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晚唐其他诗人
晚唐社会矛盾日益尖锐，斗争日趋激烈，文人在险恶的环境中避祸惟恐不及，当然更看淡了功名利禄，因而诗歌中要么表现出不受外界干扰、一切淡然处之的心境，要么追求浮艳华丽，以风物美人为慰藉。在杜牧、李商隐之后，晚唐诗歌绝少杰出的现实主义之作。随着唐王朝即将灭亡，唐诗也走到了自己的尽头。在唐末诗歌的余晖中，值得一提的有以下诗人和诗作。
(一)皮日休与陆龟蒙
皮日休(生卒年不详，约为834-883)，字袭美，又字逸少，襄阳(今湖北襄阳)人。
他出身贫寒，曾为小官，后来参加了黄巢农民起义军。黄巢入长安后任他为翰林学士，大约死于黄巢兵败退出长安之时。皮日休因其出身和经历接近下层，能比较清楚地看到当时社会的矛盾，并在诗歌中如实地反映出来。《正乐府十篇》是其代表作。他在小序中明确说明是自觉继承汉乐府和白居易新乐府的精神而创作的。其中《橡媪叹》一篇最为生动感人。其他如《三羞诗》也深刻反映了农民大起义前社会的黑暗，如“夫妇相顾己，弃却抱中儿。……儿童啮草根，倚桑空羸羸。斑白死路旁，枕土皆离离。”
陆龟蒙，生年不详，卒于882年，字鲁望，吴郡(今江苏苏州)人。他举进士不第，终生隐居，因其精通儒家经典，自称有“致君术”、“活国方”，但最终还是隐居山林。咸通十年，皮日休入苏州幕府为小官，结识了陆龟蒙，两人诗酒唱和、题咏风物，各自都写了不少诗，编为《松陵唱和集》，所以时人将二人合称“皮陆”。但他们唱和的内容无非是个人日常生活的身边琐细，单调乏味。倒是陆龟蒙的一些不经意而创作的小诗反而传在人口，如《筑城词》：
“莫叹将军逼，将军要却敌。城高功亦高，尔命何足惜。”
(二)聂夷中、杜荀鹤、罗隐
聂夷中(837-？)，字坦之，河东(今山西永济)人。他出身寒微，曾中进士，做过华阴县令，深切同情人民疾苦。他的小诗《伤田家》可与李绅《悯农》相媲美：
“二月卖新丝，五月粜新谷。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我愿君王心，化作光明烛。不照绮罗筵，只照逃亡屋。”
杜荀鹤(846-904)，字彦之，号九华山人，池州石埭(今属安徽)人。他自谓是“江湖苦吟士，天地最穷人”(《郊居即事投李给事》)。他46岁才中进士，做了一个为别人办事的小官。唐灭亡后，朱温篡唐称帝，杜荀鹤被任为翰林学士，但只5天就死了。他的诗较多地反映了社会现实，其中《山中寡妇》尤为出色：
“夫因兵死守蓬茅，麻苎衣衫鬓发焦。桑柘废来犹纳税，田园荒后尚征苗。时挑野菜和根煮，旋斫生柴带叶烧。任是深山更深处，也应无计避征徭！”
《再经胡城县》一诗也词语犀利：
“去岁曾经此县城，县民无口不冤声。今来县宰加朱fú绂，便是生灵血染成。”
罗隐(833-909)，字昭谏，新登(今浙江新登)人。他多年科场失意，又因黄巢起义而避乱归乡。晚年依托节镇幕府，曾为钱塘县令、谏议大夫等职。他疾世愤俗、快人快语，曾写过不少嬉笑怒骂的讽刺小品，表现了对当朝统治者的愤怒。他的一些小诗也通俗晓畅，含有讽刺意味，如《蜂》：
“不论平地与山尖，无限风光尽被占。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
还有《自遣》：
“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从这些诗中可以清楚地看出作者心中愁肠百结又不得其解的郁闷心情，这是国势衰微又无计可施的知识分子真实精神面貌的反映，虽然不免消极，却是时代的必然，不能过多责怪诗人。由于这两首诗平白真切，人们在心情忧郁时常常想起它们。
(三)温庭筠、韩偓
在唐末农民大起义的前后，也还有一些文人仍然沉湎于歌舞声色或山水田园之中，几乎游离于国家命运和时局之外，温庭筠就是这一类文人的代表。他的诗作华美浓艳，当时甚至与李商隐齐名，并称“温李”。但温庭筠作风放荡，为学人所不齿，且诗作成就远不及李商隐。他的诗歌多写贵族妇女或王公贵胄们的游宴享乐，近似南朝齐梁宫体诗，当然也有一些描写自然景物的诗作较有情韵。他对文学的主要贡献在词不在诗，有关内容将在后面相关篇章中介绍。
韩偓也以写艳诗而着名，他的此类诗轻靡淫狎，与齐梁宫体诗一脉相承。但他也曾写过少数有一定品位的好诗，反映了唐末社会的实际状况，如《故都》、《感事三十四韵》等。小诗《自沙县抵龙溪县，值泉州军过后，村落皆空，因有一绝》则写出了战乱中军队洗劫村庄后人烟灭绝、满目凄凉的破败景象，表达了诗人感时伤事的忧愤心情：
