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小小还小，成绩还好，英语已过六级，就让她考托福去吧，刘教授深感遗憾地说。可在心里却仍在琢磨有谁能够通天，能搭上市计委、市人事局的关系。他倏地记起省落实政策办公室主任张大恒，张的夫人汪道仁现在是市纪检委书记，她肯定能跟市上单位搭上话。她和他丈夫在他住院时曾带着礼物看过他，夫妇对他的事情都很关心同情。刘想到要去求求汪道仁书记帮忙。
刘教授同姜菁详细地说了说下一步计划。
姜说，你看着办吧，反正你是一家之主，我同那个猪主任是不想打交道了。让人胀气。我也不知如今一些人握着点儿权为啥有偌大威风，我受不了。你若让我下回再去，我恐怕就要同她闹翻了，她是完全的打官腔，胡弄老百姓嘛，我真想扇她，真的！
刘听姜说要闹事，吓了一跳。他笑笑说，我以为自己办不来事，看来你比我更糟。幸好，幸好，你今天没同朱处长干仗，否则，就没法收场了。他说，你可同任何人吵架，万不可同官顶嘴，这个理不懂吗？你休息去吧。
刘觉得很累很累，在他的脑际屏幕上，却把一些认识的朋友学生一遍遍地过着电影。他在剪辑筛选，哪一位能人能在小小的工作问题上说上话，帮上忙？看来现在的事光是生气恼怒与事无补，自己一辈子就吃了“理直气壮”的亏，得着实要听主席“挟着尾巴做人”的教导，历史的经验教训可是要牢牢地汲取呵！
四
刘教授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咬咬牙，彻底收起文化人那份莫名的清高和自尊，反正已是老脸皮了，勇敢地拨通了汪道仁书记家的电话。
刘仍然书生气十足，是张大恒主任接的电话，他却不知道问张主任一声好。刘对汪开门见山地说，有件事想请汪书记帮忙。
汪接过电话说，老朋友嘛，你有事只管说，只要能办到的我一定照办。在电话里他们只彼此寒喧了几句，汪约他次日上班在她的办公室里见面。
刘与汪见面留给刘的第一印象是：在我们党内确有把百姓疾苦挂在心上的好公仆好干部。刘与汪的认识仅因落实政策时与她和她丈夫有一面之交，确切地说，他们还不算是常来常往的朋友，然而汪却能倾听、同情、体贴百姓日常生活中的无奈。当她得知姜菁在工学院遭遇的麻烦之后，她立即表示，她可以同计委人事局说去。她说，“哪来哪去”总不能理解成父亲在哪个单位就往哪个单位分吧。父亲在大学教书，女儿就得分到学校，父亲要是在中央，女儿也要分到中央去吗？你回去吧，我去说了后再给你打电话，她让刘教授在她的笔记本上记下他家的电话号码。汪书记办事效率神速，当天夜里她就给刘家打来电话。汪说，已经同计委人事局说好了，他们已表态，就让学院把小小分到市上来好了。告诉学院学生处朱处长，省上没有具体的房产公司，只有建设厅工业厅等对口的上级单位，而大学生一般是不能直接分到厅局级单位去的，更不能把一个学工的学生分到她父亲的单位北方大学去吧，你说是不是……经过汪书记这一番通情达理的解释和指点，刘仿佛觉得学院和市计委人事局这几个章子可以盖下来了，刘顿时觉得轻松了许多，他很感动，真不知对汪怎样表示感激，刘正想说声谢谢，打听汪书记的家在哪里，对方却悄悄地把话筒挂了。
事情简单起来也很简单。虽说中间有周折，如猪主任装出一副拿权的姿态，要姜菁到市人事局开来个证明小小可以分到市上去的条子，而人事局拒开，让朱去电话问，朱拿架子又不肯打电话，互相推诿扯磨拉锯，后来朱又问姜与汪书记是啥关系，好在汪事先告诉了姜，就说是姐妹关系，仿佛汪早有觉察办事必问关系等等。但最终学院还是把小小本已到北方大学去的分配表改派到市人事局。尽管姜后来牢骚满腹，一想起朱问她与汪是啥关系就愤愤不平，大骂猪主任卑鄙无耻，但毕竟这第三枚章子是由她来回跑办成的，这也算是小小和刘家的幸运吧。
