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云贤叹气，“原本家母是准备来见见亲家的，可她的身体一直不好，我姐姐不放心她一个人来，可自己孩子又尚年幼，……所以总觉得对不住悦儿的家人。”
“何必这么客气见外呢？再说你们也不是急着马上成亲，婚事不是定在年底了吗？”
“话虽如此……可家母心里仍然觉得过意不去，我打算如果局势稳定一些，就带着悦儿在婚礼前过去一趟。”
局长面露难色。“最近局势一直都不是很好，我不希望因此耽误你们的婚事。”
靳云贤当然明白这位局长大人的意思，撇开秦悦儿对自己的痴迷，秦家之所以愿意结这门亲事，还是因为靳家的家业，就算靳家眼下没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靳云贤又是靳家眼下唯一的儿子，所以就算靳云贤有过婚史秦家也不介意。
“当然不会耽误婚事，实在不行成亲后去见我家人也没关系。”靳云贤口是心非地说。
其实靳云贤这么说完全是赌一把，毕竟在成亲后才让媳妇去见夫家人，于情于理都是说不过去的，之所以这么说无非是让局长主动有所表示。
局长用手指敲着桌面。“这怎么可以……于情于理也说不过去啊，我回去和悦儿爹娘商量下，实在不行就让人护送你们过去。”
靳云贤点头，“那就劳烦局长了。”
“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何必这么客气。”局长满意地摸摸头。“我们继续来谈公事吧。”
靳云贤低下眼睛掩饰住心事，就算是被人“护送”着过去，只要到了那边就有办法脱身，虽然肯定会对不起秦悦儿但长痛不如短痛，至少不会再重演季冉的悲剧。
“靳云贤……？好久不见。”
“闫海……你小子，什么时候回来的？”靳云贤给眼前人肩膀上一拳。
“回来不到两天，……听说你订婚了，恭喜——。”
“这次回来呆多久？”靳云贤岔开话题。“这里说话不方便，你要是不着急，我们出去聊？”
“好啊，不过你得等我一会儿，我要去局长办公室签个文件，五分钟……你在门口等我。”
十多分钟后两个人在一家茶馆坐下，点了一壶茶一碟瓜子。
“怎么会突然上来？”靳云贤好奇。
“我的申请需要局长签名。”闫海示意手边的文件袋。“我申请去前线了。”
靳云贤挑起眉，“去前线？你已经决定了？”
“当然，申请书已经得到批准了。”
“为什么这么突然？”
闫海摸摸鼻子，“不是突然也不是心血来潮，是考虑很久的决定，反正我孤家寡人没什么牵挂。”
“但是你应该知道，现在的战事情况。”
“表面联合实际消极抵抗，真正的军人不多，……这些我都知道，可总有人在认真面对这场战争，我选择加入他们。”
“我尊重你的决定，好兄弟——以茶代酒，我敬你。”
“多谢——。”
和闫海分开后靳云贤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久久坐着，脑海浮现第一次上战场的经历，那时候还没有正式开展，却已经领教了战争残酷。重要的是这几年身在其中，靳云贤感受到的更多是失望，尤其是从去年联合到今年夏天的突变，以及发生在那座城市惨案，都让靳云贤越来越失去曾经的热血。
然而和闫海的再次相遇，还有闫海决定去前线的选择，都让靳云贤多多少少受到了冲击，曾经上战场感受到的热血似乎又再次沸腾起来。但是和闫海不同，靳云贤深知自己有太多的牵绊，闫海三年前妻子去世后就一直单身，因为被调到下属单位，靳云贤和他至少有半年没见过了，没想到再次相见却又是告别。
“科长——。”部下敲门进来。“这是给你的邀请函。”
“好的，谢谢。”
看完邀请函的内容，靳云贤不耐烦的将其丢到一边，发邀请函的是同事，和靳云贤一样都是“少爷军官”，但却是典型的纨绔子弟，所以和靳云贤没什么深交，而邀请函的内容是邀请靳云贤参加他的单身派对，因为此人明天就要举行婚礼了。
单身派对……靳云贤只知道是洋人的玩意，对此根本没有一点兴趣，何况他了解邀请他的纨绔子弟，开所谓的单身派对目的无非是为了找借口**作乐，如果不是因为举办派对的地点在百乐门，靳云贤是一万个不想去的。
