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安然身穿黑色呢绒连衣裙,腰间深绿色丝带系着一朵白色花朵,脸上荡漾着微笑,眼睛弯成了月牙。她推开易小冰家大门,深吸一口气,丰满的胸部更加挺拔,大喊一声:“易小二,开学啦,赶紧摇摇尾巴,出门啦。”
寂静。
半晌,一个陌生女人探出头遥遥回应:“奥,安然啊,都长成大姑娘啦,真漂亮,你先走吧,家里有事,小冰先不去了。”
易安然皱皱眉,自忖开学在即难道还有更大的事嘛,便加大音量:“知道啦,那您让小冰出来一下,我们说会话行吗。”
陌生女人回答:“小冰出去啦,还没回家,我会转告她,你先上学去吧。”
易安然转过身撅一下紧俏的屁股,崭新的凉鞋发出哒哒声响,就摇摇头上路了。
陌生女人走回屋里,坐到几个女人中间。他们是易小冰的姑姑。姑姑们紧挨爸爸坐着,大伯伯母端坐在屋门对面,正对面角落里是易小冰,她刚才听到小胖妞儿的召唤,但是没有回应。
大伯端起茶杯,咕滋喝一口,缓缓道:“小冰啊,大家的话你有考虑么,说说你的看法。”
易小冰不动声色,脸色冷的可怕。
伯母上来劝诫,语速很快:“小冰啊,你想想,一个女孩儿家,初中毕业就够了,总归要成为人妇,相夫教子,早点接触社会多好,到时候找个好人家,比什么都强。你几个姑姑,也没什么文化,不照样生活无忧!”
几个姑姑议论纷纷。有人说:“本来小冰爸妈闹离婚就让家庭一团糟,加上奶奶生前看病,家里也没多少积蓄了,早点工作也好,既能补贴家用,又能避免花销。有的说:小冰学习成绩那么好,不上学可惜了,老易家本来落寞,会不会断送一个好苗子!”
大伯问:“小冰爸,你什么意思。”
爸爸十指交叉,抱着自己后脑勺,很为难的样子:我不能妄下定论,小冰是个好苗子,让她自己做主吧。若她想读书,再怎么困难我也会支持到底。
小冰动动嘴辰,要说什么,大姑姑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她双眉紧皱,额头上青筋暴起,眼眶像要炸裂:我不同意。作为长辈根本不应该说出这种话。小冰奶奶如果健在,一定会拿笤帚疙瘩拍你们的屁股。小冰妈妈如果还在,桌子都给你掀翻了。
伯母要说话,被大姑姑拦住了:“小冰是个多么有天分的孩子,她一年拿的奖状奖品比你们所有人的孩子都多吧。你们的孩子也有男有女,怎么不见你们让她退学。女孩儿怎么了,女孩儿也是祖国花朵,大哥和小冰爸倒是男人,也没见奶奶得力,倒是她费心费力倒贴你们。小冰是她最疼的孙女,她若泉下有知,不会放过你们。你们就是没有文化,才胡言乱语。”
伯母着急道:“大家讨论正事,你翻什么陈年旧账,入土的人都不放过,醒醒吧,这些事情都是很现实的。”
大姑姑手指攥的发白:“那也不行,老易家出个苗子不容易,大家将心比心想一下,自己起早贪黑去挣钱,是为了什么。还不是希望孩子有一个美好的未来!嫁个好人家固然好,哪怕不是好人家也能自己过活,总好过忍气吞声去将就。这样的孩子不去读书,简直有眼无珠。”
姑姑们又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伯母生气道:“你也不要说话太过激,怎么见得你就是对的,难不成我们陷害小冰,你也知道,这个家没有多余积蓄花费了,但日子总要过吧,人都饿死了,一切都是空谈。”
大姑姑平静坐下,用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桌子:“念书不会穷家,好吃懒做才会。实话实说,小冰爸妈离婚,奶奶看病,还没让这个家倾家荡产吧,父女俩还没忍饥挨饿衣不蔽体吧,学费还没有高到吓死人吧。天底下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只有过不去的人。你所谓的困难,勒紧裤腰带,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大家互相帮助一下也就过去了。”
伯母不耐烦道:你只会讲大道理,根本不知道锅是铁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们盖房子欠了一屁股债,你哥身体也不好;老二家本来家里贫困,还供应着大学生;老三家刚出了事故,赔了人家十几万,锅都揭不开;老四也不好过,老五还拖着两个上小学的孩子。
大姑姑冷哼一声:“小冰爸表态了,小冰上学,再困难都会努力。大家也知道,小冰是这个家的希望,是小冰爸奋进的动力,我们应该支持和祝福。小冰出人头地,小冰爸肯定满心欢喜。凭心而论,作为长辈,大家都希望孩子飞的更高,千万不能折断她的翅膀。不能因为她叫小冰,就让她心凉了。多年后长大,她该多么恨我们,这亲戚还怎么走!”
