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白朴
白朴(1226-1306以后),字太素,号兰谷,初名恒,字仁甫,其父白华任金朝枢密院判官。金哀宗开兴元年(1232),蒙古军进攻南京(今开封),白华随哀宗奔归德。其时白朴年幼,与母留南京。次年,金将崔立叛降,南京沦陷。崔立掳金王公大臣及眷属送往蒙古军中,白朴与其母都在被掳之列。幸亏白华好友、同被劫持的元好问担当起了照顾他们母子的责任。不久,白朴的母亲死于浩劫之中,其时白朴年方8岁。“幼经丧乱,仓皇失母”(见《白朴戏剧集校注》中王博文《白兰谷天籁集序》),使白朴幼小的心灵饱受创伤。元好问带着白朴先被送往山东聊城,脱离羁管后,移居元好问家乡山西忻州。元好问视白朴胜如亲子,不仅照顾其衣食,更教导其学问。白朴聪慧无比,既喜诗赋,又擅度曲。在元好问亲自教诲下勤于攻读,遂成诗文大家。数年后,白朴与其父白华团聚,虽然白朴才学横溢,却看破红尘、无心仕途,更加上山河破碎、社会动荡,因此无论何人推荐,他终辞不就,诗文一生,不仕而终。
白朴与关汉卿、马致远、王实甫共称元杂剧四大家。白朴的杂剧代表作为《梧桐雨》、《墙头马上》等。白朴亦喜词,词作今存100多首,有宋代苏辛词豪放遗风。他的散曲题材大抵是叹世、咏景和闺怨之作。今存小令37首,套数4篇,其中叹世题材居多。如《中吕·阳春曲·知己》(四首其一):
“知荣知辱牢缄口,谁是谁非暗点头。诗书丛里且淹留。闲袖手,贫煞也风流。”
此曲表明作者对是非荣辱心中十分清楚,却因现实黑暗不便表露,只能暗藏心底。为了不与恶势力苟合,作者只能以诗书自娱,对世事袖手旁观,最终落得个一贫如洗也安之若素。此曲虽短,已表明作者志向,揭露了社会的黑暗,柔中有刚,耐人寻味。
白朴的写景曲富于文采、清丽淡雅,成就亦为可观。着名作品有《越调·天净沙·春夏秋冬》。以“春”、“秋”两首为例:
“春山暖日和风,阑干楼阁帘栊,杨柳秋千院中。啼莺舞燕,小桥流水飞红。”
“孤村落日残霞,轻烟老树寒鸦,一点飞鸿影下。青山绿水,白草红叶黄花。”
这几首曲与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十分相似,但白曲色彩鲜明、铺排有序、情调安适、赏心悦目,相比之下,马曲色调暗淡、情调凄苦。不过马曲中以景物衬托人物,反映了作者的心态,而白曲基本上是纯粹的写景,其意境终比马曲为浅。
4.马致远
马致远(1250?-1321?),号东篱,大都(今北京)人。他也是元杂剧四大家之一,作杂剧15种,现存7种,比关汉卿少许多,其代表作是《汉宫秋》。但他的散曲今存小令115首,套数22篇,却是元前期作家中最多的。他与关汉卿写曲的创作思想和风格迥然不同。
他没有摆脱传统文人追求功名的思想牢笼,在热衷功名却长期沉沦下僚的一生中饱受屈辱。
他年轻时“写诗曾献上龙楼”,但始终仕不显达,最高官至江浙行省务官。他的满腹才华无用武之地,心中不平充溢于作品的字里行间,如《南吕·金字经》(三首其三):
“夜来西风里,九天雕鹗飞,困煞中原一布衣。悲,故人知未知?登楼意,恨无上天梯!”