回到百乐门的殷珞闷闷不乐，这已经是她第二次找严世昆却没见到人的，听严世昆寄住的那家人说，严世昆是天不亮就出的门，直到夜深了才返回，告诉他们是去见朋友了，这让殷珞更感到好奇，她不相信严世昆在这里有朋友。
“小珞姐——。”晓月迎出来。
“怎么了？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当然是有好消息了。”晓月一脸的兴奋。“有人今晚包了百乐门，邀请的人里有云贤少爷。”
“真的吗？是什么样的派对？”
“我也不懂，说是叫什么……单身派对？好像是洋人的玩意。”
从晓月嘴里听到熟悉词，殷珞心里顿时感到好笑，都说民国时期很时髦，受到不少西方文化的影响，没想到连单身派对也被“引进”了，想必今晚包场的这位客人就是明天的新郎了。
“是没听说过，需要做什么准备吗？”
“岳姐说今晚我们都穿洋装，我已经给你选好了几条裙子。”晓月牵起殷珞的手。
殷珞知道晓月之所以如此开心，是因为她今晚能见到靳云贤，是为了她高兴的，只不过在看到晓月选的裙子后，殷珞猜靳云贤见到她不一定会高兴地起来。
在看到靳云贤脸上的表情时，殷珞就猜到他的心情有多糟了，可是她现在的身份是百乐门的舞小姐，这么穿着也没有选择。
“如果可以我真想把衣服脱下来，系在你的腰上。”趁着跳舞靳云贤愤愤地说。
“不要生气嘛，我自己也很不好意思的。”
“一想到这么多人都看到你的腿，你觉得我能不生气吗？”靳云贤几乎咬着牙说。
殷珞笑着安抚他：“别胡思乱想了，今晚百乐门的舞小姐都是我这个打扮，怎么可能都盯着我一个人？”
靳云贤撇撇嘴依然表情不爽，殷珞当然知道他为何如此不满，因为今晚百乐门的姑娘们穿的全是超短裙，这种打扮殷珞在影视剧上看到过，只不过如此穿着的都是舞台上的女孩们，没想到会被包场的人要求所有人都得这么穿。
“等会儿看情形我们找个地方单独说话。”殷珞对靳云贤耳语。
“估计等会儿他们会闹起来，我会找到机会的。”
果然如靳云贤所说，一个钟头后整个百乐门的舞厅就乱成一片，有人在舞池里群魔乱舞，有人和舞小姐追逐打闹，有人甚至干脆左搂右抱着直接往楼上走。靳云贤冷眼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想到今天来和自己告别的闫海，想到如今在各地爆发的战事心情越来越糟糕。
“云贤少爷。”有人拉他的袖子。
靳云贤认出晓月。“是殷珞让你来找我？”
“嗯，我带你过去。”晓月在前面引路。
在别人眼里靳云贤不过是和大家一样**作乐而已，就连明天要举行婚礼的新郎都已经搂着一个舞小姐离开，大家自然都心照不宣也不会注意靳云贤和谁离开。
房间里，已经换上旗袍的殷珞给靳云贤倒茶，看着他皱着眉走进来轻笑。
“我这个房间比较安静，听不到那些乱起八糟的。”
“看到外面那群人，真不想承认他们是军人。”靳云贤苦笑着坐下。
“菊花……去火气的。”殷珞递上茶杯。
“每次你都能化解我的火气。”靳云贤坐下慢慢品茶。
“你那位宝贝未婚妻怎么样了？”
“她是她父母的宝贝，但绝不是我的。”靳云贤放下茶杯。“我想你已经引起她的重视了，今晚我来参加这个派对，相信她很快就会知道。”
“找上门最好，我喜欢面对面的挑战。”
看着殷珞自信地笑，靳云贤的嘴角也泛起一抹笑容，但想到去前线的闫海和外面那群人，笑容又很快消失，殷珞不动声色地给他续茶。
“有心事吧？说来听听。”
“我有个同事，关系不错的那种，……今天申请上前线了。”
该来的还是要来，殷珞知道为何今晚靳云贤看上去心事重重了，靳云贤参军不是为了功名也不是为了靳家，只是因为他骨子里有着那种热血的情节，所以殷珞知道就算是他人在后方机关，心里一定是渴望着前往战场为国效力。
“看起来这件事对你的影响不小。”
靳云贤点头承认，“之所以留在后方是考虑到你和家里人，可我毕竟是军人……何况现在自己的祖国正被别人的铁骑凌虐，作为一个军人、一个男人……却整天和一堆无用的文件，一群戴着伪善面具的人打交道，想想真的是……。”
“很憋屈？是吗？”
“抱歉，我不该和你说这些的。”
“为什么？难道你不愿意和我分担你的心事？”
“我不想你分担我的烦恼。”
“云贤——，你的心情我都能了解。”殷珞轻轻握住靳云贤的手。“说句心里话其实我一直以来也很矛盾。”
“你说你很矛盾？”
“有件事我一直没给你说过，其实在接到你说大姐被留下的消息后，我和世昆一起回去了一趟。”
