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人死不能复生，你要保重自己的身体。”殷珞安抚林菁。
“要不是放心不下你们几个，我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下去。”林菁微微叹气道。
“娘，我知道这几年发生的事让你很受打击，相信我好不好，等云贤回来和我们团聚以后，事情肯定会不一样的。”
“小珞，你告诉娘你是不是有什么打算？”
殷珞沉吟，“我想等云贤回来后，我们就一起出国，离开这里。”
“出国？为什么？”
“不瞒娘说，我过来的路上听到不少传闻，都说是要开战了，很多人都在离开。”
“可是要去洋人的地方，我们可以吗？”林菁疑惑的问。
“我们可以先去南洋，听说那里的人和咱们的习惯差不多。”
“但是……真的走了，还会回来吗？娘舍不得离开这里。”
“娘——我知道你舍不得离开，可一旦开战就太危险了，我不能让咱们家人处于危险中。”
“娘知道了，但是让娘考虑一下。”
知道林菁肯定舍不得离开，殷珞只能寄希望之后的事了，至少目前他们所在的城市还是安全的，而且他们现在住的地方挨着外国人居住区。凭借之前的生意关系，严世杰兄弟开始和本地的洋人打交道，严世昆的不算标准的英语多少帮上了忙，简单的中介生意让他们认识了不少洋人。
“云贤还没有消息？”严世昆走进房间。
“没有，不过应该是因为路上耽搁了，现在局势那么乱。”殷珞依然看着手里的书。
“我今天得到消息，那边完全失去联系了，只听说日本人进城了，之后怎么样了没人知道。”
殷珞紧紧披肩，“大概是某种策略吧？”
“可为什么我觉得你知道什么？”
“别把我说的好像先知似的。”殷珞抬起头轻笑。“只是猜测而已。”
严世昆困惑地看着殷珞。“认识你以来，总觉得你有什么心事，不肯说出来也不愿与人分享。”
“别觉得你很了解我，这么猜女子的心思不好。”
“好吧，我失礼了。”严世昆摸摸鼻子。“晚上我哥说想请大家去听戏，你要一起去吗？”
“不了……小雪肚子似乎有点不舒服，我还是留在家里吧。”
“要不然我也留下好了，有什么事也方便。”
“也没那么严重，这孩子怕是吃坏了东西，不会有多大事的。”
“他们知道我们在哪里听戏，如果有事就让人来找我。”
“好，知道了。”
严世昆走到门口又回身。“那个……我嫂子想给我安排相亲。”
“相亲？对方是个怎样的女子？”殷珞好奇道。
“我不太清楚，也不是很想见面。”严世昆低头看着脚尖。
“世昆，答应我好不好？别错过你应有的幸福。”
严世昆苦笑，“对我来说真的很难。”
“世昆……。”
“我答应过你会努力的。”严世昆离开房间。
殷珞合上书叹口气，她知道严世昆的心里没那么容易放下自己，可是这种事只能靠时间解决，眼下她最在意的还是那件事，桌上的台历上是令她不安的那个日期，而那一天就在后天，放下手里的书殷珞站在窗口眺望远处。
“小珞，云贤来信了。”靳云霜把信递给殷珞。“别心急，慢点拆。”
信只有一页纸，前面简单的讲述自己的近况，并且告诉殷珞通讯很不方便，希望殷珞不要着急也让林菁放心，但是后面几句话让殷珞看的心惊肉跳。
“……我在这里居然遇到了欧阳律，他似乎做了什么特使，不过我担心的是我没有见到大姐，听欧阳律说因为公务紧急母女俩还在旅馆里，眼下那边完全没有消息让我很担心，你让姐夫想办法打听一下。”信从殷珞的手里掉落。
“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大姐母女……没有离开……。”
“没有离开？没有离开哪里？”靳云霜捡起信。
听到消息的严世杰和严世昆来到客厅，看完靳云霜手里的信，严世杰眉头皱紧。
“我才从洋人那里听说，那边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难道他们也不知道？”靳云霜追问道。
“确实不知道，但听说所有的消息都被封了，连进城都很困难，因为城里还有不少洋人，这边大使馆的人在想办法。”
殷珞呆呆站着一言不发，此时她脑海里满是曾经看的影视作品里的一幕幕，那些惨无人道的屠杀，在殷珞的脑海里如同电影一般上演。
“小珞？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严世昆担心的问。