“水自潺湲日自斜，尽无鸡犬有鸣鸦。千村万落如寒食，不见人烟空见花。”
(四)黄巢
黄巢(？-884)，曹州冤句(今山东曹县西北)人。他是私盐贩出身，后为唐末农民大起义的领袖。他曾率农民起义军百万人攻克广州，又回师北伐，经武汉，渡过长江和淮河，最终攻克东都洛阳，进入国都长安(今陕西西安市)，当地居民夹道欢迎。他随即登皇帝位，国号大齐，改元金统。约4年后，他终于抵挡不住唐朝军队的围困和追击，兵败自杀，也有人传言说被他人所杀。
黄巢并非诗人，但他却有两首菊花诗脍炙人口，在晚唐诗歌低迷不振的情势下，他的诗却如鹤立鸡群、青松挺拔，以其高昂独特的格调给人以清新激越、振聋发聩的感觉。
《题菊花》：
“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菊花》：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两首诗咏题相同，风格相似。诗中菊花是起义军战士的象征，是广大受苦受压迫人民的象征。他们长期忍受着不平等的待遇，却无人理会。如今，这世道要变了，菊花要挺直腰杆，争取自己的地位和权利。这两首诗一改古代文人咏菊诗中菊花清高孤傲、隐逸脱俗的性格，以及文人们悲秋惜时、穷途末路的感叹，而代之以高昂奋进、改天换地的豪情。它像誓言，又像号角，宣告了唐王朝的即将灭亡，鼓舞着人民英勇的斗志。“冲天香阵透长安”一句恰与黄巢自称“冲天大将军”相吻合；而“他年我若为青帝”正是这位农民领袖决心夺取政权的豪迈誓言，最终他果然实现了自己的理想。全诗句句写菊、平白朴实、并未言他，然而读者却会自然而然、毫不费力地从中领略到农民起义领袖的风采，而且似乎看到农民起义军以浩大声势冲决一切封建羁绊，最终取得起义胜利的壮阔场面，体会到他们成为自己的主人后享受着平等幸福生活的快乐。这两首诗设喻新颖、风格独特、意境壮阔、思想深刻，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具有强烈的现实性和革命性，是古代诗歌园地特别是唐末诗歌中难得的珍品。
晚唐诗人作品补充阅读
杜牧
《念昔游》(三首其三)：
“李白题诗水西寺，古木回岩楼阁风。半醒半醉游三日，红白花开山雨中。”
《过华清宫绝句》(三首其二)：
“新丰绿树起黄埃，数骑渔阳探使回。霓裳一曲千峰上，舞破中原始下来。”
《题扬州禅智寺》：
“雨过一蝉噪，飘萧松桂秋。青苔满阶砌，白鸟故迟留。暮霭生深树，斜阳下小搂。谁知竹西路，歌吹是扬州。”
《登九峰楼寄张hù祜》：
“百感衷来不自由，角声孤起夕阳楼。碧山终日思无尽，芳草何年恨即休。睫在眼前长不见，道非身外更何求？谁人得似张公子，千首诗轻万户侯。”
《题乌江亭》：
“胜败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耻是男儿。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
《赠别二首》：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多情却似总无情，唯觉樽前笑不成。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
《叹花》：
“自是寻春去校迟，不须惆怅怨芳时。狂风落尽深红色，绿叶成荫子满枝。”
李商隐
《重有感》：
“玉帐牙旗得上游，安危须共主君忧。窦融表已来关右，陶侃军宜次石头。岂有蛟龙愁失水？更无鹰sǔn隼与高秋！昼号夜哭兼幽显，早晚星关雪涕收。”
《隋宫》：
“紫泉宫殿锁烟霞，欲取芜城作帝家。玉玺不缘归日角，锦帆应是到天涯。于今腐草无萤火，终古垂杨有暮鸦。地下若逢陈后主，岂宜重问《后庭花》？”
《夜雨寄北》：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初食笋呈座中》：
“嫩tuò箨香苞初出林，wū於陵论价重如金。皇都陆海应无数，忍剪凌云一寸心？”
《晚晴》：
“深居俯夹城，春去夏犹清。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并添高阁迥，微注小窗明。越鸟巢干后，归飞体更轻。”
《登乐游原》：