靳云贤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怔怔地听着殷珞对那段经历的描述，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你居然冒了那么大的险，……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
“不是不想告诉你，我说我很矛盾，就是因为知道如果告诉你，你应该会更希望上战场吧？”
殷珞的话让靳云贤默认，殷珞露出一抹无奈地笑。
“我太了解你了，而且我也清楚我自己，如果你做出决定，不管是什么我都会接受。”
“小珞……。”
“我不想做一个自私的女人，毕竟一边是家一边是国，逼你在两者之间做出任何选择都是不对的。”殷珞说着红了眼圈。
靳云贤反握住殷珞的手。“我知道你都是在为我着想，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好好考虑的。”
“我不希望我给你打来任何压力。”
“不，相反的，你给了我最大的支持。”
靳云贤伸手擦去殷珞眼角的泪水将她拉近自己，看着靳云贤的脸越来越近，殷珞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久违的吻和触觉让殷珞的眼泪不断落下。
恋恋不舍的放开殷珞，靳云贤用额头和殷珞的相抵，情动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流转，殷珞感觉到了不一样。
“我可以……留下来过夜吗？”靳云贤问的很小心。
“……我希望我能说可以，但你比我清楚答案。”
靳云贤苦笑，“真希望时间就这样停下来。”
敲门声打断了两人的温情，殷珞立即坐直用手擦去眼角的泪水，靳云贤收起难舍的目光看向门。
“请进吧。”
敲门的人是岳姐。“云贤，你该走了，今晚的主人明天可是要结婚的。”
来百乐门之前靳云贤接到局长的电话，特意嘱咐他帮忙看好今晚开派对的准新郎，因为他和准新郎的父亲是世交。
“知道了，我会送他回去。”
岳姐看出两人之间的气氛。“我已经找人把他扶出去了，你还有时间。”
房间里重新剩下两个人，靳云贤站起身殷珞随后也站起，帮他把衣服整理好。
“别太有压力了，先解决眼下的问题。”
靳云贤点头，“你要照顾好自己。”
“你也是，尤其要地方欧阳律。”
“这种卑鄙的小人，我一定想法除了他。”靳云贤皱眉。
“会有办法的，他得罪的人可不只有我们。”
靳云贤听出话外音。“怎么？有可以帮助我们的人吗？”
“不管你做什么选择，都必须先解决欧阳律的问题，我会想好怎么解决的办法的。”
“知道了。”靳云贤在殷珞额头印上一吻。“我走了。”
目送靳云贤离开房间，殷珞又觉得一阵眼热，拼命吸气才把眼泪憋回去，她知道自己不能太脆弱了。
靳云贤登上等在门口的汽车，后座上明天就要成亲的新郎歪倒在座椅上呼呼大睡，狼狈的样子和难闻的酒气让靳云贤皱眉。
“开车吧。”靳云贤对司机说。
车子朝靳云贤所说的地址驶去，一路上靳云贤都望着车窗外的夜景，却无法忽视充斥车里的酒臭味。
“哎呀，三少爷，你可算回来了。”
门口的下人接过醉酒的少爷扶进礼物，当家主人出来向靳云贤道谢。
“你就是靳云贤？多谢你照顾犬子了。”
“大家都是同事，不用客气的。”
“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如果你被派往前线，告诉我一声就可以不用去了。”
对方显然是炫耀的口吻让靳云贤听上去格外刺耳，但是出于礼节他又不能不客气几句。
“我的工作应该不会被派到前线的。”
“看来你是不知道现在局势，那边一直抱怨我方不够配合抗战，所以最近都在选派人前往前线，你是秦家的女婿没必要去战场送死。”
靳云贤暗自握紧拳头。“伯父的话我记住了，多谢伯父这么照顾我。”
“好说、好说……，像你这样的年轻人留在后方一样是为国效力。”
“天色不早了，晚辈就此告辞了。”
走到车边靳云贤让司机回去，表示自己想散散步解酒气，目送车子驶离视线，靳云贤回头看向还亮着灯的宅院，想起刚才听到那番话，心情烦躁的恨不得和人打一架。
