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有心理准备，但殷珞还是没想到离开的检查远比来时严的多，身份检查有惊无险的算是过去了，看样子日本人多少是卖了几分面子的，随后而来的身体检查就让人感到难以接受了。
“男的、女的，分开走。”一个日本军官说。
“会不会是要搜身？”人群里有人低语。
因为殷珞和严世昆是分开走的，她担心搜身会激怒严世昆，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殷珞随着不多的女性走进检查室。
“每两个人进去。”说话的是个日本女人。
不熟练的英语让众人面面相觑，日本女人露出略不耐烦的表情。
“两个人，进去检查，再进去两个人。”
直白的说法让众人总算听明白了，有人还用中文和其中的中国人翻译了一遍，但是没有人因为对方的话而听从，众人都疑虑着不知所措，殷珞有点担心会发生什么事。
“请问，是要做什么？”约翰逊的姐姐凯瑟琳用不熟练的中文问。
那个日本女人也用生硬的中文回答：“做简单的检查，以防你们带走不该带走的物品。”
“怎么检查？搜身吗？”凯瑟琳追问。
“你们，自己脱衣服，我们检查。”
这句不怎么通顺的中文，有不少人都听懂了，没听懂的也从别人那里得到了答案，众人立即陷入一片荒乱，有人还是窃窃私语，甚至还有人发出抽泣声，眼见那个日本女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殷珞朝凯瑟琳使眼色，希望能领会自己的意思。
“里面是男的，还是女的？”凯瑟琳直接问。
“女的，没有男的。”对方回答简单。
“我们接受，但不能全脱了。”
“可以，但要搜身。”日本女人冷冷地说。“这几个支那人要脱光。”
之前只是在书籍或影视作品上，听到如此侮辱人的称呼，现在亲耳听到从一个日本女人嘴里说出，殷珞浑身不舒服，心里有一股无名的火气。
“为什么她们要脱光？”凯瑟琳显然不接受。
“再问就别走了。”日本女人开始失去耐心。
众人因为这句话开始出现骚乱，殷珞迅速看向另几个和自己一样要离开的女同胞，她们有大使馆工作人员，也有一些富商的妻女，加上她不到十个人，在听到自己必须要脱光检查身体时，她们几乎都变了脸色，殷珞看着她们尽量用眼神安抚她们。
“我接受。”殷珞决定迈出第一步。
背后传来抽气和惊呼声，殷珞知道自己的行为让其他人受到了冲击，可是如果不这么做不但可能走不了，甚至可能累及生命。
“咬咬牙，反正检查的人是女的。”殷珞对身后的同胞说。
似乎是为了安慰殷珞，凯瑟琳突然牵起她的手，两人作为第一批检查的，走进被涂成黑色的木门后。
这是一间十平左右的正方形房间，斑驳的墙面和上面不知名的液体痕迹都令人感到不适，房间的正中间站着两个女人，看面相就是一副不善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殷珞觉得她们可能不是日本人。
“脱。”其中一人说道。
凯瑟琳和殷珞对视一眼开始解扣子，殷珞深吸一口气也开始动手解扣子，令她惊讶的是凯瑟琳脱到身上只剩**后还没有停手的意思。
“你，不用脱那个。”比较瘦的女人说。“她脱就行了。”
凯瑟琳摇头，“我自愿的。”
两个女人不约而同冷笑了一声，此情此景让殷珞心里很是复杂，一方面打从心里感谢凯瑟琳的“同甘共苦”，另一方面确认搜身的两个女人都是同胞让她很不舒服。几乎是咬着嘴唇殷珞脱掉全部衣服，和凯瑟琳赤身站在房间中央，两个负责检查的女人围着她们俩走了一圈。
“可以了。”
得到许可后殷珞捡起地上的衣服开始穿，她尽量控制自己的手不要抖，却从余光里看到凯瑟琳的手一直微微发抖。
“你不用全脱的。”离开房间后殷珞说。“她们不会为难你。”
“不……我不能让你一个人遭受这些。”
凯瑟琳说的很坚定，但手依然在微微发抖，这样的侮辱一般人都接受不了，何况是凯瑟琳这样贵族家庭出身的小姐，这一次换殷珞牵住她的手。和她们一样经过检查的人都脸色难看的走出房间，有的脸色煞白，有的则不断抽泣。
“你们检查完了，去那边等着吧。”
