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阁中,一番忙碌,小五才被安置妥当。
月白心放下一半,方才觉得口渴,坐在几案前大口咕嘟喝下几口茶水。
冷青云从门口进来,正巧看到这一幕,笑道:“一个奴才,至于吗?瞧你累的,小心呛着……”
月白用衣袖蹭了蹭嘴角,理了理凌乱发丝,“都因为我她才挨打的。她一直劝我来着,只是我不听。若当时不那么任性,她也不至于挨这顿板子。反正都是我的错。。”
“刚才大夫说了,她未伤及筋骨,只是毕竟是女儿家,这二十板子落下,失血过多。应该很快便会醒了。你也别太自责了。”冷青云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将其一缕散落发丝挽于耳后,又道:“姑妈也是想给你点教训,舍不得动你,就拿你的奴才出气。你可知,上次你突然失踪,姑妈有多着急,几日夜未合眼,四处寻你。如今你刚好一点,就跑出去闲逛,刚刚我听桃红说,你昨晚子时才回的府。”
这极为自然的动作,月白却脸上一热,抬眸看了看青云,眼中晃过一丝什么,不甚清明。
“怎么了?想什么呢?”冷青云伸手在月白眼前晃了晃,眸中快速闪过一丝疑虑,唇角却又勾起,“两个月不见生分了?”
月白尴尬羞红了脸,小声道:“那大夫不会发现小五是女子吧?”
“老吴是府里的老人,自不会多言。你就宽心吧。”冷青云见月白两腮泛红,霎时可爱,不禁言道:“月儿到真长大了。”
见月白满脸写着疑问,摇了摇头,从宽袖中拿出一素色锦帕,替月白擦着嘴角未干的水渍,轻笑道:“你几时开始在意男女有别了?瞧你的袖子都快当成抹布了,哪家大家闺秀如你这般?”
“哼,”月白一把夺过青云手中帕子,像模像样的轻拭了一下额头,自不服气,“看吧,这个样子,我也不是不会。只是我偏不喜欢,拘谨无趣。”
言罢,又把帕子扔到青云面前,翘起二郎腿,手指轻敲几案,“说吧,这次游学又有什么艳遇啊?有什么趣闻,说给弟弟听听。”
冷青云无奈摇摇头,“赶了一夜的马车,舟车劳顿。你不谢我解围之情也便罢了,竟在这里编排起我。”
月白这才发觉,青云虽然眸光闪亮,脸上却难掩疲惫。
她自觉理亏,却蛮不讲理起来,“谁让你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像赶巧了似的看我笑话。”
“你这孩子,越来越不像话了。”一位女子的声音伴着几声轻步,一同飘进室内。
月白抬眸一看,除了娘亲,身旁还站着一位绛紫色官袍的男子。四十余岁,眉眼与青云极似,大而明亮,只是眼角处多了几丝岁月的痕迹。
月白垂首起身,“娘,冷大人。”
冷青云也起身作揖,“爹,姑姑。”
冷超群神情严肃,却并无怒意,转首对柳雅琴道:“她也只是一时顽劣。你已小惩大诫,她也是知理的孩子。”又看了看青云,言道:“我正有事找你,你随我来。”
柳雅琴从袖中拿出一个绿色瓶子,放在桌上,“这药可以去痛生肌。终归是女儿家,烙下疤,将来也不好嫁人。”
月白瞥了一眼那滢翠药瓶,心中又怨,这算什么,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纵使偷跑出府有过错,也不用打的皮开肉绽吧。
她没有伸手去拿。
“怎么?还在生气?那算了,这个药膏价值连城,用在一个奴才身上,也怪可惜的。”柳雅琴显然不吃这一套,伸手又要拿回。
“别”,月白抢先拿到,捏在手心。
她害的小五这样,也不想她真的满身疤瘌。
“你到也不客气。”这一句,柳雅琴说的不咸不淡,辨不清喜怒。
“娘亲的药,月儿自然信得过。再说,你给药也是应该的。”
“你诚心气我是不是?我今天打她就是让你知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别以为平时嬉皮笑脸就能蒙混过关,再如此顽劣,我就先拿你身边人开刀。”
娘亲时常这般软硬兼施,月白平日不惧,今日到有些怕了。小五虽是丫鬟,可陪在自己身边多年,早把她当成半个姐妹。既是姐妹,又如何忍心她成了“人肉砧板”?
月白只好转变策略,施展柔情攻略。她拉起柳雅琴的衣袖,娇软一句,“娘亲,月儿知道错了。”
这一招自然摸着柳雅琴的软肋,只听她轻叹口气,轻拍月白手背,“你这样,要如何嫁人?今日又让青云看了笑话,以后嫁过去如何讨得夫君喜爱?”
月白到是反驳的快,“谁说我要嫁给他了?”
但看在外人眼里,是嘴硬羞涩模样。
柳雅琴打趣道:“你不嫁给他,还想嫁给谁?这雨州,我看也就青云配的上你。”
“娘,你也太高看你女儿了吧?就我这不男不女,坐没坐相,站没站相,哪家公子敢娶我?”月白一脸不屑,完全不把此事放在心上。
“你这孩子?别说这雨州城,就是整个大越国,你的姿容也是数一数二模样。至于这性子,”柳雅琴长舒一口气,眼眶竟微微泛红,“都怪我。要不是把你当男儿养,让你自由散漫惯了,你也不会这般。”
月白撇撇嘴,挽着柳雅琴顺势坐下,苦笑一声,“娘,我又没怨你。我倒觉得这样挺好的,自由散漫,我之最爱。”
“再说,你把我扮成男子,不也是为了在冷府行走方便吗?只是月儿不明白,以娘的能力,何必在这冷府委曲求全?”
