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留耐在家吃饭,饭后耐收拾饭局,刷洗锅碗瓢盆,打扫卫生,擦抹地板,悄悄地挪移桌椅板凳。两人默契配合,谨小慎微尽量减轻操作时的声音响动,以为这样就可以不再打搅坐在里屋一个正在伏案写作的脾气很大的老头儿刘本教授。其实,刘早已从墙上镶嵌的一面镜子上注意到这里发生的一切。刘早年曾在大学里给年轻人讲过行为心理学,刘心地善良且又特别敏感,任何人只要让他瞄上一眼,就像是照X 光,那对方心里的几根花花肠子就能让他透视个一清二楚。
事后,小小问他,老爸,你看这小伙子咋样?喜欢吗?
咋样?刘教授微闭着眼睛说道,大概有一米八以上个头吧,眼镜,山羊胡子,本讷寡言,好嘛。不过,我觉得这一切都不重要。如果你是要谈对象,那么,我更关心的是这山羊胡子的家庭出身,社会背景,他父亲老山羊是干什么的,家在哪里?
小小是个温顺听话的女孩,她没有反对父亲的提醒。小小说,他家在阿拉善左旗草原牧区,养有500多只羊,他老爹很可能就是羊把式吧!
刘教授微笑地摇摇头,点了根香烟长长地嘘了一口气。
小小说,老爸,你咋啦?!
不咋。刘有点懊恼。他拉过小女儿,像对待娃娃那样摸了摸她的头,亲了亲她的脸蛋。女儿虽说是大学生,可在他眼里她总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她天真稚嫩,纯洁得像一方白玉,她对父亲的心思一点儿也不理解。
大学毕业生面临的首要问题是分配工作饭碗问题,恋爱婚姻固然要紧,但若两者比较还是其次,刘教授有时也同女儿讲这些道理。叫她慢慢来,随缘分,同学中如没十分合适的就不要匆忙去找。可女儿还是把山羊胡耐领回家来了。他是个牧区的娃娃,又不在一个省份,怎么去解决他的工作问题,怎么同这种人成家立业?房子、家电、家具,唉,他哪来的钱?这不是给老爸添乱吗?
年前,就职教委的朋友提醒刘本教授,如今大学生联系工作单位在念大三时就得积极活动,否则就来不及了。
朋友说,所谓“双向选择”,关键是要自己找好接收单位,学校认可,再就是要打通计委、人事以及主管单位等几个重要部门的关节,这都是要靠搞关系或金钱去夯的唷。朋友说,一个家庭培育个大学生不容易,念好书是学生的事;可要找个好单位,这恐怕就要靠家长相当的后门和活动能力了。
朋友语重心长,实话直说。刘教授是一位离退后在家休闲的教授,没多少关系能耐,便常为小小大学毕业后的工作问题感到无奈。小小学的专业是建筑设计,能对口接收的单位无非是房地产公司、设计院、城市建设局之类。便吩咐在报社当记者的大女婿小邓去了解情况。小邓接受了老泰山的旨意走访了十多个单位,碰了许多钉子,终于联系到本市一个效益最佳的MCT 房产开发公司。但公司经理在得知小小的父亲是作家之后,他却提出一个要求(实为交换条件),这就是要刘教授亲自为他公司撰写一部这些年来发展情况的长篇报告文学,实为给他和他的公司树碑立传,歌功颂德。
刘现在伏案写的就是这样一部书,刘特恼火如今社会某些部门的领导把人民给予的权力变为商品进行交易。他虽没送钱送礼,但写的这20万字却是无偿服务,如折成稿费也就等于给这位经理送了1万元的礼物。他同小邓一起采访写作,为这个劳什子作品整整忙碌了3个多月。刘觉得自己老了,心脏不好,有时为了赶时间,口里还含着速效救心丸或消心痛。对于这种并非出于内心需要的写作就像是过去运动写检讨或下放强制劳动改造。那真是字字辛苦行行滴血。他有时为这种心理上的不平衡而又非如此不可的做作感到难以承受,觉得自己都快要被逼疯了。
