吴氏想起靳云杉曾说的话,努力了半天才让大家明白,靳云杉说靳石海的死和他有关。
“这件事现在虽然除了和靳云杉本人确认外,不可能再找到任何证据,不过我和小珞回忆了爹去世前的那些事,觉得靳云杉说的,应该是实话。”
林菁震惊地看着儿子。“你……你是说,老爷的死,真的和……,和靳云杉有关?”
“爹的病恶化的太蹊跷,有太多说不过去的情况,况且……只有爹去世了,靳云杉才有机会独掌靳家。”靳云贤面色沉重的说。
“这孩子……怎么变成这样了——?”林菁难以置信地说。
“娘,我想爹的去世或多或少都和靳云杉有关。”殷珞注意到严世昆的眼色。“所以这次的审判都必须让他付出代价,……这件事就交给我们好了。”
靳云贤接着说:“你和二姐去楼上休息吧,二姐要照顾额日子,你不是也要去看大娘吗?”
“也罢,我在这里感叹也没用,……你们年轻人自己聊吧。”
目送靳云钰和林菁上楼之后,靳云贤第一时间看向严世昆。
“刚才的电话是不是有问题?”
严世昆挑眉,“我以为只有殷珞看出来了,没想到你也……你们俩还真是默契。”
殷珞和靳云贤对视后催促道:“要不要这么多废话,快点说啦。”
“好、好……,其实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就是莫雨不完全是去找律师了,她……。”
“去找森田了?”
“小珞,你未免太聪明了。”
殷珞翻个白眼,“不用猜也能想到好不好?……她这是要鱼死网破了。”
“森田和靳云杉不是已经断绝往来了吗?他还能出面帮忙?”
“难说……我觉得莫雨肯定是孤注一掷了。”严世昆朝靳云贤摊摊手。“不试一试怎么知道森田不会出手?毕竟靳云杉当初可是帮森田贩卖军火。”
“森田如果出手对我们的影响大吗?”
靳云贤摇头,“就算出手也没影响,况且我不认为森田会出手。”
“这话怎么说?”殷珞追问。
“我也不知道怎么和你解释……这多少和政治有关。”
“那就说简单点嘛。”殷珞在心里翻个白眼,男人都认为女人不懂政治。
“之前森田和军方只是生意往来,不过最近我们有发现似乎没那么简单了,……他住的那个宅子似乎成了特殊人物汇聚的一个点,几乎每周都在那里举办名义上的舞会。”
“名义上的舞会?”严世昆一头雾水。
“嗯……听我情报部门的一个兄弟透露,参加舞会的至少有三分之一是军方的人,虽然穿着便衣,但还是能看的出来。”靳云贤解释道。
殷珞忍不住追问:“森田和军方互动这么紧密,是不是准备做大买卖?”
“不知道……,他们掌握的情报很少,日本人很狡猾的。”
“可是这和森田会不会出手帮靳云杉有什么关系?”
“我是猜他如果真如小珞猜测,有什么大买卖要做,哪有心思去管靳云杉。”
靳云贤的话让严世昆连连点头,一旁的殷珞却一直陷入在靳云贤之前的话里,森田和军方来往密切,每周都在自己的宅院里举办“名义上的舞会”,这都让殷珞觉得那里不对劲。
“今年是哪一年了?”殷珞冷不丁的问。
靳云贤一时没反应过来,严世昆也愣了愣才开口。
“民国二十五年,再过一周就是元旦了……小珞你怎么过傻了?”
殷珞没有回答严世昆的话,她的脑子里在拼命算着一个时间,民国二十五年是公元多少年?在现代世界上学的时候,那些历史年份都是死记硬背的,等需要的时候一个都想不起来了。等一下……,殷珞想起民国元年是1912年,因为关于这个年份的考题有过不少,所以她还记得,如果民国元年是1912年,那么民国二十五年就是1936年,明年就是民国二十六年,也是……。
“小珞,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靳云贤担心地问。
“是不是不舒服?感冒了?”严世昆也一脸紧张。
殷珞看着眼前的两个男人,半张的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她要怎么说?那个恐怕只有自己清楚的历史事件……那段对之后中国人来说最惨痛的日子。
“没什么……就觉得突然头疼,……可能真是感冒了。”
靳云贤伸手试探她的额头。“温度还好……没有发烧,不过你的手是不是有点太凉了?”
