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大铁桥,右前方出现一片颇具闽南建设风格的红瓦白墙的楼群。思缣曾接触过一些厦门的资料,知道那是集美学村。树染黛绿,池如巨镜。
“真是一个读书的好去处!”她感叹道。一边放眼搜索陈嘉庚铜像的位置,她曾经看过陈嘉庚先生铜像的照片及生平介绍,颇为敬佩。
很快地车已进入高速公路,但有蕃没有把车开得过快。他干什么事都有一股冲劲,就只有开车不。第一他的车技不是十分熟练;第二都认为会计师头脑中塞满账目,转不快。所以他开车总比较谨慎,只努力瞪紧路面。
思缣却只管把注意力放在路两旁。奇怪,她怎么觉得远远近近的山林村舍是如此的眼熟?她从小生长在台湾南部,读大学与就业才到台北。原来,她对大陆总有一种生疏感。大陆是怎样的?她从书报、媒体上知道了一些,更多的是从外公那知道的。(当然,外公说的大多是有关闽南的。)但不管怎么样印象都是模糊的。可是人一来到闽南的原野之中,青山绿水,林木五谷,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尤其是村落农舍,更让她想起台南的家乡……一棵大榕树从车窗外闪过。
桥墩、路基、大字标语、忙碌中的施工机械,福厦铁路正在热火朝天地施工中。
山林、农地、虾池、在建的铁路,阳光下的一切让她生出兴奋与激动的情绪。她很想与身旁的小林交流交流。但看到他那专注的表情,又欲言又止。不经意间对身旁这位朋友多看了几眼。她喜欢这种专注的表情,比如在电脑前,比如思考问题时。嘴唇紧闭,眼露深沉的锐利的光芒,很好看,甚至很有魅力。
一个电视镜头忽然在头脑中闪过,令她觉得面颊发烧。我是怎么啦?她暗暗吃惊。
她对他的初步印象的确不错。但她清楚,萍水相逢,第一印象经常是错的。
理智的强大有时也是假的。她的思绪怎么又回到身边这位充满朝气的年轻人身上。也不知他在足球场上是怎么样的?
从厦门到小林的家九十多公里,过桥,上高速,下高速,绕市镇,过村道。从前小学生去厦门春游,一趟车就三四小时,现在一个多小时就到。小林觉得很轻松,就直接把车开到家门口。
老妈见儿子回来自然高兴,又看到带来一个亮丽的姑娘,更加激动。瞅准一个机会,他急忙把儿子拉到一旁:“太好啦!太好啦!怎么不先打个电话回来,也让我准备准备。今日不回去?更好更好!你爸肯定也满意。哪里的?”
有蕃觉得老妈想媳妇想疯啦,就给她泼冷水:“台湾的,怎么样?”
见老妈一愣,他觉得有趣,又怕老妈生气,急忙改口道:“是我们所的一个客户,来玉石镇探寻亲友的。”稍一停顿,“阿母,有什么事有空再谈吧!”
在思缣的印象中,大陆人的生活大概是不怎么样的。一到有蕃家,她即抓紧时间看看一般人的居住条件:所谓的“城建”就是街道旁的楼房。店前三层,各层四十平方米左右,店后生活区钢筋水泥建筑亦三层,各层三十五平方米左右,一家四口人(包括已出嫁的姐姐)总居住面积二百多平方米(店面可以经商)。父亲中教、母亲工人,当时培养姐弟两个大学生也不容易吧!看室内的装修陈设简而不陋,简中有雅,又让人有一些赏心悦目的感觉。
看到小陈的举止,又想起老妈的话,小林差点笑出声来,难道是女朋友提前来看厝啦?