之前要求她们检查的日本女人再次出现，殷珞这才注意到她穿的是军裤，遭受脱衣检查的女人们都沉默着跟着士兵走到院子另一面，院门口停了两辆大卡车。
“不知道他们怎么样。”
殷珞知道凯瑟琳指的是那群男人，在人数上男的比他们这个几个女人要多，不过他们检查应该比较快才对，殷珞估计凯瑟琳和自己担心的一样，怕他们中有人因为这种侮辱性的检查做出冲动的举动来。
等待的时间比想象的要久，所有男人是在院子的一间仓库里检查，似乎是要全部检查完才会出来，但是殷珞觉得时间好像已经过去快一个钟头了。
“会不会出事？”凯瑟琳低声问她。
“应该不会……没有声音。”殷珞紧盯着仓库的大门。
“居然这么久……。”凯瑟琳难言焦虑。
殷珞知道凯瑟琳的焦虑，在里面接受检查的不仅有她的弟弟还有她的爱人，殷珞只匆匆见过那个男人一面，是一张很刚毅的脸很有男人味的样子，气质和严世昆有点相近，这也让殷珞担心他们俩会不会冲动行事。
就在有人焦急的开始抽泣是，黑色仓库大门终于打开了，面色难看的男人们鱼贯而出，有的人边走边整理衣服，有的人干脆懒的管衣服是否整齐，有几个人脸上明显带着愤怒。殷珞看到严世昆，看到他只是面色阴沉，殷珞总算松口气，感觉到她的视线严世昆朝这边看过来，不动声色地眨了眨眼睛。
“你们可以走了。”日本军官说道。
经历过如此侮辱的身体检查，众人跟仿佛都失去了语言能力，大家互相帮助着上了停在院外的三辆卡车，每辆车上又上来几个拿着枪的士兵。大家都坐在车厢冰冷的地面上沉默不语，没有人关心自己的行李是不是放在别的车上，每个人都录出疲倦的表情。
殷珞依旧和凯瑟琳在一起，她们熟悉的三个男人则分别被安排在其它两辆车里，车子行驶的路上没有人说话，殷珞依然和凯瑟琳手牵着手。
经过一番波折总算顺利离开了那座如同地狱般的城市，一起离开的大部分人和殷珞一样到同样的目的地，日本人为了表示所谓的“友好”安排火车送他们离开，有的人在中间站下车，转道前往别的地方。
“我们下个星期就要离开了。”站台上凯瑟琳依依不舍的说。
“那么还有时间见面吗？”殷珞拉着她的手。
“应该没问题，你们那边有电话吗？或者把地址给我。”
严世昆在约翰逊掏出的纸上写下电话，和殷珞目送凯瑟琳三人坐上来接的车。
“我们也回去吧，你应该很累了。”
殷珞挤出笑容，“我还好，就是觉得身上什么力气。”
“所以你需要休息。”
不知道为什么，殷珞觉得严世昆有点变了，她不确定这种变化是因为这次经历，还是因为最后临走时的那次搜身。
“我真的是没有想到会经历这些。”严世昆似乎看出她的心事。“在自己国家的土地上看到被别人杀害的同胞，在自己的国家被别的国家的人侮辱。”
“这就是国耻吧。”殷珞忍不住叹息。
没有追究殷珞为何说出这样的词，严世昆若有所思的走着。
看到乘坐黄包车回来的两个人，靳云霜几乎是哭着迎出来，拉着殷珞上下打量，也查看一旁的严世昆。
“你们终于回来了……有没有什么事？都还好吧？”
“二姐，没事，还算是顺利。”殷珞安抚她。
“怎么去了这长时间？”严世杰皱着眉。“还有，小珞怎么换上女装了？”
“对啊，我才注意到，……小珞你怎么恢复女装了？”
“具体的事之后慢慢说，家里都好吧？伯母有问我们吗？”
靳云霜点头，“昨晚还问起呢，说去哪里谈生意要这么久，我都担心快瞒不住了。”
“娘现在呢？”
“在楼上念经。”靳云霜想起关键的事。“大姐……是没找到，还是……。”
严世昆表情沉重地摇摇头。“在这里不方便说，还是进去说吧。”
“世昆说的对，在院子里说话等会儿会引起娘的注意。”严世杰表示同意。
四个人走进屋里径直来到书房，安排人去准备食物后靳云霜把书房门关好，急切又不安地看向严世昆。
“大姐是出事了，对不对？”
严世昆极缓慢地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儿才把事情复述了一遍，说道靳云琴母女遇难的部分时，和向殷珞描述的差不多。
“果然还是出事了……。”靳云霜开始擦拭眼泪。
“如果不是欧阳律丢下她们母女又怎么会出事？”殷珞终于抑制不住火气。