对现实的绝望使他产生了人生无望的幻灭感和历史蹉跎的虚无感,他的情绪变得消极,乞灵于老庄哲学,期望以逃避现实、与世无争的隐逸生活获得心灵的解脱。他在曲中写到:
“两鬓pó皤,中年过,图甚区区苦张罗?人间宠辱都参破,种春风二顷田,远红尘千丈波,倒大来闲快活。”([南吕]《四块玉·叹世》)马致远的消极人生观影响了他的曲词创作。无论当时或后世的读者似乎都更加喜爱关汉卿曲中那无拘无束、痛快淋漓的嬉笑怒骂。但马致远的卓越才华是显而易见的,被人称为“曲状元”(见天一阁本《录鬼簿》明代贾仲明“挽词”)。
与关汉卿曲中浓厚的世俗情调相比,马致远曲中更多的是传统文人的气质。其语言高雅明丽、和谐优美;其结构错落有致,夹叙夹议;其情趣别致细腻,委婉俊逸。特别是一些写景小令,言简意丰,情景交融,优美如画,脍炙人口。如《天净沙·秋思》: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此曲仅28个字就画出了一幅秋野夕照、行人苦旅的图画,成为传世佳作。王国维称此曲“深得唐人绝句妙境”(《人间词话》)。实事求是地讲,在杂剧创作上关汉卿为元代第一,而在元代前期的散曲创作上则马致远居冠。
5.元前期其他散曲作家
元代前期的散曲作家还有很多,他们的作品中也有不少成功之作,以下仅举几例。
卢挚《双调·沉醉东风·秋景》:
“挂绝壁枯松倒倚,落残霞孤鹜齐飞。四围不尽山,一望无穷水。散西风满天秋意。夜静云帆月影低,载我在潇湘画里。”
此曲化用李白诗、王勃语,写出了秋日潇湘的美景。
姚燧《越调·凭阑人·寄征衣》:
“欲寄征衣君不还,不寄征衣君又寒。寄与不寄间,妾身千万难。”
此曲不写相思,倒写寄不寄征衣的心理矛盾,从侧面更深切地反映出思妇对出门在外的丈夫的思念,微妙细腻,传神感人。
杨果《越调·小桃红·杂咏》(八首其三):
“采莲人和采莲歌,柳外兰舟过,不管鸳鸯梦惊破。夜如何,有人独上江楼卧。伤心莫唱,南朝旧曲,司马泪痕多。”
此曲借对情人的相思引起对已经灭亡的故国的怀念,情感层层深入,自然而又深沉壮阔。
王和卿《仙吕·醉中天·咏大蝴蝶》:
“挣破庄周梦,两翅架东风。三百座名园,一采一个空。难道风流种?唬杀寻芳的蜜蜂。
轻轻的飞动,把卖花人扇过桥东。”
此曲构思奇幻,意境独特,滑稽、幽默、夸张,似有所指,又无迹可寻。后人或谓大蝴蝶是作者自比,以显示其放荡不羁的性格,或谓蝴蝶是作者心中扫荡社会黑暗的神灵。
元散曲多数感情直露、诙谐幽默,不似宋词那样缠绵委婉,但元杂剧着名作家王实甫仅存的一首小令《中吕·十二月过尧民歌·别情》却重现宋词的风采:
“自别后遥山隐隐,更那堪远水粼粼。见杨柳飞绵滚滚,对桃花醉脸醺醺。透内阁香风阵阵,掩重门暮雨纷纷。怕黄昏忽地又黄昏,不销魂怎地不销魂。新啼痕压旧啼痕,断肠人忆断肠人。今春,香肌瘦几分,裙带宽三寸。”
从形式上看,此曲是带过曲,由同属于“中吕调”的“十二月”和“尧民歌”合成,但初看很像词的上下两片,显然,此曲的音乐风格已经是元曲无疑,而语言意境和全曲格调却颇似宋词。
三、元代后期散曲着名作家
元代后期散曲作家群逐渐由北方移往南方。与前期相比,后期的创作风格也有显着变化。此期作家对故国的思念和对新朝的抵触渐渐淡弱,疾世愤俗的强烈不满逐渐消退,被代之以对个人情感的咏唱。曲风也随之由强烈泼辣变为哀婉深沉。同时,题材内容也大大拓展,除男女恋情是永恒的主题外,也囊括了以往诗词中几乎所有的内容。语言风格也从直白、通俗、口语化逐渐变为典雅工整、严谨精当,对仗以及典故的应用、韵律平仄的加强都使曲的艺术风格更上层楼,从而确立了诗、词、曲三足鼎立的诗体格局,使曲可以毫无愧色地站立在高高的文坛之上。
后期较有成就的散曲作家择其要者介绍如下。
1.张可久
张可久生卒年不确,大约生于1270年,死于1348年以后,字小山,做过典史一类小吏,不得志却又断断续续长期为官,喜游历,遍览名山大川。张可久向往无忧无虑的隐逸生活,这方面的内容在他曲作中数量最多。而他直到七八十岁高龄还在做他人幕僚,想必是为生活所迫,另有苦衷。所以,他的作品中时时表现出对世态炎凉和民生疾苦的感叹,只是鉴于他的社会地位,似乎不便直言,只能暗暗点到而已。写景也是张可久作品中的重要内容,语言优美、格律工整、善于用典、富于想像,创作出了令人回味的美好意境。仅举几首代表作为例,如《折桂令·九日》:
“对青山强整乌纱,归雁横秋,倦客思家。翠袖殷勤,金杯错落,玉手琵琶。人老去西风白发;蝶愁来明日黄花。回首天涯,一抹斜阳,数点寒鸦。”