大伯小声说着什么,爸爸偶尔点点头。爸爸也不时回应,大伯摇摇头。几个姑姑意见仍然不能统一。
伯母满脸不悦:“大家只是商议,商议不是决定,也没说一定要小冰辍学,我们只是讨论一个更好的办法。再说,若是小冰学也上了,钱也花了,没有什么成就,小冰爸该埋怨大家了。”
大姑姑点点头:“我是有些过激了。但我实在想象不到,这样的孩子都不成气候,什么样的孩子才能有所成就。”
伯母摆摆手:“你说的好听,你有问过小冰么。”
大姑姑语速慢下来:“读书的结果,最次无非你说的,找个好人家,相夫教子,安安静静过日子。不读书,那该有多好的运气,才能找到好人家。而且(语调变高了),小冰不是要成为我们认为的样子,她应该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是你,你怎样选。不读书,她奶奶答应么!”
姑姑们都安静了。小冰将脸埋在手掌里。
大姑姑继续道:“还有,我也不同意你们两家合并。各自生活互不打扰,合在一起容易分配不均,而且生活作息不一致,小冰爸也照顾不好小冰。他们父女俩富裕吃肉,贫穷喝粥,互不嫌弃,这样挺好,我们姊妹们商量过,意见一致。”
伯母生气道:“你这就太自作主张了吧,小冰爸还没拒绝呢,再说这事情大家在商议,你不必凡事情都插一脚吧。”
易小冰捂着脸跑出去,后面的话没有听到,但他们一定争吵的更加激烈了。
……
第二天,大姑姑找到易小冰,抹****的眼泪,将其抱在怀里。喃喃道:“小冰真漂亮,都长成大姑娘了,呵呵。”
小冰安安静静藏在臂弯里,享受着她的抚摸。
大姑姑柔声道:“小冰啊,收拾收拾你的东西,明天去上学。这么好的孩子,就像一朵漂亮的花朵,可不能提前凋谢了。奶奶不允许,姑姑也不允许。别多想,也别怪伯伯姑姑们。好好享受学习生涯,一定要比我们这一代强。”
怀里的易小冰,泪流了满脸。
第二天,易小冰剪短了头发,身穿一身干净利落的牛仔服,站在学校大门口驻足良久,左手握着右手背在身后,远远瞧见了一个胖乎乎的身影,收拾一下心情,长舒一口气,大声喊:“小企鹅,本姑娘来了,赶快迎驾。”
远处易安然三步并作两步,大老远就伸长胳膊将其口鼻捂住:“别喊,再喊送你见阎王。”
易小冰喜极而泣,一把将其抱住,久久不愿分开。易安然推不开,只顾抱怨:“哎,不过几天没见,矫情死了,好啦好啦,你又不是帅哥,哎,什么东西滴进我脖子去了,哎,你哭啦,怎么啦,冰冰。”
易小冰咧着嘴,鼻涕都要流出来:“然然,呜呜,呜呜呜呜,然然,呜——”
这声调很奇特,好像哭里藏着笑,尤其最后一个音符像极了早时候火车临近开动时最后的一声长鸣。
易安然由惊喜变为惊讶变为惊吓,赶紧拍拍她后背,替自己舒口气:乖啊,冰冰,不哭,不哭啦,你看,我猜现在进我脖子里的肯定不是眼泪了,啊,冰冰,不要流口水,不要流鼻涕,呜呜,妈妈刚给洗的,呜呜,呜呜呜呜,呜——
两个人互相往对方身上抹眼泪流口水擦鼻涕,周围渐渐围拢了人群。
分开之际,易小冰捏一把易安然的胸:“哇,挺拔丰满,手感真好,像你屁股一样圆润。”易安然回捏一把:“嗯,也不错,就是小了点,没有屁股手感好。”
两人又成为同桌,互相臭不要脸的吹嘘对方。
易安然假装一本正经:“小冰啊,你没来这几天,柳叶青天天跑来问东问西,哎呀,冰冰哪去了,冰冰还不回来啊,是不是生病啦,我们要不要探望啊,哎呀,等等。呸,冰冰是阿猫阿狗随便叫的么,话说你早已经拒绝了,他是不是有病啊。嘻嘻。”
易小冰呵呵笑了:“由他去好了,人长得漂亮都不行,哎呦,好头痛。”
易安然瘪瘪嘴:“幸亏我有先见之明,排位选在坐别人前面,而且是个帅哥奥,你瞧瞧。”
易小冰回过头。那人甜甜一笑:“你好,我是易水寒。”
讲台上周老师一脸不悦:“咳咳,咳咳,新来的那个,不要交头接耳好么,易水寒虽然成绩好,可以作为榜样,但还是先听老师讲课,那个,你叫什么。”
易小冰站起来:“老师,我是易小冰,刚才很抱歉。”