“是我们疏忽了，当初就应该带她们母女离开，哪怕用强硬的手段。”
“哥，你也别自责了，这件事根本就是日本人太狠。”严世昆几乎是咬着牙说。“没想到我泱泱中华居然面临如此侮辱。”
靳云霜露出紧张的表情。“世昆，我知道你生气，但可不要做出什么冒失的举动。”
“放心吧嫂子，我不会再冲动行事了。”
“你们离开的不容易吧？”严世杰插话道。“听说有记者被扣押了。”
“为什么啊？”靳云霜不解地问。
“是担心有什么证据外泄吧，他们对我们也检查的很严格，应该是为了不让外人知道他们无耻的行为。”
“纸包不住火，这件事早晚会被外界知道。”殷珞发觉大家看向自己。“我只是猜测，说不定有人就想办法把证据带出来了呢。”
“但愿如此，让人们看看那里正遭受了什么。”严世昆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愤恨。
“好了，别再说这些了，……大姐的事记得千万要向娘保密。”靳云霜显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你们俩吃了东西就去休息吧。”
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看到女儿靳玉佳正在小床上午睡，殷珞就觉得鼻子发酸，她没有办法不去想想靳云琴母女可能遭遇的惨况，更不敢想象未来有一天这种事发生自己和自己女人身上。
“就算娘怯懦好了，娘一定要带你走。”殷珞摸着女儿的小脸在心里默念。
严世昆没想到在凯瑟琳打来电话说吃饭的时候，殷珞会提出要带家人一起去，他很想问殷珞原因，却又感觉到答案应该在吃饭的时候就知道了。
“介绍一下，这两位是我的二姐和二姐夫。”
“哇，你们一家都很漂亮呢。”约翰逊略夸张的表情逗乐了大家。
“约翰逊，我们一般不用漂亮形容男人的。”严世昆笑道。
“是吗？中文真的是很难。”约翰逊不好意思地笑。“请坐吧，你们是殷珞小姐的家人，我们就是朋友。”
几人落座互相寒暄几句后，严世昆忍不住把视线转向殷珞，果然殷珞和凯瑟琳低语着什么，凯瑟琳脸上露出讶异的表情。
“你们俩别说悄悄话啊。”约翰逊的抗议说出严世昆的心事。
“啊，抱歉……。”殷珞笑笑。“其实这次大家一起吃饭，不只是为了聚会和感谢，是我有求于凯瑟琳。”
“小珞，既然话都说出来了，能不能讲的清楚一点？”
“看来你已经猜出我有事找凯瑟琳了。”
严世昆点头，“嗯，在回来的路上就感觉到了。”
“你们在说什么呢？”严世杰忍不住插嘴问。
“我来解释一下吧，我在和凯瑟琳了解，如果我们去她的国家会需要怎样的手续。”
殷珞的话让在座除了凯瑟琳以外的人都露出惊讶的表情，严世杰和靳云霜对视着，不知道殷珞为何突然这么说。
“为什么要问这个？”严世昆直接问道。
“因为我希望大家一起离开。”
“你是说我们去洋人哪里？”靳云霜忍不住开口。“小珞，之前没听你提到过啊。”
“坦白的说这个想法已经有了很长时间了。”
约翰逊看出端倪。“是不是因为现在战事的事？”
“现在中国什么情况，你们也很清楚不是吗？否则你们不会回国。”
约翰逊看一眼凯瑟琳后点头。“是这样，我们不是必须留下来的，再说我们得到的消息就是战事会……很严重。”
约翰逊的话让其他几人沉默，尤其是靳云霜露出不安的表情，严世杰轻轻握住她的手，殷珞把羡慕的视线掩住。
“其实对于这一点，在我们出来之前我就察觉到了，我想我可能是对这种事比较敏感吧。”殷珞淡淡解释道。
凯瑟琳点头同意，“是的，这也是我们离开的主要原因。”
“真的有那么严重吗？”严世杰皱着眉问道。
“我想你应该知道你们家人的事吧？”凯瑟琳看向他。
“我弟弟有和我们说。”
凯瑟琳露出悲伤的表情。“我们知道的和看到的，真的很惨，很可怜。”
“所以你们也觉得我们应该离开？”严世昆担心她说什么不好的话。
“你们不怕吗？战争，真的很可怕。”
“但这里毕竟是我们的国家。”严世昆闷声说。
“我知道我的决定很自私，可是想想娘，还有家里三个孩子，我觉得我们必须得离开。”殷珞坦白的说。
“可是要离开多久？我们还会回来吗？”
殷珞知道靳云霜动心了。“只是为了躲避战事而已，不会是永远的。”