五
刘教授早在和小邓一块采写MCT 报告文学时就了解到它的主管单位市建设局那个章子不好盖，其局长杜大拿是一位特会拿权的人物。杜不像汪书记，约人谈话到办公室。他约人是往家里约，并且往往要在夜里10时以后。他的用意傻瓜也能理解，就是要人送钱送礼，钱权交易，约了漂亮的姑娘学生，如能浪漫开放献上大腿，满足他的兽性需要，那更是一份厚礼，事情可能就会办得更快一些。据杜邻居透露，他夫人陶之兰隔三间五要给巷口某小卖部送一批货，其中有茅台、五粮液、红塔山、三五烟等。他受用不完，只有请小卖部代为销货了。至于送钱送物谁也说不清。更为糟糕的是无可奈何的送礼者解决了工作，这就成了绝对的哑巴，任凭你多么有才华的尖子学生，到了他那里就会变成面团，乍个揉搓欺凌也只得听任其摆布……刘教授在了解这些情况后，就冥思苦想，这第四枚章子可能就是个难以攻克的关卡了。退一步说送礼吧，可送什么？让谁去送？这就是个难题。刘曾问过纪检委汪书记该如何是好？汪也无可奈何地说，我们正要派工作组进驻建设局，小小盖章的事再等等吧。
可这一等就是大半年，小小气跑了，愁肠百结的刘教授和他老伴经受不了这种苦等苦熬，几乎都快崩溃了。
就在两位老人相濡以沫苦苦等待这建设局盖第四枚章子的日子里，他们却等到了女儿小小从美国加州的来电和来信。她说，她原先是到香港看姑妈去的。姑父是加州大学生物学博士生导师。姑妈正要到美国去参加一个国际性的经贸洽谈会议，就顺便把她也带去了。
小小在来信中写道：“……我不愿意再看到爸妈为我的事情操心，我感到那些当官的拿了点权就这样任意地蹂躏百姓（特别是老人）太卑鄙、太残酷、太无耻也太糟糕了。事实上，当你们为我跑工作每次气喘吁吁回家时，我的心里都在滴血。我就想到老人受凌辱生气都是为了我。于是，我就下定决心要出去，告诉你们吧，即使没有姑妈这层关系我也还是要出去的。我宁愿到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去吃尽苦头，哪怕去了埃塞俄比亚这样极端贫困的国家，也不愿看到这恶心的一切，我就这样走了。
“姑妈说，她将让我继续在美国深造，并负责我在美学习期间的全部学费和生活费。事实是，我自己也要为自己的生存和未来负责，我并不想完全依靠姑妈，我有自己的双手和大脑，我已长大，我会善待自己和这个多事的世界。
“山羊胡没有来，他家有500只羊，十余峰骆驼，他将把羊和骆驼全部让官耗子们吃光才会长见识或找到出路。这是基本规律，你们不用为他的事操心。
“我现在一切都好，请爸妈自己爱护身体，孩儿暂不能在你们身边心里不好受，孩儿不孝……”
刘教授看了信愉悦地笑笑，然后把信交给姜菁，姜一直笑着把信看完。他们都同时想到一个问题——未来中国什么模样。承认自己——我们这代人还是不行弱智窝囊，但我们的第四第五代却真正地能做到绝不可侮。什么走后门、找关系、溜须拍马、委曲求全、挟着尾巴做人……全他妈的统统地见鬼去吧。小小就做得如此不动声色，干脆利落……我们还一直把她看成个不懂事的孩子，这多么可笑！
时至今日，小小还在美国念博士生，一年前，她居然有办法把山羊胡也闹去美国上学。她在来信中不仅不知道记仇，还常常念叨着猪主任、MCT 总经理、建设局局长杜大拿等这些人物。她说，如果不是他们的作梗刁难阻挠，她真还下不了去国外深造的决心。就在这一意义上，他们像是牧师一样，给了我一次洗礼，教会了我更多的自信，她表示要真正地感谢他们。
刘教授一家人都没想到盖章子会盖出这么个结果，刘教授不禁欢呼：“盖章子万岁！”
（原载《黄河文学》2001年3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