一夜难眠让靳云贤的脸色不怎么好，匆匆洗了脸刮了胡子换上新的军装，靳云贤离开所住公寓楼打算去吃早饭。
“云贤——早啊。”秦悦儿朝他挥手。
“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当然是陪你吃早饭啊，昨晚上回来的很晚吧，你看你黑眼圈都有了。”秦悦儿挽住靳云贤的胳膊。
靳云贤知道秦悦儿清楚自己昨晚做了什么，所以眼下她这样的态度让靳云贤很不适应，注意到靳云贤的表情秦悦儿娇笑起来。
“我知道你昨晚去百乐门玩了，不过我也知道你没有在哪里留宿，所以我才不会生气呢，再说我爹也说我了，说你不是那种随便的人，让我不要乱发脾气。”秦悦儿带着撒娇的口气说。
“你怎么知道我昨晚回来住了。”
“我当然知道了，有人……我是说今天结婚的新郎妹妹和我是朋友，她告诉我是你把他哥哥送回家的。”
秦悦儿拙劣的解释让靳云贤在心里冷笑，他应该能猜到这位秦小姐是如何找人“监视”自己的，如果昨晚他真的留宿百乐门，估计这位秦小姐搞不好会亲自打上门去。
“走吧，去吃早饭。”靳云贤淡淡地说。
看着站在证婚人身边的新郎，靳云贤就想起昨晚此人放浪的行为，看着笑的一脸幸福的新娘，靳云贤就恨不得告诉他，昨晚她的丈夫如何左搂右抱，对着怀里的舞小姐上下其手，甚至用嘴对嘴的方式喝酒。
“不舒服吗？你脸色不太好。”秦悦儿轻声问。
“没事，昨晚没睡好。”
“等会儿婚宴上少喝点酒，我会想法早点让你回去。”
秦悦儿的话并未打动靳云贤，何况此时的他更在意的是一直阴郁注视自己的视线，没想到欧阳律也是受邀的宾客，靳云贤觉得心情更糟糕了。
婚宴按照西式自助餐进行，站在院子里靳云贤看着眼前的情景，想到在各地爆发的战争心里只觉得嘲讽，眼前这些觥筹交错谈笑风生的人们，是否知道还有很多人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生活在被人侵略欺负的凌辱中？或许他们不是不知道，只是认为和自己无关而已。
“云贤，喝点果汁吧。”秦悦儿递过一杯饮料。“你真的不吃东西？”
“这会儿不想吃，……你去和你的姐妹聊天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秦悦儿掩饰住眼底的不悦。“知道了，不过你别先走哦，等会儿和新人喝了酒，我会让司机送你回去的。”
靳云贤点点头看着秦悦儿去找自己姐妹，低着头看着手里的果汁却觉得红色果汁分外刺眼，用手按了按太阳穴靳云贤把果汁放在桌子上，看着眼前各种食物却了无胃口，转身想找个地方坐一会儿，靳云贤却看到欧阳律端着酒杯朝秦悦儿走去，顿时皱起眉头猜测欧阳律的目的。
“秦小姐。”
“欧阳先生……。”
“秦小姐这么称呼我就见外，我是云贤的大姐夫，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我只是还不习惯，……你不是也叫我秦小姐吗？”
“如果不介意，我就失礼称呼你一声悦儿妹妹了。”
“这怎么是失礼呢，你也说了我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嘛。”
欧阳律朝靳云贤的方向看过去，早就有所准备的靳云贤淡定地给自己拿食物。
“云贤看起来脸色不好？是不舒服吗？”
“不是，只是昨晚没睡好而已。”
“是有心事吧？”
“没有，不过是……。”秦悦儿反应过来。“欧阳大哥难道知道什么？”
欧阳律面露得意。“看样子你还不知道，云贤有个关系不错的同事申请去前线了，昨天来找云贤和他道别。”
“别人上前线和云贤有什么关系。”
“云贤毕竟是军人，上战场打仗应该是他的梦想吧。”
秦悦儿不解，“上战场那么危险，云贤怎么可能把这件事当成梦想？”
“这一点你可不如我了解我这位小舅子。”欧阳律撇撇嘴。“他以前在军校时就背着家里人上过前线，要不是命大差一点就……，你都不知道把家里人都吓坏了。”
“你是说云贤打过仗？还负过伤？”
“是啊，看样子他没有告诉过你……，可能他觉得没什么吧，毕竟那时候和现在没法比，局势没现在这么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