二
交稿后他精疲力竭,有好长一段时间心灰意冷,躺下便不想起来,可以一天两天不吃不喝,也不知道饿。老伴担心他心脏病犯了,问他要不要看医生。她看老刘泪眼朦胧,这三个多月才盖下一个章子,她不知道下面还有几个章子他该怎么去盖。
老刘说,与其小小找工作这么费劲,倒不如让她继续读研究生,或同小小的姑姑联系一下,让小小考托福出国留学。在国内看来大学生培养多了,研究生留学生总还是紧俏的吧。
老伴姜批评刘甭想入非非。说这里你还想挣钱出书,家里的电器设备老化又面临更新换代,买房子还要花钱,医疗费不好报,还得留几个活命钱。我们有啥能力供孩子继续上学,你怕是做梦了吧。
可总比走后门要好过些吧。要不,你去试试,给你个容易办的,到工学院去盖个章子看看。
试试就试试。接收单位找好了,我就不信学院会把个女娃娃扣住养老。姜菁喃喃地说。
刘教授微闭着眼睛,心里说道,让这个“江青”也到外面去见见世面吧。别他妈的一天到晚在家颐指气使咋咋呼呼。他再也不想说什么了。窝了一肚子火,有气也没地方宣泄,他蒙头睡了。
三
山羊胡子提了些吃的来看小小的老爹。刘教授皱皱眉头,远远地瞄了他一眼,理也不理。山羊胡子就像耗子见了老猫,犹豫了半天,才由小小陪同来到他的卧室:“刘叔,听说您病了,不要紧吧!”
刘教授躺在席梦思床上欠了欠身,请他随便坐。问他工作跑得咋样,是否有点头绪?小伙子挺稳重,唉叹一声说,如今事不好办,慢慢熬呗。
咋熬呢?刘说,就像小鱼放在锅里熬汤,得放油放葱花椒姜片,你放了什么呢?山羊胡羞愧得低下了头,小小告诉父亲说,他已找了学院一位据说与MCT 公司老总有着亲密关系的老师,他给她送了金项链和金手镯,她答应可以盖来接收单位MCT的章子。
是嘛,那个金项链手镯值几个钱,你比我更能耐啊!刘教授哈哈大笑。山羊胡在刘面前总有些怯场拘谨,不知自己会讲错什么,说了几句安慰刘好好养病别急等生硬的客套话,同小小一块到厨房闹吃的去了。姜菁去了工学院回到家已是下午两点。她气喘吁吁,来到里间沙发上一靠,话也说不出来了。
刘教授给她冲了一杯雀巢咖啡,诙谐地问她情况如何?这回老太君亲自挂帅可是旗开得胜,章子盖下来了吧?
章子,什么章子!你为个章子和小邓一起整整折腾了3个多月,我只跑这么一回,就能盖上?!
刘问姜到底怎么回事?她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诉说了她这一上午到学院的遭遇。那学院学生处处长酷似苏联影片《办公室里的故事》里的那位女主任。她说话的口气神态动作装扮也几乎与那位主任一模一样,她姓朱,据收发室一位看门的老汉告诉她,她特贪,人们都叫她“猪主任”。学生们给她送礼行贿,什么都要。有个学生自己在北京联系了单位因未送礼她就不放,气得那个学生几乎要扇她耳光。姜菁那天未带礼物,几乎是话也搭不上一句。猪主任装着一副十分原则的样子告诉她说,大学生分配是“双向选择”,但还有一条原则是“哪来哪去”。这样,你就得经过市计委市人事局和市建设局的同意才能改派进入MCT 公司,你先把这几个章子都盖回来,然后,再找学院。姜菁说,她正想同她理论市上和省上有什么区别,并声称她和老刘早已退休,是市上的普通市民时,朱却推托说要去开会走了。让姜把话留到下班12点以后再说,就这样等呀等呀不见她的人影。你说这个该死的猪主任耍的是什么把戏?看来她把老娘当皮球踢了。
就这些?就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