此曲写出了身在官场、心思归隐的矛盾心情,格调意境虽然不高,但艺术性却值得赞赏。读曲时景中情、情中景,难分彼此;青山归雁、斜阳寒鸦都是作者心情的写照。强整乌纱、倦客思家、人老白发、蝶恋黄花又充满抒情意味,而且对仗极其工整:“青山”对“乌纱”,“白发”对“黄花”,“一抹”对“数点”,“翠袖”、“金杯”、“玉手”三者并列,可谓恰到好处,足见作者功力。
《红绣鞋·天台瀑布寺》:
“绝顶峰攒雪剑,悬崖水挂冰帘。倚树哀猿弄云尖。血华啼杜宇,阴洞吼飞廉。比人心山未险。”
此曲是写天台山奇险的景色,手法夸张,用字精辟,使人如身历其境。然而最出色的是结尾一句,一笔荡开,从写景突然转入写人,却又只一句便戛然而止,但已令读者神会,顿使全篇主题深化,实为点睛之笔。
《卖花声·怀古》二首:
“阿房舞殿翻罗袖,金谷名园起玉楼,隋堤古柳缆龙舟。不堪回首,东风还又,野花开暮春时候。”
“美人自刎乌江岸,战火曾烧赤壁山,将军空老玉门关。伤心秦汉,生民涂炭,读书人一声长叹。”
此二首怀古都表现了作者忧国忧民的意识,揭露了骄奢淫逸的统治者,诅咒了连年的战争,哀叹百姓的苦难,但毕竟无可奈何,只有“一声长叹”。
张可久是元曲曲风转变的关键人物,他力求改变元曲前期自然率真、泼辣俚俗的风格,而向诗词的雅正含蓄、清丽婉转靠拢。他以自己长期的努力和大量的实践实现了自己的目标,成为元曲后期曲作的典范,在元曲发展中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因而占有重要的地位。他的作品今存小令855首,套数9篇,数量确实可观。
2.乔吉
乔吉(1280-1345),字梦符,号笙鹤翁,又号惺惺道人,山西太原人,后居杭州。他的曲风与张可久相近,也工于斟酌、刻意炼字,但比张可久的一味求典雅又多了些质朴泼辣、雅俗兼丽的味道。他看淡了功名,不入仕途,一生潦倒,浪迹江湖,曲中多啸傲山水和青楼调笑之作。但从作者看似调侃的语言中也能领略到元代文人心中难言的苦涩。例如,他写自己是:
“不占龙头选,不入名贤传。时时酒圣,处处诗禅,烟霞状元,江湖醉仙。笑谈便是编修院。留连,批风抹月四十年。”(《正宫·绿幺遍·自述》)他之所以不入仕途不是不想施展才能,而是惧怕仕途风险,有他的《南吕·玉交枝》曲作为证:
“溪山一派,接松径寒云绿苔。萧萧五柳疏篱寨,撒金钱菊正开。先生拂袖归去来,将军战马今何在?急跳出风波大海,作个烟霞逸客。翠竹斋,bì薜荔阶,强似五侯宅。这一条青穗绦,傲杀你黄金带。再不着父母忧,再不还儿孙债。险也啊拜将台!”
他的写景曲以想像独特出奇制胜,气魄宏大,语词精美。例如《水仙子·重观瀑布》:
“天机织罢月梭闲,石壁高垂雪练寒,冰丝带雨悬霄汉。几千年晒未干,露华凉人怯衣单。似白虹饮涧,玉龙下山,晴雪飞滩。”
3.张养浩
张养浩(1270-1329),字希孟,号云庄,山东济南人,官至礼部尚书、监察御使等职。
他为官直言敢谏,曾获罪,晚年辞官,隐居家乡。1329年关中大旱,他又被召回,赴陕西赈济灾民,于劳碌中死于任上。30年的仕途险恶,使他的曲中表现出不少消极遁世的思想,如《沽美酒兼太平令·叹世》:
“在官时只说闲,得闲也又思官。直到教人做样看,从前的试观,那一个不遇灾难?楚大夫行吟泽畔,伍将军血污衣冠,乌江岸消磨了好汉,咸阳市乾休了丞相。这几个百般,要安,不安。怎如俺五柳庄逍遥散诞。”
但他毕竟是个清廉为民的好官,曲中也多次表现出同情人民疾苦的思想,如《山坡羊·潼关怀古》就是一篇名作: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踟蹰,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此词写出了兴亡背后人民的苦难,可谓一针见血、发聋振聩。
他的山水曲也很优美,如《雁儿落兼得胜令》:
“云来山更佳,云去山如画;山因云晦明,云共山高下。倚杖立云沙,回首见山家:
野鹿眠山草,山猿戏野花。云霞,我爱山无价;看时行踏,云山也爱咱。”
4.suī睢景臣
睢景臣生卒年不详,字景贤,扬州(今江苏扬州)人。他的曲作并不多,但是《般涉调·哨遍·高祖还乡》套曲却以作者过人的胆略、精巧的构思在曲史上获得了极高的赞誉。该曲以艺术的手法,将历来被人歌功颂德的汉高祖刘邦塑造成了一个从无赖发迹的皇帝,表现出对至高无上的封建皇权的蔑视。全曲诙谐戏谑、幽默深刻,像一根无情棒直戳到皇权人物的痛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