看到靳云贤伸手摸殷珞的额头,严世昆将微微抬起的手又放下,一脸担心的看着殷珞。
“要不要吃点药?”
殷珞朝严世昆摇头。“不用——,你们继续聊明天的事,我想回房去休息……。”
“好,你去休息,明天的事有我和世昆。”
“明天也不一定非要去法庭。”
“……我会考虑的。”殷珞略摇晃着走近卧室。
“小珞怎么了?突然就不舒服了?”门外传来严世昆不放心的声音。
“大概是最近太累了,操心的事多,……明天要开庭,她的精神压力太大了吧。”不用猜也能想象的到靳云贤脸上的表情。
靠在门上殷珞却忍不住浑身颤抖,脑海里不断浮现曾经看过的图片,影像资料,甚至是文字记录,她还清楚记得自己曾经买过关于那个事件的书,熬夜看完之后泪流满面,以至于第二天没心思去上课。
小床上传来轻哼声,殷珞走到床边,发现女儿小雪醒了,正用一双大眼睛看向自己,确认眼前的人是殷珞后,她立即笑着伸出小手。
“小雪……怎么醒了?要娘抱吗?”殷珞抱起女儿。
小雪把小脸在殷珞怀里蹭着,似乎是在找舒服的位置,看着小雪可爱的样子,殷珞涣散的眼神逐渐恢复过来。以自己一己之力去救整座城市是不可能的,既然改变不了历史,但至少能救自己所爱的人吧?
想到这里殷珞的表情愈发坚定,她轻声唱起摇篮曲将小雪哄睡着,然后走到桌前从抽屉里拿出纸笔,要救出的家人,怎么救出的计划,殷珞在纸上不断的写写画画。
客厅里,以为殷珞已经休息的两个男人,则低声谈论着明天开庭的事,他们并不知道另一边的殷珞也彻夜难眠。
“小珞……你眼睛是怎么了?这么红?”林菁惊讶道。
“昨晚没睡好……。”殷珞笑笑。“他们两人起来了吗?”
“二少爷和严少爷已经出门了,他们说去外面吃早晚。”
殷珞在餐桌边坐下。“十点开庭,他们会不会去的太早了?”
“两个人昨晚一夜没睡,天刚亮就出门了。”言秋把粥方上桌。
“小珞,既然你昨晚没睡好,今天就别去了,有他们两个大男人在,你不去也没关系。”
“可是娘,我们都不去好么?”殷珞迟疑地说。
“这种事有男人在就好了,我们女人就别参合了。”靳云钰牵着儿子走进餐厅。
“二姐早……。”
“哟,你眼睛怎么这么红?没睡好吧?”
“是……。”
“都看出你没睡好,吃了饭去睡会儿,身体重要。”林菁叮嘱道。
“知道了,娘……。”
“三少奶奶,我去照顾小姐喝奶。”
“好——。”殷珞琢磨着怎么开口。“二姐,这次事情之后姐夫肯定会来找你,……你打算原谅他吗?”
