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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温柔梦乡中的锦衾绣帐(2)

7.3.3交颈鸳鸯

雕花大床是女子出阁的婚床,是洞房之中最为重要的家具。而对每一片雕花大床的花板,面对每张空床,我们都可以想象到昔日的喜庆与辉煌,想象到新娘的娇羞与新郎的心跳。明代万历年板《尊前集》有和凝《江城子》五首,描写了新娘在洞房花烛之夜的情形:初夜含娇入洞房,理残妆,柳眉长。翡翠屏中,亲孰玉炉香。整顿金钿呼小玉,排红烛,侍潘郎。

此刻新娘已入洞房,新郎尚在陪客人喝酒,新娘为了排遣时光,等待新郎,只有取下古筝弹琴:竹里风生月上门,理秦筝,对云屏。钰拔朱弦,恐乱马嘶声。含恨含娇独自语,今夜月,太迟生。

女主人弹琴待月,其实是在等待心上的新郎快快归来,又恐琴声扰乱了马蹄声,又怨月亮升的太迟,娇嗔之态,溢于言表。这样一直等到三更时分:“斗转星移玉漏频,已三更,对舾莺。历历花间,似有马蹄声。含笑整衣开绣户,斜敛手,下阶迎。”此刻女主人笑逐言开,整衣出户拱手迎接心上人。“迎得郎来入绣闱,语相思,连理枝。鬓乱钗垂,梳堕印山眉。娅姹含情娇不语,纤玉手,抚郎衣。”

新娘的娇羞与体贴在此表现得十分得体生动,从语相思到含情不语,以纤纤玉手抚郎衣,表达了对于爱情渴望。经过这样一番等待、抚琴、梳妆,现在终于喜结连理了:“帐里鸳鸯交颈欢,恨鸡声,天已明。愁见街前,还说是归程。临上马时期后会,待梅绽,月初生。”

好不容易等到鸳鸯交颈情,却已天明,于是新娘又开始了新一天的等待。形成了良宵一刻值千金的戏剧性效果。这种“红炉暖阁佳人睡”“日高犹未起,为恋鸳鸯被”的问句,表现了雕花大床中,新婚的夫妻生活。尹鹗为仕蜀翰林,掾书郎,有《临江仙》词写美人在雕床绣帐中的梦境:幽闺欲曙闻莺啭,红窗月影微明。好风频谢落花声,隔帷残烛,犹照绮屏筝。绣被锦茵眠玉暖,炷香斜袅烟钰。淡蛾羞敛不胜情,暗思闲梦,何处逐云行。

7.3.4开账礼仪

宋代婚俗,有开门、开帐礼仪,宾相唱开门词、开帐词,其词句无不与床帐门帘有关,开门词唱道:

绣帘垂,同心结,祥烟霭霭迷仙阙。送芳音,凭巧舌,一簇笙歌宾客都排闼。请开门,莫诧说,刘郎进步欢悦。脚儿轻,心儿热,绮罗丛里尽放写乖劣。

门开了以后,新娘躲藏在床帐之中,此时又唱开门词曰:

门已开,怎奈向,彩雾祥云遮绛帐。也须知,莫惆怅,但借清风千里来开放。仙郎来,是雄壮,得见嫦娥欲依傍。恼人来,莫相放,眼去眉来做尽些模样。此时一对新人眉来眼去,相互打量,旧时婚俗,以媒妁之言,新人并未谋面,此时不免要相互端详。词中称新郎为仙郎,称新娘为嫦娥,其意有天上牛郎织女和月宫中的嫦娥之意,彩云缭绕,床帐即是月宫,洞房即如天上。

古人以为人生三大幸事是:洞房花烛夜,金榜提名时,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与登科及第同为人生幸事,所以又称结婚之日为“小登科”。此日新郎官完全是状元郎的打扮,龙凤花烛;新娘子凤冠霞披,完全是仙女装束,由此可见在民俗文化中对婚嫁的重视。

南唐李后主《一斛珠》词有“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李煜长于文词荒于政事,日夕与嫔妃嬉戏于宫中的情形,由此《一斛珠》可知其一二。绣床红颜消磨了江山帝业。

四、令床生花扑鼻香

7.4.1香熏插花

古代床帐用香熏。晚唐诗人温庭筠《南歌子》词曰:“濑拂鸳鸯枕,休缝翡翠裙,罗帐罢炉熏。近来心更切,为思君。”床上欲有花香,可以有两个方法,一是用香熏,一是用插花。

明代人李渔著《闲情偶寄》在《器玩部·床帐》一节中有一段“令床生花”的文字,其文曰:每迁一地,必先营卧榻而后期他,以妻妾为人中之榻,而床第乃榻中之人也。欲新其制,苦乏匠资;但于修饰床帐之具,钰营寝处之方,则未尝不竭尽绵力,犹之贫士得妻,不能变村妆为国色,但令勤加鬻梯,多加膏沐而已。其法维何?一曰床令生花,二曰帐使有骨,三曰帐宜加缩,四曰床要着裙。云“床令生花”夫瓶花盆卉,文人案头所时有也,日则相亲,夜则相背,虽有天香扑鼻,国色昵人,一至昏黄就寝时,即欲不为执扇之捐,不可得。殊不知白昼闻香,其香仅在口鼻;黄昏嗅味,其味直入梦魂。