“我没事……。”殷珞缓缓在沙发上坐下。“只是，只是觉得有种不好的感觉。”
“你担心大姐会出事？”靳云霜看向她。
“我不知道，……就是感觉不对劲。”
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殷珞只能靠这种方式引起大家的注意。
“要不然我去打听一下好了，洋人那边应该能有消息。”
“我和你一起去。”严世昆回应。
两个男人离开后，殷珞脸色依然难看，她知道打到的不会是好消息，眼下唯一能期望的就是，欧阳律走之前安顿好了母女俩，毕竟他是给日本人做事的。
“没事的，小珞……估计就是封城了而已，不会出什么事的。”
“那样就最好了，可能是我多心了。”殷珞挤出笑容。
“你脸色差的让人担心，喝杯茶吧，还得给娘说云贤来信的事呢。”
殷珞点点头端起茶杯慢慢喝着，靳云贤来信的事是要告诉林菁，可是靳云琴的消息又怎么办？
“二姐……大姐的事不能让娘知道。”
“为什么？只是暂时失去联系而已啊。”
“就是这样才不能让娘知道，我不想她再担心了，你是知道的，这段时间娘一直情绪不好。”
靳云霜赞同的点头，“也是，大娘去世后，娘就整天在房里念经，带她去听戏也得哄劝着。”
“所以在有大姐的消息之前，不能让娘知道我们和大姐失去联系了。”
“可是这信要怎么办？总不能不给娘看信吧？”
“我来重新写一遍好了。”殷珞咬嘴唇。
“你能模仿的了云贤的字？”
殷珞摇头，“但是把纸蒙在上面写，应该没问题。”
重新誊写的信没有引起林菁的怀疑，让大家都松了一口气，但打听消息的事却没那么容易。知道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准备就寝的殷珞被靳云霜叫下楼，一楼的书房里严世杰和严世昆表情严肃的坐着。
“是打听到什么了吗？”殷珞按捺住心底的不安。
兄弟俩对视一眼，示意殷珞和靳云霜先坐下，严世昆特意把门关上交代人在外面守着。
“今天从洋人那里听到消息，说那边发生了很恐怖的屠杀。”
“屠杀？”靳云霜重复丈夫的话。“什么意思？”
“就是说，日本人封城以后，杀了很多人，听说这几天每天都有无数人死去。”
“怎么会呢？”靳云霜捂住嘴。
“消息基本准确，是听从里面好不容易离开的洋人说的，虽然他们被勒令保密，而且每个人都被搜身，取保不会有证据带出。”严世昆补充哥哥的话。
“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靳云霜茫然地问。“他们随便杀人，还把整座城市都封起来？”
“日本人的心思很难说，但有说是为了给咱们的政府示威。”
“示威就要杀人？”靳云霜难以置信的看着丈夫。
“这是猜测，没人知道日本人到底想要什么。”严世杰面色沉重的叹气。
“我听说有洋人记者打算进去，但似乎日本人不同意。”
“……我们得回去。”殷珞突然说。
“小珞——你在说什么？”靳云霜惊讶地看向她。“难道你刚才没听到吗？”
“可是大姐要怎么办？还有小颖？”
坐在殷珞面前的三个人并不知道，在那座进不去出来的城市里，无辜的人们会遭遇怎样的惨剧，尤其是……女人和孩子们，想到这里殷珞浑身颤抖起来。
“但是怎么可能会的去？”靳云霜摇头。
“会有办法的，对不对，姐夫……世昆？”殷珞救助的看向两人。
“如果要回去也不能让你一个人回去，还是我回去好了。”严世昆回应殷珞的话。
殷珞摇头，“不行，大姐和你们兄弟都不熟，而且这种时候她一定很害怕，我好歹是靳家人，她一定会相信我的。”
严世杰眉头紧锁，“不管是谁回去我都不放心，再说你认为娘会答应吗？”
“那就找个什么借口瞒着娘好了。”殷珞急切的说。“现在想办法回去，也需要几天的时间，真的不能耽搁了。”
“哥……怎么办？要不我和小珞一起回去？”
“就你们两个人，让我怎么放心？”靳云霜急切地说。“要不就让世昆带人去？”
“二姐，你了解大姐的，不熟悉的人她不会信任的。”
“但是……。”靳云霜求助的看向丈夫。
“眼下实在没有别的好办法了，……我去想想办法再打听一下情况，小珞你得耐心等一等。”
知道如果自己再说什么会让严世杰更加为难，殷珞决定不再说什么，反正对她而言回去不过是为了求个心安，即便靳云琴母女俩生还的可能性极低，也得抱着一丝希望。