靳云钰叹气,“不原谅还能如何,他是我的丈夫,再说这件事也不是他的错。”
“虽然我还是担心你会被欺负,可是……你说的也对,毕竟是一家人。”
“但是如果还是受欺负,一定要和我们说啊。”
“谢谢二娘……你们对我这么好,以前是我误会你们了。”
“都是一家人就别说这么见外的话了。”
殷珞放下筷子。“这一次姐夫一定能官复原职。”
“官复原职倒也无所谓,我觉得他似乎有点厌倦官场了。”
“为什么?”殷珞惊讶。
“其实我婆婆之前就提到,觉得他们父子俩都在官场上,谁出事都会牵连对方,想让我公公退下来,不过程寂自己好像更不想在官场做事了。”
林菁点头,“的确,在官场做事处处得小心,是不容易。”
“可不是……尤其这次的事,父子俩都受到影响,又和日本人牵扯到一块,我婆婆差点急病了。”
“家里两个男人都在官场,也难怪你婆婆担心。”
“而且还都是军人,……我婆婆信佛,天天拜菩萨求别打仗,不用上战场。”
“现在世道是不安宁,我听云贤也提到过。”殷珞顺理成章的接过话。
“可是程寂给我说过,打仗肯定是避免不了的。”
“怎么?程寂听到什么消息了?”林菁紧张起来。
“就是前段时间西安那件事嘛……看那意思是打算要打仗了。”
“不是还不确定吗?”殷珞安抚林菁。“说了那么久也没什么动静,娘你不用担心了。”
“二娘你不用担心,这里和别的地方不一样,不会打仗的。”
“万一打起来,就不好说了,林菁忧心忡忡的说。”
“也是,这种事的确难说,……可是军人必须得服从命令吧?”
靳云钰叹口气,“程寂就是担心这个,让他坐办公室还可以,打仗……还是算了吧?”
“可如果上面下了命令,你公公也没办法拒绝吧?”林菁担心地问。
“是啊……这一点我也担心,但还能怎么样?”
“如果你公公找借口退下来呢?”
“但是程寂还是军人啊,如果两个人都离开,我公公肯定不会同意。”靳云钰朝殷珞苦笑。
殷珞尽可能自然的说:“不是可以调动吗?其实我觉得南方现在安全的多。”
看似无意说的话,靳云钰明显上心了,殷珞继续不动声色的补充。
“娘,我正想和你说呢,等季冉生产之后,我们也搬去南方吧?”
“云贤恐怕没那么容易能离开,不过你说的确实有道理。”
“要么去沿海城市也好,万一有什么事离开也方便。”
“小珞,你是不是听说什么了?”林菁略显紧张的问。
“我听说就是云贤说的那些,不过之前听三姐夫说,他得到消息说似乎局势不怎么稳定。”
殷珞故意搬出严世杰,一是因为知道林菁或靳云钰不会去找严世杰核实,二是严家本来就各方面消息多,她怎么说也不会让人产生怀疑。
“唉……怎么就不能过几天消停日子呢。”
“娘——你就别瞎操心了,有云贤、有严家,现在还有程家,你就照顾好自己和大娘就行了。”殷珞用余光观察着靳云钰。
“是啊,二娘你就别操心了……。”靳云钰心不在焉的附和着。
吃过早饭,殷珞借口补眠回到自己房间,言秋抱着小雪出去玩了,房间里只剩下自己一人。看着桌子上昨晚写写画画的那些东西,殷珞紧锁的眉头怎么也打不开,不管怎么样都好,先把大家“劝出”这里再说,以后的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法**,看到莫雨难掩憔悴地坐在那里,靳云贤和严世昆对视一眼,看来她请森田的打算失败了。
“审判长到——,全体起立。”
众人起身看着审判者走上台,落座的时候靳云贤注意到程寂到了,他拍拍严世昆,两个人不约而同的看向程寂,后者则点了点头。
“现在开庭——。”
因为程寂的出庭,靳云杉的案子进行的很顺利,法庭指派的辩护律师基本起不了任何作用,随着审讯莫雨也一天天消瘦下去,新年前一天,靳云杉的审判也结束了。
“判决靳云杉终生监禁……。”
听到这句话莫雨当场昏倒在地,靳云杉面无表情的脸上也出现了动摇。
“我不服,我要上诉……我要上诉——!”
“肃静,肃静——!”审判长敲着手里的锤子。“把犯人带下去。”
“放开我,放开……我,莫雨,莫雨——。”靳云杉失控的大喊着。
昏倒的莫雨被人搀扶着送出法院,殷珞看到这一幕突然觉得有几分心酸,莫雨和靳云杉看来的确是真感情,可惜……恶人必有恶报,怪只能怪靳云杉自己。
“自作孽不可活。”林菁双手合十。
因为今天是判决的日子,所以殷珞陪着林菁一起来等结果。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就好好在监牢里反省自己吧。”靳云贤说。
“刚才他说要上诉?是不是还要打官司?”