那么,怎样使床上生花呢?明代文人的花梨木架子床,雕工简洁,线条明朗。李煜的办法是“于床帐之内先设托板,以为坐花之具,而托板又勿露板型,妙在鼻受花香,俨若声眠树下,不知其为妆造也者。先为小柱二根,暗钉床后,而以帐悬其外。托板不可太大,长止尺许,宽可数寸,其下又用小木树段,制为三脚架子,用极细之钉,隔帐钉于柱上,而后以板架之,务使极固。架定之后,用彩色纱罗制成一物,或象怪石一卷,或作彩云数朵,护于板外以掩其形。中间高出数寸,三面使与帐平,而以线缝其上,竟似帐上绣出之物,似关门堆花之式是也。”这种令床生花的方式,具有异想天开的创新,开后来清代雕花大床的无数法门。

7.4.2佛手香椽

清代床帐之中设有条案,当与李翁此段文字有关,李记道:帐中有比,凡得名花异卉可作清供者,日则与之同堂,夜则携之共寝。即使群芳偶缺,万卉将穷,又有炉内龙延,盘中佛手与木瓜、香楠寻物可以相继。

明代文人高濂《雅尚斋尊生八笺》卷之八《起居安乐笺》有“怡养动用事具”,也谈及床上插花,可以清芬满床的情趣,但高濂的方法又与李渔不同,其文曰:帐中悬一砖孔空葫芦,口上用木车顶盖钻眼,插入葫芦中,香气四出。床内后柱上钉铜钩,用卦壁瓶,四时插花,人作花伴,清芬满床,卧之神爽意快冬夏两可,名曰:“二宜”。较彼雕銮甸,金碧辉映者觉此可久。

明式雕花四柱是大床,柱上可以挂瓷制致壁瓶作为插桂花之用,床上有顶,可以使香气更聚,夏日张挂无漏帐以驱蚊出,帐中悬钻孔葫芦,可以燃香。

7.4.3床几天香

李渔《闲情偶寄》涉及事物有房屋、窗户、屏、灯、桌、椅、古玩、橱、床、箱、柜等等。他对于床的式样有新颖的见解和独特的论述。每迁入新屋,李渔首先是关心床的位置。中国的大床有床架子可以张挂蚊帐,拔步床更是犹如一间花锦团簇的幽秘洞房,进得床门,两侧有塥扇,床顶地板一应惧全,帐杆、床几、屉斗样样兼有,李渔的奇想之处是在床上安置盆花,或者焚龙蜒香、置佛手以取其清香。他以此为仙境:若是则身非身,蝶也,飞宿眠食,尽在花间;人非人也,仙也。行起作卧无非乐境,予尝于梦酣睡足,将觉未觉之时,忽嗅腊梅之香,咽喉齿颊,尽带幽芬,似从脏腑中出,不觉身钰欲举,谓此身必不复在人世间矣。既醒,语妻子曰:“我辈何人,有此乐,得无折尽平世之福乎?”妻曰:“久贱常贫,未必不由于此”此实事,非欺人语。

雕花大床内有阁儿,阁儿上有抽屉,以便于放置什物,如果在阁儿上放盆幽兰,或者是腊梅、水仙、米兰之类,花香幽幽袭人,更为雕花大床增色。昔日江南妇女,无贵贱皆爱戴花,以茉莉花挂在雕花大床的帐钓上,顿时一室生香,雕花大床上置香花,幽兰、茉莉、水仙、腊梅皆佳,更具床第幽香与梦境,真是梦中生莲,步步生花,当是世俗生活中的雅趣。

庚信《小园赋》有“落叶半床,狂花满屋。名为野人之家,是谓愚公之谷。”庚信《小园赋》的意境得到历代文人隐士的激赏,令床生花,天香扑鼻,真是尘世间的仙人境界。

中国文人讲究卧游山水的功夫,在书房中挂山水画,偃卧在床上观书读画,神游八极,卧看山水。而雕花大床上的床几、床案和床栏则为卧游提供了基本的条件。

床上的基本用具有隐囊,《雅尚斋尊生八笺·隐囊》曰:

榻上置二墩以布青白斗花为之,高一尺许,内以棉花装实缝完,傍系二带以作提手,榻上睡起以两肘倚墩小坐,似觉安逸,古之制也。

隐囊与靠背不同,古代靠背以杂木为框,中穿细藤如同镜架,高二尺,阔一尺八寸,可以调节高低,使卧者小坐时偃仰自如舒适。榻上还有靠几,靠几上放香炉或书卷,为了读书方便,古人还制作了倚床,以调节椅子的床身角度,以便于观书。

