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日就快到了，勾起了我的沉思。究竟是几岁生日，旁人不必知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每个人都是应该有一点隐秘的。
一个人年纪愈大，对新的东西也便知道得愈来愈少，因为你会对它们愈来愈觉得奇怪。事物愈来愈神秘，对于一个智慧者来说，他靠信心的成分也将愈来愈多。但是，我们对一些本来很平凡的东西也感到越来越奇怪。譬如时间与回忆，这两种就使我感到非常惶惑。
过去我就发现时间是一个谜。自从我们在钟表表示的时间以外，又加了心理上的时间，以及生理上的时间以后，我就变得更迷惑了。究竟时间是什么东西？究竟这是事实，还是虚构的，没有一个人真正知道。
当然，我们需要时间，来决定何时去约会，来做一天的工作，来赶火车。我们虽然每天在用时间，可是却不知道究竟时间是什么。有一位大诗人说，夜里，他能听到时间像一条小河一样温柔地流去，不过这只是一种幻想而已。
为什么我们要赶在时间前面，迈向未来？当我10岁的时候，希望马上就达到15岁。20岁的时候，又希望马上是30岁。在我们快乐的时候，就希望时间停着不动。不过这样的情形是不会太长的。尽管很快乐，可是我们所需要的，我们所企望的，不是现在，而是未来。
我们为什么会迫切倾向于前面的东西呢？有人说，是因为关心人类，所以有一种牺牲自己的天性。这样说来，我们这样去追求，那也只是一种达到目的的方法而已。我们一定要找到在这场比赛中人生的意义是什么。可是人生的意义不在昨天，不在明天，而在今天。我猜，没有过去和未来，只有现在。我们之所以亟于仰望未来，实在是为了渴求永恒；不是向前，而是向上。时间是不是我们现在生活其间的那一永恒、可量度的部分？
同样地，记忆也实在是一种太深沉的、过于神秘的东西，我们是无法对它加以量度的。就像镜子一样，记忆使我们对看到的每一样东西都不忘记。但我们却为这些隐秘之事而含羞，于是我们将许多记忆隐藏了起来。如果不是这样的话，记忆的洪流会将我们一冲而尽。
究竟记忆力有多深？能追忆多久远？没有一个人是独自生活、与别人隔离的，而是通过一代代地承继下来的。远处的声音会在我们心中低语，多年前的力量仍在我们血液中沸腾。我们的生命，要比我们自己所想象的伟大，也久远一些。
除了有组织的记忆外，还有什么是天性所具有的呢？除了记忆以外，其他一切使我们变得神奇的就是天性吗？是不是像柏拉图所说的，我们最高的知识就只有记忆而已？记忆是不是信心之母？我们的每一天是不是就在从这根信心的弦上弹音调？
现在请听一个关于时间与记忆的神秘故事。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虽然我也不完全知道这个故事的意义是什么，因为我们对这个世界的真正意义，知道得是何其少啊！
几年以前，在伦敦，我同一个好朋友驾车去英国南部，那是我那朋友诞生的地方。这个乡村就挤在一个山谷里。那天早晨，我们还没有出发，我做了一个梦，梦见那个乡村活生生地展现在我眼前，所以我可以很仔细地将它描绘出来。
等我们的车子接近那个可爱的乡村时，我就告诉那位朋友，我在梦中看到的一切——一条曲折的路，一个有藤萝蔓延着的教堂，在教堂的花丛中，有一块古老而风化的墓碑，墓碑上的名字已经淹没。
我的朋友听了我的话，用惊讶的语调说：“老朋友，我是想带你来看看我的故乡，看来你已在梦中见过了，你见到的那块墓碑，就是埋葬我家人的地方。这事很奇怪。”
进了村庄，我觉得那里不仅很熟，简直一草一木我都仿佛见过，就像回家一样，从来没有一块地方，使我有如此回家之感。
到现在为止，这事仍使我觉得非常奇怪。为什么到这样一个我从未到过的乡村，会立刻有一种回家的感觉？没有人知道，至少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出于我灵魂的一种记忆？我希望有一天我会明白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