“娘有什么能力?就凭我和你那三脚猫的武功,身无所长,说的到轻巧。若不是冷大人照拂,我们孤儿寡母还不知沦落成什么样子。”柳雅琴似又想起过往伤心事,衣袖轻拭眼眶,“是娘的命不好。连累了你……”
“娘”,月白伸手拽拽柳雅琴的衣袖,无奈道:“怎么说说又哭了?你看我们现在过得不是挺好的吗?我只是有时气不过。一想到张婉和那几个小妾的嘴脸,就犯恶。冷大人说是喜欢娘,也没见他有什么实际行动。”
“娘还以为你没心没肺呢。”柳雅琴勉强一笑,“娘都这一大把年纪,还在乎什么名份?娘只期望你能幸福,嫁给青云,娘也跟着享福。昨日我都跟冷大人说了,下个月初八是黄道吉日,你二人早早完婚吧。你都过及笄了,女人的青春不等人。”
“这么急?可我还没想好呢。”月白显然觉得有些突然。
“你还想什么?你们俩是青梅竹马,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多少人羡慕还来不及。”
“可我所期望的夫君,应该是在茫茫人海中那一眼,却感觉沧海桑田。他骑着一匹马,白马棕马都行,踏步而来,然后他向我伸手,我义无返顾随他而去。”
“那你干脆嫁给一个养马的得了。”
“娘……”
“你呀平时戏文听多了。你可知,多少女人做梦都想嫁给青云呢?你实话告诉我,你喜不喜欢青云?”
“都说的这么好了,‘雨州第一公子’,我有理由不喜欢吗?只是我觉得,虽然他宠我护我,可并不是那么喜欢我。不然他早就提亲了,不是吗?”玉如意的事情,月白终归没说。
“冷大人都说了,他对你也是有心。你就别胡思乱想了。明日正好是桃花节,你二人一同凑个热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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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节,又叫“夬儒节”(纯虚构,非羌族的节日),是雨州民众祭祀神灵,祈祷风调雨顺的大日子。
恰逢春暖花开之际,漫山桃花,灼灼其华,赏心悦目。
月白本最爱这一节日,好吃,好玩,好山,好景。
只是今日非比寻常,她在马车内如坐针毡,长吁短叹,只得贴在车窗看景。
只是半个时辰的路程,如此漫长……
她偷偷瞥了眼对面,那白衣似雪,宛若谪仙的男子,剑眉斜飞入鬓,目光聚于手中书卷,似津津有味的品读。
她又长吁短叹一番……
“怎么?今日总是哀声叹气的?”对面男子放下手中书卷,嘴角挂上一缕暖意。
月白无奈抿抿嘴唇。
此刻,她竟然无比想念小五,想念去年打打闹闹,大呼小叫,意气风发出去游玩的情景。
海阔天空任鸟飞,红尘万里任我行。
“我只是替小五感叹,美食美景,她却无福消受了。”好吧,就拿小五挡挡吧。
“看到什么好玩的,好吃的,给她稍带一份回去便是。”
冷青云唇角噙笑,索性将书卷收起,又看了看窗外,朗声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月白勾勾嘴角,赞许的点点头,算是拍马屁做做样子。她知道青云博览群书,这种基础诗句信手拈来。
冷青云看月白一副呆萌模样,笑意更甚,“刚刚我一直在想,月儿出嫁会是什么模样?”
月白回以白眼,“敢情刚刚看书都是做做样子。我就想嘛,山路崎岖,马车颠簸,你还能如此津津有味……”
冷青云摇头轻笑,募地,握起月白的柔荑,温声道:“我已绾正青丝,只待铺十里红妆迎你可好?”
月白只觉耳根一热,手背处一丝温润,手心处一丝湿粘,这算表白吗?
她尴尬的“嘿嘿”笑了两声,眉目微蹙,昨日莫非娘亲又找青云谈了什么?
虽然这婚事是指腹为婚,婚姻大事,理当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虽然左算右算自己也不吃亏,才子加美男,家世也不错。
可是,可是,为什么总觉得怪怪的?
可是,可是,真的要马上嫁为人妻了吗?
月白眨巴眨巴眼睛,试探问道:“下个月初八?”
在冷青云眼里是嗔是娇。
“好,就定在下个月初八。”冷青云爽朗应着,俊颜绽放。
月白无言……
此刻潮红已泛上面颊,唯留尴尬,还是尴尬。
原来“下月初八”只是娘亲当初一厢情愿订的日子。而如今,却变成自己邀约。
她只想抱头逃走。
冷青云却将她的手拉入怀中,轻抚月白发丝,暖心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月白嘟起嘴巴,见之深情,心中一暖,一副柔顺模样。又突地想起什么,附上一句,“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冷青云一愣,有些讶异,随即又笑笑,拍拍月白肩头。
只是这和谐唯美画面却生生被马声嘶鸣打破。
马车渐渐停了下来。
冷青云凝眉,撩起窗帘,“出了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