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春天,去了趟北京。上次去北京,还是2003年,不知不觉就过了7年,怎么都觉得,好像刚刚才去的,天安门还是那个天安门,大会堂还是那个大会堂。
主要是经常在电视上看到北京,所以尽管北京几乎天天都在变化,我也几乎随时了解。一位老友在北京做电视节目十几年,每次和我通电话都是教育的口吻,告诉我现在纸媒如何不行了,电视台才是蒸蒸日上。不过,他的节目确实在中央电视台和凤凰卫视都是主打产品,上次去看他是在羊坊店,一条大街两旁都是围绕中央电视台吃饭的文化人。
现在?他告诉我,已经在CBD办公了。什么是CBD?你怎么连CBD都不知道?他摇头:知道曼哈顿吗?没去过吧?那好,你就去一下北京的CBD就知道曼哈顿是怎么回事了。你就知道什么叫做辉煌。
我从北戴河坐动车到了北京,下了地铁就不耻下问,人家告诉我,你去国贸吧,上去就是。地铁是北京最方便最实惠的交通,据说不少名人都选择地铁出席各种活动。
进了地铁才知道,身体不好的人还是不要坐它的好。首先,我不是自己走进去的,而是被管理员推进去的,人实在太多了,我感觉自己像一个楔子被钉进去;然后,你想动摇一下都不可能,我甚至试着双脚离地;重要的是你如果到站不在车厢门口,极有可能坐过站,因为你可能挤不出来。
让我尴尬的还有,我拿出一张50元在自动售票机买票,居然没有给我找零。我找当班服务员,说是过两天再来吧,机器坏了。我过一个礼拜去找他们,他们还是磨磨唧唧的,叫我再过两天,我说我马上离开北京了,为了这个找零我已经多住了两天,如果再过两天,我的损失会更多,何况,说不定过两天他们还要我再过两天呢。服务员笑:你这算什么,好多塞的是100元的呢,你只当是给伟大首都作贡献了呗。北京人的幽默无疑是高尚的幽默,什么都往崇高了去比。其实也是怪自己,北京地铁到哪里都是2元,想贪便宜,结果首都人民不答应。
认真说,如果不是高峰,坐公共汽车是最好的,没有地铁那么挤,还可以沿途看风景。上去国贸站,还真把人看糊涂了,高楼大厦遮天蔽日,夜幕降临,果然灯火辉煌,北京人说找不到北,我什么也找不到。
问为什么叫CBD?没有人能够回答。都是外地口音,据说真正的北京人已经被挤到五环以外去了,他们一开自己的手机就有这样的短信:河北人民欢迎你。好容易碰到一个老北京,一老头,他漫不经心地告诉我:C代表中国,B代表北京,D代表大北窑。
大北窑?1984年春天我就住这里啊,十字路口这边是个公共汽车的终点站,有好几路公共汽车在这里发车的。那一年,我和七八个人创办了一份小报,我被派过来当驻京办的负责人,那时还没有驻京办这个说法,那年我21岁,我们在白家庄中国青年出版社印刷厂招待所租了一个地下室,在里面吃了一个月的方便面,那个时候方便面刚刚出现,024元一袋,两包可以吃饱。其实上面就有食堂,有柿子椒炒肉、茄子烧肉、西红柿炒鸡蛋之类,但是我吃不起。
地下室整天机器轰鸣,因为上面是高层楼房,我是头一次看见那么高的大楼,居然是居民楼,我一直不明白那些机器是做什么用的。里面没有四季,如果不看表,根本不知道是白天还是黑夜,白天在里面不开灯,绝对伸手不见五指。我觉得我就像在一个坟墓里。我像一只鼹鼠,爬出来蹿进去,我可能把我一辈子的地下室指标都住完了,当时觉得,有一天我发财了,一定在北京住到地面上去。
直到我在珠海工作了好几年,去北京我还是首先选择那个印刷厂的地下室,我在那里唱《长江之歌》,美声的,自我感觉穿透力很强。我甚至差一点在那里找到爱情,一个负责登记的单眼皮妹妹,山口百惠那样的,非常欣赏我的独唱,当时我觉得她也是临时工,将来,可能不好办。等我若干年再去北京,才知道人家已经去外交部上班了。
我在那里请客,叶文福、高伐林、陈松叶等。
关键是,我在那里住,但是我采访的都是中国的名人:刘亚洲,他非常满意我的专访,认为像法拉奇,他骑自行车带我进入北海旁边一个军人把门的大院,后来才知道那就是当年袁世凯住的中南海;丁玲,在军博对面的木樨地22号楼,上面都是享受副部级待遇的人物,有我们湖北去的姚雪垠,有刚刚下台的陈永贵,有康生的老婆……我还采访了刘胡,耀邦之子,他翻译了《哈默传》,那时的马未都还是《青年文学》一个普通编辑,他给了我一本杂志印的笔记本。又见杨炼、江河、钟阿城他们,我在一个月之内见面的上百人,后来都成为名人。
我在亮如白昼的国贸茫然四顾,找不到一点当年的痕迹,china,china,拆啦,拆啦。
我亲爱的拆啦,一个老外路过我,微笑着对我学说中国话:我爱china!