“怎么啦?”思缣看出有蕃的异样。
“没,没什么!我们家挺一般的。”
“不错嘛!比起来,台北的住居太挤啦。”
“晚饭吃什么?”老妈又偷偷问。
“随便,最好有一盘蚝煎。”
煎蚝煎正是老妈的特长,自然乐得在客人面前露一手。老妈的手艺是正宗玉石蚝煎。配料是:不太大的蚝、新鲜地瓜粉、嫩绿的蒜叶。先把蚝洗净捞出来,加上适量地瓜粉(太多了不好吃,太少了不够黏)、蒜叶段,调成糊状。待到锅(最好是平底锅)的油烧透,再把蚝糊放下油锅(一次的量应控制准),蚝煎最讲究的是火候。有蕃老煎不合格,就是控制火候的工夫不过硬。
“煎蚝煎技术就看你的心情。好心情才能煎出好蚝煎。正宗的玉石蚝煎又酥又软,又嫩又韧,油而不腻,鲜而不腥,闻名海内外。”小林介绍道。
“阿姨技术不好,怎么?味道与台湾玉石的蚝煎差不多吧?”老妈假谦虚。
“很好!很好吃!”思缣先把一小口蚝煎吞下,“我在台湾常吃外公煎的蚝煎。他的手艺差一点,但他总说他是正宗玉石蚝煎的厨艺。小吃摊的蚝煎如您的手艺一样,有加蛋的,加肉碎的,但都不如您煎的加萝卜菜丝的好吃。”
老妈是在进行风味小吃厨艺展示啦,桌上就有三碟蚝煎:加蛋、加肉的是传统手艺,加先煮熟的红萝卜丝的可能就是“经过改革弄的名牌产品”吧!
“你们那风味小吃很多吧!”讲到厨艺老妈就来兴趣。
“对!台湾人爱吃小吃,但外公说那大都是从闽南传过去的。比如大肠灌猪血,比如扁食、肉粽、芋圆、牛肉羹、蚝羹、鱼羹、鱼丸、肉丸等。当然,因为品味与原料的原因,技艺与口味会有一些变化。”思缣在厨艺是外行,但讲到吃就不外行啦。
她忽然想起了《管甫送》中管甫关于闽南特产的对话:
山里的荔枝很出名,五店市的蜜味最时走,安溪铁观音,清源山茶饼,晋江西滨的烧饼更好吃。
范意神曲好字号,安海食珍糕,石狮甜稞人讴露(夸奖)。
小吃、特产也是一种文化现象,其方方面面一定包含了很多的文化因素。思缣是会计师,但她对这类问题也有一些兴趣。
九
思缣的外公的宗族就在玉石镇区,当然容易找,加上近年外公与宗亲多有联系,一个电话打过去,商定在祠堂会面。
思缣如约前往,有蕃带上相机,充记者。
在祠堂外见面,自然非常亲切。都是玉石镇人,有蕃虽稍为眼熟,却因自小出门,都不熟悉。思缣虽从未见过面,但看过相片,加上几个主要亲友都听外公讲过,自然一眼就认出来。
“二叔公!”她向年长者迎过去。
“大舅、三舅、四舅、五舅。”她又一一向几个堂舅致意,闽南习俗,堂兄弟一起排行。“七舅呢?”“出门做生意啦。”二舅、六舅是她的亲舅舅,在台湾。
有蕃抓紧时机,组织他们在大门外照相。照相不是他的专业,但他有研究。单人照、小群人照、集体照都有不同的要求和手法。光线、背景什么的掌握好啦,照出来的相,影中人才会满意。另外,对待不同的人,组织、指导的形式也不同。比如眼前的情景,你总不能如给年轻人照相那样大喊一声“茄子”。对生疏的人,你的建议又必须婉转一些,别强加于人。
亲友们都走入祠堂,思缣接过二叔公递过来的香,在外公的列祖列宗面前跪下,一种肃穆的情绪涌上心头。她是根据外公的郑重嘱咐,替外公跪拜的。虽然,外公并不在场,但从内心上,她认为她丝毫都不能马虎。她知道外公的心思。
她却不注意一件事:有蕃已经把她虔诚的镜头一个不漏地抢拍下来。为什么没有带一个摄影机来呢?
祠堂刚修过不久,内内外外都显得崭新、有气派。两进三间张,屋宇高大,天井、梁、柱、门都很大。除祠堂应有的摆设外,靠边有几张阅览桌,近旁有书架、报纸架及一些椅、凳。东西墙上有一大版一大版的照片。思缣在二叔公他们陪同下看完照片,就向祠堂外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