严世昆对殷珞解释道:“不可能了,他没有上诉的机会了。”
知道着其中肯定是严世昆做了小动作,殷珞也就不再追问什么,只是她在想一旦发生战乱,靳云杉的终生监禁或许就不是终生了。
“走吧娘,可以回去好好过新年了。”靳云贤扶着林菁朝外面走。
是啊,明天就民国二十六年,也就是1937年了……,殷珞难掩沉重的心情。
“怎么了?这么好的事,你怎么反而看起来不高兴?”严世昆不解地问。
“不是不高兴,……只是看到莫雨,觉得她有点可怜。”殷珞找个借口。
严世昆看一眼趴在下人怀里哭的莫雨,忍不住摇了摇头。
“你最大的优点和缺点就是太善良,她选择和靳云杉那样的人在一起,可见也不是什么好人。”
“爱情方面,女人往往都是盲目的。”
严世昆轻笑,“有时候真的觉得你说话别有深意。”
“只是同为女人一时有感而发而已。”
两人走出法庭,谁都没注意到身后忿恨的视线。
靳云杉的事情过去了,程寂新年后就能官复原职,林菁在家里招待一家人吃饭。似乎是因为靳云杉的事受到感染,吴氏的精神状态更好了,甚至能坐起身吃饭了。只有殷珞看着日历上的日期,心里的阴影越来越大。
“怎么让我出来陪你买东西?”靳云贤握着方向盘。
“你的孩子快出世了,我想给他买个礼物,不过最近肯定有人送不少东西,就想送个不一样的。”
“……有时候真是不知道你是不是太残忍了。”靳云贤无奈道。
“只要对季冉和孩子不残忍就行。”
“所以就宁愿对我,对你自己残忍?”
殷珞看向窗外,“我们还有的选择吗?”
淡淡地一句话让车里的气氛沉闷起来,殷珞清楚自己的这句话有多伤靳云贤,可是为了自己的那个计划,为了确保家里人都能顺利离开,她不得不这么做。
“就这里吧,先逛逛再说。”靳云贤停下车。
就在靳云贤陪殷珞去选礼物的同一时间,季冉挺着肚子来到林菁家里,看到她林菁吓了一跳。
“小冉你怎么过来了?”林菁伸手扶住季冉。“肚子都这么大了,就别乱跑了。”
“我知道云贤陪小珞出去了,所以特地过来的。”季冉小心地坐下。
“你知道了啊?”
“其实是小珞打电话问我给孩子买什么礼物好,我就让云贤陪她去选。”
林菁一头雾水的看着季冉。“小冉你这是……,是不是你和云贤又吵架了?”
“没有……。”季冉一时红了眼睛。“其实我是想趁这个机会来和娘商量事的。”
“好、好……我知道了,沈嫂——。”
沈嫂走出来,“太太你叫我?”
“端杯奶来,然后你就去楼上忙吧。”
沈嫂心领神会离开,把温热的牛奶放在季冉面前后,就径直上了二楼。
“好了,有话你就说吧。”
季冉慢慢喝一口牛奶才开口:“我今天来说的话可能会惹娘生气,可是……你要答应我,别生气。”
“好——我知道了,我不生气。”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云贤和我的关系,尤其是……怀孕以后。”
“怎么了?是不是云贤……?”
“不是的,云贤对我很好……好的让我更觉得愧疚。”季冉握紧手里的杯子。“还有娘,……你明知道我怀的不是云贤的孩子,还对我这么好,我实在……。”
“不是都说了嘛,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错,云贤也有责任,再说孩子是无辜的。”
“但无论如何,我还是觉得应该认真面对这件事,所以……所以我已经和父母商量过了,他们也答应我了……。”
“什么事?”
“孩子出生后,我会和云贤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