偷眼瞧周老师,中等个头,四五十光景,头发钢钉般稀疏而坚硬,圆圆胖胖,腆着小肚子,国字脸,眉毛眼睛鼻子嘴巴互成直角,笑起来活脱脱一副“囧”字。
周老师立即花容失色:“咳咳,原来你就是易小冰啊,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囧”字脸再现),呵呵,居然是个美女。”
又转向易水寒:“咳咳,那个同学,让易小冰做你榜样好了,不过你要加油,争取超过她,让她知道再聪明的人,不努力也是白费。”
易安然径自小声嘀咕:“说的好像班级第一唾手可得似的,完全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嘛。”
周老师“囧”字眉又立起来:“咳咳,易小冰的同桌,你叫安然是吧,我听说过,好像文章在县里获过大奖,挺不错的。咳咳,周老师我耳朵好使得很,我可没说班级第一是他们的,他们只能争第二。”
班里突然炸锅,都议论纷纷,说谁这么拽,班级第一就归他家啊。
周老师干脆放下课本:“咳咳,咳咳,无论你哪里初中毕业,肯定听说过吧,有一位同学,自打考试以来,在我们市里,第一就没旁落,虽然名字不熟,但“外星人”这个称号肯定如雷贯耳。学校本来打算提前一年争取,但他坚持读完了初中。”
一时间哀鸿遍野:“果然没戏了!”
周老师伸出一根手指(忘记了咳):“没错,他就在我们班,那个角落里。”
“外星人”慢慢抬起头,眼镜亮晶晶闪了一下,正对上大家惊异的目光。他淡定地推了推眼镜,又淡定的低下头。
奥,好像长高了,人也变帅了。易小冰想。
易水寒的大脸遮住了视线:“不过是个书呆子,懂啵!”
啵你妹啊!易小冰想。
“ 不过这人呆出了境界,只要他活着,我们真的只能争第二,哎,我可是听说了,初中时候,学校都不给记名次的。”易水寒小声道。
易小冰撇撇嘴:“是我只能争第二,谁和你我们。”
别瞧不起人啊,我家地板都用奖状铺的,好歹也是学霸级别的,就没得一比?万一赢你呢,美女!易水寒着急了。
易小冰冷哼道:“你说那么多,我只同意最后两个字。”
他上次赌上他的尊严与荣誉时,是初中时候掰腕子非要战胜班里的女汉子,结果输的颜面扫地,从此丢尽了尊严与荣誉,被耻笑到升学。直到现在面对易小冰,忽然又将其捡了回来,仿佛尊严与荣誉变成种子落地发芽,现在又萌发壮大了。
易安然揪着易小冰耳朵,将其脸面扭转:“算了算了,别理他。”
周老师为制止喧哗,差点咳出肺来。
几个月很快过去,模拟考试粉墨登场。易水寒起个大早,穿得板板正正,甚至打了摩斯,早餐一根油条配两个鸡蛋。他坐回座位正碰上睡眼朦胧的易小冰,一边揉搓双眼,一边悄悄告诉易安然,偷看完七卷《篮球飞人》已经过了一点钟,便打个招呼:“嗨,看这里,看这里,看这里。”
易小冰瞪着神经病一样的易水寒,正双手揪着衣服的商标,淡淡道:“奥,耐克,挺好的。”
易水寒四十五度角抬起头:“那是,我特意穿上,表示不会出错,懂啵。”
啵你妹啊。易小冰心里冷哼。
考试开始。周老师极其迅速的堕入梦乡,然后教室安静下来,落笔沙沙声犹如风起。
易水寒自信满满,每做一题,都偷眼瞧瞧易小冰进度,但只见瞌睡虫在她头上盘旋。又偷眼瞧易安然,她居然把作文写到了空白处。
趁大家不注意,他便挽起袖子,露出了里面小抄,谁让他遇到神一样的对手。话说虽然第一次作弊,但他却神态自若。男人嘛,为了达到目的,总是要不择手段,哪怕对手是女人。
当他长舒一口气,安心上交试卷时,只听易小冰惊呼一声:“糟了,睡过头了,政治第二页没做。更是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然后,神一样的老师们,两天便阅完了全校两千余份试卷。第三天上课,“囧”字脸周老师便将足以压弯他那水桶腰的卷子摞上了讲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