“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夕阳楼》：
“花明柳暗绕天愁，上尽重城更上楼。欲问孤鸿向何处，不知身世自悠悠。”
《瑶池》：
“瑶池阿母绮窗开，黄竹歌声动地哀。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
温庭筠
《经五丈原》：
“铁马云雕共绝尘，柳营高压汉宫春。天清杀气屯关右，夜半妖星照渭滨。下国卧龙空寤主，中原得鹿不由人。象床宝帐无言语，从此谯周是老臣。”
《过陈琳墓》：
“曾于青史见遗文，今日飘蓬过此坟。词客有灵应识我，霸才无主始怜君。石麟埋没藏春草，铜雀荒凉对暮云。莫怪临风倍惆怅，欲将书剑学从军。”
《处士卢hù岵山居》：
“西溪问樵客，遥识主人家。古树老连石，急泉清露沙。千峰随雨暗，一径入云斜。日暮鸟飞散，满山荞麦花。”
皮日休
《橡媪叹》：
“秋深橡子熟，散落榛芜冈。yǔ伛偻黄发媪，拾之践晨霜。移时始盈掬，尽日方满筐。几曝复几蒸，用作三冬粮。山前有熟稻，紫穗袭人香。细获又精舂，粒粒如玉珰。持之纳于官，私室无仓箱。如何一石余，只作五斗量。狡吏不畏刑，贪官不避脏。农时作私债，农毕归官仓。
自冬及于春，橡实诳饥肠。吾闻田成子，诈仁犹自王。吁嗟逢橡媪，不觉泪沾裳。”
罗隐
《黄河》：
“莫把阿胶向此倾，此中天意固难明。解通银汉应须曲，才出昆仑便不清。高祖誓功衣带小，仙人占斗客chá槎轻。三千年后知谁在？何必劳君报太平。”
第六节唐五代文人词
一、词源溯踪
诗歌发展到了唐宋年间，“词”作为一种新兴诗体大放异彩。早在盛唐之际，不少文人已经开始“依声填词”，令人“和乐而歌”。现存最早的文人词《忆秦娥》和《菩萨蛮》，目前多数学者认为当属大诗人李白之作。至中唐，写词的文人越来越多，词作数量不可胜数。
至晚唐，温庭筠成为我国文学史上第一位专攻词作的的词人。五代时期后蜀的赵崇祚所编《花间集》收录了晚唐五代18位词人的500首词作。在1900年敦煌石室藏《云谣集杂曲子》发现之前，该书被认为是我国第一部文人词选集，其中收录温词66首，为第一大词家。其他词作家如韦庄、皇甫松、司空图、韩偓等人也是当时着名的文人。他们的影响所及使五代至宋文人词的创作初如春草勃发，继如江河澎湃，不可一世，成为终宋一代文学的新胜，取得与唐诗并立且自成体系的文学奇观。
不过，词的出现绝不是偶然的，成熟更不是短时间的。“敦煌石室藏曲子词”的发现是曲子词最早来源于民间的明证。其中曲子词的作者除极少数可以确定者外，多数不可考。但其内容和风格明显体现出下层人民的思想、品格和趣味，文词朴素、直率、活泼、清新，充满浓郁的生活气息，显示了在文人词出现之前民间词蓬勃发展的盛况。正是民间词的高度发展和在社会各阶层的广泛流传推动了文人词的创作。
经过词学专家们多年的研究分析，目前学术界对“词”的产生和发展的基本原因和过程取得了较为一致的看法，认为中国诗歌的发展历来与音乐密切相关，词的出现和发展更是突出的一例。“词”原本就是“曲子词”的简称，因此词的兴盛是伴随音乐的发展而发展的。隋唐时代的音乐有三大系统：汉魏以前的古乐，称“雅乐”；汉魏六朝以来的民间乐曲，称清商曲子，简称“清乐”；西域音乐，其中多为中国西部各少数民族的音乐，同时融合吸收了大量从中亚西亚、印度传入的外域音乐。由于此类音乐当时常在宴会上演奏，故而又称“宴乐”，也作“燕乐”。燕乐的出现是我国音乐史上的一件大事，也是推动曲子词蓬勃发展的直接原因。燕乐的主要乐器是琵琶，有28调，变化繁多，快慢强弱随意而为，极富表现力，受到上至士大夫、下至平民的广泛欢迎。燕乐表演常常且舞且唱，而配合燕乐的演唱需要歌词，“依声填词”应运而生。但是，唐代曲子又分为太常曲和教坊曲两大类。前者是宫廷正曲，不容演出杂曲小唱，所以太常曲200余首中只有很少几个转为词调。大量曲子词都是由女乐和俗乐集中的教坊演唱的。民间曲子词的兴盛就是这样开始的，而且时间可以追溯至隋朝或更早的年代。
现存《敦煌曲子词》中的民间词艺术上一般比较粗糙，但也有少数词作清新质朴，真切生动，例如《浣溪沙》(因此词每阕后多三字，亦称“摊破浣溪沙”)：
“五两(另一版本作‘五里’)竿头风欲平，长风举棹觉船行。柔橹不施停却棹，是船行。满眼风波多闪灼，看山恰似走来迎。仔细看山山不动，是船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