床上的几案还有雕花大床上的条案,条案长度与床相等,案两端有抽屉,抽屉内可以存放日常必须物,条案上可以放茶杯、果盒。床的三面均有帐栏,帐栏为双层,可以将床帐夹放在帐栏之中,这样任凭床上坐卧仰靠,帐身不会走形。

7.4.5梅花纸账

古代床帐之中有纸帐。以纸为帐,所费不多,然而可以常换常新,并且可以绘以山水花卉,更显清雅,所以历来为文人所喜好。高濂《雅尚斋尊生八笺》“纸帐”记载了纸帐的基本形状,其文曰:纸帐,用藤皮茧纸缠于木上,以索缠紧,勒作皱纹,不用糊,以线拆缝之。顶不用纸,取其透气。或画以梅花,或画以蝴蝶,自是分外精致。

梅花纸帐是文人清品,历来为文人雅士所激赏,此风一直传至清代,安徽部门盐业巨子马曰涫曾请扬州八怪画家汪士慎、高翔画梅花纸帐,以十幅苔笺画成,马曰涫《沙河老小稿·卷二》有“梅花纸帐歌”,其歌曰:

相侍古有梅花帐,此帐未见图空闻。偶然发兴以意造,人称好事共欣欣。搓挲玉茧辨帘路,裁缝冰精严扮。巢林古干淡著色,高子补兰花缤纷。写成完幅挂竹塌,垂垂拽拽波浪纹。清绝难成梦,香多不散云。曙后也应来翠羽,更深远似拌湘君。……短摇影罗浮云,诗境来朝定不群。

梅花给诗人以无限的遐想,梅花之境犹如仙境,马曰涫《梅花纸帐歌》又将梅花帐与天上的明月辉映相对,说睡在梅花帐中人是“道人高卧鹤一警,消受不胜香雪冷。定须兴发中,不然身到罗浮顶”。他们视梅花如在仙鹤清候的罗浮山顶,视梅花如“蛟龙腾云”扬州八怪画梅花高手甚多,汪仕慎在马氏小玲珑山馆,万玉山堂均绘有梅花帐,诗人陈章题为之题诗道:

一帧谁写此,

高士汪巢林。巢林画法王元章,纵横细密争毫芒,亭亭瘦干卓鹤膝,累累繁萼排烽房。

……

粉皱墨染尽殊态,

生机发自冰雪肠。

……

由于梅花深受文人喜爱,但梅花纸帐又易于损坏,不便长期保存,请名人挥毫又很不易,所以在雕花大床中出现了梅开二度、梅开五福的雕花大床,其雕刻的梅花双面刻工,复瓣梅花,以整块红木雕刻,气势雍容华贵,应是清代乾隆年间的刻工,这张雕花大床当是昔盐商或官宦人家之物。

高濂《雅尚斋尊生八笺》卷八“梅花纸帐”条曰:

梅花纸帐,即榻床外立四柱,各柱掛以铜笼,插梅数枝,后设木板约三尺,自地及顶,欲靠以清坐,左右设横木可以挂衣,角安斑竹书一,藏画三四,掛白尘拂一,上作一顶,用白楮作帐罩之,前安踏床,左右设小香几,置香鼎,燃紫藤香,榻用布衾菊花枕蒲褥,乃相称道人还了鸳鸯债,纸帐梅花醉梦间之意。古云:千朝服药,不如一夜独宿。倘未能了西云,业能不愧此铁石心,当丞移去寒枝,毋令冷眼偷笑。

梅花纸帐不仅是文人清品,更有仙道韵致。在道家理论中,求仙炼丹,以祈长生不老的思想,在床文化中同样有所体现。古人节欲养身,雕花大床龙凤被中,日日云雨恩存,日久伤身,于是以炼丹求药,以养天年,但这却不如独眠于梅花纸帐之中,清斋安眠独卧,以梅花寒香为伍。梅花纸帐在明清笔记小说中时有所见。《泾林杂记》写两位思春尼姑的故事,在描写女尼内室时曰:“曲栏幽槛,纸帐梅花,壁供观音大士像,几置贝叶经。”这曲栏幽槛是居室,纸帐梅花则是床具了。再如由张思岩《伺林纪事》撰写的话本小说《张于湖宿女贞观》太齐判词中有:“抛弃了布袍草履,再穿上翠袖罗裳,收拾起纸帐梅花,准备着罗帏绣幕。”从中可知纸帐梅花是道观中的清雅物件,真是“倦来眠纸帐,闲暇理丝桐”,是斋床设帐的布置方法。纸帐梅花玉洁冰清,是操守坚贞的寄托物。但纸帐不易保存,存世实物几乎难以寻觅。汪士慎所绘的梅花帐,至清末由扬州画家李墅摹本,做成刻漆八宝嵌梅花屏障,此屏为巢林居士梅花帐画本无疑,并有款题为证。从新城旧宅中移至梅花岭史可法祠墓飨堂中,纸帐梅花变成了刻漆梅花,隐寓了史公的高洁,可谓光耀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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