严世杰和严世昆立即着手托人找关系，终于在第三天带回一个消息，有一批洋人记者被安排进城，同行的会有几个大使馆的官员，负责过去核实当地洋人的情况，可以有随行人员一起前往。
“你们会跟随大使馆的人，如果想要私下行动就必须千万小心，万一有什么意外情况，那边有几个洋人世昆认识，他们会想法保护你们，并把你们送出城。”
“可是这样安全吗？”靳云霜担心地问丈夫。
“听说那边已经没那么严了，但是还是必须小心，有世昆在你放心。”
“放心吧嫂子，我会确保小珞安全的。”
“我保证我们都会平安回来。”殷珞表情坚定地说。
大家找个理由瞒过林菁，为两个人争取了几天的时间。
“怎么样？看得出我是女的吗？”殷珞走进书房。
一身男装的殷珞带着破旧的礼帽，脸上故意抹的很黑，走路和站立的样子有几分像男人。
“小珞，你的眉毛怎么了？”靳云霜发现异样。
“没什么，修剪了一下，不然一眼就看出不像男的了。”
听靳云霜这么一说，严世昆才注意到殷珞的眉毛，之前两道弯弯的柳叶眉，被修的很短，还用什么东西弄粗了一些。
“是炭笔，画画用的。”殷珞看出严世昆的疑惑。“没想到好久不画画了，炭笔居然还能用上。”
“你真的是……。”严世昆瞪大眼睛。
靳云霜不解地看着严世昆突然走到殷珞面前，伸手将殷珞头上的旧礼貌摘下，这才发现帽子下殷珞的一头秀发变成了凌乱的短发。
“小珞——。”殷珞惊呼。“你的头发……你真是吓的了狠心。”
“不这么做肯定会引起怀疑的，反正头发还能涨出来。”
“没想到你会做到如此地步。”严世杰由衷的说。“既然这样我基本就放心了，日本人对你们不会搜身的，但出城的时候就要小心了。”
“放心吧，哥，我会想办法的，一定会把小珞平安带回来。”
“你们都要平安回来。”严世杰强调道。
“世昆，遇事千万不要冲动，别和日本人发生正面冲突。”靳云霜不放心的叮咛。
混在大使馆人中的两个人并没有引起怀疑，进城的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但是进城之后他们就被安排坐上车，直接驶向洋人的居住区，每一辆车除司机外还有一个日本军官，确保他们不会掀开车窗上的帘子。殷珞和严世昆与几个随行人一起坐在带着车篷的卡车里，一样被日本兵看着一路来到洋人区，就连下车也是在院子里，根本看不到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被安排住在一起的两个人商议如何去找靳云琴，严世昆在地图上指出那家旅馆的位置，殷珞发现旅馆离洋人居住区不算远。
“并不远嘛，她们会不会逃到这里了？”
“两个都是女的，所以很难说。”严世昆琢磨着线路。“今天晚上肯定是没办法去的，我们人刚到比较容易引起怀疑。”
“也是，……那就明天好了。”
入夜，躺在床上的殷珞辗转反侧，满脑子都在想如何去找靳云琴母女。
“你还没睡吗？”严世昆轻声问。
“嗯……有点睡不着。”
“我也是。”严世昆的声音闷闷地从另一张床传过来。“这里感觉完全不一样了，很压抑的感觉让人不舒服。”
殷珞看向窗外轻轻地问：“刚才进城的时候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你是说……？”
“血腥味，感觉好像就从不远处飘来。”
“如果真的是像传闻那样，有这样的味道也不奇怪了。”严世昆想起屠杀的说法。
殷珞也和严世昆一样，但是她比严世昆更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空气中不仅有血腥味，还有隐隐的腐臭味。
整个晚上都没有睡好的两个人，却在白天得到一个好消息，在非洋人居住区有一个教堂，里面的几名神职人员不肯离开，大使馆的人得到日本人的同意，只在司机和一名日本军官的陪同下前往教堂，而那座教堂就在旅馆的斜对面。
严世昆去游说大使馆的人同意他们一起前往，却只得到可以去一个人的回复，经过商量后还是严世昆去，殷珞留下等消息，严世昆答应只要母女平安就想法安排她们来居住区。送走严世昆后殷珞一直都坐立不安，眼睛几乎没离开过严世昆留下的怀表，从中午一直等到傍晚，殷珞觉得简直是度日如年。
敲门声让殷珞跳起。“谁啊？”
“我，开门吧。”
