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产阶级改良派在文学的各个领域都进行了改良的尝试,随之兴起的资产阶级革命派也有利用文学进行政治斗争的打算。在诗歌领域中,柳弃疾(一名亚子,公元1887—1958年)、陈巢南(字佩忍,笔名陈去病,公元1874—1933年)、高旭(字天梅,公元1877—1925年)等人于1909年11月组织的“南社”,活动的面较广,影响较大。高旭《周实丹烈士遗集序》曰:“当胡虏〔对满族的侮辱性称呼〕猖獗时,不佞与友人柳亚子、陈巢南于同盟会后,更倡设南社。固以文字革命为帜志,而意实不在文字间也。盖陈、柳二子深知乎往时人士入同盟会者,思想有馀而学问不足,故借南社以为沟通之具,殆不得已之苦思欤。”于此可见他们创立南社的宗旨了。
南社中人的文学活动,可分三方面叙述。
诗歌南社中的一些代表人物,都以能诗著称。他们的作品,鼓吹革命,富有政治热情。他们提倡感怀故国的作品,藉以激发民族精神,他们反对拟古主义,对当时一些封建士大夫组成的诗派作了很多批判。清代宋诗很风行,清末更兴起了所谓“同光体”,南社诸人起而力加攻击。柳亚子在《胡寄尘诗序》中说:“论者亦知倡宋诗以为名高,果作俑〔倡导〕于谁氏乎?盖自一二罢官废吏,身见放逐,利禄之怀,耿耿勿忘。既不得逞,则涂饰章句,附庸风雅,造为艰深以文浅陋。……其尤无耻者,妄窃汝南月旦之评,撰为诗话。己不能文,则假手捉刀〔请人代笔〕,大书深刻,以欺当世。”这种分析尖锐深刻,显示出资产阶级革命派反对封建馀孽的斗争精神。
南社诗人大都能够突破前人的束缚,重视创新。马君武《寄南社同人》诗曰:“唐、宋、元、明都不管,自成模范铸诗才;须从旧锦翻新样,勿以今魂托古胎。”周实《无尽庵诗话序》中说,诗歌之道,“尤贵因时”。可以代表这派多数人的主张。
柳亚子等人提倡“唐音”,并非模仿唐诗,而是主张写作音调高亢的诗歌,鼓吹革命。他还提倡“布衣之诗”,以清高自许,有不与统治者同流合污的意思,然而也反映了知识分子的脱离群众,自我欣赏。因此,他们的作品一般都有流于空泛的缺点。
戏剧南社中人对于戏剧的看法,可以陈去病的《论戏剧之有益》为代表。他说专制国家中的“民党”往往有两大计划,一曰暴动,一曰秘密(结社),二者相为表里,却很少有成功的可能。从事戏剧活动则可包含这两大计划。如有“大侠”组班编演汉族灭亡的历史,“或采欧美近事而演维新历史”,则可针对群众的嗜好,激励士气,发扬民族精神。陈去病的目的是利用戏剧为革命服务,用意未尝不佳,但他对武装起义缺乏信心而把希望寄托在文艺上,表现出了文人的迂腐之见。
小说南社中人也很注意利用小说进行政治宣传。他们对小说的看法,一般说来,要比改良派中人物的看法科学一些。梁启超小说理论中的一些错误论点,很多地方受到了批驳。
梁启超曾把旧中国的腐败归罪于小说。曼殊提出了怀疑,说:“今之痛祖国社会之腐败者,每归罪于吾国无佳小说,其果今之恶社会为劣小说之果乎,抑劣社会为恶小说之因乎?”(《小说丛话》)显然,他是反对前一说而主张后一说的。如果承认了前一说,无异开脱了贪官污吏等恶人的罪责,好像只要从事文艺活动,写出好小说,就可改良社会,不必根本推翻原来的社会秩序。这是改良派宣传活动目的之所在。如果承认了后一说,那就必然会得出如下结论:只有改造劣社会,才能根除恶小说,这就是一种革命的见解了。它对破除改良派的谬论有进步意义。
南社中人认为小说的位置也应摆正。黄人承认小说对社会的影响极大,但却不同意梁启超等人所说的小说能决定一切。他在《小说林发刊词》中说:“昔之视小说也太轻,而今之视小说又太重也。”前人鄙视小说,甚至看作鸩毒、妖孽,“今也反是”,好像“国家之法典,宗教之圣经,学校之科本,家庭社会之标准方式,无一不〔尽〕于小说者。其然,岂其然乎?”这种看法,也是比较妥当的。
与此相关,他们还对一切污蔑祖国优秀小说的论点作了驳斥。黄人认为《水浒传》“创社会主义”,凭托不得志的英雄谴责了害民的蠹虫;《红楼梦》“阐色情哲学”,假借美人香草抒发了故国之思:二者不是诲盗、诲淫的作品。同样的意见,在并非同一政治派别的王钟麒等人的文章中也有表现,因而这种解释在当时来说有其代表意义。他们对这两部小说的性质还有很多错误认识,但其目的都在利用小说作宣传,使之服从革命的需要,而且是从维护民族尊严着眼的。比起梁启超等人的见解要高明得多。
可以说,梁启超的《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一文,从理论建设的角度来看,达到了当时的最高水平,对推动晚清的文学创作也曾起过巨大的作用。吴沃尧(字趼人)《月月小说序》曰:“吾感夫饮冰子《小说与群治之关系》之说出,提倡改良小说,不数年而吾国之新著新译之小说,几于汗万牛,充万栋,犹复日出不已而未有穷期也。”但是梁启超的小说理论中也有一些显然的不妥之处,经过资产阶级革命派中人物的纠诘驳难,分清了是非,这就把小说理论的水平推进到了一个新的阶段。
这一时期有些倡导小说的人对小说的性质作了新的探索。他们接受了西洋资产阶级唯心主义美学的影响,倾向于纯艺术论的小说观,例如黄人说:“小说者,文学之倾向于美的方面之一种也。”有人写小说而不追求美,“一秉立诚明善之宗旨,则不过一无价值之讲义,不规则之格言而已”(《小说林发刊词》)。这就有把形式置于内容之上的倾向了。东海觉吾(徐念慈笔名)在《小说林缘起》中介绍了黑搿尔(今译黑格尔)、邱希孟等人的学说,认为“小说者,殆合理想美学、感情美学而居其最上乘者”,它有“醇化于自然”、“具象理想”、“实体之形象而起快感”、“形象性”、“理想化”等特征与功能,这里对小说的原理进行了较深入的探讨,但明而未融,还不能结合本国的实际,有新的创获。金松岑和寅半生等人则注意到小说应该有益于社会的问题,他们认为介绍西洋的言情小说“宜少留遗地”,林纾翻译《迦因小传》,译全了迦因恋爱怀孕的情节,他们就认为不如包天笑的节译本好,则又说明这些人物的头脑中也还有很多封建思想的残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