“去洋人的地方……我们要怎么生活？”
“放心，我们会帮忙，那边也有中国人的。”约翰逊解释。
“非要去那么远吗？我们可以继续南下，或者去香港？”严世杰也开始动摇。
“原来我也这么想过，而且……。”殷珞坦白地说。“我有和娘提过，我们先去南洋，可是刚才凯瑟琳告诉我，那里也不太平，日本人已经……。”
“是的，日本人的行为，真的很讨厌。”凯瑟琳用不标准的中文的表达情绪。“他们都是杀人犯、凶手。”
“眼看着自己的国家被别人欺负，我做不到就这么一走了之。”
殷珞猜到严世昆会这么说，也准备好了劝说他的说词，没想到凯瑟琳却抢先了一步。
“我的爱人，你见过的，他也会和我们一起走，不是因为害怕，是出去也能帮助。”
“什么意思？”严世昆不解地问。
“他说会帮忙，因为他要帮忙的人没有钱。”
“我帮凯瑟琳说。”约翰逊接过姐姐的话。“在我的家乡，我认识中国人，他们学习，还有……做活动，然后把钱寄到这边。”
“你是说在那边的中国人，通过活动赚钱，然后把钱寄回国内？”严世昆似懂非懂。
“不是赚钱，哎呀，这话要怎么说？”凯瑟琳有点着急。
殷珞忍不住插话：“应该值得是捐钱吧？凯瑟琳，你说的是他们做活动，然后很多人把钱给他们对不对？”
“对啊，不是卖东西。”
“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说这里，反对日本人的那些人没有钱。”
约翰逊自以为自己说清楚了，却只有凯瑟琳听懂了，殷珞猜出他要说的意思，迟疑着要怎么和其他人解释。
“你们是说这里有人和日本对抗，但是没有钱，所以有人从国外寄钱回来？”
约翰逊拍手，“对，是这样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也可以这样做？”严世昆转向殷珞。
“难道不可以吗？”殷珞反问道。“你之所以不想离开，不就是因为觉得不能精忠报国吗？”
殷珞的反问让严世昆无语，一直在听其他人说话的严世杰看了一眼靳云霜。
“小珞的意思我们都明白了，离开这里可以让家人避免战乱，也可以精忠报国。”
“为国效力不一定非要上战场。”殷珞干脆直接的说。
“不，我不会同意你上战场。”靳云霜对丈夫说。“还有世昆你也不行。”
“虽然小珞突然说这件事，我们没什么心理准备，但是我觉得我赞同她的说法。”
“哥……？”
“作为男人我也希望为国效力，可是现在家里的情况，我没法丢下她们。”
严世杰的话让严世昆沉默，殷珞知道这句话说到了严世昆的心里，靳家和严家都经历了太多，家里现在老的老小的小，就算有三个男人，可是之后如果严世昆成家，这三个男人的负担只会多不会少，一旦少了哪怕一个人，都会有不小的影响。
“你们不用着急，可以谈。”凯瑟琳说。
“这么突然说起这件事是我不对。”殷珞知道一时讨论不出结论。“请原谅我的心急，我们也不是马上就要做决定的。”
严世杰点点头，“好吧，我们回去商量一下。”
“如果我们离开前，你们没有决定，我们会留下地址。”
凯瑟琳接过弟弟的话：“我们会帮忙的，都是朋友，大家。”
回家的路上大家都没有说话，车里的气氛有几分沉闷，殷珞决定不打破沉默，让大家都好好考虑自己的建议。
“不管怎么说，我同意小珞的意思。”靳云霜打破沉默。“毕竟我们家不能没有男人。”
“我只是这么离开很丢脸。”严世昆口气带着不满。
“我知道你是因为爹娘的事。”严世杰开着车眼神犀利。“你以为我不像给爹娘报仇吗？可是森田已经不在这里了，就算他还会回来好了，杀他报仇怕也是不容易吧？你觉得如果我为了报仇死了，爹娘在天之灵会感到欣慰吗？”
“如果你哥真的这么做，我也会很他丢下我们娘三的。”
被兄嫂这么一说，严世昆一时没了语言，车子在屋前停下，几个人没想到林菁被人搀扶着站在门口，手里还捏着一份报纸，看上去脸色极难看。
“看看、看看……。”林菁抖动手里的报纸。
殷珞看向报纸，一行黑色的字体引入眼帘——“贺秦悦儿小姐与靳云贤先生订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