“世昆——怎么……。”殷珞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门外的严世昆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只看表情就知道情况有多糟糕，殷珞默默地让严世昆进屋。
“我要喝杯水。”严世昆坐在床上。
殷珞没有马上追问，转身给严世昆倒茶水，直到喝完三杯茶水，严世昆才不再把空杯子递给殷珞，捏着杯子的手指节泛白。
“是坏消息吗？”殷珞坐在对面轻声问。
严世昆极缓慢地点头。“整间旅馆没有人活着……都死了，而且很惨……。”
殷珞咽一口唾液，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可能的场景，严世昆低着头没注意到殷珞的反应。
“在三楼……发现她们的，不过没有遭罪。”
知道严世昆是在撒谎，殷珞追问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她知道母女俩不会没遭罪，仅是凭想象也能猜到她们遭遇到了什么，殷珞觉得浑身发冷。
不再说话的严世昆此时眼前不断闪现看到情景，好不容易脱身离开的旅馆的他看到靳云霜时她身上未着寸缕，眼睛瞪着满是惊恐和绝望，血染红了整张床，不用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严世昆是在浴室里发现死去的欧阳颖的，小女孩躺在地上满地都是血，和她的母亲一样死不瞑目，没穿衣服的下身足以说明发生了什么。
“其实我已经猜到了，……从我进城以后，这里……到处是死亡的味道。”
严世昆抬起头，看到殷珞泪流满面，浑身不住的颤抖。
“谢谢你……没有告诉我全部。”
“小珞……。”
“她们不该死的，不该死的……。”为了压制哭声殷珞捂住自己的嘴。
严世昆起身坐在殷珞身旁，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想哭就哭出来吧。”
殷珞摇头捂住嘴的手始终不肯放下来，但身体颤抖的越来越厉害，严世昆轻抚她的后背安抚她的情绪。
整个晚上严世昆抱着哭泣的殷珞躺在床上，直到她哭累了睡着也没松手，殷珞也一直抓着严世昆的衣服，严世昆知道她需要依靠。
“我们明天下午离开，不过日本人会搜身。”大使馆的人告诉两人。
“那怎么办？搜身的话她会被发现的。”严世昆皱眉。
叫约翰逊的男子看向殷珞。“所以我们是来和你们商量的，能不能让她恢复女装？”
“什么意思？”
“你先别激动，是这样的……我的姐姐在这里，她可以以我姐姐身边人的身份离开，稍微打扮一下就可以了，这样即使是搜身也没关系。”约翰逊解释道。
“但恢复女装会很危险吧？”严世昆想起靳云琴母女。
“我们会保证她的安全，这一点你可以绝对放心，正好我姐姐的爱人是中国人，我们打算让他代替这位小姐现在的身份。”
“我还是不放心。”严世昆看向殷珞。“我答应家里人，必须安全把她带回去。”
“你们姐弟的感情和你们兄妹是一样的，我得帮我姐姐的爱人离开，也会保证你们离开。”
“我是没关系，只是……我现在是短发。”
“这个不要紧，戴上假发就可以了。”约翰逊眼睛一亮。
“但是如果日本人发现了怎么办，你姐姐的爱人和我妹妹身高身材都不一样。”
“这一点你可以放心，我已经了解过了，接我们的那些日本人已经换走了，好像是有别的任务，而且因为这次离开的人比较多，大使馆已经提前做了疏通，除了搜身以外不会再多检查。”
殷珞点头答应：“我觉得能帮一个人没什么不好。”
“真的吗？你答应了？”约翰逊激动不已。
“小珞……。”严世昆无奈地看着殷珞。
“总得回报他们不是吗？”
“不、不能说是回报，我该感谢你们的帮助，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我。”约翰逊朝殷珞伸出手。“我姐姐曾是公爵夫人，多少还有能力做些事的。”
“那么就谢谢了。”殷珞想到之后的打算。
约翰逊兴奋地和殷珞握手后离开房间，严世昆朝殷珞挑眉。
“我怎么觉得你似乎有什么打算？”
“以后你就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